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别在掩耳盗铃了,到底有没有冲突我们心里都清楚。”说着,他起身,跨步往亭子外走去,背影有些清冷萧瑟。没走几步,又顿住了,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默静,记着我的话,我的妻子永远只是你。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还是像从前说过的一样,绑不住的人我不想绑。可我会一直等你回头,等到死为止,不是想用一辈子来弥补曾加诸在你身上的伤,而是想用一辈子来证明,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我想,这番话,这个背影,会一直一直刻在我的心底。那场可笑荒唐的婚姻,我以为自己看见的只是一个男人的软弱,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一个软弱的男人怎会有勇气这么做。他说他爱我,所以为了我,他宁愿背上负心之名,宁愿自己痛苦。

也许他猜到了,放开我,就很难再拥有了。

“为什么哭?”劭王轻柔的嗓音传来。

我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灼热的触感,果然是泪。为什么哭?不是曾说过永远不再哭了吗?

“你还爱他?”微微上扬的语调,显示着劭王的怒气。

看着他,我只是笑,微笑着继续流泪,“可能我最爱的人,只是我自己。”

所以我才不要再回到少清身边,因为我怕再次受伤;所以我才迟迟不愿跟定劭王,因为我怕有天终会被他无情弃了。

“我也不会逼你,留下陪我,还是跟他一起回蓟都,你自己选择。”

没来得及等到我的答案,家丁匆匆奔来,焦急的禀报:“王爷,班副将在正厅侯着您。”

踌躇了会,他默默起身,面色凝重的望着我,“不要用嘴把答案说出来,太残忍,等到明天我会看见答案的,你只管做就是了。”

我笑着点头,如他所愿没有说任何话。兴许爱真的能让人变得痴傻,想这朝野上呼风唤雨运筹帷幄的劭王爷,竟也会有害怕的事。他可以轻松应了皇上所求,为我让县,暗地里灭了申国,又轻松夺回了自己曾失去的权。呵……这样的人竟怕被人拒绝。

可他不知道,早在那晚竹林,我就认定他了。直至破茅屋里,他的及时出现,我才明白能有一个人用来依赖,用来让我心甘情愿的臣服,那才是真正的爱到无处可逃了。

为少清而流的泪,只是一种祭奠,祭奠一段本来或许能传为佳话的爱情,却在阴错阳差中彼此错失了。

半面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34章

烛火摇曳,一室静谧昏暗。我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上这件纯白长袍,袍底有些微的破碎,看这划痕应该是利器所致。

端详了会,少清苦笑无奈的声音传来:“不用替我缝补了,就路上凑合下而已,回去换新的就是了。”

“怎么破的?”我抬眸,直视着他的眼,问得突然。

“啊?”他显然有些猝不及防,愣了愣,支吾了起来,半晌后才算是说出了句完整的话:“赶来找你的时候勾破的吧,我也没太注意……”

“少清,你有事瞒我。”他的眼神不停的在躲避,怎么都不敢看向我。

被我这一点破,少清噤了声,许久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如既往的伸手抚上我的额。留恋了片刻,“何必非要揪出个是非因果,眼下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开心就好。”

我烦躁的挥开他的手,不喜欢这样混沌迷惘,刚想开口问个究竟。门板上传来了急促的磕门声,引得我们俩动作一致的回头。

“怎么了?”少清拧了拧眉,显然是很不喜欢自己的手下,那么没大没小的模样。

“回少爷话,劭王爷和班副将在屋里头打起来了。大伙全都没了主张,您和少奶……呃,是柳姑娘,您和柳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少清略显紧张的与我相视一眼,没等我回答,就吩咐开了:“王爷的事轮不到我们管,下午……”

“我们马上就去。”不是我敏感,而是少清的神情看起来实在是反常。

我蓦地起身,看得出他想试图拦下我,斟酌了半天,手在空中伸了又缩,最后抵不过我坚定的目光只好作罢,也跟着起身,吹灭了烛火,率先打开门,跨了出去。

这会反倒是我犹豫了,隐约觉得等待着我的不会是好事,是不是真该如少清所说,何必去计较那么多,开心就好?

可这犹豫只持续了一会,我的倔强还是不容许我退缩,我不要逃避,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愿勇敢的面对!

饶过园子,果然劭王的屋子前聚集了不少人。许是刚被骂了,大伙全都垂着头,散去了。屋子里的争吵声仍在继续,是班泉的声音,距离太远,我听不清。只觉得向来对劭王恭谨的班泉,竟也会有脾气,甚至以下犯上。

紧随着越来越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晰后,我脸色的血色凝结了。

“是你答应过我和大公子,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伤害的!”

“什么时候起,我的私事也需要你来过问了!”是劭王的声音,怒气正扬,透过烛光的倒影,我能瞧见他正在屋子里不停徘徊。

“王爷忽然支开末将,让我去凤庆平乱。柳姑娘又恰好在这时候出事,末将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巧合,怡妃娘娘只是胡乱猜测而已,末将自小为王爷、为左氏王朝卖命。不敢对主子不敬,今天末将不过是要王爷一句话,向来敢作敢当的劭王爷,就连承认的勇气都没了吗?”班泉的语气是咄咄逼人的,丝毫不让劭王有逃避的空间。

比我更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我抿着唇,双手握得死紧。屏息静待着他的回答,只要他否认,我就信。

可他的话却让我的心凉透了,倘若不是少清撑着,我会真的倒下。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她,我不想皇上再试图拿她来牵制我。默静遇见的杀手不是我派的,我得知消息已经立刻赶来了。被你和少清在了临阳酒庄拦下的……才是我的人……”

之后劭王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压根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为了保护我!我受够了这套说辞,晨姨为了保护我,丝毫不顾我的意愿将我许给了少清;少清为了保护我,二话不说的休了我;如今连他也是,柳默静在他们心里当真只是可以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吗?

“你做什么?”

回屋子后,我就不停的整理着东西,模样确实反常。不见怒也不见笑,至始至终只是不停的忙着。直到折腾了大半晌,少清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抱住发疯般的我,问得很小心翼翼,就像怕触了我的痛处。

“少清,带我走,带我回蓟都夏侯府,我想见二娘。”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急着挣开他的怀抱,那里虽没有劭王的踏实,看却是我至今唯一能感觉到的温暖。

“好,明天就走。”

“今晚就走。”我等不到明天了,我要见二娘,我要知道晨姨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劭王的事让我明白,我依赖不了任何人,更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为什么决定跟我走,我并不觉得王爷是真要杀了你。我和班泉才两个人,就能轻易把他派去酒庄的人给截了,那些人压根不是你师兄们的对手,他不过只是想堵住皇上的嘴。”

“你难道希望我留下?”我眨着眼,有些不明白他们这些男人。抢得时候可以纷纷扯下骄傲,这会儿反倒又大义凛然的你推我让了。

顿了顿,他像是看明白了我的意思,轻笑:“我当然希望你最后选择的人会是我,可我不想你误会他,更不想用这样的手段来赢。始终瞒着酒庄的事,是不想你担心,更是不想胜之不武。”

难怪他会比劭王来的晚,怕是先饶去了酒庄,没料到还会有第二批人马直接来截我。该是在临阳听到消息,这才让班泉善后,自己快马赶来的。

“没有什么胜败,你们男儿家唯一的战场不就是天下吗?女人,何足挂齿。何况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不管最后做了什么决定,都跟你的胜负无关。我只是不想成为王爷的阻碍,不想让他以后怨我。不如在他最惦念的时候离开,走吧,不是说二娘重病吗,还耽误什么。”

“东西给我。”看了我眼,他接过我手上的包袱,转首,说得格外认真:“默静,天下是王公贵胄们的贪念。我不曾想过要去涉及这种成王败寇的游戏,我要的只是一份与心爱之人,执手偕老的云淡风清。”

这晚,我们走的很平静。兴许是因为劭王和班泉依旧在相持不下,总之没有任何人察觉,就连别院里的家丁们,都未曾注意。端坐在马上,我仰头看了眼跟前的灯火辉煌,不敢想象明天一早,他若是发现我不告而别会是怎样的恨。

我想起王爷曾经的壮志凌云,莞尔淡笑,也许有些话还是永远埋在心底,这样对谁都好。

策马疾行了好些天,我和少清几乎都没休息过,每到一站也就只随意果腹,而后又上路了。

到夏侯府的时候正值傍晚,金灿灿的云让我觉得刺目,缓缓归下的夕阳,让我联想到了这平静外表下,日薄西山的大昶。

“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少清跃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家丁,过来搀扶下我。

德功大概是得了通报,十万火急的冲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大叫。见了我倒也不觉惊讶,怕是少清早就来信知会过了。招呼了声后,他上前接过我们的包袱,就领着我和少清往府里走。

一路上,刻不容缓的交待开了:“自打大少爷您走后,皇上就颁布了法令,重农抑商。生意大不如前倒也算了,赋税越来越沉重,一月要上缴四回国库。老夫人没让下人通知大少爷回来,直到撑出了病。这病……也是熬了多时的,一发就不可收拾了,咳得厉害,大夫说是肺痨,累出来的……少爷、少奶奶快去瞧瞧吧。”

谈话间,已经到了二娘的院子前。眼前慌乱的场景,让我联想到了晨姨离世时的模样,丫鬟们也都低着头,匆忙的进出,见了我们只顾得上行个礼,又忙开了。

德功的话点到为止,主子的是非他不便开口议论。可我知道,肺痨是没药可救的。

“都下去吧。”少清没再耽搁,直冲进了屋子,脸色苍白。

霜姨在床头喂着药,环顾了圈屋里头的苍白混乱,少清遣退了所有丫鬟,口吻是冷静的。

静得让我觉得有些惶恐,我与二娘并非太亲,在夏侯府的那段日子,她对我也始终未见好。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亲人,眼下的场景,让我多少觉得心头泛酸。

“娘,我回来了。”挨近床头,少清蹲下身,紧握住二娘的手。

闻声后,二娘并未太激动,虚弱一笑。眼神就扫向了我,挣扎开少清的手颤抖着朝我伸来。犹豫了会,我看向少清,他冲我重重点头后,我才上前握住二娘,看她惨白的脸色,唇却红得可怕。

可那红艳并非是润色,而是咳出的血丝,霜姨替她抹去了,转而又被咳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后,二娘才开口,气若游丝:“静丫头,回家了……回家了就好……”

“二娘,静丫头回家了。”说着,我有些哽咽。

家,好陌生的一个地方。夏侯府能被称之为家吗?隐隐的觉得讽刺,然而二娘的模样确实让我不敢再闹腾了。那一声像极了晨姨的“静丫头”,足够化了我所有的坚持。

半面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35章

“莫霜,扶我起来。”

挥了挥手,二娘这句话说得格外精神。让我和少清都不敢再说话了,心底都是清楚的,这是回光。若不是为了等少清回来,怕是二娘早就闭眼了。

“丫头,二娘一直以为你不会跟少清回来了。”在霜姨的搀扶下,她勉强躺坐了起来,皮包骨头的手缓缓伸来,看得我心惊。不想再让她浪费力气了,我赶忙伸出手与她交握。真实的温暖由掌心传出,她这才仿佛安心了些,笑得很祥和:“上回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在,默静一直都带在身上。”

“那就好……这兴许是你娘唯一留给你的东西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静默着没有插嘴,少清轻搂住我的肩。我知道,那些尘封了若干年的秘密,是时候破茧而出了。二娘或许曾想瞒下,永远带走,可终究还是觉得我有必要知道。

“你娘是个出色的女子,曾流传着一句话‘柳娘一舞,天下分崩’。我和柳晨以前也不过只是烂漫少女,天真懵懂,乱世天下群雄并起。是我趁人之危,抢了自己最好朋友的心上人。我喜欢老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老爷的眼里只有柳晨。我咽不下这气,当年才会和老劭王窜通,我如愿嫁给了老爷,老劭王也如愿得了柳晨。这玉佩就是以前老爷送给柳晨的定情之物,没想到他们无法再续前缘,反倒是你们一双儿女成全了他们的遗憾。”

“柳娘一舞、天下分崩……晨姨是默静的亲娘!”

二娘的话我让震惊,颤抖着唇硬是挤不出话。反倒是少清,不敢置信的重复,这是我们谁都没想到过的结局。我回想着晨姨打小对我的教育,手段毒辣,只恨不得我是个无情无爱的女人,丝毫都未流露出过娘亲该有的模样。

她甚至不停的告诉我“你没有爹娘”,每一次都说的咬牙切齿。

“是啊。”说到往事,二娘笑得很开心:“柳晨是个舞娘,我爹是那家歌舞坊的老板,老爷以前也不过只是我们家打杂的。前朝皇帝重女色,那时志在天下的先皇就请了柳晨去宫里献舞,仅仅一舞,就让那个前朝皇帝把江山都失了,也把原本默默无闻的柳晨推上了风口浪尖。呵……柳晨这一生也算是没白活,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如她当年一样一舞诱惑龙心,另一个……竟也巧合的让现在这劭王爷晕头转向。”

“二娘……我和游怡真的是一奶同胞?”断断续续的,我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拼凑出了句完整的话。

我能感觉少清因为担心我沉受不住这些惊讶,拼命的安抚着我,可即便如此,当真正听到有关娘亲曾经的故事,我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原来那个市井传说中,红颜祸水舞垮江山的柳娘,竟是我的娘亲!

没来得及再回答我的话,二娘又是一阵猛咳。剧烈的连话都说不上,霜姨赶紧替她顺气,身后传来了一道同样虚弱的女声,“妹妹,你好好歇息,剩下的事我来告诉他们就好。”

伴着声音,我瞧见大娘端着药,交给霜姨。在床边坐下,素手轻拍着二娘的肩头。

而后,在我和少清的注视下,她也笑了,那笑容比起二娘方才的,一样沧桑,“默静,是你娘和老爷没缘分,这事你二娘愧疚了大半生。所以,才会在柳晨拿着那块玉佩,来要求少清去下聘时,你二娘二话不说就应允了。或者,倘若真要怪,那就怪我吧,是我利用家里的财势,逼着老爷娶我。那场婚礼的盛况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你娘的泪。世人都说,柳娘没有泪,可我见到了。柳晨是个贞烈女子,她不像你二娘甘愿做妾,而是宁为玉碎,另择他人。”

“难道说我爹……我爹是老劭王!”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我爱上的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想到这层可能,我就控制不住的跌坐在了地上,任凭少清怎么用力的搀扶都没有。

“不是不是,少奶奶您别急,听大夫人把话说完。您爹不是老劭王,是宪王爷!”

见我这模样,屋里头慌成了一团,二娘咳得更厉害了。霜姨边照顾着她,边分神稳住我的情绪,少清和大娘上前将我扶到一旁的桌上坐下了。可没人知道,宪王这个答案同样让我震惊。

我爹死了!死在我亲手酿制的贡酒上,死在他另一个女儿的巧手安排下,这事被他们说的越来越模糊。

“大娘,到底怎么回事!”少清也急了,吼道。

“是老劭王没能好好珍惜,为了联合当时在南方势力强大的宪王,献上了柳晨。一切本是已经相安无事了,宪王也答应归顺先皇,甘为人臣一起开辟江山。对柳晨也宠爱有加,可没想天下奠定后,老爷有了成就,跟宫里头的人也常走动。有心人一番设计,添油加醋,就让宪王误会柳晨和老爷有私情。恰巧这时柳晨有了身孕,宪王不信这孩子是他的,一怒之下一个送去了妓院,一个卖给了宫里做菜用。”

“菜人!”少清激动的大叫,额间暴出青筋。

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残忍做法,之后才被废的。用真人装盘做菜,取悦君王,也能逗得满朝大笑。

“送去宫里的是游怡,是老劭王救下她的,用来弥补对我娘的亏欠?”很快,我就联想出后来的事态发展,只有流落妓院的我,才有可能辗转回到娘身边。

果然,大娘点头,眼神复杂的看向奄奄一息的二娘,“柳晨也许是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中终于绝望了,之后就消失了,各种传闻都有。最多的,就是和劭王府的侍卫私奔了,那个侍卫我猜,应该就是你那个潇叔。”

是劭王府的侍卫,那这么说来让晨姨临死都心心念念着的那个画面,该是在劭王府的那段日子。她真正爱过的人是老劭王,所以并非是太贞烈,只是对老爷的爱还不至于让她舍下自己的自尊。

所以不是无力反抗,而是为了自己最爱的男人,为了他的雄心霸业,她甘愿做棋子。

“我不要有这样的爹……”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话,也许是连日奔波牵扯了刚痊愈的伤口,又或者是这些话太让我惊讶了。总之,说完这句后,我就晕倒在少清的怀里了。

一直到我在曾经熟悉的床上醒来,外头是刺眼的阳光,心易端来补汤。说我才睡了一夜多,我只觉过了好漫长的一夜,梦里我不断看见晨姨……不对,该叫娘亲了,我不断看见娘亲,忆起以前的岁月。

她从不对我笑,也如世人传说的那样,她似乎没有泪。即便是对潇叔,也永远是冷着脸,我曾天真的以为她生来就这样,现在才明白这样被人伤害过的女人,要她怎么还能有喜怒哀乐,她是麻木了。

“醒了?一会把这个也喝下。”

“是什么?”看着少清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推门而入,我瞧了眼那碗里黑漆漆的东西,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他好笑的轻点了下我的鼻尖,接过汤勺,亲自喂我喝起汤来:“是药,我请了大夫。说你旧伤还没彻底的好,连日赶路累到了,要是不趁现在好好根治,以后怕留了病根。”

我张了张嘴,伸手指向那药,刚想开口,他似乎就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不容反驳的又说开了:“没有余地,一定要喝,我让心易去给你拿蜜饯了。我试过,还算好,不是太苦。”

“怎么不去陪陪二娘?”知道他是下了决心,我也不多说了,扯开了话题。

“刚喂她喝完药,睡下了,就过来瞧瞧你醒了没。”喂完最后一口汤,他开始端起药碗,连哄带骗的让我喝下了第一口。确实如他所说,没有我在别院那边连续喝了好些天的药苦。见我听话了,他严肃了起来,“他回来了,来函邀我携妻赴他的生辰宴。”

话音刚末,我就咳了起来,不住的吐舌头。

“烫到了?喝口水,真笨。”说着,少清递了杯凉水给我。口吻已经没有方才的肃穆,又轻松了起来。

我紧握住杯子,清晰的瞧见自己的指关节已经泛白。心里有丝害怕,我不确定自己的举动会不会惹怒了劭王,活生生的激活了一头睡狮。他要过生辰了,多可笑,认识那么久,我竟连他的生辰日都没关心过。

劭王要少清携妻共赴……少清除了我还有别的妻吗?

“没事,天大的事有我在。”

“少清,我是不是很没用。从头到尾,就是你们不停的再保护我。”垂下眼眸,望着少清手中的碗,涌起的腾腾雾气,模糊了我的眼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游怡要杀宪王,甚至要夺天下,她不过是在为娘鸣冤。可我这个由娘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儿,却什么也做不了。”

“傻瓜,就因为你是晨姨亲手调教出来的。她不希望你步上她的后尘,大娘说,晨姨之所以来求亲,是因为宪王发现了你们的踪迹。她想借这场亲事,来保护你,夏侯府的人好歹不是随便能动的。晨姨希望你能一生平平淡淡,这样就好。”放下碗,他无奈的看着我,语重心长。

“可你觉得我还能平淡吗?”

一语,让少清震住了。我们都太清楚,也许晨姨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护我,可是命运偏就还是将我牵扯了进来。我逃不掉了,在得知了娘的事后,我也不想平淡了,既然跨入了棋局,那就只手反覆吧。

“我想见游怡。”忽地,我开口,让少清瞬间瞪大眼眸。

半面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36章

正值午后,热辣辣的太阳让人变得懒洋洋的。到处都弥漫着慵懒的氛围,只除了这地方,人人都紧着神,规行矩步,生怕犯了错。

看着身旁一个个匆匆路过的人,大伙似乎都挺忙,瞧见了我们也只愣愣的冲少清了然点头,而后擦身而过。我拉扯着身上的太监服,挑眉,调侃起了少清:“看来,这地方你出入起来还真是方便呀。什么戒备森严,对咱们这大公子来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默静,你太高估我了。这里可是皇宫,如果不是怡妃也想见你,特意安排的,我们早被识破了。”少清闻言,只好苦笑。

“哦?”我勾了勾唇角,早上听霜姨说二娘的情况好些了,所以我今天心情不错,“怡妃娘娘是想见我,还是想见大公子?”

“呵……这话说得可真酸。”说着,少清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意在阳光下看来格外灿烂。

斜看了一眼,我跟着有些不自在的干笑了几声。这模样看起来该是傻极了,这才惹得这家伙越笑越大笑,竟忘了顾忌我们现在可是身处皇宫。一直到前来接应的宫女,惊诧的瞪大眼,不住的眼神示意我们收敛些,他才安静了,止住笑容,面色凝重的往里头走去。

怡妃住的旒熙宫很华丽,规格装饰都显得很富丽堂皇,她正端坐在正厅中,目不转睛默默注视着我们。面无表情,许久连眼都没眨一下,就像尊美人娃娃,配上这偌大的宫闱,更显得空洞虚幻。

“听少清说,你想见我?”她接过宫女递上的梨,放入口中轻嚼,远远瞧去,梨子被切成一片片的,晶莹剔透。随后任由宫女上前替她擦拭着手,她只是淡淡开口,眉头微皱。

“民女有事想问问娘娘。”我仰起头,直视她的眼,开门见山地说。

“哦?恐怕我知道的还没有你多。”说到这,她顿了顿,媚眸飞扬,巧笑盈盈。话是冲着我说的,视线却流连在少清身上,“比如说……我们的娘究竟长什么样,她的舞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美。”

果然,老劭王对游怡没有丝毫的隐瞒,她是早知道一切的。我安静了会,打量着游怡的表情,片刻后才浅笑回答:“娘她很美,她的舞也很美。”

“是啊,瞧本宫都忘了,你是她一手带大的,身上的斑斑点点全都师承于她。若是她的舞不美,邓尉山的你又怎能让劭王念念不忘至今呢。”

说这话时,她的肩有隐隐的颤抖,像是极力强忍住某些情绪。思前想后,一番窜连我才明白,她是恨我,咬牙切齿的恨。因为娘从小带走的人是我,她以为我从小在晨潇酒庄长大,无忧无虑,不像如今的她,还要深陷宫闱,想爱不能爱。

所以才会联合少瑾,恨不得毁了我,毁了酒庄。

“我们谁都不明白谁的苦,可却是最应该去体会对方的人。娘娘也有娘娘的福,不是吗?”言语间,我意有所指,眼神飘向少清,耸肩一笑,“民女只想问娘娘,当日娘和夏侯老爷的事究竟是谁设计的,还有娘娘……您还要继续翻云覆雨吗?”

“呵呵,那时候我不过是和你一般大的娃儿,怎会知道那些事,也不全都是听义父说的。想来,你直接去问劭王岂不是更好,他回来至今可是足不出户,日日以晨潇酒浇愁,连早朝都顾不上了……”

“娘娘!”少清匆忙的打断怡妃的话,而游怡只是瞧了他眼,讪笑开了。

这笑声回荡在旒熙宫里,分外尖酸刺耳。我原想静静的等她笑完,也发泄够,不去打扰的,可外头的宫女快步奔入,在她耳边碎念了会。

就见游怡拧了拧眉,交待了声禀退了宫女,脸色很是难看:“大公子,皇上让本宫带你去见他。至于柳姑娘……你的问题很快就会有人来回答的,有劳你稍等片刻了。”

我懵懂无助的傻立着,眼睁睁看少清冲我宽慰一笑,俯耳低语了句:“没事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动你的。”而后,他便随着游怡跨出了旒熙宫。

静了,只剩下我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宫里头显得渺小孤单。我早该想到的,那个皇帝看似糊涂,实则事事都了如指掌,他又怎会让我和少清顺利进出呢。可我还是得来,宪王死了,这个误了娘一生的男人,就这么洒脱的死了。

直到我和游怡都长大成人,各有归宿,他都不愿相信娘的忠贞。甚至亲自动手杀了她和潇叔,也不甘放他们云淡风清。既然我奈何不了死人,至少我能对活人泄愤,遥想起娘临死前都紧握住我的手,碎念着的那句话……“世间男人皆薄幸”。

无端的,我有比她更浓的愤慨。夏侯老爷、老劭王……是这些男人让一个原本该繁华似锦的女子,凋零了。

想得正入神,一道沉重的关门声,让我心一惊。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让我不敢回头去看。是晨潇酒的味道,浓烈的让我仿佛置身于晨潇酒庄。心头是甘涩的,这个笨蛋,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是干脆把自己泡酒缸里了吗?

“把这个拿去。”伴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本册子。

墨蓝色的封皮,我低头看了眼,下意识的接过,好奇的开口:“是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