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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旧伤未愈,又添了一笔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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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晚上十点,室外忽然狂风大作。夜风扑簌簌地拍打着玻璃窗,力道蛮横。梁延川这才想起来,远江市的七月份,恰好是一年一度的台风季。远江市临海,大概是得了海风的力量,连带台风的风力也是不容小视的。

梁语陶已经安分地待在房间里睡下了,而梁延川则是站在落地窗前,将目光投放到不远处的街心,视线平静地盯着那块邦盛服饰的广告牌。

晚间新闻,本应该是属于枯燥而乏味的社会新闻时段。而今天,主持人的语气却破例紧张了起来。“各位市民大家好,本台接到气象台通知,娜美台风会在七小时后过境。现全市电视台轮番播送台风蓝色预警信号,请各位市民务必注意出行安全。”

夜风还在狂躁地刮着,落地窗上开始出现了些晦明不一的雨丝。没过多久,雨丝就跟发了狂似的,一变为大雨倾盆。

梁延川瞥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细数着时间点。如果他没记错,邦盛服饰的下班时间,应该是晚上整十点。因为几乎每一天,梁延川都能看见那一块邦盛服饰广告牌上的霓虹灯,在十点准时熄灭。

电视机里还在播送着新闻:“现插播一条消息,由于躲闪台风不及,沿海处的一户居民房屋出现了大面积的坍塌,至于有无人员伤亡,现尚不明确。”末了,主持人还不忘补充提醒:“沿海区域目前风力较大,请各位市民尽量避免外出,以免不必要的危险。”印象中,成峰建设旧工厂就毗邻沿海区域。现在又是下班时间,她应当是要回去的。

风雨交杂,摇摇欲坠的广告牌,正无声地提示着室外可怕的风力。

梁延川终是忍不住,将目光从那块邦盛服饰的广告挪了出来。从玄关处取了车钥匙,就要往外走。

“爸爸,你要去哪儿?”

“要出门一趟。”

梁延川正在玄关换鞋,梁语陶见了,直接趿拉着卡通拖鞋往他身边跑。待到顺利抱住梁延川的大腿,她忙不迭地就往他身上蹭:“爸爸,陶陶好想吃冰淇淋呀。”

“然后呢?”梁延川蹲下身,揉搓了一下她细软的小脑袋。

“爸爸带我一起出去好吗?”梁语陶双手撑起,作捧花状:“咱们去吃冰淇淋吧。”

确实,把陶陶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不让人放心。梁延川想了想,便给她套了一件冬款的外套,直接出门了。梁语陶满心欢喜地以为爸爸要带她去吃冰淇淋了,圆圆的脸蛋里满是憧憬。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台风来得措手不及,白梓岑虽是带了伞,但走了没几步,脆弱的雨伞就在狂躁的风力下,变成了一根孤独的伞架子,连带伞上的雨布,也一并被风刮走了。

风雨狂作,不想淋湿根本是不可能的。白梓岑估摸着回家还有一段路程,伞又变成了这样,只好盲目地往雨里奔。

还没跑几步,身后就有嘟嘟的鸣笛声响起。

白梓岑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道,急忙往人行道上退避。结果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是梁延川坐在车里,后座上,还有他的女儿梁语陶。

近些天来,白梓岑做了很多关于梁延川的噩梦。梦里都是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漫天漫地的鲜血,还有她手上那一把舔血的尖刀。因而,现在能看见他安稳地坐在车里,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她,她也觉得是万分欣慰的。即便是他的瞳孔里,还带着些轻微的冰凉。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白梓岑略显僵硬的嗓音,伴同着呼啸的风声,支离破碎地传进梁延川的耳廓里。

“外面风大,上车说吧。”

大雨濡湿了白梓岑的头发,发丝粘连在她的两侧脸颊上,莫名狼狈。她信手撩了撩,说了声“好。”

似乎和梁延川重逢以来,她就经常在坐他的顺风车,从东到西,由北往南。其实,很多时候,白梓岑都不希望这辆车停止运作,就好像车开着开着,她就永远不需要下车,就可以一直坐在副驾驶座上,遥遥地望着他深邃的侧脸,直到永恒。

可惜,那不过也就是她一个人奢侈的念想罢了。

外面在下雨,车厢内的空气也像是被雨气感染,有些绵软的湿意。

气氛氤氲且安静,白梓岑踌躇了一会,才终于率先开了腔:“怎么这个时间还跟陶陶在外面,是要去处理公务吗?感觉…当检察官好像平时都很忙的样子。”说完,她还不忘配上一脸温柔的笑,即便此刻她的模样,是万般狼狈的。

“陶陶想吃这附近的巧克力蛋糕,所以就出来了。”梁延川的声音沉沉的。

“爸爸你胡说,明明说好是来带我吃冰淇淋的,是你骗了我。”

梁语陶坐在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上,一边地啃着巧克力蛋糕,另一边,还不忘仰起小脸蛋,表情不满地向旁人控诉梁延川的欺骗。

凭借着后视镜的反射,梁延川能将梁语陶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在确定了梁语陶的安好之后,他才语气严肃地开口:“陶陶,爸爸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肺不好,不准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要是再有下次,别说冰淇淋了,连巧克力蛋糕都不会再有。”

梁语陶也知道,因为自己肺功能不太好,爸爸和爷爷奶奶一直都很担心。因此,当梁延川教训她的时候,她也一改往日的调皮捣蛋,垂下小脑袋,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梁延川的批评。

白梓岑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所以,当梁语陶低垂着脑袋接受训诫的时候,她莫名地就心疼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替她辩驳。“陶陶也还小,不懂事也是理所应当的。说几句就好了,没必要这么凶她的。小孩子认知能力快,你告诉她做错了,她就能改回来的。”

梁语陶倒是也没想到,白梓岑会为她开脱。平时爸爸教育她的时候,饶是她那个脸皮如铜墙铁壁一般厚的表叔周延昭,也不敢吭声一句。现在,白梓岑为她说话,不由地让她对白梓岑这个人大大改观。

白梓岑从副驾驶座上别过脸来,朝着后座上安静啃蛋糕的梁语陶使了个脸色。梁语陶也会意地看了一眼白梓岑,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坏阿姨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坏。

而且,仔细看她的时候,她还…长得挺好看的。

梁延川没有注意到白梓岑与梁语陶的互动,他只是静默地发动了车子,往市郊的方向开去。用平静且淡漠的语气,对白梓岑说:“市里台风蓝色预警了,我送你回家。”

大概是为了撇清那句话里的关心成分,末了,他还不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未来上庭时,许阿姨会作为一名非常重要的庭审证人。作为她的亲人,我希望你最近尽量保证自己近期的安全,以便上庭时能够及时帮助她。毕竟,你也该知道,我们检察官是不允许在庭审时接近证人的。”

“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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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风雨叫嚣,车厢内却温暖平静。

小孩子的本性都是贪睡的,没过多久,车子后座就传来梁语陶平稳的呼吸声,安静且甜蜜。白梓岑不由地回过头看了梁语陶一眼,彼时,她手里还握着那块没啃完的巧克力蛋糕,粉嫩的唇上也是黑漆漆地糊了一嘴。

白梓岑猜想,她应该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肖想着她熟睡时的模样,不知觉间,白梓岑的嘴角也染了丝丝笑意,如同晕开的蜜糖,甜到心慌。

然而,这样的温馨未能持续多久,梁语陶的喘息就开始不稳。甚至连呼吸吐纳中,还带着些细微不可闻的啰音。

梁延川大概也听见了梁语陶呼吸中的啰音,才点了点脚下的刹车,将车子的速度放慢。

他压低了声音,以不会吵醒后梁语陶的分贝,对身旁的白梓岑说:“现在车子行驶在高架桥上,没办法停车。但是现在陶陶的呼吸里产生了啰音,我想麻烦你替她解开儿童安全座椅,抱她到前排来。”

白梓岑在听见啰音这个词的时候,猛地一怔。刚才,她确实是听见了她呼吸中的啰音,只是她下意识的忽略了。因为她坚信,像陶陶这样健康的小女孩,是一定不会有这种病症的。

正常人呼吸都是平稳且舒缓的。而啰音,则是一种来源于呼吸音以外的附加音。通常是由于支气管病变,又或是肺部功能异常所产生的呼吸类疾病。而啰音的产生,往往预示着病人有可能在呼吸中窒息死亡。

梁延川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地说,梁语陶的肺不好。白梓岑也从未想过,这个不好,指代的是如此严重的病症。甚至…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白梓岑莫名地心慌,就好像有一双手把她的心窝子掏了出来,整个心房都是空荡荡的。

“我、我这就去抱她过来。”白梓岑连语气都显得有些紧张。

白梓岑整个人从前排往后仰,好不容易把安全座椅打开,梁语陶已经顺着她的胳膊,攀附到了她的身上。白梓岑也没抱过孩子,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绵软的背部,小心翼翼地挪回副驾驶座上。

“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医院吗?”白梓岑问。

梁延川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沉着地指向了副驾驶旁的一处:“这只是干啰音,并不是湿啰音,没必要去医院。陶陶只要有一点感冒的迹象,就会产生呼吸啰音,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副驾驶座旁边有个按钮式的抽屉,你把按钮按下,里面有一条毛毯,你给她盖上,等她身上暖和了,就不会有呼吸啰音了。”

“嗯,好。”

白梓岑的动作很是麻利,不一会,毯子就被取了出来,鼓鼓囊囊地裹在了梁语陶的身上。待弄好这一切,白梓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蓦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

“陶陶的手上有点蛋糕碎屑,我怕她黏在手上不舒服,我能…给她擦擦吗?”白梓岑语气低微,连带吐字都是小心谨慎的,“你放心,我没有害她的意思的。这包消毒湿纸巾是在药店买的,前些天买了打算给我哥用,还没开封,是干净的。我听说小孩子睡觉的时候喜欢咬手指头,她手上黏黏的,总有细菌什么的,擦一擦总是好的。你觉得…可以吗?”

“嗯。”

这一个单音节的字,梁延川吐得莫名艰涩。

白梓岑捧起梁语陶稚嫩的小手,掰开每一个手指,小心翼翼擦拭着。连带指甲的缝隙里,也都擦得一干二净。途中,梁语陶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白梓岑还以为是自己弄疼她了,吓得背上一身冷汗。

白梓岑的低微谨慎,梁延川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当她用那样哀求地语气,说想要给梁语陶擦手的时候,梁延川根本是无法拒绝的。

替梁语陶擦完手指后,白梓岑还不忘重新取了一张干净的纸巾,给梁语陶抹去唇上的碎屑。等到终于弄完一切,她都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

抬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驾驶座那边看,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梁延川分享这种照顾孩子的喜悦。结果,她才微微抬眸,就发现对面一双深邃的眼眸,就恰好也不紧不慢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些怪异的情绪,在车厢里氤氲蔓延。

白梓岑是胆小的,她不敢看他,怕看见他眼中的怒,看见他眼中的恨。即便时隔多年,岁月已经把她打磨成了一个只会呆笑的木头人,但骨子里,她那颗妄图企及于他的心,依旧没有破灭。

她一直很怕,那颗好高骛远的心,会真的复活。

人在情绪慌乱的时候,总喜欢用重复机械化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例如不断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又或是来回地绞弄手指。而此时,白梓岑两样皆占。

幽闭的车厢里,没有一个人开口,似乎从重逢以来,他们就互相习惯着对方的无声。

在迟疑许久之后,白梓岑终于心猿意马地打算开口。然而,当她嘴里那初初的咬字还未吐出来时,梁延川就已经先一步开口。

强悍且毫无规律的雨滴,躁动地打在车窗上,如同是震颤在心弦上的拨弹。与此同时,梁延川沉郁的声线,也一并随着雨声狂躁,穿透了白梓岑的耳廓。

“白梓岑,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着要报复我的?是知道我是梁延川的时候,还是…由始至终你都一直筹谋着报复?”

“那时候,偶尔想起我对你那些肝脑涂地的付出时,你就没有一丁点的羞愧感吗?”

“哪怕…是后悔。”

白梓岑将捂热的手掌,贴近梁语陶的双耳,不让震躁的雨打声,影响她恬静的安睡。

从数米的高架桥俯瞰而下,只余下路面上几处零星的灯光。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光也如同是一并回溯到了数年以前。

是三年…

不对,是整整五年。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陪着周延昭把所有《管理学概论》的知识点全部复习完毕,耗费了白梓岑整整三个月的周末。补课完毕的那一天,白梓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能够回学校跟老师交差了。但心里莫名的那一股失落感,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说起来,白梓岑在给周延昭补课的时候,遇到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例如,白日里还收到了直系的学长送来的表白信,晚上却发现信笺已经变成碎片,零散地扔在了白梓岑的包里。又例如,白梓岑某天午睡醒来的时候,莫名地发现左侧脸颊有些略微的湿润,像是被小猫舔过了一样。

白梓岑很大方地逼问过周延昭,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恶作剧。然而,周延昭却只是干瞪着眼睛,恍若未知地摇头。白梓岑是相信周延昭的人品的,毕竟,院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周大少做事,向来是敢作敢当的。现下,他摇头,必然也是可信的。

白梓岑并没有把想象力蔓延到周延昭的表哥身上,因为除了那天台风天他借她换洗衣服,以及每日照例送她去公交站台以外,白梓岑根本想不到他们还会有其他交集的地方。

而每日送她去公交站台,也是因为周延昭打球断了腿,没办法一路护送她。

最重要的是,白梓岑很相信周延昭表哥延川的为人。

她听说他是实习律师,在白梓岑的认知观里,律师都是正直可靠的代名词。

期末补课完毕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每年,远江市来台风之前总会下一场大雨,待台风走之后,又是一场瓢泼大雨。白梓岑很不幸,两次大雨都给她赶上了。

白梓岑站在周家的大门口,估摸着时间往雨里冲。沿海的公交返程极早,白梓岑每天下课,都是争分夺秒地赶着最后一班。周延昭也提出过,让周家的司机来回接送白梓岑,但白梓岑过惯了穷苦日子,这样金贵的接送方式,让她觉得太过奢侈了。于是乎,她依旧每天都维持着公交上下课的习惯。

原本,回程的公交也是她独来独往的。但有一天,她从周家出来的时候,突然就碰上了周延昭的表哥延川。

知道他叫延川,也是因为那个台风天的晚上,她忽然一时兴起问了他。

虽说是表兄弟,但延川和周延昭一点都不相像。如果说周延昭是块黄金,活得浮夸而张扬。那么,延川就是价值连城的玉石,即便是收敛了光彩,也能看出其中的从容内敛。

谈话中,白梓岑才知道,原来延川一直有晚间散步的习惯。每天晚上白梓岑从周家出去的时候,也恰好是他准备外出散步的时间。果不其然,第二天,当白梓岑估摸着时间从周家出去,又一次遇见了延川。一来二去,延川便每天都陪着白梓岑走过下课回家的那条山坡路。

最后一次补课,不能和延川一起走那条山坡路,白梓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遗憾总也比不上赶时间重要,于是,她拎起了包就要往雨里冲。周延昭一瘸一拐地喊住她,说是已经找了司机送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白梓岑只是笑着说不用了,嘱咐了他一句期末考试加油,就径直跑了出去。

还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胸膛。

白梓岑条件反射似的抬头望了他一眼,才发现是周延昭的表哥延川。适当的角度看去,他眉目中的英俊一览无余,利落的短发上依稀还沾了点雨珠,看起来像是刚从雨里跑进来。

白梓岑退出他的怀抱,脸庞微红。她正踌躇着要跟他说几句道别的话,却被他抢先了一步。

“你要去哪儿?”微微沙哑的嗓音,似乎还带着些匆忙的气喘。

“哦,补习的课程差不多已经完了,我打算…”

白梓岑还未说完,周延昭已经拄着单拐从客厅里走出来:“表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白梓岑给我的补习到今天就结束了,她以后都不来了。我前些日子忘记告诉你了,今早刚给你补发的短信,你怎么不回我。”

“律所工作忙,没顾着手机,我半个小时前才刚看见。”延川的话虽是向着周延昭说的,但眼神却毫不动容地一直停留在白梓岑身上。

周延昭看了一眼手表:“话说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律所上班吗?怎么回来了…”

延川愣了约莫有三秒,“哦,我把今天开会要用的资料扔在家里了,现在是回来取的。”

他们俩一问一答地,白梓岑也插不进去话。白梓岑估摸着末班车的时间要过了,才赶忙说:“周延昭、延川,我不跟你们俩说了,我回家的公交车要开走了。”她微微低垂了目光,望着地板上不知名的一处:“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见。”

前半句,是对周延昭说的。后半句,是对延川说的。

白梓岑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和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而那句再见,也有可能是永远不再见。

说完,她也不给自己流连的理由,就直接冲进了雨里。

周延昭正想着要塞一把给白梓岑,却看见她已经跑进了大雨。令他更没想到的事,前脚白梓岑刚踏大门,后脚梁延川握了一把车钥匙就直接跟了出去。

“白梓岑,我送你…”

接着,周延昭看见一向自诩厌恶下雨天的梁延川,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待跑到白梓岑身边时,还煞有其事地拎起手臂,给她僻下了一片雨阴。

倒是站在客厅里的周延昭纳闷了,嘴里也不由地嘀咕道:“表哥那个冰山大冷男什么时候跟白梓岑那么熟了,还送她回家,还给她挡雨。还有…白梓岑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梁延川的名字的,而且…还那么亲昵地叫他延川。”

周延昭真是觉得,自己打死都想不透当中的那一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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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刮器机械式地来回洗刷,却也擦不干倾盆而来的大雨。窗外的景色连绵地后退,如同海浪潮涌一般闪去。

“回学校宿舍吗?”梁延川偷偷瞥了一眼白梓岑,又故意装作一门心思开车的样子。

白梓岑一门心思看着雨中的风景,被他打断,这才下意识地看他:“周延昭没有跟你说过吗?我不住宿的。”

“那你住哪里?我记得我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学校都是强制住宿的。”

“哪能呀。”白梓岑腼腆地朝他笑了笑,“你给不出钱,学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白花那个住宿床位给你住的。那些条条例例,也就是用来固定那些个有钱,却不愿意住校的学生的。学校也是盈利性的组织,哪里会白花钱给你做公益事业。我高考完了就一直住在外面,算起来也有两三年了。”

梁延川的眼中微有诧异:“住的地方离学校近吗?你一个女生就不害怕?”

白梓岑忽然将目光从窗外挪了回来,安静地盯着梁延川,也不知是水汽氤氲,还是她眼里真是沾湿了水珠。“相比于没钱,没什么事情好害怕的了。”

梁延川想伸出手抹去她眼中的湿润,但这个动作也仅止于联想,而未真正实施。

他迟钝许久,才语气沉稳地说了一句,“你回家的末班车已经开走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白梓岑没再推辞,只是冷静地吐了三个字。

“平流巷。”

这个地方梁延川并不陌生,远江市各类刑事类案件的高发地,原因无他,仅是因为这里是远江市著名的贫民区之一。贫民地段杂乱且没有章法,自古历史都有阐述,越是平穷卑微的人,越是容易挑战法律的底线。

在白梓岑说出这个地方之前,梁延川这里的印象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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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无数个灰暗的小街巷,才终于到达了白梓岑的家里。一幢两层式的楼房,底楼已经被出租作为各类地摊小吃的贩售点,而二楼是居民区。由底层通往二楼,只有一条颀长的阶梯。大约是成年累月的自然倾刷,铁质的扶梯已经锈迹斑斑,就像是随时就要垮塌一样。

“你住这里?”

说不惊讶,是假的。父母的庇护,让梁延川从未尝试过贫穷的色彩,他自然也从没想过,世界上还能有人生活在如此窘境之下。

“嗯,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了。去年的时候,房东说房价上涨了,必须要把一间房子分出来,分出两个住宿面积,来扩大收租的区域。所以,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这是一幢很破旧的群租房。”白梓岑弯了弯唇,朝他干净利落地笑着。

她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毕竟,她活得就是如此落魄。这是既定的事实,她现在只是教自己,也是在教别人认清这个残酷的现实。

“怎么不告诉周延昭你的情况,他平时似乎对你挺热络的。我想,如果你开口,他一定会愿意帮你。”

白梓岑眼梢上扬,像是在酝酿着笑意:“延川,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我和周延昭,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热络…

我由始至终都明白,我和你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

心脏微微发颤,像是有一把小刀来回地锯动着他的心口的皮肤,只差一点,就能将他的心脏整个剜除。

雨丝细细密密地打落在白梓岑的发顶,乌黑的长发濡湿了一片。她退后半步,看着他,眼神一顿不顿:“延川,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家世如何,但能成为周延昭表哥的人,大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像我这样的人,基本就像是一枚垃圾,早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我和你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件事,我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说完,白梓岑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跑。廉价的帆布鞋踩在发锈了的铁质楼梯上,颓废地响动着。白梓岑每走一步,扶梯就有些轻微的左右摇摆,像是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悬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