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流昆的眼微微眯起,“既然那个叫桩儿的姑娘看你颇是上眼,最近你也就多去陪陪她,顺带看着点飞骑是否有点什么举动没有。他去一叶盟的事可是叫国主很是不安啊,那个姑娘又是他从一叶盟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恐怕身份也不一般。你确定以前没见过她?”

“是的,没见过。”流苏淡淡的声色,答地很是平静。

流昆细细地打量他,也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只是摆手道:“过几天国主会宣飞骑进宫,这一次的行动是不准许再次失败的。你大哥已经开始部署了,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事,如今只需要陪好这两位‘贵宾’就可以了。”说着,他顿了顿,看向纳言,吩咐道:“至于城外的那些飞骑军,纳言,回头我会给你一队人马,你切记要见机行事。”

纳言领命道:“诺。”

流昆最后深深地瞥了眼流苏,声色间似乎有几分的厌恶:“苏儿,好歹我将你养地那么大,虽然本就不奢求你能有什么建树,但好歹也不要枉费为父的一番苦心。诗词曲赋虽然是雅事,但始终只是闲情罢了,你娘本就是一介伶人,莫非你还真想再走上她的路子吗?作为流家的后代,不求你同你大哥一样的建树,但至少也让我省点心。”他转身离开,也不再多看一眼,只是道:“既然桩儿姑娘那里要你去,这几天的禁闭就暂且解了,这是你唯一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最好上心着点。”

语调中含有重重的威胁。

纳言遥遥地看着流昆走远,眉心才微微蹙起,几分不悦地对流苏道:“二公子,今天既是夫人的忌日,你安心拜祭也就罢了,何以还招惹了那个桩儿姑娘?你可知道飞骑将军对这个姑娘有多看重,莫非还嫌在府里的处境还不够艰难不成?”

“纳言。”流苏温温地打断了他的话,问,“是已经准备下手了吗?”

纳言不解他何以突然移开话题,方才明明是对他说利弊,无奈这个当事者竟然毫不领情,他不由气结,没好气道:“本来朝廷就没有安心欢迎来使的意思,这次设下鸿门宴不是早的备好的局么,还需要问?”

“那…父亲现在有否派人去查那个桩儿姑娘的底细?”

“自然是有。”纳言的眉心不由蹙起,不明白流苏何以突然变得“愚笨”,接口道,“来历不明的女人,丞相自然是需要多上心的。”

流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一时的迟疑,最终,嘴角落上了几分无奈的意味:“纳言,如果要你选择,你是会选择效忠父亲,还是——效忠我呢…”最后的话语落在一片宁静之中,周围荒芜的草叶也显得稀疏。

纳言对他今日古怪的言行很是不解,再看去,却见流苏是深邃的眸,唇角却落着明晰的笑意。

恍惚间,他仿佛明白了过来。或许,楚国和汉国,还有这个乱世,都要变天了…

几日之后就是飞骑将军入宫设宴的日子,而最后局促的准备,也不过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天了。

风一吹,掀起几分草木翩飞的背影。流苏的身影依稀单薄,他遥遥地抬头望去,整片的天色映入他的眼中,仿佛要掀起他满目的无奈。当做下一个决定之后,很多事,并不是看他是否愿意的了。

他轻轻地抚上桌上的灵位,眼里有些迷离。他或许始终无法做到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

“我选择效忠二公子。”纳言的话从身后平静地传来,流苏回眸看去时,只见他是一种很闲淡的神色,没有分毫的踌躇和犹豫。虽然本就知道自己的那位父亲大人不得人心,见纳言答地这样利落,流苏的唇角也不由多了分温存的笑意:“那么纳言,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他的笑温温的,带着点对日后局势的洞悉,很是睿智。

纳言一时间感到流苏似极一个深山居士,深藏不露。想起方才流昆的言语,心下不由苦笑。是谁说二公子一无是处,恐怕只是他过分懂得韬光养晦罢了…他抬头抱了抱拳,应道:“是。”

浅浅的一个字却掷地有声,然而一场足以引动日后历史发展的策划却是开始推进,几日后,一个布局在悄无声息地展开。一场鸿门宴。

第二七章 楚汉鸿门宴(上)

桩素在相府住下,和沉简同房而居。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始终是年纪尚小的时候,如今孤男寡女的,也叫她一时间有些羞涩。桩素抱了枕头面朝墙壁,感觉到被后同榻的沉简的呼吸静静的,窘迫至极下竟然丝毫没有睡意,

其实方才沉简本想睡在地上,正是被桩素自己阻止的,不想现在有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夜间很静,很沉。相府的人应该都已睡下了,因此外面没有白天里的嘈杂,一片静谧。

忽然听到外边似乎有细碎的步声,桩素诧异间转身想要一看究竟,沉简却暗暗伸手来将她按了住。桩素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就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外边的人照例探听了一会,不见里面有动静,不多久变也走了。

桩素的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只听耳边沉简咫尺的声音落上,问:“怎么还没睡?”

桩素这时才感到两人离地这样近,沉简的手又放在她的肩上,她背对着他,然后感觉到他的吐息轻轻擦过自己的颈间,抚过时仿佛有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背脊一点点地透遍了全身,让她感到格外的敏感。

这一夜的氛围是暧昧的,沉简的声音里有些低沉的沙哑。桩素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同样也压低了,闷闷道:“睡不着。”

“又想什么。”

“没什么…”桩素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身子。这时却是听到沉简说:“还在想轻尘吗?”桩素感到全身在话落时一僵,微微咬了咬唇,却发觉自己反驳不了。这么几天来,她依旧感到心一直压了某些东西,她想去找柳姨,或许柳姨可以告诉她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切。但是现在一面又似乎在惧怕着什么。沉默许久,她才叹了口气,问:“沉简,我是不是很没用?”

背后的人没有声息,呼吸很轻,轻地几乎留意不到。桩素许久不听沉简反应,以为他已经睡了,不料身后伸来一只手,将她轻轻地抱入了怀里。桩素一惊之下,下意识差点要惊呼,强按奈住才没有出声。这时沉简淡淡的声音从背后落下,虽然很近,但又觉得很远。他说:“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沉简将桩素抱在怀里,却也再没更多的什么动作。桩素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噗通、噗通…在一片夜色间,仿佛是最沉重的杂音。她感到沉简的额抵在她的背上,恍惚间出神,才想起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少年了。现在的沉简有着愈发内敛的心,让她看不透,但是,依旧叫她感到他似乎背负了很多…

从刚来一叶盟时的种种联想,桩素一直知道沉简并不只是同她一道被诱拐来这样的简单。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是青鸢的女儿,那么——这个人呢?

沉简没有说话,但桩素有一种错觉。他是疲惫的。这样的一句话只是在她心间轻轻擦过,却是留下了深厚的浓痕。沉简如今是汉国的飞骑将军,而现在他们身处的地方却是在为敌的楚国,随时随地都会有盯着她们的眼睛。桩素默默地探了口气,也握上了沉简从背后揽上的手。她感觉到那人在一瞬似乎也是一僵,但也没人说话。

这种情形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两个孩子窝在草垛里互相取暖时的样子。在未知、陌生的地方,相互依靠着。桩素知道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中,沉简身边或许一直没有一个可以供他“依靠”的人,于是此时心下的某一处也似乎微微地动了下。

渐渐悠缓的呼吸,两个人不觉间也都睡去。

第一日难免不适,又过了几日,两人便也都慢慢习惯了。毕竟本就是熟悉信任的人,对外做着“飞骑将军迷恋女色”的幌子,对内却始终相安无事。

又一日的清晨,醒来的时候桩素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沉简已然没了踪影。她穿戴完毕,刚推开门,便看到外面候着几个丫鬟,各自端着梳洗的器具。桩素叫了她们进来,一边打理着,一边问:“飞骑将军呢?”

其中一个丫鬟答道:“回姑娘话,将军一早就起了,如今应该是在同丞相商讨事情。因为姑娘还没醒,将军特吩咐奴婢们不要惊扰了姑娘。”

“哦,是这样。”桩素应了声,淡淡道,“那就不打扰他了。”

丫鬟本想应什么,瞥眼见旁边走来的人,不由“咦”了声,道:“二公子。”

桩素留意到丫鬟的语调间只是惊疑,并没有多少敬重的意味,似乎是对流苏的到来感到诧异。她抬头看去,只见流苏依旧是一副轻衣书生的模样,不由取笑道:“二公子可真是没相爷公子的架子。”

流苏笑笑,目送丫鬟们端着东西离开,眉目温和:“怎么,桩儿姑娘不欢迎我入内一坐吗?”

桩素知道他是担心周围有人监视,也就不取笑他的见外,应道:“二公子大驾光临,自然是我的荣幸。”

流苏温温一笑,漫步走进了屋子,貌似不经意地将门合了上。门一关,外边的光线就被浅浅隔离了。这几日流苏不时来找桩素已仿佛是惯例,两人“畅谈曲律”,外边原本的监视已经渐渐松懈了下来。

流苏将门一关,桩素眉目间顿时涌起了几分笑意,开口便是取笑:“二师兄,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装模作样的功夫居然这样高超。”

流苏被她调侃,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今天找你是有要事。”

“要事?怎么了?”桩素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笑意此时一清,唯一可以想到的也只一人,不由问,“是同沉简有关吗?”

流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是飞骑入宫见楚王的日子。”

桩素不解:“他国来使自然是要见楚王的,有什么不妥吗?”她的话刚出口,似是猜到什么,面上一现惊色,追问道:“莫非楚国敢对汉国的使者不利?两军即使交战也是不杀来使,难道楚王连这个也不懂的吗?”

流苏想起当今的那个圣上,也是头疼至极:“国主他任性也非一次两次的事了,如今他憎恨前阵子铲除一叶盟的行动失败,将这次的过错怪罪到了汉国头上。如今刚接到飞骑来使的消息,早就准备了要摆下这个鸿门宴。以国主的性子,如果会在乎后世的名声,那才叫了奇怪。”

对于楚王的言行,桩素本也略有耳闻一二,然而,流苏却是极少露出这样苦恼的神色的。她心下不由担心,问:“那沉简会不会有事?”

“恐怕…不妙。”流苏抬眼看着桩素,柔和的语调里也带上了几分无奈。他见桩素起身欲追,慌忙一把将她拉住,道:“沉简已经随我父亲出门了,你是追不上的。况且,父亲早已安排好了精兵,你即使追上了,也根本见不着他的面,不要白费力气了。”

桩素的步下一顿,回头追问:“那是如何是好?”

流苏轻轻叹了口气,道:“沉简既然敢只身来楚国,想来也是有所准备的,应该不需要过分担心。”

桩素的眉心拧起。她不明白流苏为何到现在才告诉她这些。虽然以他的立场的确不该“通敌”,但既然选择不说,到现在沉简离开后突然来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显得过分奇怪了吗?正思酌间,桩素却听流苏道:“素素,可能…父亲他也准备对你动手。”

桩素终于明白过来。她被留在了丞相府,那么以她和沉简的那份“关系”,自然是对飞骑最大的要挟。如果沉简没有就擒,还可以拿她来做个诱饵,虽然以女人作为威胁一个男人的筹码显得有些可笑,但若真到了那一步,对于流昆来说,多一物不如少一物。

桩素的视线落在流苏身上,眉梢微微一蹙。原来他现在来告诉她这些,是不想让她陷入险境。只是让桩素不解的是,如今她被困相府,如何才能离开呢?

“二公子。”这时有人敲门,在外面唤道。

流苏仿佛一直等着这一时,起身开门时顺手牵过了桩素,问门外的纳言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恐怕…不那么容易。”纳言方才清理了周围窥探的眼线,这时也不怕有人察觉,视线在桩素身上一番逡巡,话却是对流苏说的,“丞相一早似已做好了准备,外边没办法安排护送离开的马车,二公子你最好拿个办法,方才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过来。”

他仿佛并没看到流苏牵上桩素的手,神色间恭恭敬敬,唯独落在桩素身上的时候,似乎有种莫名的笑意。第一次见流苏这个女人在流苏身边出现的时候他并不在意,但当知道这人就是“素素姑娘”之后,他心思间的玩味顿时盛了几分。有时他感觉,在这个素素姑娘身边的二公子,才少点隐者的气息,多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流苏看纳言的神色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但这时却又没时间容他斥责,只能敛了笑道:“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有。府中现在有一批要去宴上表演的舞娘正欲入宫,只要混进去,应该就能安然通过了。”纳言留意到风间隐约带过有人马踱来的步声,将手上的包裹匆匆递到桩素手上,催促道,“如果要走就要快,丞相的人马就要来了。”

桩素愣愣地接过,此时才知道自己之后的行踪已经被几个人安排妥当了。但是看着手中纤薄轻透的舞衣,她心中隐约无奈。这可是舞袍啊…而且单刚才随意瞥的一眼,她已经可以觉察出款式的□大胆了,恐怕较之南院的莺莺燕燕,更加叫人垂涎。

一时间,她对楚王传闻中的好色之盛,又有了一层新的理解…

第二七章 楚汉鸿门宴(下)

桩素换好舞衣出来,流苏乍眼看下,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桩素反倒比他要来得宽心很多,只是窃窃地笑了笑,提醒道:“不是该去‘逃命’了么。”

流苏点了点头,道:“纳言。”

纳言领命,对桩素作了个“请”的动作。他留意到远处渐渐逼近的人声,带走桩素时不由担忧地看了眼流苏,却见那个人只是对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由心下叹息,纳言也就带着桩素朝着后院赶去。

纳言知道流苏留下不免又是一番责难,但是如果他不在那里挡着,桩素恐怕就无法安然离开了。他带着桩素穿过层层叠叠的屋栏,遥遥看去依稀可以见一群窈窕女子几个聚作一群,相互间闲谈细语着。

“素素姑娘,就是那里。”纳言指了指前方,示意道,“至于怎样混入,就看你的了。”

桩素点了点头,手下一提裙角,匆匆走了过去。纳言瞥了眼她的背影,心里担心流苏,又是慌忙原路返回。远远地,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卫兵,团团绕在流苏身边,整片天里都浮着压抑的气息。

此时流苏的余光中落入纳言的身影,知道他已将桩素带到,那双温和的眼里不觉又多了几分笑意。神色一收,因心事已定,他的神态间愈发有几分的自若,笑道:“刘统领,桩儿姑娘现在在房中休憩,真的不便待见。”

虽然流苏在相府中并不得势,但总归是相爷的二公子,领队的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然而一方面流昆下的令又死,叫他此时听了流苏的话不免脸色铁青,道:“二公子,这是丞相的命令,还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为难?”流苏几分苦恼地蹙眉,“桩儿姑娘一介女流,又跑不到哪里去,你这样冒然冲进人家的房里,不是毁了女儿家的声誉吗?”他的语调顿了顿,浅浅一笑:“况且刘统领家里的那位,似乎是听不得半分不净的风声吧…”

刘统领不想流苏会突然提起他家中的那位悍妻,见身后众人虽然并未出声,但眉目间显然有了几分笑意,不由面色也微微困顿。此时听流苏道:“其实刘统领不如派人将这个院子守住,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父亲应该并没有说要你把人给捆了吧?”

刘统领一听这话也觉几分道理,神色稍稍缓了些,一摆手,命了众人在四面部署,可谓滴水不漏。

流苏看着他们忙碌,抿唇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走过纳言所在的门边,压低了声问:“怎么样了?”

纳言答道:“已经将人带到了,之后需要看素素姑娘的急智了。”

流苏微微蹙眉:“相府向来门径森严,素素那边会否有问题?可惜我现在没办法抽身过去…”

纳言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些取笑:“二公子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流苏不解,只听纳言语调微微一扬:“像一只死命保护着小鸡的老母鸡。”流苏闻言,取了手上的折扇在纳言的头上一敲,微微摇了摇头,倒也是不恼。他向后院的地方看了一眼,神色深深,有几分的担忧。

那一处望去,是深邃的草木。

其实流苏的担忧并不需要,桩素还未走近,已经忽然有一人挽起了她的手,在她耳边笑吟吟道:“桩儿,你怎么才来?”语调间格外亲昵,桩素留意到别的女子头来的视线,诧异下看到苏乔满是嬉笑的神色,恍然间竟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处。

苏乔刚才遥遥就已见桩素过来,她本在一旁打盹小憩,转眼已是在别人询问之前早早地迎了上来。桩素的诧异叫她心下生笑,腻腻地赖上了桩素的身子,苏乔的指不安分地挑弄着她耳边的青丝,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盟主让我来接你。”

声音擦过耳边的时候,桩素感觉心下莫名一紧。苏乔是不知情的,所以可以笑得这样肆意,然而她不是。桩素留意到周围女子时而好奇地投来的视线,苦笑不语。苏乔会以首席舞娘的身份混入相府,她可不会认为真当是轻尘为了救她安然离开。现在沉简进了宫,如今又加上苏乔,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一叶盟的人…

风微微地吹动她的发梢,遥遥地抬头看去时桩素留意到满天都是沉重的浓云,虽然洁净,却始终是过分地压抑。

不多会有人来催促,于是方才零散的女子们一个个都谨慎了言行,各各排成两行,步履款款地前往楚王宫。桩素一路低着头,尽量不叫人看去了自己的脸。因为苏乔走在她的面前,并且着了一件不同于其他人的浓艳舞裙,正好替她档去了很多视线。当最后一步迈出相府时,桩素的身上仿佛霍然一轻,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匾额上“相府”两个大字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桩素想起流苏,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离开是否会又将他给拖累了,然而此时她也是自身难保,更何况去保护别人了。

一行人入了楚国王宫,被带到了又一个院子里。因为苏乔是首席舞娘,因此特别又安排了一个雅间。乘人不注意的时候,苏乔将桩素带进了屋了,然后嘱咐了她不要叫人发现。桩素淡声应下,就见苏乔经人传唤,被叫去了宴会上献艺。

桩素自然不会傻到自己也去搀和,于是躲在屋子里,耐下性子等着。

如果按照流苏的说法,这会是一场鸿门宴。桩素一想起这时,就不免担心。奈何以她如今的处境,再过担心也是没有用的。她呆坐在桌边,凝神留意着屋外的动静。忽然间,她似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几个兵队从小院旁边匆匆地跑过去了,亢长的步声把周围的平静猛然打破,然后又渐渐远去。

桩素心下突兀一跳,不详的预感霍然腾起。她慌忙跑出院子,只看到外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楚国卫队。各人都行色匆匆,随后又有几队人马从后面跑来。“快让开”卫兵匆忙见一把将桩素推到一边,也不多看她一眼。桩素此时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再怎样也可以猜测到发生的事了。

有几个太监宫女们神色慌张地迎面跑来,桩素慌忙一把抓住一人,问:“这位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问了,飞骑将军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了。”那太监早已被吓破了胆,应付般地回了几句,一把甩开桩素的手,又顾自逃命去。

桩素手下落了空一时也不觉察,只感到脑子里“嗡——”了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这时舞娘们也都已经纷纷奔了回来,苏乔遥遥看到桩素立在空阔的道路中央,眉心一蹙一把抓起她拉进了院子,入了房中。

桩素的手有些冰凉,被苏乔一握,却感到女子掌心的温暖也透不入她的手中。刚进屋,待门一关,桩素不由急切地问:“小乔,到底怎么回事?”

苏乔好看的眉心也是拧着,眸色深邃:“不妙啊,这次楚王似乎是势在必行,显然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部署。沉简方才斩杀了几个领队的,但也没有再做反抗,想来他也清楚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沉简…被抓了?”桩素感到此时嗓子干地厉害。

“是。”苏乔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等盟中派人支援恐怕还需要几日,姑娘让我混进来也是为了到时候好有个照应。本是赌一次沉简入宫楚王未必会真敢动手,不过似乎还是赌错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赌…?你们拿这个赌?”桩素心下沉重,只能下意识地重复了几句。话语咀嚼在嘴边,微微有一种苦意酿了开去。她问:“小乔,一叶盟那边…最快需要几天?”

“十天。”

十天…桩素的十指微微嵌入掌心,微微一疼,唇齿间落下淡淡的话:“你能接近楚王吗?”

苏乔不明白桩素话语中的含义,稍一寻思,道:“方才那一舞,楚王似乎对我确是有几分意思…素素,你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楚王召见,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让他喝下这个…”桩素的指尖落了一包细粉,她的话淡淡道出,唇齿间却是一片清冷,“或许…我有办法拖上十天。”

苏乔从她手中将那包药品接过,视线落在桩素的脸上,欲言又止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之后的几日是难熬的等待。一天,两天过去…待到第三天,终于有个太监来敲了苏乔的门,声色尖锐道:“国主有请苏乔姑娘去后花园一同赏花。”

来了…苏乔同桩素相互望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便随着太监去了。桩素心中暗捏一把汗,目送苏乔被同来的侍卫一路领去,见那太监正要走,忽然出言叫他叫住,道:“公公,我们几个姐妹来宫里也有住了几日了,很是好奇,不知道可否去周围看看的?”

那太监闻言,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番逡巡,想起方才苏乔同她颇是亲密,态度也算不错,笑呵呵道:“姑娘想看便去看吧,我们国主比较随性,后宫也没那么多的规矩,就是只要不去西宫就好。”

“西宫?”桩素抓到话语中的关键,微微眯了眯眼。

太监道:“那里可是个恐怖的地儿,姑娘你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也是不喜欢去那种血腥的地方的。除了西宫啊,这皇宫的各处都随便逛,只要见到主子记得打个招呼就是。”

“知道了,谢谢公公了。”桩素面上笑意一扬。

“不谢,不懈。那我走了。”太监笑吟吟地冲桩素施了一礼转身追上前面走远的对仗,心里却是想道:“你们只要日后记得有我这号人物,受宠后多照应着就是。”

桩素理了理思绪,为免引人注目,换上一件相对素淡不少的衣服后施施然走出了院子。既然那太监说了,她也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舞娘住的小院,苏乔那边她自然不需要担心,如今桩素一心只担心沉简的下落。

西宫。桩素的心下默念着这两个字,一路寻寻觅觅,去向则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另桩素意外的是,这个传闻中的“西宫”,竟然反倒没什么人把守。原本走在道上身边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卫,然而越是临近了,反倒人烟稀少。正因为来往的人少了,因此氛围才显得有些诡异。

桩素立在拱门之前,看着石牌上龙飞凤舞的“西宫”二字,感觉每一笔酿开的都是一片挣扎扭曲。即使站在门口,也让她感到背脊生凉。桩素藏觅住身形往里面探出视线,粗粗略过,里面不见一人。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去,一地是细石铺成的甬道,蜿蜿蜒蜒地通往中央的屋邸。

门是从外边反锁的,锁链很粗,因为悠久的年代,上面落了斑驳嶙峋的锈迹,透着幽森的绿。临近正门的地方是一块空旷的平地,碎石道延伸到这里戛然而止,感觉被一个无形的大口顿时吞灭。

桩素暗暗地咽下一口口水,拾级而上,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往里面看去。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看入时隐约可以看到满屋子狼藉堆砌的刑拘。桩素终于明白过来宫里人畏惧这里的原因了,乍眼看去时只见金属器物幽幽泛着的寒光,显然是用过不知多少次的东西,上面依稀残留了之前受刑之人斑驳留下的血痕,因为已经旧了,这些血色都已干,最后落成一中暗地透黑的颜色,攀附在上面久久没有褪去。金属的气息,混上血的味道,落入鼻间是很刺的感觉,顿时让人背脊生凉,仿佛有种恐惧从骨子深处浑然冒上,

桩素强压下拔腿就走的冲动,视线一点点地扫过屋中,忽然余光里落入了一个身影,迫使她的视线霍然顿住。太暗,因此只有依稀的一个轮廓,因为那人似乎没有什么声息,因此混在一堆死物之中叫人一时没有觉察,只有当看见时才会感觉触目惊心。

桩素的心冷了。

第二八章 仓惶彼时声(上)

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胸前的肌肤,然而远远看去,只见一层粘稠的液色。点滴渲染在那里,把他的肌肤和衣衫互相沾合在一处。低垂着头,额前的发线已是散开,几缕伶俜地垂落。呼吸显得有些单薄。

桩素下意识地上一紧,触上了门外的锁链,在一片空旷中“咯嚓”一声显得很是突兀。里面的人似乎收到惊扰,垂头的姿势下一时动了动,也不知道他是本就没有入睡,还是已经习惯了随时被扰醒的方式。他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一声哂笑:“又来了么?”声音因为他此时有些薄弱的体力而同样的带着虚浮。

“沉…简…”桩素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这时那人的全身才霍然一震,那一瞬便已抬起了头。桩素这时才看清他的样子,感觉心里一堵,眼角因心疼而略略泛酸。这时却是沉简先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桩素看到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眼里似翻涌着什么。

桩素知道自己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知道沉简的担心,但是此时却是有些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总是自己被别人这样担心着,明明那些人本该担心的是他们自己,比如——现在的沉简。

斑驳破碎的衣衫,让桩素不由想起很多年前这个人替她挨了那顿鞭子后的情形,不由垂下了眼睫,声音里透着冷清:“沉简…你忍忍,七天,再过七天就好了。”

沉简闻言一愣,也已明白过来,但是声音依旧有些干涩:“素素,你好好地呆着,别再来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他的话语很简洁,没有过多的成分。他听到桩素应了声,才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小小的一动,却已让他全身腾上撕心裂肺的疼。沉简强忍下呼之欲出的闷哼,牙关一咬,语气却依旧平静:“你快回去吧,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然而桩素却立在那里一动未动。沉简身上遍布着伤,锁着他四肢的铁链深深地嵌下,也隐约陷入了他的伤口里。三天没有进食分毫,已经让他没有了更多的力气。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口桩素忽然转过了身子。

桩素背对着屋子,却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沉简看不到门外她死死握紧的拳,落入眼中的只有一个背影的轮廓。然后,桩素清清的声音隐约浮了起来。她说:“沉简,我等你出来。”说完,也不再管他是否应声,步下一紧,就匆匆离开了。她的背后是一串深长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