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要去了,我和你一起。”

沉简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眼神莫名有几分不自然:“那里你去不了,不过我偶尔会去找你。”

他知道,这是那边最大的让步了。

桩素看到沉简为难的神色终归不忍,想着以后还是可以见地上面,也软了语气:“好了好了,我听你的。”她用指尖戳了戳沉简深拧的眉,知道他终于松开,才咯咯笑了拉着他到走廊上找了个位置,靠在他的身上心满意足地看着天。

没有月,没有星的天。

一时谁都没有言语,风忽然似乎安静了几分。两个人依偎在那里,各怀心事,渐渐地也入了眠。

这是他们这样入眠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管事的就叫人带走了桩素。临走时,桩素每每回头,总可以看到沉简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身影,她忽然想到苏乔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直一直地往后看,仿佛看到那个人始终注视着她,才会走地安心。

桩素被带出了陋居,上了一辆马车后,一路车轮滚滚,远远离了闹市,渐渐有了深山野林的气息。不料那深林间竟然落了户人家,马车到了一家大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被人带着走进那宅子,桩素才发觉这整个院落竟然都是由木质结构制成的,雕栏的做工很细致,让整个院子隐隐有几分雅气。

领路的人将他们一路带着往里走,落过某处时,桩素隐约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曲的声音。这声音细地精制,别有几分韵律。再走着,这声音渐渐地近了。

桩素看到不远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少年,眉目清秀,就是他在吊的嗓子。远远的,那人感觉到有人来,恰好也往她这边看来。恍惚间有一时视线的碰触,桩素却觉得自己是看进了一片的雾里,有几分的云深不知处。

“那是二公子流苏,和家主学唱戏的。”前面领路的府中官家见桩素留意,便随口说了句。

学戏?桩素倒是觉得几分新鲜了。光看这园子的气派,怎么也不需要做那伶人的玩意来讨个生计。这样想着,已经又不知不觉间被人带着往里走深了几分。前面是一片的竹林,竹林间落了间雅致的楼阁,里面似站了个人,正向他们方向眺望。

官家示意他们在这里等候,独自上去通报。前面是蜿蜿蜒蜒的游廊,桩素瞥眼瞧见游廊下清水碧碧,一些五彩的游鱼清晰可见,不由也觉几分有趣。正看得起劲,她忽然感觉到耳边一暖,有人的吐息落在了她的耳间,痒痒的:“怎么样,好看么?”

桩素被一吓间不由地退了几步,却是撞上了游廊的阑干,踉跄下眼见要落入了水里,不料有人霍然将她拉了过去,再回神,已是落进了一个怀里。

偏偏浊世佳公子。第一眼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因为他将她抱了住,所以她的视线平平看去,恰好同他直视。尖俏的下颌,细长的柳美,鼻尖是恰到好处的弧度,朱唇略显单薄,皮肤细致,白皙间有几分的透明,而那双修长魅惑的桃花眼,正隐约含笑地看着她。

一个男子,居然长了一双妖媚的桃花眼,可是并没有哪一处显得不甚协调。

被桩素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不恼,嘴角轻轻地一扬:“初次见面,我叫轻尘,不过,你需要叫我父亲。”就像捡到一只流浪的小猫,他这样“遵撙教诲”。

桩素的眉心不由一拧,虽然她的确才只有七岁,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拎宠物地一样拎着她。她正想说什么,忽然领会过这人话里的意思,乌黑的眼不由大睁:“父亲?什么父亲?”

“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啊…”轻尘绝色的脸微微靠近,桃花眼里噙了一分的笑意,贴着她的脸蹭啊蹭(某和尚旁白:我举报,他这有严重的吃豆腐嫌疑,我家可怜的小素素…),“你被交托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养父。”

“养…养…养父?”桩素一时被吓地不清,脸上痒痒地,几分不耐烦地推开了一个劲靠近她的轻尘,“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轻尘丝毫不气,含笑看她。

桩素霍然沉默。的确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她从小同柳姨长大,听到的也多是自己娘亲的事,从没有听到柳姨提起过生父。“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很是贴近,但是又太生疏了,可以说是陌生。

“放我下来。”桩素语调淡淡。

轻尘奇异地很是听话,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地上,神色间几分期待:“你叫素素对不对?叫声父亲,好不?”

桩素很想将他比喻成某种摇着尾巴的哈巴狗…被人口贩子诱拐的几天,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人同那个严肃拘谨的组织给联系起来。再看旁边的管家,显然是习惯了家主的这种行径,站在一旁嘴角微微触动,想笑又强忍着笑不得。

桩素有些头疼。

她在那种期待的目光下皱了皱眉毛,半晌,嘴角才微微触了触,发出了两个几分类似的音——“父亲。”

“乖!”轻尘忽然间显得很高兴,险些又要上来将桩素一把抱住,但被她后腿几步躲开了。这人仿佛很好脾气,也不恼,牵着桩素的手笑呵呵地走到了水阁中的那个亭子里。亭中有一桌宴席,各色的佳肴,淡淡的酒味道。

轻尘拉了桩素坐下,取筷子夹上了一块肉:“素素来,张口,啊——”

桩素终于忍不住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拿筷子挑开:“我自己开。”原本压抑的氛围,被这个人一搅和,她终于再也警惕不起来了…桩素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后来桩素知道了,自己在的这个地方叫“笙箫谷”。而起初抓了他们的那个组织,叫“一叶盟”。不论是东西两房,南院,还是北楼,都属于一叶盟的旗下,但他们的势力似乎并不止于这样,即使是笙箫谷,还有沉简身在的银堂,也同样是他们的组织,而其他零零碎碎的散部,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桩素听过一叶盟的存在,在很早以前。这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大到连皇家也要顾忌三分。记得柳姨曾经告诉过她,如果哪天碰到一叶盟的人,一定要早早躲开。但是,现在她算不算也成了一叶盟的一份子呢?

同第一次见的印象不同,那几部的管事,奇异地似乎都是好人。

东西房的管事叫金若愚,肥头大耳的,包办着各地所有的开支。有语曰“大智若愚”,他那双眼小却精明,往往看事一看即准,见解独到。每次来笙箫谷都是给轻尘送来各地的美酒,佳酿独到,别有一番韵味。轻尘很喜欢饮酒,桩素渐渐察觉,每次见到他,这人似乎总是在一张躺椅上逍遥自在,偶然回眸,顾盼魅生,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远远可以听到他细致婉转的语调,信手的词,唱出来别有韵味。

他最喜欢唱的是《桃花庵歌》。桩素慢慢地记得了其中的两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醉醉醒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轻尘每每唱曲的姿态很容易落入记忆中,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的笑才不会这样地叫人腻味,淡淡的,恍然让人不忍接近,总觉得有些寂寞,莫名的,生怕一接近了就会惊扰。

第三章 轻尘若倾城(下)

轻尘说,他不喜欢桩素叫他“爹”,这样听起来过分显老,他总是说自己还很年轻。他喜欢桩素叫他“父亲”,他说这样听起来显得庄严。

另桩素诧异的发现是,南院的慕容姑娘还有北楼的燕北,同轻尘的关系奇异地要好地很。

慕容姑娘真名慕容诗,很雅。她每次来笙箫谷,谷里一些个杂役的眼顿时亮亮的,如果哪天走在谷中,一路走去看不到一个下人,定是慕容诗又来找轻尘饮酒了。而慕容诗来的时候,必然还会有一个燕北。

相聚在一起时,远远看去,一个娇媚,一个寡言,佳人配英雄,很是登对。但慕容诗看轻尘的神色,桩素觉得其中有很浓的猫腻。有时看到女子翩然起舞,若是留意视线,可以发觉始终落在的是那个白衣翩翩的闲人身上。

笙箫谷中还有两个学艺的人,一个是第一天时曾经遇见的二公子流苏,还有一个,是似乎家财万贯的大公子陌念。这两人,桩素都得称一句师兄。因为这样奢侈华贵的笙箫谷,谁也想不到落在轻尘手中,竟然成了一个随时需要跑唱江湖的戏班。轻尘自称班主,闲号“一叶散人”。

桩素对于她也要学唱戏的事很是苦恼。但是,她如今身为“班主”的女儿。

桩素拿着曲谱,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落在书上,但没看进去内容。她有点想家了,想柳姨,但是一叶盟的势力这么大,她怕万一自己逃了到时会牵扯他人。

桩素“啪”地一脚踢飞眼前的石子,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不远的人受了惊扰,向她这里看了过来。桩素几分不好意思:“燕叔叔…”

燕北一只手里提了酒壶,坐在湖边,对她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一直是个沉默的人,从第一次见的冷血命令到笙箫谷的接触,总觉得他比平常人少了份情感的波动。桩素有些好奇,这样的人懂得爱么…

“今天慕容姨没来么?”桩素玩心一起,笑吟吟地搭腔。她已经不似初始的时候那样怕这个人了。看到燕北果然脸色微窘,桩素觉得有几分满足的滋味。这样一个木头,也只这个时候才有几分人情味。

燕北说:“慕容姑娘有事要办,已经离城了。”

“哦…”桩素学着燕北在湖边坐下,视线无意识地瞥过,看到了他露出的手臂上一道深长的刀疤,有些狰狞。她不由想起刚被带到陋室时,那个大汉的脸上也有着一道刀疤,显得凶神恶煞。她困惑,一叶盟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是带着伤的…

桩素看到燕北转身看她,慌忙移开了视线,但依旧被燕北抓个正着。

燕北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问:“怕吗?”

桩素偷眼看他并不生气,暗暗松了口气:“有什么好怕的。”

燕北听他说地这样的随意,万年冰雕的脸上隐约现出一分似是笑意的东西:“让你来轻尘这里,可惜了。”

“咦?”桩素一时没听明白。

燕北看着她,眼里有几分的赞赏:“我不是说轻尘不好,而是,你很适合去我那里培育。”

想到那森然遍目的尸骸,桩素不由打了个哆嗦:“不是吧?我适合?”

燕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天从房间里走出的孩子里,只有你是敢真正去直视那种血腥的。第一次,不适应是难免,但你在看了后,眼里没有一分的惧意。”

“沉简比我坚强。”桩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起那双温暖的手,只能讷讷地这样说。

“那个人?”燕北轻轻地一嗤,竟然是嘲笑的语调,“这种程度,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

桩素感觉脑中一时轰然作响,燕北说了什么都只是擦过耳,丝毫没有听进。什么叫——这种程度,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

桩素想起那天沉简保护在她面前的情形,他温暖的手覆在她的眼上,分明是微微的颤抖。可是燕北竟然说,“这种程度”。沉简不想杀人,杀人之后,他其实是真的很害怕!她想这样反驳,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沉简的过往,她的确毫不知情。而现在,他又已经入了银堂,她不知道他在那里都做着些什么。

燕北见她沉默,也猜到了她的心思。这个女孩很瘦小,小地有些娇弱,但是有着一双很亮很清澈的眼睛。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小子的一番要求而让这女孩分配给了轻尘,他的确是该时候考虑收个关门弟子做北楼的接班人了…

想起轻尘,燕北的眸色不易觉察地一深:“桩素。”

“恩?”桩素闷闷地应了声。

“在笙箫谷里,要小心。”虽然犹豫,燕北依旧这样说道。

“小心?”桩素着实很难将这里同“危险”这个词语作任何的联系,她正要问什么,瞥眼见湖上落了一叶扁舟,舟上摆设精制,上面有个白衣翩翩的人遥遥地朝他们挥着手。桩素不由呛了口口水:“咳…父亲?”

遥遥一处水榭,远远一叶扁舟。轻尘将两人接上,一入船坞,首先迎面的还是一阵酒香。桩素一时间有些晕乎:“父亲,你在这做什么?”

“凌晨美景,当然是游湖。”轻尘小声一笑,斟了杯酒递给燕北,“老燕今天怎么有兴趣过来?”

燕北接过,瞥他一眼:“北楼里在训练,嫌吵。”

轻尘有意无意地闷哼了声:“怎么,你也会嫌吵?”话语里有些调侃。燕北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返身坐在了船头。轻尘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淡淡的笑隐约收了几分,修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一时几分寂静。风拨动着他随意散落在肩上的长发,擦过几分白皙的肌肤。桩素在一旁看着,不由地有几分痴醉。总觉得,她的这个父亲在沉默的时候,真有几分嫡仙的味道。正想着,她看到轻尘望她这里投来了视线。

轻尘将她上下一番打量,眼睛细细地眯起:“素素。”

“在。父亲。”桩素知道轻尘喜欢听自己这样叫他,这时显得格外的温顺。轻尘的手此时深到了她的脸旁,感觉到几分暖暖的气息擦过,桩素的脸有些莫名的热,正想着要不要躲,那纤长的指在她的旁边一拈,赫然多了一片碧色通透的绿叶。

“看你,总是弄地乱糟糟的。”轻尘笑着,笑地几分宠溺。桩素沉溺在这样好看的笑容里,一时有些不好自拔。今天轻尘的肌肤显得格外白,白地有些透明,白地有些诡异。但是依旧好看。

“最喜欢素素这样看着我了。”桩素没留意间只听这样一句,转而身体一轻,已经被一把抱了住。轻尘抱着她坐在椅上,信手取了棵葡萄,饶有兴趣地送进桩素的嘴里。

一口咬下,顿时满嘴的甜汁,桩素却险些被这一口的甜给呛到,咳嗽连连。

轻尘慌忙替她拍了几下背顺着气,反出口责备:“多大的人了,吃个葡萄怎么也能噎着?”语气间甚是心疼。

桩素很有直接掐上那人脖子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下,她从轻尘腿上跳下,拿了些水果另外放了个托盘:“我去拿给燕叔叔。”

桩素将托盘递给燕北,燕北接过,淡淡地道了声谢。桩素隐约觉得今天的燕北似乎有些什么心事,不由地想走近地陪了坐下,却听身后有人语调微微挑高:“我说老燕,素素是我家闺女,你可千万别起什么歪念头。”

这话醋味大的紧。

桩素脚下猛然一跘。这是船头,迎面看去,水面顿时无比地近。全身陡然一凉,四面八方冲来的水陡然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只能扑腾扑腾地挣扎。一直以来她都不懂水性。

燕北反应极快,正欲跳水去救,耳边已经传来了又一阵水声。回头时只见水面上一片白衣,仿佛染开的涟漪,飞快地朝桩素的方向靠近。“这个人竟然也会…”燕北的神色几分的意味深长。

轻尘转眼间已经到了桩素身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桩素感觉到微微的暖,有些安心,四溢的水迷着她的视线,依稀间她只看到那一抹朱唇,在旁边白地透明的肌肤间,衬地格外的艳丽,艳地有些诡异。

是她在最近已经渐渐熟悉的气息,心顿时安宁了下来。

“燕北。”轻尘带着桩素游到船边,费力地将她拖上船檐。燕北在船上慌忙接过,转身正要去拉轻尘,却见到一张白地吓人的脸,不由神色一骇:“轻尘,怎么了?”

他正要伸手去抓,却见轻尘嘴角微微一扬,霍然双眼一闭往后仰去。顿时,又是一阵水花,但是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

燕北脸色已变,陡地又是一跃跳入水中。

那人一袭白衣,在水中显得格外的安详,渐渐地正沉往深处。

燕北几下游到他的身边,带着他往岸上游去。他太轻了,轻地如一片浮萍。燕北的脸色极是不好看。若早知这样,一早直接让他去救桩素不就成了。这个轻尘,有多久没犯病了呢…

“麻烦的家伙!”燕北不由说了句粗口,但是又不好发作。这个人的呼吸太轻了,轻地仿佛随时就会断去。恨铁不成钢,但又能怎么办呢?落在最终,他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四章 倚楼昨夜风(上)

桩素刚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管家李九终于疏了口气的神色。她一时迷糊,待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才面上微窘。要怪也得怪她的那位父亲大人…她暗暗鄙视,面上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连连:“李管家,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了。”

李九和善地冲她笑笑:“我倒是没什么,就是送了碗药汤过来。诺,醒了就快点拿去喝吧。”

桩素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全身依旧还有些水汽,凉凉的,刚拿到药汤的时候捂在手心有几分的热,很是舒服。她一口一口地抿着,正欲道谢,瞥眼却见李九心不在焉地一直往外眺望,不由奇怪道:“李管家,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李九忙是正了正神色,回头时对上桩素一双乌溜溜的眼,顿时展开了一抹笑,“素素,帮李管家一件事,怎么样?”

他笑地有些像狐狸。桩素郁闷地发现这笙箫谷的人怎么都似乎有着一种狐狸的潜质,把药喝光了放在一边,她苦了神色:“什么事啊。”

李九见她这样神色,不由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好了,不是什么苦差事,你帮我把药端给谷主就行了。”

这笙箫谷的谷主自然是轻尘。

桩素闻言,心下莫名一颤:“父亲大人怎么了?”她依稀记得,那时分明是轻尘跳入水中救的她。

李九无奈地摇了摇头:“总之,你把药拿去给他就是了。”

桩素见他神色间似有隐情,乖巧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风有些凉,出门时桩素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睡到了晚上。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药气带着苦味,悠悠地飘散着。她想起李九同她说的话,不由有些出神。

“家主一直以来怀有痨病,偏偏是不知调养,抵死不吃药…”

桩素有些明白李九那种无奈的神情从哪来了。轻尘喜酒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平日里看他神采奕奕地游戏人生,谁会将他同那病痨子联系到一块?

桩素觉得手心的那碗药烫地有些灼手。一路走到轻尘住的别院,反倒有几分踟躇。听说他好久没犯病了,这次恐怕是为了救她而累的。

桩素做久了思想准备,正准备走近,远远地却看到轻尘屋子的窗开着,里面幽幽的灯光露出,他就坐在床边,在这样的光色下,脸色显得微微的白。依稀间,似乎在同谁说着话。桩素心里好奇,一时将脚步放地轻了些。

再走近点,她才发清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是燕北。

燕北的神色有些古怪,隐约间,屋子里似乎有种异样的氛围。但是离地远了,桩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轻尘的脸色真的有几分白,是不自然的白。现在的轻尘没有笑,脸上没有一丝任何的神色,淡淡地,淡地有些无欲无求,仿佛世间的所有事都同他无关。

桩素一点点地靠近,想要听清一些什么。渐渐可以听到只言片语了,她微微地咬牙,正要继续蠕动,只听燕北正准备高声说什么,却被轻尘一句话给压了下去:“哟,我家闺女来看我了?”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笑意,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桩素偷偷摸摸的动作顿在那里,缓缓地抬头,正对上那人透过窗子向她微微笑着。他的笑很纯澈,干净地让她一时有些怀疑,方才看到的那个面色无神的人究竟和眼前的是否是同一个。她瞥眼看向屋内,燕北的脸色确实不好看,方才被打断的话没说出,只是在轻尘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似乎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桩素只能暗暗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素素,还不快进来。”轻尘远远地冲她招手。他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衣,轻轻的,薄薄的,风微微一过,就能惹地一阵衣袂翩飞,有几分不落凡尘的味道。

轻尘。轻尘。桩素细细地品茗,不得不认同这个名字起的真好。

桩素被轻尘拉进了屋子,燕北却是顺其自然地被轰了出去。

“老北啊,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谈,没看我家素素来了吗?”轻尘笑地有些欠扁,仿佛桩素来了就是什么天大的事。

燕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桩素感觉到他临走时落了一道视线在她的身上,几分意味深长。她不由偷偷吞了口口水。

“素素,找父亲什么事?”轻尘微微笑着招呼她过去,自己靠在窗边悠悠地看着她,很是惬意。

桩素有些琢磨不透这个人究竟有着几张脸,只是想起他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没好气地将药往桌子上一放,说:“喏,李管家叫我帮他拿来的。”

轻尘看到那碗药的时候,顿时脸色变得很臭:“原来是李九叫你来的。”

桩素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他把脸往旁边一撇:“这药我不吃。”

一时间当真的哭笑不得,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啊?桩素耐了耐性子,语气中不觉带上了一种哄的味道:“父亲你不是有病吗?有病不吃药怎么行?就算是难吃,也得要吃啊…”她明明才七岁,原本声音就是嫩嫩的,这样的语调一出,说不出的古怪。

轻尘的头偏向床帐内,看不清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李九跟你说了什么么?”

“恩…”桩素斟酌着用词,“李管家只是说,父亲的身体不好。”

“恩,还有呢?” “说父亲老是不吃药,让我劝着点…”桩素的声音渐渐地有些轻。

“他以为,你就能劝地住了么?”轻尘的话,莫名地竟然让屋子里一时间多了几分额外的寒意,就像一层浓厚的乌云忽然罩下,有些压抑。桩素看着手中的药碗,莫名地竟然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那一瞬间,感觉眼前的人同自己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片刻短暂的沉默,却是见轻尘转过了头来,向她转而一笑:“那么素素准备怎么样让我吃药呢?”这么一瞬间,又将刚才的一切衬地似是错觉。

桩素被他问地倒是一愣:“什么怎么让你吃药?”

轻尘几分无赖地挑了挑眉:“你让我听话地吃药,总地拿些好处来吧?”

桩素发誓,那一刻她很像打他一顿。强忍住怒气,她咬着牙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个嘛…”轻尘似是很认真地开始思考,“首先,你要答应永远叫我父亲,不论多久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直到我不许你这么叫了,才允许你不叫。”

“就这个?”桩素的眉心不由一拧,“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