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不是该让他们知道一叶盟的实力呢…”轻尘的话在两人的恍惚出神间,渐渐落入了飘无的空中。

一个月后,一叶盟东西两房旗下的当铺、赌坊、酒肆以诡异的速度迅速在楚国境内蔓延,原本低调的态度霍然大变,隐约有成为除了流云山庄之外各行翘楚的趋势。原本楚国官僚私下拥有的产业被接二连三的打压,滚滚商业风波之间,因为流云山庄观望的态度,一切战争都在潜规则下无声地进行着。

一叶令霍然间成了各行通行的必要通令,自从前盟主人称“叶青”的青鸢在芙蓉山事件中失踪后,一直陷入沉默的一叶盟突然间似乎回复了原本的霸气。每年一次举行的江湖盟会再次开启,天下人无一不以得到请帖为至高荣耀。对青鸢之后继任盟主的“叶尘”虽然知道他本名的人并不多,但对这个人物大家却本不陌生,但在这么多年的消声觅迹中,不乏有人揣测其是否已经早已不在人世,这次盟会的再次举办,无疑如一颗炸弹落下,引起轩然□。

曾经见过轻尘的人始终记得那个站在青鸢身边的少年,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浅笑自若,云淡风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一叶盟的恩惠,而这些恩惠,往往都同这个少年有关。那时的轻尘,也不过才舞勺之年,但已贤名天下。青鸢在众人眼中如神一般的存在,而那少年,却是站在“神”的身边,毫不逊色。

原本天下人皆以为,他同青鸢是绝代天成。

直到那年青鸢同邵羽年相恋,不惜抛却自己身份同天下人为敌。邵羽年身为杀手,身上染过不知多少人的血。青鸢抛弃一叶盟之后,盟主之位便自然而然落在了那个依旧年少的少年身上。以他的才华,却也当得起。

但是自从青鸢死后,他回归一叶盟,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沧沧寂静的天下,仿若一石落入平静的湖面,霎时激起千番巨浪。而在众人揣测纷纭的时候,笙箫谷寂静的竹林之间,只不过落了一个散漫醉卧的身影,玉箫落在身边的一侧,长衣错乱,留给人一个单薄的侧影,似乎渐渐显得越发消瘦。他咽下涌上嘴边的一口血意,轻轻抿唇一笑:“楚王啊楚王,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肯服软呢——只可惜,我都已经为你找好驾崩后继位的最佳人选了…”

话语漂漂散散地落入空中,风间一阵飘散,渐渐南去,消尽的是汉国的方向。

汉国的国境之内,关于一叶盟忽然兴起的举动,也同样传地臆测纷纷。汉国军营之中,一个老将抚着自己的长须,眯着眼豪迈地笑道:“看来这一叶盟的关系同楚国已经闹僵了啊…不知道楚王那个老糊涂是否正在为惹恼了一叶盟而头疼。现在举兵进攻似乎是不错的选择啊…”他举杯一口饮尽,对着旁边沉寂不语的少将“嘿嘿”一笑:“话说回来,你才新上任不久,这次真要和汉国开战可不是什么几个月就能了结的事了啊,怕是不怕?”

少将本是顾自饮酒,闻言轻轻一嗤,应道:“有什么好怕的。”

老将军闻言大喜,连道几声“好”,仰头又是直接灌下一壶烈酒,旁人见他如此豪爽顿时叫好声不绝,一时酒肉间觥筹交错声一片,好不热闹。那少将独自坐在角落喝了会酒,和这片热闹的氛围几分格格不入,并无人留意间,静静地走出了军帐。

此时是夜间,外面的月色有些冰凉。

他沉默地抬头看着,露出的面容映上了月光的痕迹,有些虚无。沉简回想,来到汉国不觉已过了几月有余。现在他是汉国大将杜靖手下的一员少将,这里是汉国同楚国相临的边塞,迎面而来的,皆是楚国的风。

“素素…”他一声轻轻地叹息。一叶盟的举措显然很是怪异,他不知道桩素现在如何了,不免有些担心。但是,现在身处楚国军营的他如今需要想的,也只有——如何达成来此的目的。

身后营帐内是刚刚赢了战事的士兵们欢畅庆功的放荡,篝火熊熊,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沉简的神色略略深邃。楚国同汉国两国相邻的边境一直并不安稳,大小纷争不断,虽然临走时酒使同他说不日汉王便会下令让杜靖班师回朝,他却依然有怀疑。如今两国皆对对方疆土虎视眈眈的情形下,即使汉王再过昏庸,也不可能会放弱这边境的军力才对。

徐徐的风,吹地他的发线有些凌乱。沉简眼中的深邃渐渐凝聚成了一抹无形的杀气。

汉国。这个地方有他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和恨。这里有一个他永远无法原谅的男人,那个玷污了他的母亲还将她活活折磨至死的男人,那个用最残酷的手法凌 辱他想方设法让他生不如死的男人。

或许在得知自己进入一叶盟之后,他为是否入银堂也曾经动摇过。因为他知道,一叶盟若要他的效忠,就必定会先给他报仇的机会…他真的只是为了桩素而舍弃了自己的信念么?或许,那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他要——杀了那个男人。

一时凛冽的风,沉简立在风间,略显斑驳的铠甲上映衬着几分清冷的光色。

风生水起的一叶盟,仓皇无措的楚国朝廷,冷眼旁观的流云山庄,始终不作声息的黑道,蠢蠢欲动的汉国权势…历史间某个残忍的转折点,恰在默无声息间渐渐连贯成线,悄然打开…

第十八章 白驹过隙间(上)

暮春时节,扬州城中的枝叶上陆续有了绽开的花,风一吹,泛起一片纷纷扬扬的落英。酒楼茶肆的旗帜飘曳在空中,远远地在城门处就可以看见那些荡在空中的大字,随着水墨色字痕映入眼底,空气中也隐约有着一些浓郁的酒味茶香。

一片和乐升平的景象。

酒肆中人影往来,几个人落一座,觥筹交错间,皆有几分畅谈的兴致。

“听说了吗,今年这次的盟会一叶盟居然连丞相都没下帖子,看来是同朝廷的关系更僵了啊。”

“谁知道呢,这五年间,自从叶尘重新现身后,一叶盟和朝廷的关系就一直这么僵着了。但朝廷又能有什么办法?人家一叶盟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是一动引万动的啊。”

“不是说那次在华山的时候叶尘当众昏倒了么?这次盟会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场。”

“你就傻吧你,有人说叶尘只是做戏给朝廷看的,他现在从众人的关注中隐身到了背后,谁知道一叶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了好了,乱猜什么,今年的盟会就要展开了,到时看看会有什么动静不就是了。说起来去年的那场盟会可是相当的热闹。”

“哈哈,那是,只可惜我们这样的人拿不到入场卷,不然啊…”

从外面微微荡入一阵风,吹动了悬在门上的竹帘,发出隐约细碎的声响。

“呐,姑娘,这是您要酒。拿好勒。”掌柜的笑吟吟递过盛好酒的水囊。一只纤细的手从他手中接过,注意却依稀还留在楼中几人的谈论中,显得隐约好奇。掌柜见女子这样神色,笑意又盛了几分,问:“姑娘也是对盟会感兴趣么?说起来,最近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临近了的盟会呢。”

女子被他一语惊醒,歉意地笑笑:“只是到处都听人说,所以有些诧异。”

“那倒也是。说起来啊,自从五年前一叶盟盟主突然再次现世,似乎这个天下啊又突然热闹了起来,我总觉得…哎?”掌柜本正顾自沉浸在滔滔不绝中,眼前的女子却微微一笑径自转身走了。他挠了挠头觉得有些扫兴,目送着女子离开,一时竟有些恍惚。直到小二在旁边大声地喊了他几声才霍然回神,骂骂咧咧地又开始忙碌。

一身翩翩的素衣,女子一头飘曳的青丝被一条纤白的发带挽在了身后,走了几步又不由驻足回眸看了眼酒肆飘曳的旗布,神色淡淡地一笑。融身入人流之间,渐渐就被掩埋了身影。

桩素下山时总是听到有人提起一叶盟,一年、两年、三年…不觉间已过了将近五年。她下山的次数本不多,但每次下来总听人津津乐道,也是她在这深山间居住的一大乐事。踏上山道时足下轻轻扬起几分淡薄的尘土,她一步步沿着山道走上,却也不徐不缓。

渐渐可以听到瀑布的水流声,然后一路去依旧是显得有些破旧的茅屋。桩素抬眼看去,遥遥看到崖边坐着一个人,手里提着酒壶,正乐悠悠地喝着。她眉心一拧,将打来的酒在身后藏了,蹑手蹑脚地走近。

塞华佗并未感觉有人来,只顾自得其乐,霍然间背后女声道了句“臭老头”,他被唬了一跳,一呛之下差点将手中的酒袋给丢了。他手忙脚乱地将险要坠地的酒袋保护在了手中,回头见桩素神色淡淡地睨了他,原本一脸盛怒的表情顷刻转作一片讨好:“呀,素素你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桩素瞥过他手上的酒袋,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挑眉道:“是谁说酒喝完了让我去买的?每月不是规定好了只许喝三两的份吗,那这些又是哪来的,恩?”她的声音温温的,乍听去不知道喜怒,塞华佗偷眼看去,心里却按捏了一把冷汗。

桩素手一“滑”,那还有半壶酒的酒袋在空中轻轻坠下,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万丈深渊之中。一片寂静,没有回声。

塞华佗虽然本就有心理准备,但眼睁睁地看了,却依旧心酸。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素素啊…”

“恩?”桩素的视线轻轻划过足下的万丈深渊,散落的青丝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闻言抬眸看向塞华佗,以为他还在做什么“挣扎”。

“素素,我要——出趟门。”塞华佗对上桩素的视线,笑了笑。

“出门?”桩素回想这五年,着实想不出这人还能有什么事,不由蹙眉,“那我呢?”

“你?随便。”塞华佗“呵呵”地笑道,轻抚了抚自己的白须,意味深长,“我该教你的可都已经教了,现在我去应一老朋友的旧约,至于你么——爱干嘛就去干嘛吧。”

桩素一时愣住。什么叫“爱干嘛就去干嘛”?当年她就已做好了一辈子深居山林的准备,现在突然跟她说上这么一句,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久久地看着塞华佗,她的唇微微一颤:“臭老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塞华佗挑了挑眼角,笑意间却有份叫人难以琢磨的深邃,“我本来就只是想找个传人,不想正好遇到了你。那会说的‘一辈子’只不过是试试你有几分心思罢了,不过这几年来——你表现得很好。”表现地很让他满足,因此他这次去赴约才可以放心。塞华佗打量着眼前这个跟了他五年的人,微微眯长的眼,神色有些疏远。

五年的时间,他亲眼看着桩素从曾经懵懂的少女渐渐长成如今素净纤细的女子。如出水芙蓉的面容,洁净宛然不染一丝杂尘,并不是让人惊叹的美,只是别有一番耐人琢磨的韵味。此时她身穿一件廉价的轻衣,虽然简朴,或许第一眼看并不会留意,但在万千人之间,似乎一眼望去,总会叫人最先看到她。塞华佗对如今的桩素很是满意,知道这些年月来她吃的苦,笑了笑也不多言语。其实,如果这五年间她曾经想对他不利而摆脱这片深山,她恐怕就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桩素不知道塞华佗的心思,这时眉心微微蹙了,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半晌,才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塞华佗悠悠一笑,瞥见桩素眼里的诧异,知她留恋,站起来轻笑着拍了拍的肩,说:“走之前还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他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封了的书函递给桩素,显然早有准备。

桩素接过,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什么?”

“一味偏方。”塞华佗虽然笑着,不过眼里却有几分担忧,“五年前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他瞥见桩素忽然一僵的身影,顿了顿方继续道:“那人身上原本就中了一种毒,是一种很难解的毒。我不确定这里的方法是否可以替他将毒完全解了,原本让他康复已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或许你能做到。”

“这是…给轻尘的解药?”桩素握着书函的手不由一紧,落下有些细碎的折痕,正要去拆,却被塞华佗一把按住。她对他的举动不解,问:“怎么了?”

“先不要拆开,在你决心救他之前。”塞华佗别开了眼,转身拎起一直坐在身下的布包,晃悠悠地走了,声音荡来,也是渐行渐远,“但如果不是那人到了生死边缘,也不许你私自去用这书函里的方法…素素,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他的话语有些飘忽,桩素隐约觉察到其间的玄妙,顿时感到手中的书函似乎重了几分。这时才留意到塞华佗竟然乘打发她去山下采办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回想五年的相处,这人居然走得这样利落…桩素感到心里有几分空落,站在那遥遥地看了会,也转身默默回了屋子。

住了五年,对这里的一切也已熟悉。平日里私下种点农粮,还有塞华佗每日无事钓上的一些鱼类,拿去卖了些,渐渐也已经有了一些私蓄。其实要她一个人住下去也并不是难事…桩素看着那些散碎的银两微微出神,但一咬呀,还是转身走向了角落处的那个医箱。

医箱有些破旧,但被擦拭地很干净。她几年来没事在扬州附近行走,有时会替穷人看上一些病。扬州郊外的一些贫民村里的百姓看不起大夫,时常找来这里请她帮忙,塞华佗本身不替人看病但也不阻拦她行医,这样一来二往,渐渐地在附近一代也薄有了名气,不乏会有人慕名而来。

医者父母心…桩素抿唇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她才没那么好心,只是方才扬州城里听到的谈话让她不由想起了一些故人。五年的如水生活,如果真有什么让她无法心静的,恐怕就是那么几个人了吧…既然塞华佗走地那么利落,那么她也不妨出门走动走动,知道他们的情况后再回来就是。反正她现在可以以行医谋生,倒不至于会饿死。

桩素打好主意,收拾起医箱正作着行走江湖的打算,这时门外一阵马蹄嘶哑,她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门外一个锦衣男子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背着阳光,隐约只看到身影的轮廓。高大、修长、英姿勃发,似乎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可以感觉到他通明的视线,灼灼地落在她的身上。

“是桩素姑娘吗?”声音沉沉的,很有磁性。

桩素留意到他身后紧随而来的马车,不知这人的来意,清明的眼里勾起一抹静静的浅笑,问:“是我,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看那身锦绣绸缎制成的外衣,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她一时摸不清来人的意图,只能耐着性子暗暗留意着。

第十八章 白驹过隙间(下)

“在下姓陌。不知姑娘能否和我走上一趟?”男子从马上翻身下来,走近了,渐渐把阳光隔在了背后。桩素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第一眼只看到那浓密的眉目间微微蹙着的眉,衬着一双深邃的瞳。桩素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对他有些孟浪的要求觉得诧异:“我同陌公子认识吗?”

“府上有几个病人,想请姑娘前去看看。”男子举止谦谦,言语间虽然有些自我,但叫人讨厌不起。桩素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雕阑红木,一眼就看出很是名贵。她有些诧异眼前这个人分明不是那种请不起大夫的人,不知为何竟然找到了她这里。稍一迟疑,她也有些好奇,点了点头,就带上医箱上了马车。

“驾——”车夫一扬缰绳,马车辘辘绝尘驶去。桩素将医箱放在身边,余光落过在风间微扬起的帘幕,眸色空灵。隐约看到男子一身锦衣,在阳光下显得几次刺眼。他驰马行在前面,神色间似乎有些焦急。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病人…桩素看着他的神情默默揣测,只见马车没有驶入扬州城,反而遥遥地行向郊外。周围渐渐有了些泥土的气息,混着草叶的味道,和山林间却又不尽相同。层层叠叠的树影,渐渐深入,不料这里竟然落有一座院子。

桩素从马车上走下时留意到这里似乎颇有一些年月,墙上的漆有些退了,显得隐约斑驳,但从花纹讲究的雕瓦处看出主人不菲的身份。她跟着陌公子走入,也不多问什么。里面的院子很宽敞,但这时却是零星地躺着不少伤员,衬着原本古雅的格调隐约古怪。

桩素一路走来,本以为是要为这些伤员处理伤口,不料陌公子一言不发,带着她直接往院子深处走去。这时才感到这家别院颇大,曲折蜿蜒的游廊间不知走了多久,陌公子终于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推门走入。

里面的人见他进来,都纷纷让到一边,桩素走进去时闻到淡淡的茶香,不由舒适地多吸了几口气,然后留意到屋内的床上躺着一人。里面有几个丫鬟,那人之前应该都是由她们照看着的。从门口看去并不见那人的样貌,只是隐约觉察是一个女人。桩素抬头瞥了眼陌公子的神色,一时几分了然。这个人之所以这样焦急,恐怕正是因为这个女子。

痴痴地在床边看了半晌,陌公子这才移回视线,对桩素勉起了一抹笑:“桩素姑娘,在下的一位故友受了重伤,还请姑娘救治。”

看这里的情形,桩素已经知道这些人恐怕来历不妥。她并不是声名遐尔的名医,而这个陌姓公子也绝非是什么请不起大夫的穷人,这样大规模的伤员可不是常见的事。她的眉心微微一蹙,有些犹豫。

陌公子留意到她的神色,又道:“如果姑娘是担心诊金问题…”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在桌上一摆。

桩素的神色淡淡瞥过,依稀看到上面昂贵的数额。这是全国通用的票据,她过几天如果真要出门走动,似乎的确需要这样一笔钱财。但她的眉心又不由拧地更紧了。其实她刚才根本不是在犹豫这个问题,抬头看一眼男子,他的眼里隐约有几分嘲讽。

桩素的眉心霍然疏下,走近桌子取起那叠银两,放在手里随意地几下摆弄,转身见候在旁边的丫鬟,走去将银票塞进她们手里,声色淡淡:“你们找个人拿这些钱去买点上好的补品,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吧,外面那些个人都是需要的。”

“啊,这…”那丫鬟手里霍然多了那么多钱,心下踟躇,偷眼瞥着她身后那人的神色。

陌公子不料桩素这样举动,接话道:“如果姑娘要药材,在下这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再去采购。这钱是请姑娘…”

“那就当我向公子买了吧。”桩素淡淡地一笑,轻轻掸了几下衣袖,似是想散走方才沾染的一些铜臭。她陌公子的视线落在身上,却并不见他再有什么言语,唇角不由一抿。

桩素从陌公子身边擦身而过,步到床边。原本是想看看那名女子的情形,不料一眼之下自己竟然愣住。陌公子本凝眸看着她的举止诺有所思,见她忽然停顿的动作,不由问:“怎么了?”

“…”桩素的眼睫稍稍一垂,须臾的沉默后,才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中不见喜怒,“陌公子,既然要我救人,你可否先出去下?这位姑娘的伤口有点深,需要处理一下。我不喜欢被人看着。”

陌公子闻言,抬手一摆。几个丫鬟在他的示意下默声退了出去,他深深地看了眼桩素,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桩素轻轻地解开了女子被做过小处理的伤口,看到她胸前那道狰狞的刀痕,感到眼里似乎被刺了一下。打开药箱,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女子的身上因伤口而引发的热度让她的全身包裹着一种烫意,桩素看着她受这样的重伤不免心疼,蹙着眉极轻地替她处理着伤口,一时也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

因她弄地细心,因此原本简单的过程此时显得格外繁琐。因前期伤口的处理妥当,叫原本颇重的伤势此时并未恶化几分,桩素将特制的伤药替她上了,看那人虽然依旧昏迷不醒,却也没什么性命之忧,心下也是安定。

待将女子的伤势一切处理妥当,桩素坐在床头看着她的面容发呆,一时也没动静。

如果将这里的事同一叶盟联系起来,那么一切也自然是说得通的。眼前是脑海中依稀熟悉的面容,却让她感到有些恍惚。乍眼见这苍白的面容时,她感到心上霍然一紧,但说不好是因为这人的伤还是仅仅因为这个人的出现。

桩素有些叹惋,总觉得见到了她之后,五年前的种种突然就被拉近了很多。她一直没有去刻意探听一叶盟的事,或许是不愿去探听。有时人似乎就是这样,一直故意告诉着自己是潇洒的,因此将一切都表现地云淡风轻,然而只是刻意蒙蔽着眼,待某时某刻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片段,记忆便会瞬间翻涌而出,将人吞没…

桩素的嘴角落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似乎,一叶盟中当真出了什么事;又似乎——她想回去看看那些认识的人了…但桩素感到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白衣翩然的人,每次想起时总会不禁猜测他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又告诫自己不该去想起他。

“早点醒吧,我有很多的事——想问你…”桩素的声音落起,空空地,有些飘渺,在静谧的房间中虚无地漂浮着。

第十九章 暗涌微波澜(上)

陌公子派人来问,桩素告诉他们情况安好,让他们放了心。渐渐到了傍晚,丫鬟送了晚膳到房里,搁在了桌子上又退了出去。桩素隐约看到房外落在门上的身影,来回地几次徘徊,也不推门进来,在外面来去地几番番踟躇,然后又走了开去。

桩素靠着床檐,一时没什么心思吃饭。出神间不由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女子,不料恰好见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桩素一愣,却见女子隐约眼种一片恍惚,清了清之后呆呆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又霍然将眼闭上。

桩素哑然,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之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啧道:“小乔,你不是在做梦。”

桩素隔了被子感觉到苏乔的身子略略一僵,便又见她睁开了眼来。她初醒的神色间显得有些迷离,痴痴地看了她,眼里的神色间微微亮着,各种情绪聚在一处,煞是缤纷。

桩素伸手轻轻地探了探她额前的热度,笑道:“看来烧是退了不少。”她要收回手时却被苏乔一把抓住,看着她这副神色,桩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瞅着她。

苏乔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唇角稍一颤,依旧有些不敢置信:“素素?”

“恩。是我。”桩素温声应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五年来你上哪去了?”苏乔的面色间还有些苍白,她原本应该已经是冷清的性情,但几年来一直失踪不见的桩素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莫名也难耐了激动。

“你是不是应该一件一件地问?”桩素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取笑,替她掖了掖被角,“不过说我之前我倒要先问你了,你和外面的那些人怎么会弄成了这个样子?”说到这,她的眉心也不由微蹙。

苏乔的视线在她身上一番逡巡,有些不甘地先咽下了满口的话,道:“前几天,我本是接到慕容姑娘的书函让我带着人马前往漳州的盟会的,但不想路上竟然遭到了袭击。”

“袭击?”桩素的眉心一挑,“什么人会袭击你们?”

“什么人?”苏乔冷冷一哼,“除了楚国这样伟大的朝廷,现在还有哪方的势力敢对一叶盟下手?只是不知道朝廷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看来得告诉姑娘他们要万事小心了。”

桩素留意到她的神色,微微垂了垂眼睫,抿唇不语。现在的苏乔让人感到冰冷,果然,多年不见了,会叫人改变很多。但她知道这是进入银堂后必然的结果,也便不多说什么。不想再过多涉入一叶盟的事,她勉起一抹笑,问:“说起来…那个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乔被她一问,冷清的神色一散,转作诧异:“什么‘陌公子’?”她一时不解,霍然想起来,神色变得几分古怪。桩素在她上下打量的注视下渐渐觉得不自然,却听苏乔语气怪异地道:“素素…你是说陌念吗?”

“陌念?陌…念…”桩素对这个名字一番咀嚼,霍然醒悟,“大师兄?”

苏乔对这个后知后觉的人感到无力:“你不知道?难道,你都没见过他的么?”

还真是没见过。桩素干声笑笑,有些歉然。不过——“陌”这个姓倒真让她感到有些在意。她不由想起另一个男人,扬州是那人的势力范围,不知道苏乔一行来了这里是不是也在他的眼界之中。

“小乔,他似乎也不认识我,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桩素一番斟酌后如是说,对苏乔不解的视线恍若未视。她也大约猜想到了。陌念或许同她一样,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妹”也并无太大的印象。以前在笙箫谷的时候大家都直称她“素素”,恐怕这个人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全名吧…

苏乔稍稍动了动身子,感到牵扯到伤口时一真剧烈的疼,但也只是皱了下眉,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桩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五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才会离开了一叶盟,一直留在扬州。这次被找来,也是看到你后才明白是和一叶盟有关的事,我们姐妹一场所以不好袖手旁观,但是…我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我的下落。”

“怎么,你不是和沉简在一起的吗?”苏乔不由脱口而出。她这一说,桩素的眼不由微微张大:“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和他在一起?难道他一直都没有回一叶盟?”她手上不由一紧,衣襟在她的掌心拽出几条皱痕。

“他同你一样,五年间我再没有在银堂见过他。”苏乔担心地看着桩素的神色,安抚道,“不过,酒使说了他只是在执行任务,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

曾经有人跟她说,说他那次一旦离开,再回来不知是何时的事…桩素感到心间一片空空落落,而苏乔话中的一声“酒使”又让她的心一沉,眼前似乎飘过一个白衣的身影,如此清晰,却又遥远。她强让自己静下,正要说什么,只听门外有人叩门。

“进来吧。”苏乔泠泠地道了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陌念走进时见苏乔微微红润的面色,神色间显然松了口气。桩素估摸着他在外面徘徊是否要进来,已是犹豫了将近几个时辰,不由意味调侃地打量着两人。

苏乔知她心思,暗中掐了她一把,装作不知地对陌念道:“我已经没事了,你让他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起程去漳州吧。”

“明天一早?”陌念的眉心蹙起,“你伤才刚得到治疗,这么急着去做什么?”

苏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盟会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这次遭到埋伏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得快点回去告诉姑娘。”

这里尚有一个“外人”。陌念看了眼桩素,不解苏乔怎会这样“口无遮拦”。这时桩素却没有留意到他的探究,听苏乔这样说,眉心也是一拧:“以你现在的身子,怎么撑得了长途跋涉?”

苏乔微微笑了眨了眨眼,似乎一直就在等着她这么一句话:“那么就有劳桩素姑娘随我一同去漳州走上一趟了。”她的声色腻腻的,虽然面上依旧落有病容,但举手投足之间道不出的风清万种。

一时间,桩素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慕容诗的影子。不由默默叹气。这时苏乔将她往身边拉了拉,压着声轻轻道:“你不是担心沉简么?还有,我这一直压了一个关于你二师兄的疑问,并没同任何人说过。你如果想知道,就跟我去趟漳州吧,届时到了城外再各自分散就是,不会要你被发现的。”

沉简,流苏…桩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瞥见苏乔眼中微微亮了的笑意,偏是拿她没有办法。这个女人,永远知道拿什么威胁她才是最有效的。

第十九章 暗涌微波澜(下)

桩素随着苏乔一行前往漳州,一路上马车颠簸,她许久没有出门,竟然有些不适应。辘辘的尘土扬起,散上衣襟,在马车里她同苏乔坐在一处,掀起车帘子,遥遥可以看到陌念驰马走在前面,落下满眼的锦衣。

苏乔拉过桩素的手,就似小时的感觉。桩素恍惚间感到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听她道:“沉简那边的事我不清楚,等到了漳州就替你打探看看。但是,我想知道流苏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师兄?”自从苏乔提起流苏,桩素就对此有些介意,又听她说,才眉心微微一蹙,问,“二师兄没有回笙箫谷吗?”

“回笙箫谷?”苏乔轻轻一嗤,“我两年前倒是见过他一次,是在丞相府邸中。我本是领了任务去探听消息,走过院子时不经意瞥见他。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或许是看错,但后来打探过后才知道,丞相果真有个二公子名叫‘流苏’。”

二师兄他是——丞相公子?桩素的眉梢微微一扬,小小诧异。她自知如果这个身份作真,那么流苏在笙箫谷的那么多年,恐怕目的就要不一般了。她的唇角微微一抿,却是问:“小乔,这事你同别人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