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素感到全身的气力仿佛一松,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踉跄下感到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她抬头看去,是一双清冷的眼,然而此时她却感到自己对沉简笑不出来了。

青鸢的事,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很多,一直以来,这个女人对她而言都只是个传说。很多很多人仰望着,津津乐道着她同邵羽轰动天下的婚事,这一切原本进入她耳中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故事。她依稀记得,很多版本中是说,叶尘为了夺得一叶盟盟主的位置,不惜对青鸢下了“千里追杀令”。黑道与白道的恩怨,就是在两人的死讯遍布江湖之后才渐渐平息的。

然而,此时却是有人跟她说,她是青鸢的女儿,那个传说中的青鸢。

桩素浅浅地笑了笑。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啊,真的是很平凡的一个人,她不漂亮,也不聪明,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轻尘为何非要让她叫他“父亲”。叶尘对叶青的眷恋,实则是众人皆知的不是吗…

她再抬头时,眼里含着笑,却很苦。仿佛是一种浅浅散发的气息,是很悲离的。这个时候感受到背后牢牢地支着她的沉简,桩素心里是感激的。如果没有沉简,她此时或许已是站不住了。

桩素已经隐约知道了为什么柳如疏一直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可是当稍稍静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她并不是才来到笙箫谷,也并不是这个时候才被那人留在身边。抬头看去,却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温婉的柳姨,她从那双眼中看到的尽是鄙夷和仇恨。心,仿佛又刺痛了一下。

她恍惚间感到自己全身仿佛被掏空,跌跌撞撞之间,转身奔出了众人的视线。

她需要安静。她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好好地静一下。什么身世,什么青鸢,什么邵羽,什么一叶盟…这些都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她,很普通的一个人。如今只是觉得好笑,当一切都揭露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一直活在别人替她编造的谎言之中。对她好,并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她是桩素。

似乎不论是谁都一样,伪戴着一张面具,一个个在她身边扮演着形形□的角色,在她是主角的戏台之上演着戏码。然而,唯独身为主角的她却并不知情…一些都让她隐约有些作呕的感觉。

或许自从被绑架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棋局之中。依稀还记得自己叫那人“父亲”时的感觉,唇齿轻启,透着些许的温存。但是也正是因为过分清晰,她才忽然感到不可原谅。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宠物”?原来他透过自己的身上看到的一直是另外一个女人?原来他一直的一直对她都只是利用…

桩素足下飞奔,莫名间感到眼角一凉,此时才察觉原来自己是落了泪。她浑浑噩噩之间只想离开这里,跑出笙箫谷,然后往着一片林木之间毫无方向地跑去。

那么多年以来她都是淡淡的性子,唯独此时感觉没办法汇聚起丝毫的理智。明明告诉自己是需要好好地理清思绪,但是越是想要去想,却越是感到——头痛欲裂。仿佛一直的平淡只是伪装,她其实只是一个弱女子,当一台庞大华丽的剧目被清晰地展现在面前,她霍然无所适从。

从哪来,该往哪去,又有谁可以告诉她的呢…

桩素感到奔跑之下的足踝生痛,也不管尘沙是不是溅上了她的衣襟,只是一味地跑,所有的痛因为心脏窒息的感觉而显得麻木。身后似乎也有着奔跑的步声,忽然手上一疼,被人紧紧握住随后一把扯了过去。

“唔——”突如其来的一吻让桩素原本混乱的脑海霍然一白,诧异地舒张开的瞳孔间是一双貌似平静实则深邃地埋下惊涛骇浪的眼。她没想到沉简会追上来,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吻了她,只是一眼看去依旧是他微微锁起的眉,本以为停止的心跳一瞬间又霍然跳动了起来。

桩素甚至忘记了挣脱,只是感到自己的泪缓缓淌下时落在了他的脸上,也晕开了点滴的湿意。许久的许久,他才放开她。

“你喜欢轻尘。”沉简有些干涩的声腺,说出的,却是这样漠然的话语。

桩素低垂的眼睫在闻言的一瞬,单薄地微微一颤。

沉简用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疑问,而是一种陈述…

第二五章 两世爱憎颠(下)

桩素原本沉默流下的泪放如霍然崩塌,汩汩流出。

“我…喜欢轻尘?”桩素流着泪,神色间有几分迷茫,下意识地重复着。方才那一吻的灼热还留有余温,她始终不明白何以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这个人却可以说地这样肯定。

原来她竟然是喜欢了轻尘吗…那个曾经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为他哭过不止一次;所以五年前,听到他那样决绝的话会这样难过;所以现在会因为发觉自己只是个替代品而悲伤…

桩素下意识地拽紧了沉简的衣袖,垂着眼睫,声间有些颤音:“沉简,我该怎么办?我喜欢轻尘,可是他却是我的仇人,我怎么可以喜欢他…呵,我在他的心中,或许什么都不是吧…”

虽然心里早已了然,但当亲耳听到桩素自己说出,沉简感到心口忽然被揪地一紧。然而看着桩素的恍惚无助,他的声色间莫名也有了点无奈:“不要喜欢他,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也不要对我说你喜欢他,因为——我喜欢你…”

话落的时候,桩素感到身上一暖,是沉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她垂着头,始终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简本也猜到她会如此反应,只是淡淡自嘲地一哂,道:“不准备回一叶盟了吧?”

“嗯。”桩素应道。与她是否想回去无关,而是已经“回不去”了…如今的她没办法再继续让自己“寄人篱下”。

沉简留意着她的神色,问:“准备去哪?”

桩素摇头:“不知道。”

“呆在这里替我看好衣服,我去拿下东西,就回来。”

“什么?”桩素对沉简莫名的话弄地一愣,还未回神,沉简已经转身走开了。

桩素呆呆得看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再叫住他。她抓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靠着大树蜷起身子缩在一处。外套上还落着沉简的气息,让她感到略略安心,很熟悉。回想起刚才沉简的话,此时她的面上才略略有了点热意。

沉简喜欢她…是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说喜欢。

或许是应为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或许是自己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总之她刚听到那番话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多心惊的感觉。但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已经惊慌地够多,此时再也没有心力去诧异其他的事了。

桩素感到自己并没有羞涩的心情,反而是古怪和矛盾的滋味。果然自己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的啊…桩素无奈地笑了笑,微微仰头,却感到唇角的弧度分外僵硬,于是缩在那满脑胡思乱想,出神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疾步而去的沉简,步下匆匆,待到了笙箫谷,已经再也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轻尘坐在桌旁,姿态闲闲散散。桌旁椅下,却是满地瓷制杯盏的碎片残骸。轻尘并没有抬头看他,眼睫轻轻垂着,只是淡淡道:“追上她了?”

“是。”沉简面色平静地应道,余光扫过轻尘被衣袖半遮住的手,又不着痕迹地移了开去。

轻尘纤细修长的指上还悬有血痕,一点点地凝到指尖,渐渐地厚重,最后一滴滴坠落到了地上。原本几净的地面此时酿开了一片刺眼的腥红,而他则是满手触目惊心的血色。

如果单看那人的神色,或许会以为他是真的分毫不上心的,然而看留意到细处,才会知道这满地杯盏的残骸却都是由他生生捏碎的。

莫非这个人对桩素是真的有情?沉简面色略沉。

此时轻尘浅看了他一眼,道:“你将素素带走吧。”

沉简没想他会这样轻易松手,但微愣也只是转瞬,嘴角留了几分讥诮,问:“条件呢?”

轻尘眉梢散然一挑:“我要你达成当年你我的约定,拿下楚国。两年之内。”

“两年?”沉简蹙眉,“为何突然这么赶?”

“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轻尘似笑非笑,“素素的身世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么应该了解黑道中人得知消息后会有的反应。你不是想要保护她吗?”顿了顿,他的语调间含上了几分深长的意味,话有所指:“况且,你引了汉国授意楚国,让楚国对一叶盟动手,不正是等不及了吗…”

沉简在这种淡漠的视线下也不心惊,嘴角微微一扬:“没错,如果这样就会被铲除,一叶盟也不过如此,之前的传闻恐怕都只是浪得虚名。”

“如果我盟真是‘不过如此’的存在,那么也就不值得你利用了,对么?”轻尘霍然笑眯眯道,“那么现在呢,你是否已经决意与我们合作了呢,惦楚皇子,我未来的楚王?”

沉简看着轻尘的神色,却感到他身边散开的一层若有若无的压力。迎面席卷而来,叫人无从揣摩他的心思。沉简一时默而不语,许久,他才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轻尘倒也不急:“说。”

“以后,你不许再对素素做什么纠缠。”沉简口中落处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掷地有声,落在周围的空阔中,恍惚间仿佛荡起几点回声,然后,一切又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霎时静下。

轻尘却是面上含笑,睨了睨沉简,随意地应道:“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找她。以前待她好是因为她是青鸢的女儿,而且很听话,作为玩具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不同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日后就脱离了我的掌控,对我而言已经是——没用的东西了…”

平静无波的语调。残忍地令人窒息的话语。

沉简感到眼前的这个人无情到令人心生寒意,却更加地难以琢磨。莫非桩素同这人相处的十来年间,她在他的心中当真只是一个玩物罢了吗?若真是这样,这人又何必要以两年之约来保住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轻尘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随口接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用意,我要做的一切始终只是为了青鸢。想为以前做错的事做个补偿罢了。”他缓缓地抬头,眼中难得地不含玩笑的意味,声色泠泠:“黑道那边,我最多可以撑两年。你…明白我的意思?”

沉简一瞬不瞬地留意着他的神色,凝视许久,方应道:“好…我答应。”

轻尘摆了摆手,已是下了逐客令。

沉简抱拳离开,渐渐走远时耳边隐约传来朦胧呜咽的箫声。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轻尘也已从房中走出,独自一人站在了空旷的院子中央。遥遥看他,却是一层翩曳的白衣,风一来,落英纷纷坠下,仿佛天地间降了一片花语,而那人,只身伶俜,在纷飞的花落之间安静地站着。

隔了远了,沉简看不清轻尘的神色,只感到呜咽的箫声如一片沉浮天际的阴云,拨动着人的心弦,仿佛要酿出最为滂沱的泪雨。

这样的轻尘,只有在单薄的身影落入眼中的一瞬,就已刻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虽然似乎依旧是平时的那个他,然而却叫人感到太伤,太忧,太过压抑。轻尘的身边这样看去时似落了光,叫人不敢近身亵渎。他始终在一片协调的美景间仿佛格格不入,不容于世,却有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错觉。

沉简的眉目间隐约深邃,不再看,转身离去。耳边抚摩着一点点溢入的箫声,呜咽绵长,似是心间的哭殇。

曲由心生,这个人当真是冷而无情的吗?只是为了青鸢,为了一个已死的人?虽然一约两年,但恐怕任谁也无法保证面对黑白两道同时展开的压迫,一叶盟当真能立而不倒。一旦得罪黑道且不容白道,身为盟主的他除非颠覆整个世界,不然无疑会千夫所指,这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赌局…

沉简走出笙箫谷,匆匆又赶回那片林子。遥遥看到远处桩素的身影,他眼中的神色也是一沉。

不论如何,他都要取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这些都是楚国欠他的。即使无法取回,至少,他也要拥有足以保护这个女子的能力…

第二六章 相府水长东(上)

沉简带着桩素来到丞相府的时候,府内府外都已经站满了人。浩浩荡荡的都是严正以待的官兵,远看去的时候颇有排场。沉简先翻身下了车,桩素抬头时看到相府庄严的匾额,迎在头上曳曳生辉,此时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她抿唇一笑,也就扶着沉简的手下了马。

桩素可以感觉到周围聚集而来的视线,却也不以为意,只见沉简仿佛未留意周围那些人频频行来的注目一般,神色自若地带将桩素领了进去。

丞相的府邸并不是平常百姓可以随便来的,然而桩素却并不感兴趣,对她而言,不论是哪,她也只不过是求一个安身的地方罢了。只是到了这里,桩素不由想起了一个人,她左顾右盼地一路走去,眉目间带着几分希冀。

沉简走在她的身边,留意到她的神色,也隐约知道了她的心事,压低了声道:“你想见你的那个二师兄吗?”

桩素不料沉简竟然会知道此时,但一想他如今的身份,却也释然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呐,你就先住我的屋子吧,回头我会跟丞相说说。”沉简这样说着,却是两人已经到了房前。桩素闻言却是面上一窘,微愣:“我们…住一起吗?”

沉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只有这样才最安全。不然,我要以什么身份把你带在身边呢?”

桩素哑然,细下一想,也的确是没有更好的身份可以安排给她。“飞骑将军的女人”,恐怕这个称号已是最为妥当的。她心下尴尬,面上却也只是应下了。

“好好呆着。”沉简拍了拍她的头,就转身去找流昆了。

桩素感到头上他的掌轻轻一抚间仿佛留下了点热意,微微有些出神,下意识地也自己伸手抚了抚。果然,男人的手掌比她的要大上好多…桩素愣愣间这样想,立身站在门口,感觉心口始终空空落落的,不由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时,遥遥地有音乐声隐约落入了了耳中,桩素绵长的神色霍然一清,下意识地四下寻觅着曲子飘来的方向。这样的曲律她自然是记得的,是当初尚在一叶盟的时候,小乔用她赠送的词句谱写的曲子。然而这首曲子并未对外流传,因此知道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

不多会,果然依稀听到有个温和婉转的声音,轻轻地唱起了歌。

是很好听的声音,很温和,却微微透点沧桑的感觉。

桩素不由加下了寻觅的步幅,一路寻去,路上有时遇到一些下人丫鬟,却也没有人赶阻拦他。沉简此时已经去找流昆,而她又是被这位飞骑将军亲自带入府第的,在这规矩森严的相府,自然是没人敢对她有分毫不敬的态度。桩素这时才体会过来沉简的苦心,一面寻找着歌声的来源,步履匆匆间不觉走入了一处园子。

遥遥可以看到宫门上面写着的园名,但因为悠久的年代,一切都已经被风蚀地有些斑驳的余痕。似乎是很久没有人来的园子,因此有些杂草,透点萧瑟荒芜的感觉。但园子的另一处却是一座很大的屋邸,看构造颇是别致,虽然也已经布上了些许的灰尘,但是不难看出当年主人曾经拥有它时的富丽堂皇。

但是这个园子是在相府的一角,并不显眼,仿佛是有人有意将它隐蔽起来,因此周围也是没有什么人影,冷冷清清的氛围,给颓废的花木间也添了点滴的昏沉。

桩素踩上时,依稀可以听到脚下木枝被踩碎的声音。然后往里面走点,她看到了一个人影,足下的步子不由又加快了些。

屋中的人一身朴素简单的长衣,松松垮垮地拖曳着。面前的台子上留着袅袅浮上空中的香色,烟雾间依稀朦胧。流苏背对着门抚琴,面朝厅堂的正面,迎面的桌子上有一块灵牌,是粗朔的木制而成的牌子,显得有些粗简,然而,上面甚至还没有写上任何人的名字。

流苏的视线落上时,就如落入一片空洞的湖中一样淡淡的。琴弦在他的指下错乱地翻飞,荡出的曲律绵延而悠长,浮在空中,仿佛依附上了满屋的烟色。他轻轻地唱着,神色有些悠长,那一时有些出神,也就没有留意周围的景象。

其实刚才他已经感到外边的躁动,然而这一切实则同他完全没有关系。对于这个相府的很多事,他并不在乎。

他的声色微颤间从嗓间浮出温和曼韵的歌声,很纯,很静,也似乎含着很浓厚的思念。

“二师兄。”

流苏的歌声最后落在这样短促的三个字上,他手下一颤,忽然的一用力惹得琴弦霍然断裂。他的指尖划开了狭长的伤口,然而却顾不着,只是慌忙转身。那一瞬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影,因为背对着光,屋子里黯淡的光线因为隔离的阳光而衬亮不了她的面容,只有那一层阳光镀在来人的身边,浮现出很沉很深重的轮廓。

因为太过恍惚,所以显得有些不真实。

呵,莫非是他又做梦了么?流苏抿唇一笑间有几分自嘲,不觉又回头看向屋内,那个灵牌也在偷偷落入的光线投射下泛起淡淡的光。这是他母亲的牌位,流苏微微启唇,不由落处一声浅浅的叹息。

“二师兄,你不认得我了吗?”桩素不想流苏明明看到了她竟然丝毫不为动容,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并不觉得有多大的异样,终于又不由这样问。

流苏的身形终于颤了颤,这时回头看来时,眼中的朦胧已经转为了一种不置信的神色。许久无言,他愣愣地张了张口,问:“素…素?”他的语调里带着一种试探的味道,落在桩素眼里有些百感千肠的感觉。

“二师兄,你清减了。”桩素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询问他的身份,而是这样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流苏却是沉默地看着他,一开始惊喜诧异的神色已是静下,此时依旧是温文尔雅地立在那里,眉目间压下对久别重逢的欣喜,却是微微蹙起,问:“素素,你不是回一叶盟了吗?”

“是。”桩素眼睫一垂,接口道,“我是和沉简来的。”既然沉简知道流苏的存在,向来他的身份也便不是什么秘密,桩素也不隐瞒,只是勉起一抹笑道:“二师兄,好久不见,想你了。”话说出口时她留意到流苏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也知自己是唐突了,不由也是略感羞涩。

“沉简亲自带你进来的?”流苏此时隐约也猜到了方才外面躁动的来源,温温笑道,“看来你已经是府上的贵宾了。”忽然想起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桩素一眼,道:“素素,如果有人问起,你最好不要再用本名。”

桩素闻言哑然:“二师兄,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呀?”

她的言语间有些不满,流苏留意到,只是温温一笑:“素素,还能见到你…真好。”他仿佛没有留意到桩素不自然移开的视线,只是浅笑,带着几分满足的意味。

能再见,真好…真的。

他深深地看着桩素,缓缓地想伸手,却最终安静地垂下了。衣襟下手渐渐握成了拳,他依旧好看的面容间落上几分眷恋,埋藏在深深的无奈之下,移了移视线不再看她。其实自从那天在佩庄看到桩素,他本以为此生的心愿已经了了。曾经以为这个人已死,曾经以为再也看不到她,但是那天终于让他一直坚信的事成了事实。他相信桩素没有死,虽然只是他潜意识里的希冀,却是一直相信着。他忽然感到,其实只要这个人没事,一切都是好的。

五年前,他原本不想配合父亲设下那个瓮中捉鳖的局。他知道一旦局落了,如果酒使真的接回了桩素,定会危及到她。但是,最后他的选择是妥协。这个妥协曾经叫他悔恨了五年,整整五年…

原本答应他不会伤害两人性命的允诺,最后带来的只是两人的死讯。回想起刚听说这个消息时的情形,他依旧可以感到那时自己全身冰凉的感觉。

流苏微微出神,忽见桩素也取了一支香点上,在灵位上淡淡地献了一支。待他投去视线的时候,却见桩素冲他淡淡一笑,道:“这位想必是二师兄很重视的人吧…”

流苏唇间终于也落了几分温存,应道:“是我母亲的牌位。”

桩素不想流苏的母亲竟已过世,不由愧疚道:“抱歉,请节哀。”

“没事,我对娘的了解并不了。”流苏轻轻笑道,视线落上灵牌时有些飘无,“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小,而且,不多久就被送去了一叶盟。”

桩素一直避重就轻,不想去触及这个话题,不想流苏竟然自己提起,一时间也是愕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第二六章 相府水长东(下)

桩素心里此时不知为何,竟然是一片淡静。“不恨。”她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语调略显悠长,却并位有多少的迟疑。流苏凝在她身上的视线又是一顿,反见她冲他盈盈笑起,说:“二师兄应该有自己的决定,每个人本就有自己的路,我何必恨别人…”

或许桩素不知道,不论她笑地多少轻巧,眼中始终带了几分的黯淡。

流苏不忍,也只能移开视线。他知道桩素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故作坚强,并非不在乎,而是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在乎的。于是,此时的他感到自己也不知可以说什么。

“二公子,你在吗?”外边来了一个人,行色匆匆间已经奔进了园子,本是来找流苏,瞥眼却见了他身边站着的桩素,不由一愣。

“纳言。”流苏唤了一句,留意到他的神色,不由问,“怎么了?”

纳言的视线在桩素的身上一番逡巡,问:“这位该不会是桩儿姑娘吧?”

“桩儿姑娘?”流苏诧异。相府一直以来并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一号人物啊…他转眸,正好遇到桩素看来的视线,相视之下,两人都不由一笑。桩素、桩素,可不正是桩儿吗?

桩素对上纳言的视线也不避讳,微微笑道:“是我,这位公子,不知是出什么事了么?”

纳言闻言,颇是担忧地看了眼扶苏,却也不方便明说,只能公事状道:“方才飞骑将军去找了丞相,返身时不见了桩儿姑娘,如今丞相正命令众人各自来找呢。”

流苏的眉心闻言一蹙,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外面纷纷踏踏的步声。他霍然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流昆从园外走入,身边的一人正是沉简。纳言的脸色略白,流苏却是不经意地往前迈了一步,向来的两人施了一礼。

流昆对他视若不见,视线一番逡巡,反是落在了桩素的身上,笑道:“这位就是桩儿姑娘了?”桩素闻言点了点头,只感到这个即使是笑着的,却丝毫无法琢磨那份心思。她瞥眼见沉简,只见他一脸的漠然,也是叫人无从揣摩的神色。

“流苏。”流昆的语调此时忽然扬了扬,霍然有些凉,“今日许你出房门半日,桩儿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们先前认识吗?”

流苏闻言眉心微微一蹙,却是恭敬道:“回父亲,桩儿姑娘和我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以前并不识得。”

“哦?”流昆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又将视线落在了桩素的身上。桩素感到全身似乎冰凉,却是勉起笑一抹,道:“方才二公子弹奏了一曲曲子,我是被那动听的歌声给引得过来了,不想让丞相劳师动众地这样搜寻,也是很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流昆笑眯眯地应了声,转而淡声道,“苏儿,你的禁闭时日还未到,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今天既然是无心之失,也就不多追究你,记得要好好闭门思过。”

“是。”流苏唇齿干涩地应道,转身欲走。

“哎等等。”桩素留意到两父子间不寻常的态度,心下有了思虑,慌忙叫住流苏,转而道,“桩儿本对曲律也有几分研究,对流苏公子的造诣很是佩服,想私下讨教讨教,不知丞相可否准许?”她说着话,视线却是落在沉简身上。

流昆顾虑的,本也就是一个沉简。他心下并不愿意,正揣摩着如何拒绝,只听沉简在一边不轻不重地应了声,道:“既然桩儿有这个心思,不知道丞相大人可否准许?”

既然是飞骑将军开了口,流昆也不好不卖个面子,只能勉强应道:“既然桩儿姑娘有这意思,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此甚好。”沉简轻声地笑笑,转而走到桩素的身边替她将披肩盖上,双手护着她走出了园子,也不再回头看。

流昆目送着两人离开,最后视线收回时,冰冰地落在了流苏的身上,冷声道:“苏儿,想不到啊,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懂得勾搭人的。”他言语间说地毫不客气,流苏的背脊微微一挺,也并没有反抗半句。流昆愤愤地哼了声,道:“你最好不要再搅了我的局,上次的失利已经让皇上很不满意,如果再一次的行动失败,你莫非是想毁了流家吗?”

流苏低着头,低声应道:“苏儿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