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恭蜷缩着,眼睁睁看着门关上,夹断最后一丝光,伸了伸手试图抓住什么,最终也只是徒然落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居然哑了。

感觉到最后的希望破灭,常恭眼里朦上一层深邃的灰,最后一丝生气也终于褪去。

午时,几个士兵一脚踢开房门,将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拖上刑场。

一道令牌飞下,行刑开始。武阳侯原本就臭名昭著,凌迟的场面叫血色渐渐笼起,虽然拍手称快,但许多人忍受不住血腥的场面,跑到街道一边俯身呕起。

监邢台之上坐了一人,视线遥遥地落上了那个渐渐血肉模糊的身形,满眼的红,却是淡漠而不见一丝快意。过分平静,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工艺品。

“少将军,尸首怎么处理?”跑来一个士兵,如是问。

沉简终于缓缓地受回了视线,淡道:“丢出城外。”

“是。”那人得令退下。

沉简随意地瞥了眼常恭被裹进白布的尸体,转眸望向身后。他的背后,是浩大的汉国宫城。

这一眼中,似乎饱含了难以理解的深远含义…

恰好一阵风过,他赭红色的宽袖长衣翩飞在风间,是血意遍布的刑场上又一抹绚丽的朱色。他转身走开,再不回望一眼。

再过几日,就是飞骑将军以使臣的身份亲临楚国的日子。

第二二章 惦楚惊紫陌(下)

汉国军队一路浩浩荡荡行军而出,在楚国边境驻扎。飞骑军精锐三十随沉简前往楚国边塞城市定业,在距离不远处停下。最前方,银甲一身的将帅持缰而立,马蹄几下践踏,大风一起间黄尘四散飞扬。

远远的,城门上有士兵看到,慌忙转身入城通报,不多会护城河的索桥缓缓放下。城内有人独自驰马而出,也在城门不远处停下。两人遥遥相望间,周围一片肃静。

沉简淡淡地看着流夜,神色间无波无澜。流夜此时一身戎甲,也是一顺不顺地看着他。几年来两人大小交战不下数十次,对彼此已是再熟悉不过,但每一次都是在腥风血雨之中,不曾这样仔细地打量过。

流夜冷峻的脸上扬起了一抹似笑的神色,道:“汉国的飞骑将军亲临,楚王已交代让我接您入境。”他神色淡然地瞥了眼沉简身后的一干亲兵,对肃杀的氛围恍若不觉。

沉简一抱拳,道:“有劳流将军了。”他的态度也是客气。对于这个战场上的对手,几年交战下来也知这人确是个军事奇才,惺惺相惜也是难免。

“飞骑将军请。”流夜唇角一扬,转身缓缓走在前方领路。

沉简缓缓地驰马随他入城,在城门之外时缓缓一滞,抬头时看到城楼上“定业”两个石刻大字浑重磅礴,神色一时悠远间又堪堪收回,继续向城内走去。

楚国。时隔五年他终于又回来了。前阵子流夜被调离边境,才叫他有机会完完整整地胜上一场。沉简的视线落在面前那人的身上,有赞许,却也有杀意。留这个人在楚国始终是一个后患,虽然欣赏他的兴兵用计,但这反而是不得不灭了他的原因。

天间一片厚重的浓云,是某场杀机渐渐笼上的预示。

流夜同沉简一路北上,抵达楚国洛阳是几日后的事。城门口大开,街道一早便由楚国官兵打点干净,两边分别有几队人马费力地拦着依旧不断赶来的洛阳百姓。一干楚国官员在洛阳门口早已列队而立,为首的正是楚国丞相流昆,随后依次站着的是按照品级而立的朝廷重臣。这样的排场极大,一套套官服透着沉重的色泽,不免让氛围间充上了几抹压抑。

终于,遥遥一行人马落入了翘首以盼的众人眼中。沉简命了飞骑军在洛阳城外驻扎,下了马独自一人随流夜进城。流昆见状忙是迎上,神色间摆了抹谦和的笑:“能见到传闻中的飞骑将军实属荣幸,我王已下令让本相全权负责同贵国的商谈,请将军暂且移驾鄙舍。”

“恩,带路吧。”沉简淡淡的应了声,对于流昆亲自的迎接不显丝毫受宠若惊的神色。

流昆也不恼,一面让流夜入宫向楚王上报,一面将沉简领到了丞相府。一路去,流昆暗下留意沉简的神色,却见他对周围百姓的躁动好奇丝毫不作反应,对所作的安排也是来者不拒,看不出滴点的心思。流昆面上温和地笑着迎合,心里却隐隐沉下。这个年轻将军,似乎比他原本想象的要棘手的多。

沉简入了丞相府,府中北面的院落已经整个空出,供给他在楚国期间居住。一路来沉简都是神色平淡,随着前面领路的丫鬟走去,经过一个院落时,他的视线无意中往旁边一擦,不易觉察地顿了顿。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屋里那人的身影。原本他是取了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在沉简投去视线是也恰好抬头,然后微微愣了愣。沉简的视线一落即收,神色间泰然,仿佛似并不曾见他。

看着那个人渐渐远去,流苏温和的视线间不免落了一丝的琢磨。这时纳言推门而入,看到他视线落去的方向,捕捉到沉简最后一缕衣衫擦过眼底,不由笑道:“二公子,老爷不是说过,飞骑将军在楚期间会暂居我们相府的吗?”

流苏微一抿唇,眉心蹙起:“他是飞骑将军?”

纳言不解道:“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不,没什么。”流苏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温声问,“纳言,我要的墨要到了吗?”

“二公子…”纳言闻言神色一苦,递上一包东西,无奈道,“要瞒过别人我实在能力有限,只弄到了这些。”

流苏接过打开,见是最劣质的墨块,也不恼:“没事,有这个已经够了。”

“二公子,苦了你了。”纳言眼睫微垂,声音略微一荡,带了点涩意,“老爷虽是一心系着家族,但是对你也不免是苛求了点。”

流苏闻言一愣,见纳言神色,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只是被关几天禁闭而已。”

纳言虽然听他这样说,但看着流苏微有憔悴的面色,也再说不出什么。他知道流苏口中轻描淡写的“几天禁闭”并非这样简单,那天流昆将他丢入了刑部的牢中以“办事不力”的罪让他受了整整三日的刑罚,如今又是下令将他囚禁在房中,不许沾一滴食水。

虽然流苏总对他说着没事,但纳言看着他无意中透出的虚弱,不免担心。他左右一阵顾盼,见没人经过,慌忙从怀中取出了几个馒头,塞进了流苏的手里。流苏被他忽然的举动弄地一愣,待看清自己手上的东西,不觉莞尔道:“纳言,你这样偷偷拿吃的给我,就不怕父亲知道后怪罪下来?”

“叫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纳言鲜少有这种冲的态度,这一刻急切间竟然也没了上下之间身份的顾虑。流苏听他这样的语调,不由讷讷地看着他,一时间的恍惚,仿佛感觉面前的依旧是六岁那年那个将他抱在怀中悉心呵护的少年。

纳言被他看地面上微窘,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二公子你还不快吃,等会被人发现,惨的可是我。”

流苏微微一笑,将馒头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开始咬。馒头并不新鲜,因而显得有些干干的,擦过喉间的时候会感到细微的摩擦,但是莫名会酿开一种甜味。

纳言眉目间终于有了一抹笑意,转身走出屋子。

“谢谢。”

正要关上门时听到这样一句淡淡的话语,纳言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去时流苏只是依旧在看着手上的书卷,并未看他。唇角不觉一扬,也不多说什么,沉默地将门关上。

最后的一阵风,阻断在了那一瞬,周围也随之霍然静下。

第二三章 相府一叶事(上)

替飞骑将军的洗尘宴中满是楚国各界的名流,觥筹交错间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各自酣酌,偶尔也有人提起盟会时的事,沉简一面独自喝着酒,一面听到只言片语,淡漠的神色间也叫人不知他的心思。

晚宴结束后他起身回屋,经过流昆身边,擦肩而过时留下无波的语调:“看来,楚国同一叶盟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了罢…”

流昆闻言只感到心间一跳,霍然抬头时沉简已经穿过大门走出,隔断了背影。他的神色霍然一凛,眉目间一片肃穆:“来人。”旁边待命的人应了声“诺”,只听他吩咐道:“去同大公子说,让他领了虎符去调遣随时待命。”

流昆暗中揣摩沉简的态度,这时自然已对他起了地方。沉简原本踱步走回厢房,忽然足下步子一停。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丫鬟们一时没反应,慌忙也随他站住时,显得步伐不免有些凌乱。沉简回身瞥了眼从厅堂中慌忙奔出的侍从,漠然的眸间闪过一丝笑意。转身走去,也就不再回头看一眼。

为迎接来使,厢房的安排也极是考究。独立的院落,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打扰。

夜色已沉下,沉简吹灭了烛火,宽衣上床。周围笼上夜间的寂静,风吹帘围,周围隐约是树木的潇潇。

夜深人定初。窗外在月光的映衬下隐约显出一个人的影子,单薄地落在窗纸之上,来的时候显然很是小心,垫着脚尖走来时没有落下丝毫的步声。

“怎么样?”

“噓——他睡熟了。”

“睡了就好,我们也好回去交差了。”

“走吧走吧,也不知道丞相在担心什么,汉国会来使不就是有和解的意思么?”

“呸呸呸,嚼什么舌根,小心被丞相知道了你小命不宝。”

“呼…当我没说…”

隐约细碎的私语声浅浅落在一片寂静中,渐渐远去。周围又隐约静下。

床上的人此时却缓缓地睁开了眼,一双深眸中没有丝毫酒气的醉,也没有分毫醉意。随意地翻开被褥,身上穿的却是一件夜行医。

沉简的身影落入深夜之间,仿佛只是一道影子。木叶稀疏,映着一片黑影如风般在院子间落过,最后在一间屋子门前停下。

屋里的人还未睡下,透过门缝隐约露出幽幽的烛光,落在沉简的黑衣上时被悉数吸尽。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门便应声打开了,屋里的人转过头看来,温温的视线对上时好脾气地一笑,却对他的到来并不在意。

沉简走进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流苏将手上的书卷放在桌子上,随手示意道:“坐吧。不用客气。”

沉简坐下,瞥了眼这个纤细隽美的男人,道:“你知道我要来。”

流苏轻轻一笑:“我不知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猜了猜,可能会来。”

沉简默然不语,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就相府而言,整间屋子的格调显得有些寒酸。没有任何奢华的摆设,只放了一个书架,一张床,然后就是空空落落摆在正当中的圆桌。不过因为主人的性情,虽然寒碜,但打点地很干净,纤尘不染。他的眉心微微一蹙:“丞相家的二公子?”

流苏知道现在自己的待遇分毫不像相爷公子,也已习惯了别人的诧异,只是笑道:“是我没错。汉国的飞骑将军?”

沉简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由打量眼前的人。

他依稀记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是去笙箫谷找桩素,而当时那个少年却是意味深长地提起了“已故”的楚国三皇子。眼前的流苏依旧是初时那种纤细的模样,翩翩书生,儒雅生香,坐在那里时长衫落在身上显得有些单薄,似乎常年受着疲惫,因此即使是昏黄的烛光,让他的面色也有略略生白。

“你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吧?”沉简一直缄默,此时忽而这样道。

流苏谦谦的神态间浮上了一抹笑,也是供认不讳:“是的。惦楚皇子。”他故意凝了沉简的神色看,并不见他眉目间有什么慌张的神色,嘴角的弧度不由又是一扩:“那是当年在笙箫谷的时候无意中发觉的,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沉简问:“为何不说?”

“因为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流苏的眉目间始终平和,话语徐而不缓,“父亲只让我留意一叶盟的动静,并没有让我回报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这个身份是无关紧要的事?沉简眉梢轻轻一抬:“那么,你也不准备告诉丞相我是一叶盟的人?”

“这个…我在考虑。”流苏微微笑了看他,言语间的内容仿佛始终没有影响他的心绪,“如果是一叶盟的人混入了汉国朝廷,然后又以重使的身份来到楚国。想来任哪个人知道,都会觉得心惊的吧?”这样说着,偏偏他的神色间分明没有担忧的神色。

沉简始终凝着他的神色,唇间微微一启:“愿意和我合作么?”

淡然的话语一出,散在周围显得有些轻薄,风一吹,渐渐地散开成一抹虚无。

流苏闻言才抬眼看他,并不见惶恐,只是谦谦一笑,问:“你如何认为我就会帮你?楚国丞相是我父亲,算下来,我也当是楚国朝廷的人。”

沉简哂笑:“你真的对朝廷一片忠心吗?明明对一切都这样的漠然,何必继续委身他人屋檐之下?”

流苏面上反而笑意一闪:“你这算是在挑唆吗?我可是流家的后人。”

沉简平静地看着他:“那么,流家给过你什么吗?姓氏算什么,被人冠以族性就该当认了这命么?如果要将这个归于‘使命’的说法,那么我就偏要逆天而行。”他见流苏沉默,神色也渐渐冷清了下来:“楚国江山易位是迟早的事,至于你最后是什么选择,只看你自己。”

流苏抬头看他,如雾般的眼里已没了笑意。听到那句“我就偏要逆天而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传闻。据说,三皇子惦楚其实曾经逃回过楚国,但楚王为了挑唆两国的关系,非但不认他,反而找人暗中将其杀害,并且将这个消息压制了下来。

流苏默然。没错,他的确并非对朝廷忠诚,甚至——也没有对流家抱有多大的忠心。

他的母亲原本只是一介女伶,当年年轻的流昆一夜风流才让母亲怀上了他。但因为流家香火稀薄,虽然他的母亲终究没有被带入府中立上名分,却将他接进来抚养。

他知道流昆内心或许从未认过他这个儿子,因此从小不论做任何事,他都表现地较流夜逊色,不同他这个长子争分毫。他所做的,只是流昆让他做的事,除此之外,即使遇到什么也从不曾再多插手管过。也正因此,流夜习武的时候他反而是在书房里安然地读些经卷,从不去碰什么刀枪一类的东西。

他想同流夜区别开,流夜是流夜,而他只是他——流苏。

因此,十多年不觉已过去,流夜已是楚国首屈一指的骁将,而他在一叶盟隐性埋名多年,几乎没有人知道丞相原来还有一个二公子,自然更没有人知道的是——大公子流夜习的是征战天下的行军打仗之策,而他流苏心中藏着的,则是齐家治国之道…

流苏迎上沉简平静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儒雅的面容间落上一抹微微的笑意。其实,他原本是想淡眼旁观这个乱世的一切,甘心在相府一生平庸、碌碌无为的…他朱红细薄的唇微微一启,笑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杀了我吗?”

沉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只要这是你的选择。”说完,他只是转身离开,竟然没有半分留恋。

门大开时落入外边的风,显得有些寒意,风吹地门微微摇晃,屋里转眼已只留下了流苏一人。他的视线落在空空落落的门槛上,忽而温婉笑起:“三皇子惦楚——沉简吗?很有意思。”

他起身走去关门,临近时抬头恰好看到天际的月影,有些朦胧。愣愣地注视了一会,他抬手将门关上,却也没心思再看书,直接熄了等。身上的伤口依旧落着疼痛,他一如既往故意地将此忽略,慢慢地铺好了被褥。

夜此时也已然静下,所有的人终于随着这一缕烛光的熄灭而都落入了梦中。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在相府中的一间陋屋中,已然发生了一件或许会对日后局势造成混乱动荡的片段…

次日的相府依旧是一片平和的景象,沉简一早起来是门外已经候了一片人。他也没有找流昆的打算,反而向侍从要了一匹马,然后只身一人驰马出了洛阳的西门。原本有人想要跟着他,但一匹普通的马在沉简驰来速如破弦,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什么?飞骑将军独自一人离开了洛阳!”听到通报时,流昆一掌拍上桌几,震地上面杯盏也随之霍然颠簸。

下面传话的门丁已经汗如雨下:“是的…飞骑将军说,他今日想要去会会一叶盟的人…”他的话语越来越轻,感觉面前的那个人俨然是想将他碎尸万段。

“一…叶…盟?”流昆的嘴角挤出三个字,面上的神色已是深邃地极不好看。向来同楚国交好的一叶盟,身为汉国来使的沉简竟然堂而皇之地独自去见。面前仿佛浮现出他们接触之后的情景,流昆长袖一甩:“摆轿,我要进宫!”

丞相府门口一顶轿子匆匆赶往楚国皇宫,洛阳仿佛陷入一片沉寂。而此时的一叶盟中,却偏偏是截然不同的融洽氛围。

第二三章 相府一叶事(下)

飞骑将军来到楚国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传入一叶盟也已经是几天前的事。

笙箫谷的屋中,桩素坐在窗边,愣愣地看着外面发呆。自从回到谷中,就让她有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还是比较念旧的一个人。她想起之前从李九那借的书,于是拿起去还。路过院子的时候她不由视线一落,看到院子里懒靠在椅子上的那个人。

桩素的眉心很明显地——稍稍拧了起来。

“怎么又喝酒了。”桩素一把夺过轻尘手里的酒壶,语调略一扬,“谁许你喝的?”

轻尘狭长的眼轻轻一抬,看到她乌眸明齿,神态间却显然不满,不由惬惬地笑开了:“素素啊,只喝一点不碍事的。”

“一点也不许。”桩素的言语间完全没商量的余地,抬手就是把所有的酒壶都给没收。

“素素,商量一下?”轻尘唇角微微一扬,起身从背后伸过手去。

桩素条件反射下躲过他突如其来的一探,正窃喜间,却感到轻尘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面上霍然扬起一股热意。背后那个人紧紧贴着她的背,感觉落在她耳边的都是腻味的吐息。桩素大囧,正一愣之下,手里护了的酒壶又落回了那人的手中。

轻尘微微笑的神色之间似乎有几分得逞的意味,把酒壶手中摇了摇,听着里面隐约晃荡的水声,分明是得意:“素素啊,都和你说了商量一下的嘛…”他的声音微微拉长,惹得桩素面色绯红,却是咬唇忿道:“爱喝就去喝吧,反正也是你的身子。”

她准备返身走人,结果有一只手从背后将他拉住。桩素感到身子往后一倒,竟然是落入了那个人的怀里。顿时周围席卷上来的是几分熟悉的气息。桩素顿时很是窘迫,但是跌坐的姿势虽然暧昧,但是那个人偏偏死皮赖脸地直接把他给抱了住。

“素素,生气了?”轻尘似笑非笑的语调传来,生生擦过耳畔。

这时远远地走来两个人影,但隔了太远,桩素并没有留意。此时被轻尘这样一搅和,心跳一时急促,慌忙从这个轻柔的怀抱里挣出,咬唇道:“没有。”

轻尘懒懒地睨着她,唇角一扬,却是不由地咳了两声。

“看吧,叫你伤势未好还喝酒。”桩素蹙眉指责了两声,伸手替他顺了顺气,却是被轻尘轻轻地推开了。他桃眸穿过桩素的身子往后轻轻一掠,散散道:“沉简。你终于回来了。”

桩素被他推开的手此时霍然一僵硬,感觉到背后似乎落上一道清清的视线,缓缓地转过了身去。

慕容诗身边站着的那人,一身赭红色的轻衣,衬着消瘦清俊的面容。依旧是一双深邃无痕的眸,这时看去才感到似乎年月并不曾过去。

“沉…简?”桩素下意识地叫了声,忽然想起刚才和轻尘亲昵的举动,想来是叫这人看了去,不由暗暗瞪了眼轻尘,也不知他是否故意的。

轻尘笑眯眯地受了这一瞪的责备,依旧老神在在,将酒壶随意地搁到了桌上,淡笑道:“素素,你和沉简也有好久没见了吧,想来是有很多话要说?”

桩素瞥了眼轻尘的神色,抬头看着沉简,却是感觉原本当有的满肚子的话,此时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沉简的视线始终锁在桩素的身上,许久,才慢慢地转看向轻尘,道:“原来谷主就是酒使。”他的语调因为常年的磨练而有了一份独有的持重,此时道来,隐约没有过多的尊卑之分。

轻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笑道:“知道你有很多话要禀报,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他的余光擦过慕容诗,慕容诗知道他是担心桩素在一旁听了去,于是接口道:“轻尘,你在外面也已经吹久了风,是否要先回房?”

轻尘点了点头,从躺椅上立起了身,忽然伸手在桩素面前晃了晃。桩素经他动作才从沉简身上收回视线,问:“怎么了?”轻尘腻腻地咬了下她的耳角,浅笑道:“你送我回去吧。”说着,他的手已经落上了她的肩。

桩素感到肩膀上霍然一沉,不想轻尘居然当众做了这样亲昵的举动,感觉脸上似蹿过一团火。以前轻尘也不时有这种偏似“无赖”的动作,可从没有当众表现出来过。何以她忽然感觉他似乎是故意的…

桩素眉心狐疑地一蹙,只好任了他胡闹去,抬眼对沉简道:“你是住在哪个厢房?一会我来找你。”

“东厢。”沉简简短地应了声。

桩素冲他点了点头,以“扛”着的姿势带轻尘回房。轻尘转身的一瞬,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自唇角闪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沉简,笑眯眯地由着桩素去了。

沉简留意到他最后一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感觉有些冰冷。遥遥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不觉间握着剑的掌心感觉有些寒意,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慕容诗在一旁顺着他的注视看去,语调淡淡的,“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沉简收回视线,也不看慕容诗,转身就走。

慕容诗看他走地这样利落,眉目间淡淡的,也隐约含了就分担心。沉简对于一叶盟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棋子,但是,相对的,可能一叶盟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有时权益和威胁是相互的,而这个人,又会是哪种?

然而沉简没有再留意慕容诗的探究,只是走去了给他安排好的住处。他眉心的淡漠之间也是一片清冷。

不管在外面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一旦入了一叶盟,他也不过只是银堂之中的一员。在酒使面前,自己也只有“沉简”这样一个名字。一叶盟中没有什么楚国三皇子,也没有什么汉国的飞骑将军。他只是银堂中一个叫“沉简”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