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枫咬牙道:“朱砂,你做这些疯癫样子给谁看呢?莫要忘记了,她临去时,你可也并未善待她半分。”

“是啊。小姐去时,是有多恨?”朱氏呵呵地笑起来,眸色阴沉。低低念了一句:“林梓枫,愿我今日所受的痛苦,百倍还予你身。”

听到这充满怨毒的话,林梓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给朱氏梳头的落葵脸色也变得苍白。

朱氏瞬间又笑起来,从镜中看着林梓枫道:“相公也记得小姐的这句遗言么?”

林梓枫身子筛糠似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双眼通红,哑声道:“疯子。”抚袖而去,脚步颇为仓皇。

朱氏吃吃地低声笑起来。这时落葵也给她梳完了发式,端了水盆低着头退开,想要快快离这位反常的主子远些。却听朱氏赞叹道:“落葵梳的‘朝云近香髻’最好看了。”

落葵的身子猛地一抖,抬头看去,只见朱氏正拿着铜镜,满意地侧着脸欣赏地自己的发式。

落葵面露惊恐,手中的铜盆“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水洒了一地。青印见了,赶忙上前帮忙收拾。落葵也蹲在地上擦着水,青印注意到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仿佛经受了巨大的惊吓,正在拚命压抑着心中的惊恐。

朱氏俯视着发抖的女孩,嘴角勾出一抹阴寒的笑。

两个女孩子收拾好了,退出屋子去。落葵疾步走开,几近奔逃。青印看她神色不对,急忙追上去。直追到园子里,唤了一声“落葵姐姐——”

落葵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青印跑上前扶她,人小力薄,怎么也搀不起来。落葵两眼发直,面色惨白,颤声道:“青印,你到听了吗?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青印见她这付样子,心中焦急,道:“夫人只是赞你梳头梳的好,你怎么就吓成这样?”

落葵一把握住她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哭道:“我大概是中邪了,怎么会给她梳那个发式呢?”

青印疑惑道:“姐姐说什么?”

“那个‘朝云近香髻’,是小姐生前最喜欢的。方才我一恍神间,竟不小心梳了出来。莫不是让鬼附了吗?”

青印安慰道:“姐姐多心了。定然是因为梳头时想到了小姐,才下意识地把做熟的活儿做了一遍,没什么稀奇的。”

落葵用力摇头道:“这事若放在以前,夫人定然耳刮子抽我。可是……你也看见了,她非但没生气,还说……”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青印就替她把话说完:“夫人说,你梳的‘朝云近香髻’是最好看的。”

落葵急忙掩住她的嘴:“不要说了!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从前小姐常挂在嘴边夸我的。我总觉得……夫人,变成了小姐。”

青印也忍不住寒意袭身。

落葵抬袖抹去脸上吓出的泪水,站起身道:“我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要即刻走,即刻走。”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聪明的娃们一定会在这一章发现朱氏真身的线索。

 

☆、9

次日清晨,落葵背着连夜收拾好的包裹,打算去找府中的徐管家告假。

只走了几步,某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死人了——死人了——”贯穿了整个园子。

落葵惊得站立不住,扶着一根树干,一步也挪不动了。

呼叫声透过薄薄窗纸,惊醒了正在床上熟睡的林梓枫。前几日脸上被朱砂刮伤的伤处痒的很,用手摸去,皮肤却已长好褪痂,不像是感染。那痒就在皮下蔓延,五脏六腑都跟着痒起来,颇不舒服。他本身懂医,却判断不出这痒是因何而起。大约是烦躁所致的心火吧,想着天明起来弄些清热败火的药来服。

一宿难眠,天亮时总算是睡熟了,这又被吵醒。睁眼的瞬间,看到有几只个头不小的飞虫从眼前飞开,隐到角落里去。

这都立秋了,怎么还这么多虫子?

外面的吵嚷声连成一片,似乎是出事了。顾不得管飞虫的事,急忙穿衣出去查看。

林府出了命案。府门落栓,禁止出入。落葵逃跑的计划也就成了泡影。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半步,就支使青印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青印循着人声,跑去查看。出事的地方是男仆的住处。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丫鬟仆人,低声议论。青印仗着个子小,轻易从人缝中挤了进去。死去的男仆仰面倒毙的院子的一角,五官扭曲成狰狞的一团,死时仿佛极端痛苦。身边还歪着一只水桶。

林梓枫也来到现场,负着手,皱眉看着尸体。一旁的徐管家低声汇报:“死的人叫王初五,据他同屋的人说,他早晨起来就说头疼,却也没耽误干活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被人发现时,已经气绝。看起来怕是得了什么急病。”

林梓枫道:“既是病死,让他的家人领些抚恤银两就是了,吩咐下人们不许声张,传出去不好听。快让他们把尸体抬走。”

徐管家应着,赶忙吩咐人卸下门板,把王初五的尸身抬上去。就在尸体搁在门板上时,发出“空”的一声响。

现场顿时寂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了王初五的脑袋上。林梓枫的脸色也变了。刚刚王初五的脑壳碰在门板上发出的那声响,听起来像是……脑壳里面是空的。

徐管家怔了一怔,不敢相信地曲起指关节,对着王初五的脑门儿轻轻敲打了两下。

“空、空。”

的确是空壳的声音。王初五的脑仁儿,似乎是不见了。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王初五的脑子被鬼吃了!”

人群顿时“嗷”地一声炸了,丫鬟仆人们一轰而散,连抬尸体

的两个也跑得不见了踪影,徐管家想拦都拦不及。青印也被众人的恐慌情绪感染,跟着就跑,不料小短腿儿被裙子绊到,扑地一声跌了个狗啃泥。把脸从土里拔~出\来(这种词也要被和谐所以加个分隔符)的时候,正看到一只硕大的飞虫从眼前的草叶上起飞。那飞虫有蜻蜓大小,身上花纹艳丽,透明的翅膀泛着蓝色萤光,尾部有一根寸许长的尖刺,外形看上去十分诡异。

青印从未见过这种虫子,看它尾针尖尖,像是能蜇人的,吓得脖子一缩,抱着头原地不动。片刻之后,只听徐管家发出“哎哟”一声,“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林梓枫正在慌神儿,吓了一跳,斥道:“咋呼什么?”

徐管家道:“有虫子蜇人。”

林梓枫看着地上的尸身,只觉一阵阵恐惧掠过心头。脑袋空了?他身为名医,医术也颇为精深,却从未听说过这等怪病。

秋意愈深,风穿过园中竹林,凄凉萧索。

青印慌慌张张往回跑的时候,还没来的及跑去告诉落葵所见所闻,就被一名中年女子叫住了。仔细认去,原来是羽涅的奶娘。奶娘像是刚从夫人屋子里出来,对青印道:“青印,夫人刚刚看到羽涅,亲的很,一定亲自给他洗澡,也不让我帮忙。夫人没照应过孩子,难免手忙脚乱的,你赶快进去看看吧。”

夫人要亲自给婴儿洗澡?

青印愣了一下。上次夫人看到羽涅时,那阴森的表情历历在目。她才不相信夫人会忽然散发母爱,主动给羽涅洗澡呢。

奶娘又在催促她,她只好应着,磨磨蹭蹭走到夫人紧关的门前。回头,看到奶娘已经走了。她一转身,麻利地朝自己屋子里跑去。

天知道,夫人会对孩子干什么。那天夫人看羽涅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把剥皮噬骨呢。这时候推门进去,说不定会看到一地血,想想就怕!

跑了几步,又站住了。眼前似乎看到了羽涅柔嫩的脸蛋儿,软软的黑发,小小的可爱的模样。胸中一热,想也没想,就折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朱氏的问话:“是谁?”

她努力压着惧意,尽量平静地道:“我是青印。奶娘说,让我来帮您的忙。”

“进来吧。”朱氏说。

她慢慢推开了门。门开的那一刹那,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为避免看到血腥的场面,眼睛禁不住闭上了,几乎要尖叫出来。

闭着眼呆站了一会儿,只听朱氏道:“呆站着做什么?替我准备条干手巾。”声音平静安祥。

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地上放了一只大水盆,里面装了热气腾腾的

水,水面上还漂了些花草。羽涅正光着身子坐在水里。朱氏坐在旁边的一只矮凳上,微笑着撩起水淋到羽涅身上。羽涅洗得非常开心,小胖手拍打着水面,咯咯地笑出声。

竟是意外的和谐。

朱氏不满地瞅了青印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青印回去神来,急忙跑去找手巾,暗暗擦去刚刚额上冒出的冷汗。朱氏给孩子洗澡时愉快的样子,与一般母亲并无不同。羽涅显然也没受到虐待,开心着呢。难道是那天她看错了?

青印拿来手巾,朱氏拉过去放在膝上,把小娃娃从水中拎出来,用手巾裹住细细地擦干,然后抱去床上用襁褓包裹,神态亲昵自然。

青印因自己判断失误而心神凌乱,呆呆地端了水盆出去。站在院中,刚要把水泼掉,动作突然顿住了。疑心地把水盆端得高了些,俯身嗅了嗅那洗澡水。忽然神色大变。这水有问题。

她家里经营百年药行“仙草堂”,周家人人都多多少少都知晓些药材常识。她做为大掌柜的女儿,更是从小学习医理,通晓各种药材。此时她把水放在鼻下细嗅,只觉得异香冲鼻。

这种气味虽香,却不清新,异香中挟着腥气。虽然辩不出成份,却觉得颇像蛇毒的气味。

水中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种恐怖的桥段感觉就是爽啊!某摇果然是天生BT啊。

强烈推荐沫沫微凉的种田文,实力派,文笔强!==>>

☆、10

水中有毒!

意识到这一点时,端盆的手忍不住颤起来。朱氏果然不曾放过这个小婴儿!怕她在屋中起疑,她哗地一下把水倒掉,回到屋内。朱氏正在抱着羽涅哄着:“羽涅一定要乖乖听话,你的娘亲,看着你呢。”

这话在旁人听来,只是一名母亲随口的亲昵念叨,并无特别。青印却隐约听出了阴狠的气息。那句“你的娘亲”,貌似自称,细细琢磨,却像在说另一个人。偷眼望向羽涅的脸,似乎也并无异常。心中却明白一切只是表像,暗暗惊战。

上前一步道:“夫人累了,让我来哄他玩吧。”

朱氏便把羽涅交给她,道:“羽涅也有周岁了,不如顺便断奶。不必再叫奶娘带了,就由你和落葵轮换着带他吧。”

青印答应着。

朱氏又道:“小孩子多洗澡不生病,每日午后带过来我给他洗澡。”

青印顿了一下,答道:“是。”

抱了羽涅回到与落葵同住的偏房里,落葵急忙上来问她命案的事。她顾不上说这个,急急问道:“府里可有备下的药材?”

落葵道:“咱们老爷是御医,不同别家,咱们有个大药库。”

问明了药库所在,她把羽涅放到床上。这时再看他的脸,虽然神色如常,但眉宇间竟隐隐发青。匆匆对落葵说:“劳烦姐姐快去烧锅热水,我有用。”

落葵想要再问,她已疾奔而去。到了药库,提笔给那库管写了一个方子。库管看她一个小丫鬟能提笔写字,本就讶异了,及至看写出的方子,更是吃了一惊。

“这是驱蛇毒的方子,有人被蛇咬了吗?”

“是啊是啊,我们屋里的一个姐妹被蛇咬了,麻烦您快点给抓药。”

“可是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写方子?你就是再会写,也不是郎中,我哪敢随便抓给你。还是让老爷……”

“府上出了人命,老爷现在焦头烂额,待我找他开了方了,人也毒发而死了!我老家蛇多,天天被蛇咬,这方子打小就会背的!请快点啊大叔。”她急得跺脚。

库管大叔将信将疑,人命关天,也不敢耽误,凭他的经验,感觉方子没有问题,便依量抓给了她。

青印抱着草药奔回住处,找来一只干净的木盆,然后把房门紧紧关上。落葵奇道:“你要做什么?”

“给羽涅洗个澡。姐姐不要嚷嚷,夫人大概睡了,不要吵到她。”

落葵现在最不想惹的,便是朱氏。便乖乖噤声了。青印抓了一把刚取来的草药放在盆

中,倒上热水。待水不烫时,药中成份也充分溶在了水中。她抱过羽涅,除去小衣裳,又将他泡在了水中。

羽涅在水中玩了一会儿,大概是洗的累了,竟睡着了。青印也没有抱他出来,而是托着他的脑袋,让他的身体足足浸了一个时辰,直到泡澡的药水的颜色变得微微晦暗,才将他抱了出来,擦干放到床上。

做完了这些,心中稍静了些,才觉得累坏了,就势仰在娃娃身边一动不动地歇息。

落葵凑上来问:“怎么不把羽涅交给奶娘?”

“夫人说要给他断奶,不让奶娘带了,让我们来带。”

落葵厌烦地锁起眉头:“哎呀,带孩子最辛苦,我可带不了。”

青印无奈道:“那我来带好了。”

落葵忽然记起之前的恐惧,“啊呀”了一声,道:“还管什么带孩子的事,我是打算离开林府的。”

青印道:“能离开的话,是最好的,这个地方,真呆不得。”

“为什么这么说?”

“姐姐可知道,那个人,死得多奇怪吗?”

……

听宛青印的描述,落葵的脸都青了。急急地收拾了一点东西,就想打着回家探亲的旗号告假出府。不料,却在大门口被官兵拦了回来。

王初五的家人因他死的蹊跷,告了官了。林府大门仍被严守,官差对府里诸人的严格排查,在调查清楚之前,所有人禁足府中,不得出入。落葵哭着回到住处,告诉了青印这个消息。青印心念微动:自己有攀墙的异能,真该逃离这诡异的林府,免得惹祸上身。

但是当目光移到床上酣睡的小婴儿身上时,心中一软,逃跑的念头又动摇了。显然,朱砂想害这个婴儿。如果她走了,谁来救这个孩子呢?

她其实并没有能力搞清朱氏在羽涅的洗澡水中下了什么毒,也不知道如果不加救治,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凭直觉断定朱氏不怀好意,又凭从毒水中判断出的一味蛇毒,尝试着用驱蛇毒的药物给羽涅再泡澡,以期让刚刚浸入他皮肤的毒素得以排出。但定然不能全部排净。

到底这样做有没有用处,她没有把握。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任朱氏摆布,冒险一试罢了。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或者,应该告诉林梓枫。

午后,她假意带羽涅到园子里玩,有意无意,在林荫道上遇到了林梓枫。林梓枫看到儿子,脚步果然停下了。问道:“怎么不由奶娘带着?”

青印回道:“夫人说,羽涅周岁了,该

断奶了,日后让奴婢和落葵带他。”

林梓枫面露不悦:“才一周岁而已,断什么奶呢?”满心地想驳了朱氏的这个决定,又相起她神神经经的样子,实在不愿去跟她纠缠,只得道:“你仔细些,把小公子看好了。”

“是。”青印忽然又道:“老爷,羽涅今天好像不太舒服,淘的厉害,您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林梓枫急忙上前,端详了一下羽涅的脸色,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了把脉,并未觉得异常:“没有事,一切都好。大概是刚断奶的缘故。多打些米糊,勤喂着,不要饿着了。”

青印犹豫了一下,应道:“是。”

林梓枫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转身离开。青印张了张口,终是把话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孩子被毒水浸过的事情,没有留下任何症状。虎毒不食子,即便是他对朱砂再有意见,也不会相信亲生母亲会害孩子。难道跟他说朱氏的身后拖着一条尾巴,她可能不是原来的朱砂了?

这样的话,青印自己也有暴露的危险。

就算是林梓枫相信了,他又有什么能力跟一只妖精对抗?

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去告诉林梓枫。她不过才九岁,尚是应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却生生被生活历练出这缜密的心思。

接下来每天夜里,羽涅都由青印搂着睡。三四天过去了,府上还算安宁,朱氏也没有再折腾。只是每天给羽涅洗澡,过后青印再偷偷给他洗一次。

这一晚,小家伙睡得不安宁,大约是刚刚断奶的缘故,哭了数次,青印几乎一夜没睡,光抱着他摇晃了。天快亮时小家伙好不容易睡宁了,又发了大水,尿湿了小半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