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一回在人前承认自己的爱,只可惜了,那个人他听不到。

“很好,果然比游怡聪明,那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很镇定,眼神若有似无的飘向门外,繁杂的脚步声入耳,我能猜测出外头一定是重兵驻守了。

班泉欲言又止,最后别过头去,默默待在了一旁。外头的那些兵,抗不过劭王,也要取我的命易如反掌。来了这里,我就没有退开的可能了,该说即使没有随班泉前来,或者班泉一时心软放了我,也会有另一方人马伺机而动,杀了我。

我只是心有点冷,为什么皇上可以查探出我藏匿在哪,实力相当的劭王却不能?

半面妆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44章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我一人,正中香炉静静燃着,徐徐烟雾酝开香气。

我垂眸看着手中华贵的衣裳,斑斓色彩,丝缕精致。不是第一次穿游怡的衣裳了,可是这回不同,我不仅要穿怡妃的朝服,梳怡妃的发髻,还要做怡妃。代替她,步上斩首台,额前碎发覆住了我特有的朱砂痣。

镜中的那张脸,与游怡如出一辙,连微勾唇角牵出的笑意都是那么的神似,一样的沧桑。

从前只觉得这是游怡的味道,和我的不同,现在才知道,这是历经杀戮的女子,都笑得出的韵味。

皇上说:诱惑周太尉阵前倒戈勤王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知道,皇恩浩荡,愿放他和怡妃双宿双飞,今日宫中瓮城当众斩首的只是个替死鬼。

皇上说:你爱劭王,就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样爱你吗?跟朕赌一场,瓮城内外劭王派了重兵拦截,游怡一死他就会立刻轼君,用为民求生做借口。朕赌他会认出你,不用朱砂痣,只用他对你的爱,他不会让刽子手有机会刀落。

皇上说:不必当真,这只是一场游戏,朕玩朕的江山,你玩你的命。

他是个无情无爱的疯子,这我早知道。我毫不犹豫答应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这一场场阴谋中,被折腾疯了。

是吧,我想,我爱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爱我。

如果死了,愿与我共饮孟婆汤的那人便是当真的爱;若是侥幸苟活,不畏重兵救我的那人,才是真正值得栖息托付的良人了。

收拾妥心情,换上衣裳后,我又独自坐了会。在这游怡待过地方,感受她的酸甜苦辣,我才明白度日如年何等的滋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又好像是一生的光阴,门被两个侍卫推开了,有公公尾随而入,宣读起圣旨,而后侍卫架着我离开了。他们都面如表情,跟我一样,像具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这碌碌无为的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如我刚才随班泉进蓟都城时所想的一样,今日果然是个阴天,狂风肆虐着,吹乱了我的发,我的衣,我的心。宫中瓮城外齐聚了满朝文武,没有议论声,异常的安静,人人似乎都屏息静待着什么。

我抿唇抬眸,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芸芸众生中准确无误的一眼就对上了他。一身官袍,眉目冷肃,唇角紧抿,他在恍惚神情不知道游移去了哪,似乎并未注意到我投去的视线。

“娘娘,时辰快到了。”随着尖锐的提点声,身旁公公轻推了我下。态度好歹还是客气的,可见游怡在宫里并非真的那么不得人心。

众目睽睽下,我步入瓮城,拾阶跨上斩首台。刽子手的刀很亮,那上头不知沾染过多少的血,环顾四周我看到班泉一脸紧张,手就搁在腰间的佩刀上,随时蓄势待发的模样。还有角落边那个正一脸慌张的男人,他不停的探着头,像在四下寻找些什么。

这人,就是周太尉吧,他在找他的游怡。真好,即便那么的相象,一眼他就辨认出了我断断不是游怡。

不远处的日晷,昭显着时辰,离死那么近的时候,居然反倒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我淡然一笑,这笑容消散在风中,是模糊的、漫无目的的,只为了这讽刺的苍凉世事而笑。我知道自己不会那么轻易的死了,纵使会,也会有好多人为我陪葬。

“等一下!”

我看见皇上正端坐在远处,隔着距离,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惬意的心境,只差一杯香茗,他就像在小歇一样,静静等着一出好戏上演。突然的,劭王的吼声响起,换来我周围一干侍卫的严阵以待,还有众臣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劭王有事吗?”皇上转过头,斜看着劭王,唇角隐约有笑。

顿了片刻,劭王没有解释,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能感觉到自己愈渐加快的心跳,那么的紊乱,像在乞求什么,又希望他别认出我,矛盾得让我好想闭上眼就此睡去,永远睡去。

“为什么是她!”这句话,劭王是吼出来的,若不是身旁人机警的拦住他,我想他刹那就会手起刀落,丝毫犹豫都没有,冲动的杀了皇上。

“为什么不能是她,天下都是朕,想杀谁还由不得朕吗?何况,怡妃的条条罪状,那些如山铁证,可都是刚才劭王你说的。”说着,他一步步走下高台,靠近我。

没有预料,忽地伸手紧扣住我的下颚,挥手遣下了刽子手。没给劭王近他身的机会,很快就握住了我这张保命符,他微倾身,与我挨得极近,笑喃道:“他果然很爱你,既然这样朕怎么舍得让你就这么死了。”

“皇上。”我唤了他声,很轻,他放松了手间的力道,等着我继续开口:“您想柔太妃吗?如果她还活着,您会不会弃了一切,带着她逍遥遨游这不再属于你的天下?”

愣了片刻,他是没料到生死之际,我会问出这与自己丝毫不相干的问题。实则,我也不过只是好奇而已,我想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心。

当他再次开口时,我想这世界并非是灰暗的,无论秉性如何,即便坏到极限的人也有柔情,他放开了我,用力的别过头,眺望远处,目光看来没有焦点,冷冷的唇间迸出话:“有些话朕只对她一个人说,如果没有机会说了,那就一辈子藏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柔太妃的寝宫。我看到劭王焦急纠结的表情,收起了所有心思,我给他的是……一脸冷漠。

有那么一刹那,他脸上的失落是那么的明显,只是迅速就被掩盖了。身旁的侍卫翕张着唇,似乎在对他叨念什么,那些臣子们都白了脸色,目不转睛的望着瓮城里的我们。像是犹豫了片刻,最后,我看见劭王点了点头,说不清的情绪我只是闭上眼,不愿看接下来的场景。

“把游怡带出来!”

再次睁眼,是因为听见耳畔响起了皇上的命令,不带一丝的情绪,他还是像在闲话家常。想来,他之所以一直让我觉得畏怕,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了。

话落,角落边的侍卫散开,我瞧见游怡狼狈不堪的跌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裳还是锦绣华丽,表情是怔愣的,瓮城的门不知什么是关上了,四周高处对准我们的是数千弓箭。在侍卫的拉扯下,游怡被带来了皇上身边,她看着不远处的班泉。

很久,突然开口:“班副将,我亲手在你院子里摘下的兰花开了吗?”

“凋谢了。”班泉答的很快,很流利,甚至吝啬的不愿多看游怡一眼。他似乎是恨着她,莫明其妙的恨。

“是吗?也怪不得谁,没人甘愿精心打理呵护,再娇艳的花儿也会凋谢。”恍惚的,她开口,一眨眼滑下的竟是泪,滴滴清澈。

班泉没有再搭话,我默默的看着他们间流窜着纠缠。他们都错了,即便有人细心呵护,是花总会凋谢,绽放得再艳也只是盛极一时……

“周太尉,愣着替游怡收尸吗?”那双手,伴着冷漠至极的语调稳稳掐上了游怡的脖子。皇上挑眉,冲着周太尉喊道,游怡没有退让,生生的立在那。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应该做的,是冷冷看着这些戏子们淋漓尽臻的演出。

像是恍然回神,远处的那个男子冲着四周厉声命令。却没见任何动静,招来了劭王的讽笑,他斜看像周太尉,好心给出解释:“天下不会有忠心不二的将士,尤其当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子,只是让他们为了个女人拼命……”

劭王的话音还没落,就见对准瓮城的箭更多了,还有侍卫拿着火茺。他们穿着土黄色的甲胄,不是劭王府的人,该是阵前倒戈的,看来这个君王实在是不得人心。

“呵呵。”环顾了眼四周,劭王忽笑出声,“夏侯少清说天下间没有收买不了的人,果然。”

是少清!我收起闲散的心思,猛地抬头看向劭王。他这话说得并不算大声,只是足够传入我的耳中,我揪起眉心头萦绕满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少清出手相助的。那他此刻会在哪?

我想起了我和他之间的那个赌约,想来,即便是君子也不会有此等豁达玉成之心。他们之间一直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勾当,不是吗?谁又知道,劭王此番让少清相助用得是什么代价?

“把弓箭给我。”劭王抿着唇,一字一句清晰吼道,一旁侍卫不敢耽误,赶忙递上弓箭。

他接过抚了会,像在沉思什么事。片刻后,才从旁人身后背着的箭筒里抽出箭,上弦,拉弓,一连窜的动作不费吹灰之力,不用刹那思索。

箭,是指向游怡的。这个自打儿时就唤他“哥哥”的女人,到最终他竟可以没有丝毫犹豫。我是庆幸的,幸好被老劭王收养的人不是我,幸好……我是那么坚定不移的爱着他。

“他想干吗?”游怡颤抖着问,我终于在她那张始终带着面具的脸上,见到了惶恐。

“看不明白吗?杀你,因为是你把他最爱的女人拖入棋局的。”皇上出声替她解惑,放开了先前置于游怡脖子上的手。

见势似乎是想要转而擒住我,妄图着用我挡在前面,兴许还能奋力一搏。只是没能有这机会,游怡的动作要比他更快,甚至在我还迷惘时一把拉过双手被缚住的我,用来替她抵挡那支离弦而来的箭。

这一串的动作不过是电光石火见的霎时,而我却觉得是阎王殿前走了遭。待到我反映过来时,吃痛的那人不是我,而是班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挡在了我前头,只听闻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而后他猛颤了下,没有任何动静。

我身是活了,心却死了……

“笨蛋!”我听到一声嘶喊从我身后溢出,震耳欲聋撕心裂肺,是游怡。她一把推开我,似乎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记得冲到班泉身旁。

“王爷,不要!瓮城里还有默静,你答应过末将会用生命来爱的女人!赢了权,弃了她,您会后悔的!”

班泉喊得很大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后他没有任何损伤。那箭,只是贯穿了他的身子而已,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半面妆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45章

可是,下一刻,弥漫的黄沙中,我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重重倒地,沉重的声音叩击着我的心房。我的心没有碎,可是我宁愿它碎了,像班泉一样跌落在地上,支离破碎,总好过现在这样被人反复撕扯。

“默静,我护住了你,却没有到最后,记得……记得要恨我一辈子……”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留给我的记忆还是一如当初,耿直尽忠,丝毫都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睡吧,梦里会有满山的君子兰陪着你。”我悠悠低哝,不断重复。眼中却没有泪,不是哭不出,喉间的哽咽都让我觉得疼了,只是因为不想让这样的英雄血被我的泪玷污了。

他是将相之才、忠君之士,若是死也该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的,不因像现今这样,不值。

“跟朕走。”压根没留给我缅怀的机会,皇上就拉起我,很粗鲁的动作。

促跑挨近了瓮城的门,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有了属于正常人的神情。他是害怕的,到死的那一刻仿佛才恍然大悟,命要比权珍贵的多。

“皇上,末将等一定想法子撞开这门。”侍卫们慌做一团,见了他,有个较为年长的侍卫好不容易分神,作揖回了句,又转身忙开了。

“不用撞了。”默默的,他轻声命令,目光转向我,又转向居高临下的劭王。

遥遥望去,劭王的脸色涨得通红,似乎在和旁人争论。声音显然是不轻的,情绪也显得格外激动,可是我依旧费尽力气也听不清他的话。

“把刀给朕。”说着,还没等侍卫们反映过来,皇上就随手抢过就近侍卫的佩刀。

转身,在我还没来得及逃开时,猛地一刀刺入我的肩胛。那里……有处旧伤,也是如同这样的刀伤,更是让我离开劭王随少清回蓟都的心伤。如今这样直直而来的一刀,反觉得不痛了,麻木了。

我只是抑制不住的皱眉,身子随着他突如其来的冲力,一阵踉跄。

他甚至没让我有养息的时间,立刻就拔出刀,架上我的脖子,用力抵着,冲劭王吼到:“撤兵,不然朕会立刻要了她的命!”

有零星的箭应声而落,虽凌厉但却有些失了准头,只有箭气擦过我的手肘,划破衣裳。

“不准放箭!”

劭王只是皱眉,眼眸开始窜火。还没等他开口,一直尾随在他身旁的那个侍卫,已经会意的命令开了。

我很想故意调转开目光,不要去看他,可是却做不到。他真的做了,仿佛犹豫挣扎了许久,最后如皇上所愿,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安静了会,他周围似乎乱做一团,应该是不甘心的将士们正在进言。

他坚定的冷眉横了眼四周,高台上噤若寒蝉。那双抱过、给过我心安的手缓缓抬起,听闻皇上的话在身旁响起,我猜那手势,是正要打出撤兵的暗号。

他说:“真是个傻瓜,竟为了个女人这样,他会后悔的……”

这一刹那,我是欣喜的。这种心境是压根用任何言辞都形容不出的,周围的紊乱、嘈杂,我听不见,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幸福。眼眶润了,热盈盈的泪就这么滴落,烧烫了我的颊。

我闭上眼,索性将满眶的泪眨下,侵袭而来的黑暗中,我似乎又看见了昏黄烛火下,那个背手而立的他。

“不灭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就得永远忧心忡忡。你不犯人,人会犯你,那剑就这样悬在头顶,百姓随时都会遭遇生灵涂炭。君临天下,他该为自己的黎民子孙奠定江山,而非偏安一隅,做着掩耳盗铃的梦,中庸混日。”……他曾说过的话,言犹在耳,那时的劭王神采奕奕,整个人仿佛都活灵活现的。

是的,皇上是了解他的,比我更多的了解。因为他们有同样的野心,劭王会后悔,总有一天会后悔。可同样,如果今天他选择了天下,一样会后悔。

我想,我是自私的吧。我宁愿他后悔自己不够爱我,也不愿有天他后悔爱上我。

这么想着,便是有了决定,我硬生生的把自己的目光装扮成空前的冷漠,只若无其事的扫了他一眼,我知道他在看我,目不转睛的看。于是,我颤抖剧烈的双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那块玉。

他是知道的,也是能看见明白的,我的腰间从来只挂这一方玉,是二娘赠的,夏侯氏的祖传之玉。

我翕张着唇,默默低喃着一个名字,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呢喃:“少清……”

然后,几乎是刹那,他阴暗了脸色。震臂一挥,无数稻草堆被推落进了瓮城,我听见皇上大声的在我耳边怒吼,他说我疯了,可我比他更清楚自己,我没疯。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爱对了人,高台上的他冷峻的侧脸,漠然睥睨所有人的气概,让我无端的觉得骄傲。我爱这样的左松易,一个真正鲜活的他,而非众人面前亲和有礼的他。

“射!”

随着那一声命令,火茺接连而下,才刹那瓮城就成了火海。我转头,游怡还神情恍惚的跪坐在班泉的尸体旁。我挣开皇上,顾不上肩上的伤往她奔去。

“帮我!”我吃力的拉着班泉,见游怡还是没有丝毫的反映,怒吼开了:“把班泉弄到角落去,我要他有全尸!”

席卷而来的风让火势很快就变得猛烈起来,呛人的浓烟又一次逼出了我的泪。游怡听到了,她转头看着我,眼神空洞迷惘,痴痴看了良久,她不合时宜的笑了。

这笑惊为天人,美得让我都快忘了自己正置身火海,随时会丧命。她拉下我,陪着她一起坐在班泉的身边,手抚上了我的脸,说道:“默静,你真的好漂亮,尤其是这颗朱砂痣艳得让我恨不得毁了你。娘一定也很美吧,你见过她跳舞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淡淡的点头。我见过,在梅花飘落的时节,娘的舞步能让邓尉山的梅都失色。

“还记得你曾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她又开口了,莫明其妙的话。

“嗯?”

“你问我,班泉和少清我究竟爱谁。”游怡颊边的笑更浓了,我想她是想起了从前的岁月,她看了会班泉,视线又透过浓烈大火投向了高台上的劭王:“你的选择好聪明,至少没让自己尴尬。为什么非要逼他选择,你替他选择了反而更好,不是吗?我现在终于能回答你的问题了……男人最难抉择的是江山和红颜,而女人最难选择的……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的,任她说着。很久之后,她像是累了,突然起身抛出话:“妹妹,姐姐跳舞给你看吧。”

我默不作声的点头,对于这个姐姐是没有感情的,刚才生死一线间她毫不犹豫的拿我抵挡,更是让我心寒。可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游怡才是真正继承了娘亲所有的那个人,她的舞好美好美。

在凶猛的火势中,肆无忌惮的舞,任是同为女子的我,都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一直一直她不停的跳着,我傻傻的坐着,任火离自己越来越近。灼热的烧烫感覆盖了所有的思绪,好烫,刻骨的烫,就像……王爷的吻。

慢慢的,我发现连呼吸都好困难,连视线都开始模糊。我撑不住了,不停的咳嗽,缓缓的我瘫软在了地上,横看着这个世界。

身旁有班泉,高台上有挫败挣扎几近疯狂的劭王。我无力的勾起微笑,该是惨淡极了的笑。

我忆起了蓟都街角的初见,那个青衣清澈的少年,我和他同时出手,救下被挨打的小乞丐。他抬头,冲我笑,对我说得第一句话是那么的莫明其妙,又像是准备了良久,他说“我叫宋易,刚才卜卦的跟我说,若遇见身着红衣眉心有朱砂痣的公子,便要请他喝上一壶酒,用以解灾,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那日我穿着艳红色的长袍,是男儿家鲜少触碰的艳红。

微仰起头,我打量着他,用力挥开手中折扇,那时的我说:“好啊,我喜欢你的笑,喜欢你这身青衣束袍,领角梅花的绣工真精致。”

饮下第一盅酒的时候,少年皱眉,是不符合他纯白气质的韵味。

他说:“这酒真难喝,以后我要娶个会酿酒的妻子,让她天天亲手为我酿酒。”

“呵呵,这菜也难吃,那我以后索性娶个厨娘回去。”我嘲弄着他。

他只是看向我,幽哝,像是微醺的口气:“你不懂。”

……

半面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尾声

金屋秋月,枯叶弃树翩然陨落。到处,都是不言而喻的萧瑟之感,这夜揪心的凝重。

澄银月色下,一道男子刚毅的身影伫立着,很久很久,他都没有任何动静。紧握的掌心里,是一摞青丝,仿佛香气犹存,只是这青丝的主人已绝了情断了义。

人道是,最凄楚时莫过于物是人非。风带来了些微的挂花香,他想到了这句话,这般看来他的处境才是最为难挨的,人非物也非。

眼前的金屋已不是劭王府里的那栋,一摸一样的规格,却因这富丽堂皇掩了曾经的独一无二。屋前,也不会再有相携的两人,永远只有他暗自凭吊,悼念自己年轻气胜时的誓言,祭奠她留给他的笑,春去秋来,年年如是。

“皇上,有急奏。”

慌忙的,公公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临近皇上时,赶忙收起不合礼数的仓促,他顺了顺气,挥动拂尘,恭敬递上折子。

斜看了眼,左松易一直没有伸手,他不想动,不想理这纷乱的国事。只想有这样一个夜,清净淡雅,可以用来放肆的怀念那个她。

去设想那天瓮城里的诸多“如果”,如果他没有射出那一箭,班泉不会死,至少他现在身边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如果她没有生死抉择时紧握住那块玉佩,他会为她弃了到手的天下;如果他没有看懂她的唇形,看懂那张朱唇里不断吐出的“少清”二字,他不会在那一刹那丧心病狂的恨她;如果……

如果,他不是王爷,不曾背负爹给他的斑斑教导潜移默化,只是日日陪她在桃花堤旁闹腾的宋易,多好。

“皇上……”见状,公公又开口,怯弱的点拨了声。

“拿来吧。”舒出气,他知道没有悔药卖,回不去了。接过奏折,他看了会皱起眉头,愈发觉得有太多事需要他来做,儿女情长,只是情长,长不过颠沛流年无情岁月。

“明日早朝后,替朕宣陈将军觐见。”不能拖了,自从他孤注一掷决议灭何国至今已经两年了,战争到底是劳民伤财的,再拖下去对他没有好处,只能再赌一回,速战速决了。

“是。”

公公应了声,许久一直立着,没有离开的意向。他有话想说,可想起这些年每回禀报这段话时,皇上失落无助的神情,他犹豫了。

“说吧,是不是又没查出什么?”这个总管公公好歹跟了左松易两年了,一眼,他就瞧穿了他的心思。

“回皇上话,奴才一早就在宫门外拦下了送贡酒的小卒,审了一天,他们依旧是宁死不说任何话,奴才实在没辙。皇上恕罪,是奴才一直无能……”

“罢了,怨不得你。”左松易挥了挥手,截断了他的话。

她是存心这般折磨他吗?两年前,左松易登基为帝,他念她,只想借着晨潇酒的味来寄情。可晨潇酒庄没了,派去的人只说那里空无一人,什么消息都没留下。正绝望,管理贡酒的人却呈上了让他这一生都忘不了的酒。

六角亭中,她曾笑言说,这是默酒。

那天,当那抹独一无二的甘酸酒味入喉,左松易是惊诧的,心底汹涌的喜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甚至失了端庄,死命紧拉住那个公公,焦急的询问:“哪来的酒,这酒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上话,是底下人选出来的,说是……说是叫默酒。”

默酒!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晨潇酒庄里的人酿来呈奉的。又或者是失踪了的夏侯少清绸缪的,他想为默静报仇,让左松易永远记得柳默静这个人。

可是想深了,他便愈发焦躁了,他甚至怀疑她还活着,开始不断四处打探酿酒人。无奈,始终一无所获,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相信默静或许真的没有死。夏侯少清的能耐左松易是了解的,他怎会就这般看着那场宫变发生,至始至终不曾出现过呢?

呵呵,或者他只是想让自己还有撑下去的理由。

想到这,左松易笑得很无力,转头看着身后的公公,“不用再查了,以后都别查了。放了今日拦下的那些小卒,多给些赏,让他们替朕传句话给酿这默酒的人。”

“是,皇上想传什么话,奴才这就去办。”

“告诉她,这辈子将朕伤得最深的人是她,最爱她的人她亏欠一生,来世,朕等着她来还!”不论那个人究竟是谁了,他只是想说,这话憋在心头好多好多年了。

……

是自打街边他第一次刻意制造的巧遇起,就开始的。默静不会知道,那天那段莫明其妙的话,他准备了多久。是自从三个月前,在花满楼撞见她的第一眼,就开始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