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老者眼睛一眯,笑呵呵地扬了扬手,问,“那就拿这个当问路费吧。”

桩素看他手上拿着的玉佩,神色霍然一变,慌忙将自己全身给摸了个遍,果然不见沉简赠的那块玉,顿时心急地伸手去抢:“快还我!”

老者退后几步躲过桩素的手,笑道:“怎么,走不出去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你还稀罕这么一块破玉。”

“这是别人的东西,我答应过要好好保管的!”桩素气急,飞身扑上去要抢,不料那老者足下一动偏身一闪。

他的背后恰好就是碧潭,桩素收不住势,“啊”地一声险些就要跌入水中,衣服的后领子却被什么给勾住了。她转头看到那老者一只手指轻轻然地拎着她的衣领,有些叹惋地摇头道:“小小年纪的,不要这么性急。怎么就想不开呢,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样重视可不好。你可要想清楚,这么一个玉佩,换的可是命啊。”他举着玉佩在桩素面前晃了晃。

桩素站稳了身子,想都不想,一把将玉佩扯过:“不用考虑了,答应过就是答应过,绝对不给你。”

老者手上一空,不怒反笑,将桩素给上下一番打量,视线缓缓地落在了她腰上的药囊上。桩素留意到他的神色,慌忙将药囊一堵,神色警惕:“这个也不行。”没了这个东西,她就不能帮轻尘处理伤口上的毒。

老者的视线透过她的身子往后掠去,淡淡瞟过不远处滩上躺着的轻尘,眼里难得闪过一分诧异:“丫头,这人的毒是你给‘解”的?”

桩素没想他竟然一眼看透,脸上顿时羞地一片通红,咬牙道:“是又怎么样!不肯指路就不指,我自己找。”她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却听那老者轻轻一声叹息:“虽然暂时度过了难关,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三天就会性命不保。”桩素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停住了步子转身看着这个白须翩翩的老人,双眼微微睁大:“老人家,你能救他?”

老者抚了抚长须,将鱼篓一提,转身要走:“这世上没有我塞华佗治不好的病,不过我没情趣帮人。”

塞华佗?桩素听到他的名号顿时一愣。三十年前从江湖中突然消失的神医,姓塞名华佗,又人称“赛华佗”,传闻他有通天的医术,没有任何疑难杂症一旦遇到了他便会药到病除。以前桩素一直对此人很是敬重,但乍听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竟然自称是当年消声觅迹的神医,确是不好接受。

桩素一愣之下回神,慌忙追上去将他拦住,道:“您不是要报酬吗?只要救了他,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你能答应我什么?”塞华佗蔑视地用余光扫了她一样,“嘁”了一声,“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说完,绕过桩素又继续走去。

桩素身上冰凉,心知自己遇到了一个难伺候的主,但这里除了寻求此人也别无他法了。三天,她能否出去还是个问题。心里暗暗打了主意,桩素将心一横,返身费力地将轻尘的身子支起,匆匆地跟上塞华佗的身后。

身体有点虚,桩素感到眼前略略有些眩晕的感觉。轻尘全身的重力压在她的身上,她没习过武,背地很是吃力,步履蹒跚。而眼前的老者却是步伐悠哉,仿佛丝毫不见她的辛苦。桩素自知心诚则灵的道理,没有丝毫抱怨,紧紧地跟着他走去,由于塞华佗走地本不快,她咬牙支持,倒也没落后。

穿过几片林子,渐渐看到了一条山道,沿着山道走去,隐约间便看到山坡上落着的一处茅屋。一路去时桩素看到周围遍布了各种奇花异草,皆是入药制毒的极品,眼花缭乱间倒是又有了几分精神。

这个地段正好在陡峭的山谷之中,两边高峰林立,巍巍雄浑。

塞华佗提着肥鱼进了屋,将门一关。桩素费力地将轻尘放在一边,感觉到他的呼吸已越发的沉重,心下担心,将屋门敲地“嘭嘭”直响,却只听里面磨刀霍霍偏偏就没人来开门。

桩素感到又饥又寒,看轻尘显得单薄的衣服,靠上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他,依偎着缩在门前。轻尘的身子冰凉,刚抱上时她不由地一哆嗦,但咬着牙努力给他取暖。风呼啸,丝毫不留情。桩素蜷缩在那思维略略有些迷糊,屋子里隐隐传出烤鱼的香味,惹得她垂涎三尺,肚子仿佛叫地更盛了。

天色渐渐暗下。温度也仿佛降地更低了。轻尘的身子冰地吓人,桩素从旁边找了些茅草给他盖住,瞥眼看了看关地严实的茅屋,吸了吸鼻子缩在轻尘的身边。她实则有些委屈,对自己的没用,对塞华佗的绝情,但只是鼻子有些酸,始终还是没有哭出来。

周围只剩了一片黑,桩素睡意朦胧间感觉到自己身边仿佛渐渐有些热意,一惊之下回神,才发觉轻尘周身不再冰凉,反而热地似火烧,但却又和第一次不同。他的面具早已落下,桩素借着屋内透出的昏暗的烛光,看到他修长的眉心微微地锁着,似乎很不舒适。他的唇叫很干,干地仿若就要咧开,面上周围却是不断涌出的虚汗。

桩素心下一惊,被他的模样弄地心疼,轻轻地替他擦去如注的汗液,心乱不已:“怎么了。父亲,怎么了?难受吗?”她一次次地问,一时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感觉到轻尘的呼吸很是浑浊,全身酥软地躺在那里。她握上了他的手,感觉他仿佛抓到什么救命稻草,反手将她牢牢抓住。她终于知道他真的很难受,他的手是抓地这样紧,几乎牢牢地要嵌入她的身子,但是始终只是拧着眉心,没有哼出一声。

竟然是原本蛰伏在他体内的毒发作了。

桩素感到嘴角极苦,轻尘这种久居体内的毒发作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的痛苦或许在他看来已经习以为常,然而她第一次这样近地感受着他的磨难,心下始终无法平静。恍惚间,她竟看到不远处放了一晚汤药。

莫不是…桩素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茅屋,那门始终紧闭。她咬了咬唇用另一只手将汤药端过来,放在鼻间嗅了嗅,神色间终于闪过一丝喜意:“谢谢…”她唇角微微一扬,猛一口将汤药含入了口中,转身,触上了轻尘的唇。

干裂的一处一时间得以温润。桩素探出舌尖轻轻地撬开他紧闭的唇齿,将药缓缓地度了过去,过分的难受让他无意紧咬下了她的嘴,桩素感到口中略有些血味,一痛下眉心稍稍一蹙,转身含了一口药,却又慢慢喂去…

第十六章 深山医者踪(下)

轻尘体内翻涌的异样感觉视乎稍稍缓和,许久,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缓,呼吸也顺畅了几分,桩素终于松了口气,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着取暖。心下有几分不安也只能暂且压着,一心只期望能打动塞华佗。

迷迷糊糊地想着,也就渐渐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不知是几时,朦胧间桩素只看到眼前似乎站了个人影,渐渐看清了才发觉是塞华佗背着鱼篓站在面前,地上丢着几截烤熟了的玉米。她琢磨了下塞华佗的神态,看着玉米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拿去吃,跟我来。”塞华佗轻嗤一声,转身就走。

桩素慌忙用稻草盖好昏迷着的轻尘,一捡玉米几步跟了上去。几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地发晕,拿了玉米一番狼吞虎咽她才终于多了几分底气,再抬头居然发现又被带到了那个湖边。这时眼界已经清明不少,她看着面前的瀑布也觉得巍然大气。

“拿上,钓鱼。”塞华佗丢过来一根鱼竿,自己却躺到一旁悠哉地晒着太阳。

桩素默然,看着鱼竿稍一发呆,听话地拿了起来。在码头旁盘膝而坐,她提着鱼竿学着塞华佗先前的样子钓了起来。时间过地很慢,风也缓和,一直寂静,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耐性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剥去的,桩素不由蹙了蹙眉,却听身后塞华佗喃喃道:“注意吐息,不可心躁,让自己融入水流的氛围里,不然是骗不过那些贼鱼的‘法眼’的。”

或许她应该一鱼竿将这人砸死。桩素咬牙切齿,偏偏只能强压下焦躁努力按照他所说的做。

“心中杂念不可太多,会影响吐息。”

“一静就是一动,动静本无界,让你心静不是让你身不动。”

“不要一心想着要鱼上钩,这样反会成了鱼的饵,要切记,你才是‘鱼饵’。”

不时的一句提点,一点点修正的姿态。桩素昏昏欲睡之时只觉得鱼竿一沉,心下一喜慌忙将杆一提,只见那鱼钩上果然咬了一条肥硕的的大鱼,活蹦乱跳极是招人。“钓到了钓到了!”心下欢喜,桩素这时才不由显出了小女孩的姿态。

塞华佗将一只眼稍稍睁开一瞥,“嘁”了声道:“一条鱼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条鱼是我钓的,是我的,大不了到时还你个鱼饵。”桩素心知自己需要解决的始终是那温饱问题,喜滋滋地讨价还价。

“哦?”塞华佗闻言一愣,这才将双眼皆睁开,满是琢磨地将她上下一番打量。虽然是素净的面容,不过此是的微笑露出,衬着那双明亮的眼,有种说不出的神韵。他的眼微微一眯,忽然笑道:“丫头,你是不是想要我救人?”

桩素正为食物的着落而高兴,闻言动作霍然一顿,好在反应快,不然险些让那条肥鱼又溜回水去。她见塞华佗的神色间不似玩笑,眨了眨眼,问:“你肯为父…呃,轻尘解毒了?”

“他叫轻尘?”塞华佗略一琢磨,轻一击掌,了然道,“看他身体的情况,果然也符合。”他笑眯眯地看了桩素:“救是可以,不过条件有三。”

桩素忙问:“哪三条?”

塞华佗银丝轻笼的面上满是精明:“其一,我只治那‘孟婆红’的毒,其他的不管。其二,你不可以透露我的名号,我不想他日被人扰了清闲。”说到这他稍稍顿了下,见桩素点头应“好”,才悠悠地继续说道:“这第三么…我要你——留下来陪我这把老骨头。”

桩素顿时愣神。陪他,便代表要留在这山中不可以出去。但也只是一时的迟疑,转而就释然了。既然已经想好或许自不量力地去找沉简反而会成为他的包袱,也知道了轻尘是这样伟大的一个人物不需要她来操心,虽然担心流苏,却也希望轻尘自会妥善处理,一切,都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事…似乎,已没需要她去掺和的必要了。

其实她害怕和轻尘摊牌,感觉有点残酷。很不希望轻尘对她这么多年的好只是泡影,或许她本身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父亲”。离开了笙箫谷,虽然不说,但怎真的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在乎呢?

或许,离开一切也是好的。安静地过日子,这样也不错。

桩素看着周围格外清幽的环境,眼中似乎也朦上了潋滟的水气。她只身在一片自然之中,却显得格外协调。忽然一阵风过,她的话语一时有些疏散:“那我也有一个要求。”她转身看向塞华佗,微微一笑:“轻尘醒后,由我跟他交代。”

这样的一笑,竟然有几分倾城。塞华佗再凝眸,却依旧是看到一张素净无华的脸,依旧是那并不出挑的容貌。他诧异于桩素口中肯定的语调,强调道:“你可想清楚?一旦留下,可就不容你从我身边离开。”

“是。想清楚了。真罗索。”桩素冲他一吐舌头,转眼已往回蹦了几远,回头招呼道,“救人如救火,老神医你就快点吧。”

她心急的样子倒是叫塞华佗不由莞尔,摇了摇头站起身,他也一步步往回走去。

看着眼前那个似是毫无心事的背影,塞华佗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对这个女孩来说,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是可以动摇她心智的,总感觉她有一种别样的气息,似乎比较迟钝,缺乏一些必要的常识,但是,又独有一种叫人叹服的倔强。总之,很有意思。

虽然不晓得这个轻尘和她是什么关系,虽然不知道一叶盟跟她有什么关系,但是——似乎这些也同他无关。

塞华佗感到一时心情大好。他在这深山隐居已有将近二十年,其间也不乏有人误落深山,但都是叫他爱理不理的人物。而来找他救人的人,一听他的要求也往往都吓地调头就走,像眼前这个屁大的丫头这样一口应下的人,暂时她还是头一个。

嘴角抿了一笑,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地只有他自己听到:“丫头啊…不会要你留太久的,最多也就五年了。”

风吹乱了他花白的长须,塞华佗却也不恼,眼里始终笑眯眯地显得很是愉悦。其实,他本也该考虑收一个关门弟子了…

第十七章 人比黄花瘦(上)

塞华佗治疗时不喜人旁观,桩素便蹲在门外的草垛子上,取了根稻草一下一下地划着圈,心下忐忑。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她慌忙看去,塞华佗正走出来,见她神色轻地一声嗤笑:“得了,你进去吧,过一会他就会醒了。”

桩素一喜,道了声谢后慌忙跑进了屋子。

屋里有些昏暗,到处都散着难闻的药味,隐约还有点血的气息。轻尘身上残碎的衣服已经换下,露出的依旧有些苍白的面容。

桩素安静地坐在床头,视线空空地落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她感到那个人的手微微地颤了下,慌忙看去,正好见轻尘缓缓睁开的眼。似乎思绪还未清晰,他的眼神依旧有些迷蒙。

“醒了么,父亲?”桩素按下心中的欣喜,语调淡淡地问。

一声“父亲”,轻尘的四肢一僵,眼中一时清明。他感到面上空空落落的无甚遮掩,有些凉。嘴角微微一扬,他的语调吊了吊:“素素。”

桩素替他掖了掖被角,曼声道:“父亲睡了很久呢,现在感觉舒服了么?”

轻尘想起先前的情形,顿时运气在体内转了一圈,神色稍暗:“素素,我身上的毒…”

“□么?解了。”桩素说地轻描淡写,感到手上一痛,是轻尘一把抓住了她。不解地抬头,却是看到一双深邃至极的眸子。一望无底。她一时有些恍惚,这人着的是轻尘么,又或者是——一叶盟的酒使。或许这么多年,她果然没有看懂过这个人…

她神色稍稍黯然,垂眸掩过,问:“父亲,怎么了?”

轻尘看着她一片泰然的神色,心中莫名有几分薄怒,但是唇角一抿,手上的力道稍松了些:“素素,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应该有很多需要问他的吧,关于他的身份,关于他有武功的事实,关于他在一叶盟隐姓埋名的生活,关于他——到底将她当作了什么…

轻尘感到身体内部有某处略略微寒。

桩素的眼睫轻轻一挑,声音淡淡的:“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父亲对我的好,是不是都是假的?”她留意到轻尘渐渐握紧的手,唇角也不由咬起。

十指紧握。显得有些疼。轻尘被桩素的视线落上,却也不躲,只是脸色又似乎苍白了几分,有些单薄。

“是的。”许久许久,他这样说,嘴角轻轻一扬,勾起的弧度衬上桃花眼中的笑,有些妖媚邪佞,“我从来,从来,没有…重视过你。”

从来,从来,没有…吗?

但是,他的心又为何突然会这样地疼?

轻尘唇角的红显得格外残酷,残酷地令人窒息。抬头时他看到桩素眼里的一抹伤,下意识地想伸手,但微微一触,强忍下才又重重按回床榻上。

桩素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很清晰:“这样就好…我原本就恨你拿了我的贞操,既然这样…就…不用我再强颜欢笑地叫你父亲,轻尘,这样很好…”或许她正在强烈地压制自己语调中的颤抖,但正因为这种刻意的压制,让整句话显得有些零碎,显得,似乎隐约有些眼泪的味道。

“看来,这么多年的‘养育’是白教导了啊——”轻尘瞥开眼轻轻地笑道,转身拾起旁边沾满血渍的衣服套上,话语轻浮,“不过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这个就当那一次交欢的报酬吧。”他丢下一块牌子,落在床上时恰好反射上外面透入的阳光,刺地眼睛一疼。

桩素看清是一叶盟的令牌,同流苏那块不同,是全银制成的,是代表盟中最高权力的令牌。她伸手颤颤地拿起,感觉——好冰。

轻尘转身走去,一身破碎的轻衣,衬地他的身格外修长。到门口时忽然一顿,他背对着她,阳光似乎笼罩在他的周身,桩素抬眼看上时感到迷离而苍白,不知道那张绝世的面容上是怎样的神情。

“那么,从此我们就两清了,素素。”轻尘的语调依旧没变,带着浅浅的轻笑,就如同他平日说“我最喜欢素素了”那时的调子。

真是残酷啊…桩素好不容易才扯了扯嘴角,用很平静的语调应道:“是。”

那个身影仿佛一时轻轻一颤,却几步跨去,消失在了门边。一时间,周围一片沉静。渐渐的,有细碎的声音,若不细听,无法留意到一滴滴液体落地时扩开的一片晕。

“哟,现在知道哭了?”塞华佗的声音在门口飘忽地响起,抬眼看去,只见那个少女紧紧地握着那块令牌,将唇紧咬不出一声,却是满脸狼狈的泪痕。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什么,终究没有再去触碰那一片绝望,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向轻尘消失的方向,幽幽地一声叹息:“作孽啊…”

桩素在出神间却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好难受,从未有过的难受。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眷恋那个玩世不恭的男子,喜欢听他叫她“素素”时候的神情,喜欢她捏着自己的脸嬉笑的样子。

虽然她本就是故意要切断两人的关系,但为何真的听他那么回答了,竟然是这样的——不甘心。

风将她的发线吹地有些散乱。其实,她真的是一个极少落泪的人…

遥遥望去,那片山道上已经没有了人影,一片荒芜。只有隐约的脚印,然而往远处延去,但经过风一吹,又渐渐地不见踪影。

轻尘的足迹。其实他一路走去,本就步伐飘无。

他轻轻地几声咳嗽,嗓子间涌起一股腥味,一口吐出,涌上的血气落在草木之间,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这一口血,他一直忍着,直到这里远了才敢任其涌上。轻尘的气息有些絮乱,他靠上一棵树,渐渐地平复下情绪。

孟婆红的毒已经解去,但之前对身体极大的损害依旧留了余力。

轻尘的手盖上他的眼,身影间忽然有些沧桑。

“怎么会是素素…”喃喃间,完全不是方才嬉笑不屑的态度,他的神态有些冰凉,感到全身在风中有些瑟瑟。他感到冰凉的指尖仿佛触上的是自己的心。

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会是她…

轻尘遥遥地回头往去,已不见那处茅庐,只有森林间一片鸟兽的气息。他缓缓地撑起身子,猛地往身后的树上一掌拍去。毫无保留的一掌,如同发泄,硕大的粗木微微一晃,顷刻间颓然坠下。轻尘的身形有些不稳地晃了晃,强忍下又要涌上的血气,转身就走。

“留在这里,才是安全的。恨我吧,素素…”他深敛的眸里翻涌着万千思绪,渐渐地沉静下来时,却只有无波的无奈和感伤,“果然,我的身边永远不该让人接近”一声轻笑仿佛自嘲,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回去好好地醉上一场。

那一场梦,或许因为那个少女曾经醒过,但如今看来,或许永远都不曾醒来。

他重视她吗?他为她不过只是因为青鸢吧…但是,第一次为了青鸢以外的女人心烦意乱了。最难以原谅的或许只是——他不该动了她!

轻尘迈着虚乏的步子,忍体内万般不适,只是垂头走着。他知道自己该早点回一叶盟了,既然让桩素离开了身边,那么他也没有任何可以顾虑的了。朝廷。若想动上她的主意,恐怕就打错了算盘。因为——他已经决定与天下为敌。

谁说轻尘胸怀苍生?若将他逼急了,千夫所指又算什么?

他知道一直以来慕容诗同燕北都在想着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放手一叶盟独自逍遥,他知道他们苦苦支撑才让一叶盟在朝廷的威逼之下强撑不倒。这次他的出现让朝廷有了举动,或许真的不该是沉默的时候了。

只会让朝廷的那些人后悔他们不该想去知道一些不应该去碰的秘密…

轻尘一路回去一叶盟,再也不曾回望一眼。

独自行了几日,临近笙箫谷的时候天上又陆陆续续地下起了雪,飘渺斑驳。走在地上时轻轻地踏出了一个个足印,从山脚下一直蔓延上去。笙箫谷的门口隐约有个人影,正要走进,遥遥地看到他后突然一顿,然后慌忙跑了过来。

轻尘看清来人后嘴角霍尔一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恰好被李九扶了住。他感到李九身上传来的体温,有些暖,取笑道:“阿九你莫非每天都在门口守着我回来的么?我们笙箫谷里什么时候那么闲了?”

一路回来的几天,他有意地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时显得话语也有些漂浮了。李九看着他明显憔悴的面容,虽然依旧有一种异样的神韵,却感到心酸,语调间不免有些恨声:“谷主,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你干嘛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轻尘反手拍上了他的头,从他身上离开,眉梢轻轻挑起:“什么相干不相干的,我像是会把别人放心上的人吗?好了我也累了,还不快回去准备好热水给我洗漱,别忘了把窖里的好酒也给我拿个十坛。”这时他忽然想清静,有些不喜欢那种灼热的体温。

十坛…李九心下一颤,抬眼见轻尘的神色,反驳的话语却又说不出来了。一面送轻尘回屋后吩咐了下人,一面他慌忙派人给燕北和慕容诗送了信。待两人闻讯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只见房间的门窗大开,原本应该温和的地方此时却漏入一片寒风,那人偏似不见那漫天飘入的飞雪,独自一人抱了坛酒靠在床边,眼神迷离,显然已有醉意。

第十七章 人比黄花瘦(下)

慕容诗的视线落在轻尘身上微微一颤,转身轻描淡写地将门窗一关,取笑道:“怎么,出门一趟就不畏寒了?”

轻尘仰头灌上一口,感到酒意在体内一阵翻涌,抬眼来睨了她一笑:“慕容啊,可是想我了?”

“去。”慕容诗娇嗤一声,走近了随意地将他手上的酒坛拿过,放在嘴边抿了口,瞥眼看他,“你不是去找素素,怎一个人回来了?”

轻尘手上落了空,靠着床檐咳了几声,扬了扬眉梢:“素素啊…”他的语调有些悠长,落在最后轻飘飘地,见周围人都聚过视线,他唇角一扬:“素素知道我是酒使了,于是,我这个父亲被讨厌了呗。”

谁也不会想到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燕北蹙眉:“那她…”

“她不回来了。”

周围霍然一静。李九本该庆幸桩素离开,但看到轻尘的样子,忽然间竟然感到有些窒息。他转身走出,带上门的一瞬漏入外面的飘雪,纷纷扬扬,白地有些惨烈。

慕容诗见李九出去,暗暗打量着轻尘一如往常的神色,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轻尘,你怎么可以放素素一个人在外面?她一直在笙箫谷长大,怎么能适应外面的环境?你…”

“她是青鸢的女儿。”慕容诗话未说完,却被轻尘淡淡的话打断了,诧异地看去,却见他的神色有几分悠长。他说:“她是师姐的女儿,谁也绑不住她。”话语荡起,却显得有些遥远。慕容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果然,还是出事了么?她留意到轻尘眼角一抹不易觉察的深邃,忽然想。抬头看向燕北,正好见他也是同样的神色。

“前两天不知谁发出消息,说一叶盟的酒使出现在扬州,如今已经传地沸沸扬扬。”燕北看着轻尘,声色低沉。

“哦?”轻尘的嘴角略带玩味,“陌离渊现在恐怕也很苦恼吧,朝廷做事似乎都未先同他通气?”乍听“陌离渊”这个名字,燕北和慕容诗的神色间都有几分异样。轻尘也不知是否留意到,懒懒地往床上一躺,笑眯眯道:“人家可是堂堂流云山庄的庄主,自然要过地比一叶盟的小小管事来得舒坦。”

燕北神色一敛:“陌离渊还同朝廷有联系么?”

轻尘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你说呢?”

慕容诗幽幽地接话:“我们一叶盟已经忍了朝廷许久,如果我们对朝廷动手,那么那个人…”

“不一定。”轻尘淡淡一答。

有点无由的回答,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不一定…就这三个字,就是天与地的差距。朝廷的势力或许一叶盟并不畏惧,但如果再涉及一个财力雄厚的流云山庄作砥柱,恐怕就有待商榷了。两人不由疑惑地抬头看向轻尘,只见他嘴角悠悠地扬着,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摆弄着青丝,神色有些玩味。

“动手吧。让朝廷知道一叶盟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惧怕了他们。”轻尘的笑几分邪佞,衬着他微白的肌肤,莫名叫人周身发寒,“要是让流昆知道青鸢还有子嗣留在世上,恐怕就不好了。”

或许等这一日已等太久,当听到他这样突然地说出,一时间竟叫人难以回神。慕容诗一愣间终于回味过了话中的含义,顿时一喜,但转念间又不免担心:“但让素素独自一人在外面没关系吗?她毕竟是前盟主的女儿。”

轻尘视线淡淡掠过天际的飘雪,一身素净的白衣将他衬地有些单薄:“不用担心,扬州至少还是陌离渊的地盘。你以为那个人让朝廷在他那里放肆过一次,还会给他们第二次放肆的机会吗?在素素这件事上,至少他同我们是一个阵线。”

燕北沉声道:“你准备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