这道理我还是懂的,就像晨姨坚持不让晨潇酒落入俗套。宁愿少赚些,她也只愿贡给朝廷,赢个口碑。如今世人有谁不知晨潇酒,皇帝喝的酒,那能差吗?

“可是大少奶奶,您是不知,若是溶了重铸,这耗的财力也不少。”

我睨了眼左侧说话的老管事,从他坐着的位置来看,在夏侯府也算是劳心了半辈子了。我不喜欢这种倚老卖老的嘴脸,把脖子仰那么高俯瞰着别人,他也真不怕酸。调回目光,我皱眉好奇的看向始终没说话,默默看我处理的少清。

不想让他太清闲,我隐隐挑高眼梢,问了句:“夫君,难道我们商人不应该是大刀阔斧、推陈出新,把眼光放远的吗?还是说只要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就好了,那就早说嘛,这样的话这法子的确不行。”

“你开心就好,想怎么折腾都行。”他轻笑出声,可把下头的管事们惊呆了,想来从前在他们面前他是不爱笑的。宠溺的抚上我的发,随即又立刻正起脸色,有些阴郁的扫向下头:“还是你们对大少奶奶有意见?”

“不敢……”

“大少爷说笑了……”

下头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少清却压根没听进心里去。只是专注的把玩着我的发,附耳上前咕哝了句:“还真是难得,居然叫我‘夫君’了,我突然觉得这些迂腐的老家伙不那么惹人厌了。”

我横了他眼,慵懒的有些昏昏欲睡了,只记得皱眉娇嗔出声:“别胡闹,那么多人在呢。”

“还待着干吗,等着看戏?”收敛了几分玩心,少清不耐的吼着那些人:“一会回去把最近几个月的帐簿整理下,顺便把那些旧货罗列出来,交给秦风。后天把今年最新的首饰拿几个,让秦风一块带进府里给大少奶奶。”

“秦风,辛苦你了,往后多辅佐着大少奶奶。”

“是,大少爷放心吧。”

我迷蒙的抬了下眸,原来那个年纪最轻的管事叫做秦风,看来也算是少清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如少清所言,比起那些迂腐的老头,他似乎行事要大胆的多,甚至看我的眼神也不是如其他人那样左避右闪的忌讳。

待到人群全散了,他才转过头,冲我解释:“娘是觉得身为夏侯氏将来的当家夫人,总不能什么都不会。你若是觉得累,可以告诉我,我来处理,娘那边我们胡乱应承了就是。”

“二娘都不怕被我弄砸了,我还怕什么。”我耸了耸肩,惬意的靠向椅背,任窗外泄进来的刺目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午后,让我觉得自己像只猫,只想这样窝着哪都不去。

“瞧你,那么烈的太阳,也不怕晒伤了。刚才在廊前,和少瑾说了些什么?”

说不清为何,只觉今日特别舒心,这么躺着睡意就涌了过来。听闻了他的话,我懒懒的想掀开惺忪的眼帘,却觉得太费力,最后作罢了,只不清不楚的梦呓着:“我累了,好想睡会,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叫我回房,我想在太阳下睡觉。”

“傻丫头,睡吧,不扰你。”

我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枕上那个如阳般温暖的臂膀,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觉得舒适极了。

我的日子是越来越闲了,比起以前在酒庄更闲了。当家的事,兴许是因为上回少瑾的事,少清不让我多插手了,大多叫德功操持着,重要事才会问上我两句。

至于首饰庄的事,想到我就更觉莫明其妙。原是办得好好的,连二娘都赞了,秦风常往清园跑,有回看了那些样式后,我忍不住批了顿。却没料恰巧言中了他的心思,那些款式实在是不讨姑娘家喜欢,保守的很。

这么聊着,话说开了,到忽然觉得是个知音。几番秦风来都是我亲自招呼,一聊就是一下午,可才没几次,少清又说不准我管首饰庄的事了,让秦风以后有事只管找他去。

没头没脑的还训了我顿,忽然闲了下来,我难免耐不住。像是怕我惹祸般,少清硬是要我天天亲自熬汤给他喝。想到这,我无奈摇头,掀开锅尝了口汤,烫上了舌尖让自己都不免瑟缩了下。

“这事怎么不让丫鬟做,犯得着自己动手吗?”少瑾提着碗踏进膳房,对于能在这见到我,觉得很惊讶。

“还不都一样,我怕丫鬟们粗手粗脚,一闹腾忘了火候,把这味汤里的营养都熬丢了。何况,他说喜欢喝我熬的汤。”我温良浅笑,满不在乎的口气,瞧把他怒得都涨红了脸,熬碗汤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调匀了气息,他才掀开锅望了眼,把手中的空碗交给了一旁的丫鬟们,径自挑了块干净的布,端起了汤,往门外走去。

我费解的举步跟上,“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差不多了,失了那么点营养大哥也不会出事。那么烫,你等下怎么端,我替你端回房吧,正巧去看望下大哥,许久没找他聊了。”他头也没回的解释,脚步加快了不少。

“谢谢。”

“谢不是用嘴说的,有空也这么花尽心思为我熬碗汤。”切入了重点,眼看着就要到清园了,他不容我逃避的看向我,这回倒也忘了手中的灼热了,死死的将我逼入墙角,邪笑着问,“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心里头不舒服?”

我与少瑾当真是暧昧了好些天,每回用膳眼波总免不了你追我躲一番,这么赤裸裸的袒露倒还真是第一次。之前我们都隐藏的太好,人前我淡漠的称他“二爷”,他恭敬的唤我“大嫂”,礼数得宜。

“呵呵,二爷若是想喝汤,往后自是有弟媳替你熬,急什么。”我笑得很甜,说得没心没肺,没有顾及。

“默静,默静……”隔着几乎不存在的距离,少瑾忽然低喃起我的名,一遍一遍,眼神深幽骇人:“如果乾坤书上写着你我的名多好,他不死,我就永远得不到你是不是?弟夺兄妻,多荒淫的一笔,我希望你值得我这么做,不然……我会亲手毁了你。”

我惶恐的睁大眼,不是不明白少瑾这段莫明其妙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一直以为,他只是喜欢故意闹我气他大哥,来来往往间,没想他竟认真了起来。

半面妆 犹记当时绿罗裙 第4章

“少奶奶回来啦,少爷刚才还念着您呢。”

我和少瑾刚踏进清园,德功的招呼声就扑面而来,见到少瑾后显然愣了下。只片刻就很快恢复镇定,我端庄的点头,似笑非笑:“去告诉少爷汤煲好了,是在里屋用,还是去花园?”

“少爷已经在花园了,昨儿听我娘说您喜欢兰花,少爷就让人拿了不少兰花种回来,方才到的,正亲自替您种呢。”

“少清在替我种兰花?”微微上扬的口吻显示着我的惊讶,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这般细心。

少清的守护很淡,总是淡到不易察觉,或是起风时替我披上一件衣,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又或者在我忽然孩子气的撒娇耍赖时,浅笑着在一旁陪伴,谁若是把我气着了,他就附和着我一块把那人骂得狗血淋头,不过……多半气我的人都是他。

如今日这样大张旗鼓,劳师动众的,倒还是头一遭。

想着,我让德功接下少瑾手中的汤,往花园里走去。淡淡泥土香传来,清新舒心。远远的,我凝着少清不想靠得太近,怕如此叫人沉浸的一幕只是一场梦。水池旁,他依旧白衣缀身,惬意的卷起衣袂,亲手按着篱笆,有零星几个家丁打着下手,更多的事都由他亲自来。

“他对你还真不错。”

少瑾酸酸的声音传来,丝毫不掩饰,也不顾及一旁正皱眉深究着的德功,一派浑然忘我。我没多理会,只是费解。夏侯少清,他究竟想做什么,如果当真爱不了我,为何不干脆冷情的彻底,这样让我患得患失的,如同炼狱。

“你回来啦,快过来。”少清抬头,洒脱的擦去了额角的汗,撇见了傻立在远处的我,扬开笑冲着我招手。

我缓缓度步上前,如同鸟儿般依向他的身旁,这样的动作有些张扬的亲密,可对于我们这两个异类来说,却觉得理所当然,我们是夫妻不是吗?就算神离,起码在人前也该貌合。

“等过些时日,这儿就能长满整片的兰花,到时坐在亭子里赏兰一定很悠闲。”他指着那片早晨时还废弃的地,说得神扬。

我不禁被他所描绘的景,感染的笑灿了,“瞧你忙得,一身的汗,快坐下喝碗汤。少瑾刚帮忙从膳房端来的,还热着呢。”

“少瑾也来啦。”仿佛是被我这么一说,少清才正眼瞧了旁人,客气的招呼开:“坐啊,你不知道你大嫂的手艺可好了,尝一碗看看。德功,侍侯二少爷用汤,傻愣着做什么。”

“哦,是。奴才这就去添个碗来。”被这么一提醒,德功才匆忙的奔开。

没隔多久,德功就又促步回来了,神情有些不安的偷瞄了我几眼,不断的冲着少清使眼色。少清瞧见了,可也没多理会,只径自喝着汤,和少瑾聊开了:“今儿怎么有空来大哥这清园了,前些日子听默静说少歆那丫头染了风寒,好些了没?”

“有劳大哥烦心了,那丫头不就是性子闹嘛,大热天也能染上风寒。倒也怪了,害娘急得心焦,可她没过两日又活蹦乱跳了。”少瑾的性子一向让人难拿捏,阴晴难测,我是第一回看他那么恭谨的模样,这些人怎么就能虚伪成这样。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汤味道鲜得你舍不得放呢。不过往后可别没事就来蹭,我家默静可不是肯随便为任何人煮汤的。”

安静了片刻后,少清再次出声,冷不丁的让气氛一下陷入混沌。我不解的抬首,什么时候起他言语中居然有了那么强的占有欲。“我家默静”,好奇怪的话,尤其是出自少清之口,格外的不搭。

“哪有人像你这样自夸的。”我轻声埋怨,淡淡的苦笑。

“才不是,不信你自己尝尝。”说着,少清竟就这样拿起汤勺举到我唇边,让我顿时忘了反映,“喝啊,这么举着很累!”

愣愣的,我张开嘴喝下汤,哪还知道什么鲜不鲜,早就忘了味道,绯红了脸颊。他偏还觉不够,体贴的伸手轻抚上我娇艳的唇,拭去残渍。

还没来得及等我回神,那边突然传来清脆的破碎声。我和少清一致的转过头,才发现少瑾手中的碗已碎了一地,眼神死死的锁着我,冒着火苗般,仿佛迫不及待要来个玉石俱焚。

“德功,还不快送二少爷回去更衣,别烫伤了。”

“不用,我没那么娇弱。大哥,默静,我先退下了。”少瑾起身,打断了少清的话,径自往门外走去。背影消失,少清才暴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看来这两兄弟是较上劲了,少瑾不再叫我大嫂,于人前都开始不顾及了。

慌乱中,德功终于找着机会附耳上前,向少清交待着事。我低着头,状似不经意的,看少清慢慢煞白了脸色,那表情就像他整个世界在瞬间崩塌一样的惶恐。他霍然起身,连和我交待都免了,就这么急匆匆离开了,如风般的速度在我眼前消失了。

倒是德功,要比他主子念的多,他望了我一眼,离去前轻声喃了句:“少爷恐怕有要事要处理,今夜……少奶奶不必等门了。”

果然如德功所言,他们家少爷今日确有要事要办,一直到晚膳时分,依旧还是没瞧见少清的影,德功到是中途回来了次。为少清传话给我,说是今夜会晚归,至于理由,只字未提。

夜渐渐深了,可清园里还是灯火通明。我亲手端着饭菜,一遍遍的往膳房跑,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德功说了,少清不需要我等,可我还是想等,反正闲来也无事。

“少奶奶,您这一回回的要跑到几时呀,少爷今夜会不会回来都还成问题呢。”实在看不下去了,心易大胆规劝,眉头深锁,透着怜惜。

“不打紧,反正我也睡不着。”尝了口菜,见还是温的,我继续热着,随意回了句打发无聊。

“大少爷真不值得您这样。”心易嘀咕着。

这样的口吻该是自言自语,可我还当真没见过有人犯嘀咕能用那么大声音的,就怕我听不见似的。我没搭话,任她独自唱着戏,想看她接下来还能掰出什么。

“奴婢知道,下人们不该嚼主子的闲话,可奴婢就是看不下去。奴婢来这之前是谨园的人,就常听二爷说,少奶奶您是个恪守本分,温良谦恭让皆具备的女子。又那么漂亮,实在是千载难逢,可大少爷他……也太不知惜了。”

不错啊,不该嚼闲话,也能嚼出一堆。我开口,眼风柔顺,语焉更柔:“大少爷他怎么了?”

“少奶奶您还真不知道啊,少爷他喜欢劭王府的怡公主,这些年整个皇城人人皆知了。打从您嫁进夏侯家起,大伙就全等着看笑话。可那怡公主压根就不喜欢咱们家大少爷,就是求而不得,大少爷他才巴望得紧。听大奶奶说,大少爷今日出府也是为了怡公主的事,皇上要纳她为妃,怡公主死活不依……”

“夏侯家每月给你那么多奉饷,就是为了雇你在大少奶奶面前说这些的吗?”心易说的正欢,一记清冷森寒的音忽然飘来,隐忍着逼人的怒气,仿佛随时都要爆发般。

心易流利的碎念,在见到身后脸色尤为难看的少清之后顿了顿,转的很快:“大少爷吉祥。”

“她是哪来的?”少清侧头,打量了心易许久,没有说话。只径自往屋子里走去,关上扇门后,才问向我。

“二娘前些日子从谨园里拨来给我使唤的……”

“退了她,我不需要丫鬟!”

“可我需要,德功总不方便侍侯我吧。”我仰头,没有犹豫的回绝。

“若真想要,明日去娘房里领个。”他继续坚持着,居然为了个丫头据理力争。

“可是我……”

“大少爷,大少奶奶,夜深了,别为了奴婢争吵,惹得整院掌灯就不好了。明儿天一亮,大少爷再退奴婢就是了,忙了一天了,大少爷先用膳吧。”见我不肯罢休,心易赶紧着打圆场,明明每句话都说在理上,可还是能让少清挑了骨头去。

他忽然转头,大声喝着:“退下,我不需要你伺候!”

这么一吼倒是真把我给逼急了,不管怎么着,清园里的人可没着他惹他,谁气的就找谁泄去。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现在这火怎么瞧都向是冲着我来的。

缓缓的,烧烫袭来,我感觉到自己不争气的涨红了脸。我端不起多久的伪装,想来长那么大,我受得委屈加起来都还没夏侯家的这几日多。闲常妻子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操持的,我也操持着,他就这么硬着心肠不愿驻足吗?

“可是大少爷,这些菜……”

少清终于忍到了极点,抬起手,一瞬间,就掀翻了整桌的菜,响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安静后,淡吐了句:“滚。”声音倒是轻缓了不少,可这样的阴霾更显可怕。

连侍侯惯了的德功都吓缩了脖子,不断的冲着心易眨眼。我立在一旁,眼神怔怔的望着地上的狼藉,看眼前的景越变越模糊,鼻腔有酸涩涌上,我忍着咬紧唇,直到它泛白了也不肯松开。我宁愿让泪无声的落,也不要哭出声来换取什么。

倒是心易不知哪来的勇气,硬着头皮不退下,咬牙也要道出方才未完的话:“这些菜都是少奶奶不断的为大少爷温着,一遍遍的跑厨房,冷了又温。”

这个笨丫头,不说倒也罢了,这么一点拨我强忍住的泪更是不听使唤了。

可也许心易自己也没料到,她冒着被罚的险道出的这话,总算让少清冷静了下来。他转过头,像是醍醐灌顶,瞧着我,小心翼翼生怕触伤的眼神,慢慢靠近。我没出声,只抬头望着他,眼神凄怜,我是当真觉得累了,才多久而已就觉得仿佛把自己一生的精力耗尽了,这么着下去,我怕我撑不住了。

“我……”他欲言又止,懊恼的踌躇叹气,左右度着步,许久后才终于停下。屏息上前,抬手温柔的为我拭去泪,一遍的低语着:“默静,对不起……”

“夏侯少清!”我不想再强装了,仿佛我闹腾了十五年,就是为了藏住温柔来夏侯家展现的。柳默静压根就不贤德,我从前连半刻都静不下,为他,我颠覆了太久。

如果以柔肠换寸心,撑一辈子倒也罢了,可现在这样不值得,我松开拳,高昂起头,骄傲的连方才的自己都蔑视着,启唇,一字一句吐得清晰:“你听着,有用的男人不是回府冲自己娘子显摆威风的,而是哪儿跌就哪爬起来,谁绊你的就再回去绊回来!”

顿时,周围静了,少清凝眸紧瞧着我,黝黑的目光不是探究,而是目不转睛的逼视。德功和心易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娘子这么趾高气扬的教训相公,也许在夏侯府还是头一回。

半面妆 犹记当时绿罗裙 第5章

“大少爷,那奴才去门口候着,若是有什么事的话嚷一声就好。”德功放下酒,怯弱的说,至今还不敢相信我方才的无礼,少清反而赞赏的一笑而过了。瞅他的目光依旧还带着几分惧怕,想是刚才少清发疯时的模样,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必候了,去歇着。我只是和默静浅酌聊天,也没什么事,呃……心……心……唉,你也去歇着吧,往后好好服侍着大少奶奶便是了。谨记着,来了清园就是清园的人,忠臣不事二主。”

我喷笑着看少清举着酒壶,心了大半天,也没记起人家的名字。那模样,居然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见我笑,他分神瞪了我眼,做了个鬼脸闹着我,转过头面对奴才们立刻又是正经八百。这不就故意想让我笑岔气嘛。

“多谢大少爷提点,奴婢记着了。”心易还煞有其事的朝少清颇为隆重的磕了个头。她前一刻还严谨唯诺,下一秒起身居然调皮的补了句:“禀少爷,奴婢叫心易,不叫心心唉。”

“哈哈哈……”这回我是真忍不住了,莫谈这两个奴才,就连我都快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眼下气氛多好,若是能这样一直下去,倒也不错。

没错了,我是当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弥足了,这样日积月累的温柔,足以让我一转首就忘了少清所有的坏,只记得他的好,且是放心里头珍藏着记。

“还愣着,我是让你陪我对酌闲聊,不是发呆。”想得正深,少清嬉闹着打断了我,冲我举起酒杯率先一饮而尽。

我故意忽略掉他饮酒时的那份萧瑟,自顾自的喝了起来,酒方入喉,我就睁大眼,兴奋开了:“是晨潇酒!夏侯府居然有晨潇酒!”

“废话,我娘子家的招牌酒,我若没有怎么说得过去。”说着,他又为我添满了酒,宠溺的纵容着:“反正明日也没事,睡晚些不打紧,喜欢喝就多喝些吧,解解乡思。”

“恩,我一直以为民间不得私藏贡酒的。”晨潇酒太过尊贵,不是有钱就能随意拥有的。会在这尝到,倒是让我有几分意外,看来我的嫁妆里头一定积压了不少好酒。

“我连半个国库都撑着了,私藏些贡酒怕什么?”他勾眉,说得有些自嘲,又有些得意,拿捏不清的情绪。

说到这,我才忆起新婚那夜正席间坐着的那些身着官服的人,不禁好奇:“不是说自古官商不两立的吗,当朝律法也一直都重农抑商,也没见朝廷对夏侯家有多宽容,为什么你要出资撑着国库?”

“当真要听?”难得见少清端出顾及,见我坚定的点头,他犹豫了些许,饮了口酒才轻抛出一个让我心凉的答案:“因为游怡开口。”

多残忍的答案,早知道我该由着自己糊涂的。因为游怡求他,所以赴汤蹈火他都去,亏本生意他也做,游怡面前他不再是奸商,仅是个普通男人。

“坊间流传着一首你九岁时做的诗,是不是为游怡做的?”人便是如此,不想知道,却又忍不住想探个究竟,让自己死个明白。

“恩。”他轻应,淡淡的声音有如预料般在我心底划了个口子。我也开始跟着他,一盅一盅的灌着酒,浑然未觉,继续追问:“那你跟游怡认识还真很久了哦。”

“五岁起便认识。她是老劭王收养的公主,金枝玉叶,我攀不得。可当时年少气胜,一身的傲气,偏不信自己有折不下的花,就这么陷了。那首诗,也是因为那时一起随父辈们游园,游怡说商人太奸,往后要是老劭王把她许给了商人,她就哭死在嫁衣前,我这才写下的。”

游怡……多傲的一身骨,若是不想嫁,宁愿血溅喜堂,以命相抗。而我呢,纵是千万不愿,到底还是妥协了。莫怪少清谈起她时,这样的喜上眉梢,光是忆当年就乐得停不了口了:“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话出口,连自己都吓了跳,原是在心底暗自埋怨的,怎么就不禁脱口了。

少清倒是洒脱,还是一派轻松:“就突然想着,该定下来了。至于游怡,远远看着就好。”

“何况……”我没来得及感伤他的话,另一波刺痛就紧随着来了:“揭开喜帕时我才知道,你有着和游怡一摸一样的脸。”

“可我额间多了抹朱砂痣,是不是。”少清点头,让我情不自禁的抬首,怜爱的抚上它,幸亏有它,“晨姨说,朱砂痣是前世弥留之际,最爱你的人落在你身上的泪。这样的话,起码,我前世比她幸福。”

说着,我闭上眼,幻想着晨姨口中的前世,带着笑,满意悠绵。被自己脑中勾勒出的画面陶醉了,一床棉被,我躺着,奄奄一息,那个偕我手,从青丝赏到我华发丛生的男人立在床蔓边依依不舍的看我。片刻都不敢闪神,直到我微笑的闭目,他痛彻心扉的俯身,有泪顺颊而下,在我额间氲开。

我想象不出别人的脸,这画面里拼接上任何人都显得不和谐,唯独夏侯少清。摸了摸微烫的脸颊,我想我是醉了,禁不住靠向坐塌的雕栏,呢喃着:“我有些希望,来世你的额间也能有抹朱砂……”后头的话,我不想说,怕说了,反而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就这么希望我比你早死?”倒是少清毫不忌讳的把话说明白了。

我腾地回头望着他,过猛的动作晃动着发间的钗,闪出点点光亮。他是醉了,还是真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是不经意的当作玩笑?

“说不定前世赐你这颗痣的人就是我,也对,这辈子轮到你还我了……”我的困惑太多余,他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话越说越明。

“你醉了。”我只是试探,希望他摇头,清醒的笑话我。

可他居然就这样软软的靠向床边,低哝了句:“是啊,醉了。”

我眨下眼帘,没有多话,醉吧,醉了反而好。恍惚间,颊边突然有股温暖传来,我下意识的睁开眼,才发现少清探着手,游走在我的脸边,那表情,这力度,都是透着无限留恋的。我不敢动,也不想动,就这么任他妄为着,终于他开口了,梦呓般极好听的声音在我耳畔呢喃:“我想吻你。”

我再次闭上眼,等着他将话语付之行动。额间朱砂处,一阵温润传来,软绵舒适,让我无奈,很想告诉他……我叫柳默静。

这样的吻慢慢深入,慢慢移开,由蜻蜓点水到辗转霸道,泄愤般的攫取住我的嘴。我微微启唇,任他的舌尖肆意徘徊缠绵。

我听着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在我耳边回响着,素色锦衣慢慢被褪去,这样笨拙的解扣法却还偏醉得昏昏沉沉,我好怕耗下去我会反悔推开他。直到灼热的掌温渗透到我每一寸肌肤,行径之处,跟着点燃,让我也随着全身烧烫。

脸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是第一个对我如是的男人,所以我必须认定了,必须要去争了。游怡游怡,何时你才能从少清的心头游移开……忽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让我寻到理由官名堂皇的落泪,好疼,禁不住嘤咛出声,这样的痛咬牙握拳都无法忍住。

却比不上心痛。

慢慢的还是沉溺了,因为至少这个男人是我心许着的吧,这样的诱惑就也抵挡不了多久了。我听见他溢出喉间的闷哼声,带着欢愉直袭心房,他快乐就好,这让我免不了扬唇,想笑,还没觅到机会,唇又再次被他占有。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他在说话,很轻很虚的碎念。我艰难的竖起所有理智,去拼凑,隐约似是听明白了。

他说“答应我……往后别再单独见少瑾……你真的是我的妻了……”。

半面妆 犹记当时绿罗裙 第6章

“听说你找我?”

接获丫鬟的通传,我理了理衣裳跨出了清园,看外头正背手静赏着一池荷花的少瑾,轻身问了句。

“嗯,可以陪我赏会荷花吗?”他点头,溢出口中的话还是一贯的莫明其妙。

我没作声,安静的立在他身旁,拉扯出刚好的距离。盛夏了,这池荷花开得正娇艳,逼人的很。

良久后,他才出声,有些过激的语气:“听说了吗?皇上新纳了妃子,叫做‘怡妃’,二娘今早大发雷霆了,因为大哥临时起意说想考科举。”

闻声,我僵硬住身子,收回神游的心思回眸苦涩一笑,有些含蓄。惹得他痴神相望,忘了出声,气氛渐渐有些莫名的尴尬。

少清要考科举,他要了我的那夜曾说过,只要能远远的偷瞧着她就好。想来,惟有走上仕途,才有机会再接近怡妃吧。到底,他还是忘不了,我也永远取代不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沉默了许久,一直到我稳定住了自己情绪,确保出口的声音不会是带着哽咽的,我才说道。想来这般天大的事,全府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是不知情的了。

“不必,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谢’那么简单。”我下意识的逃避开少瑾那双日渐渴求的目光,我无奈的一笑,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那么的真,艰涩的开口:“你也知道,我只能说谢谢。我是少请的人,心是他的,身也是他的了。就算我想挣开,可也已经是开始便注定的。”

“少瑾,你知道吗?我来夏侯家一个月都不到,可我觉得这样的岁月已经磨掉了我一身的棱角,亦断送掉了我一生的憔悴。我熬不下去了,也许,晨姨错了。从她为我选择这门亲事起就错了,她毁了我;陷我于这样逃不开走不掉的境地,除了撑下去争下去,我没有别的路……”

“少清给不了的,我可以给你;少清负了你的,我可以帮你去讨回来。”我的话,让少瑾瞬间慌了神,他似乎忘了所有,场合、身份,都已经不是他还能分神顾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