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好因为这样的僵持,使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拥有了到死也挥不去的阴影。

他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飞虫,从死者的鼻孔中缓缓爬了出来。这只虫子细细的身体绕着五彩环纹,尾部一有根尖尖的长刺,末端微微勾起。它站在死者的嘴唇上,扑棱一声,舒展开透明的、微微湿润的翼。稍稍晾了一会儿翅膀,攸忽飞起,绕着验尸官呆滞的脸得意洋洋地飞了一圈,然后从门口飞走了。

有那么一会儿,验尸官失去了知觉。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好死不死,正趴在女尸的胸口上,脸对着她黑洞洞的鼻孔。

他猛地跳了起来,发出见鬼一般的号叫声,一路狂奔出林府……

惨号声震颤了整个林府,听到的人难免心中颤抖——不知又出什么祸事了。

食脑怪虫的说法流传开后,人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林府中飘着重重的艾草烟气。

紫珠园。

林梓枫忽然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在离朱氏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面色阴郁,一语不发。正在旁边逗着羽涅的青印,看气氛不对,赶忙抱着羽涅回去自己屋,却将门留了一道缝隙,悄悄张望。

只听朱氏笑笑地问道:“相公有事吗?”

林梓枫的手在袖下紧紧攥起,咬牙道:“是你干的吧?”

朱氏扬了扬眉:“相公在说什么?”

“不要装糊涂。死的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吗?”

朱氏笑了:“相公说话要有凭据,不要血口喷人。那天徐管家可是在你眼皮底下咽气的,你可见我动过他一个手指头?”

“今日验尸官来,看到尸体鼻中爬出飞虫。那食脑的妖虫,是你养的吧?”说到这里,林梓枫忍不住激泠泠打了个寒战。

朱氏道:“我倒觉得,恶事做尽,必有天谴。说不定是上天派来收你们的命的呢。”

林梓枫缓缓摇头:“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朱氏的眼中闪着嘲讽的光:“林梓枫,你看看你这副吓破胆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

“相公以为——我是谁?”

林梓枫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反正,你不是林亦染。”

作者有话要说:

有童鞋说情节发展的慢了。是情节慢了,还是我更的太慢了些?

其实我也想男主啊,大猫快出现了,快了……

OTZ

☆、16

林梓枫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反正,你不是林亦染。”

朱氏讶异地扬了扬眉。这个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林梓枫道:“你用回她的遗物,挂起她的画像,口口声声地为她声讨冤屈——你千方百计地让人以为你是被林亦染的鬼魂附身,前来索仇人性命。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没有半分她的影子。”

朱氏的面容肃整起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吗?”

林梓枫的眼中泛起红色,咬牙道:“何谈恩义?”

“小姐的父亲林司起,授你医术,把你从试药师提拔成管家,一向待你不薄,这不是恩吗?林家落难,把小姐托付给你。你是满口答应的啊,这不是该守的义吗?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

林梓枫冷笑道:“这便是你说的恩义?我告诉你,我跟林家,没有恩义,只有杀父之仇!”

朱氏目光森森地盯着她,等他说下去。

林梓枫接着道:“不光是我父亲,我家几代祖先都是因为给林家试药而死。在父亲死去的那一晚我就发誓,我们世代的卑贱屈辱,我全都要跟林家讨还。”

“林梓枫,你的父辈甘为试药师,没有人强迫他们。自己选择的命运,凭什么去怨别人?”

“我不甘!凭什么他们所谓的贵族生下来就养尊处优,我们所谓奴才的性命,就是为了供养这些贵族,直到灰飞烟灭,还无怨无悔么?这样下贱的日子,我过够了,我要讨还,要跟他换个位置,要将他们的命践踏在脚下,就像他们践踏我们一样。”

朱氏点头道:“我就知道,林家生此剧变,不是偶然。你蓄谋已久啊。”

“没有错。”林梓枫眼中闪过得意又疯狂的光。“你只道我把林亦染虐待至死,却不知,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朱氏眼中交杂着惊骇与仇恨:“是什么?”

林梓枫呵呵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朱氏忽然敛起眼中暴躁,嫣然一笑:“你猜啊。”

林梓枫再也压抑不住,额角青筋爆爆。突然向青印的屋子走去。朱氏身形一闪,将他挡住,道:“相公想做什么?”

“把羽涅交出来。”

“哟,我可是孩子的亲娘,孩子在我身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林梓枫横她一眼,不多废话,低头就想硬往里冲。耳边突然传来嚓嚓的翅声。猛然止住脚步,抬头观望。只见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五彩飞虫,盘

旋在朱氏的身周。朱氏静静站着,笑容阴沉。

林梓枫记起了食脑怪虫的说法。瞬间被恐惧抓住,号叫一声,转身就跑,转眼间无影无踪了。朱氏呵呵笑起来,语调中满是嘲讽:“一个靠折磨女人来复仇的男人,必定是个怕死的孬种,我没有看错你。”

府中的人还在相继死去。人们互相转告这些消息时,说的人声音低哑,听的人一脸呆滞,灵魂仿佛都空洞了。分分明明地觉得勾魂使者的手已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只需轻轻一推,就会掉进那无底的地狱里了。茫然不知所措,只能连呼吸都压抑着,企图能从死神魔掌的指缝中遗漏。

这一日午后,落葵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青印把门闩的严严的,正在给羽涅洗二遍澡,小家伙玩水玩的开心,咧开嘴巴对着她笑了起来。青印发现他的下牙床上又生出了两颗小牙,上下四颗尖牙对着,像个怪怪的小野兽。再细看,他的眼瞳也有些微微泛着暗红色泽。看得心慌,一捧一捧的水急急地撩到他身上去。

屋子里的温度突然骤降,有沁人香气弥漫开来。青印打了个哆嗦。不必回头,就感觉到背后多了一人。身体僵住,不敢动弹。良久,只听身后传来冷彻骨髓的话音:“我早该猜到是你。”

一阵疾风自脑后袭来。青印下意识地抱起光溜溜的羽涅,就地一滚,就听“砰”的一声,洗澡的木盆被一道无形厉风击中,碎成木片,水渍四溅。

床上睡着的落葵被惊醒,尖叫道跳起来,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青印紧紧抱着光光的羽涅跌坐在墙角,夫人朱氏站在屋子中央,面色森然。

落葵看了看门,发现是从里面闩着的,夫人是怎么进来的?惊颤颤唤了一声:“夫人?”

朱氏的目光凌厉地瞥了过去。落葵肩膀一抖,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还活着?”朱氏的语调微微诧异。又看向青印,道:“这也是你搞的鬼吗?”

青印拚命摇头:“夫人说什么呀?我哪有搞什么鬼?……”

“你前几日不是说落葵头疼吗?”

“是,是啊……”

“若是头疼,此刻早不该还活在世上!”

青印颤声道:“夫人说笑了,她着了风而已,怎么会死呢……”

“你还狡辩!”朱氏的眼中腾地浮起一层绿气,森森然格外恐怖。“那么你在用什么给羽涅洗澡呢?”

“水,热水啊。”她一边含糊应付着,目光扫向两边,希望能找机会逃掉。却没有看

到半点生路——之前为了防备朱氏,门窗都关的严严的。这时心中懊悔不迭——朱氏身为异类,哪是门窗能防的住的?关上有什么用?只能断了自己的生路。

“水中分明有药!我早该察觉羽涅的变化过于缓慢……你,到底是什么人!”朱氏的音调尖利刺耳,宛若换了一个人。

青印知道辩解无用,这时只能把羽涅紧紧藏在怀里,拚着一死的勇气,大声说:“我不知道你是鬼是妖,反正你只是与老爷有仇,冲着他一人去好了,求你放过小孩子!”

朱氏微微讶异,满身杀气暂时敛起,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我是鬼是妖,你不怕吗?”

青印看着她道:“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所遇到的事,比这些日子林府中的事还要凄惨,所见到的人,比您还要可怕。我也有仇人,终有一天也会将他碎尸万段。可是何苦要伤害那么多无关的人?”

被一个小女孩当面质问,这让朱氏颇为恼火,想要不理她,一招取了她的性命,又觉得不甘。怒道:“无关的人?我告诉你,连日来林府中死掉的人,没有一个枉死者!他们背叛旧主,落井下石。小姐不是死在林梓枫一个人的手中,她是被那些人集体谋杀的。我可有说错?”

青印辞穷。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别人,只想保全怀中的小孩。争辩道:“那羽涅呢?他一个婴孩,可是不曾做过什么吧?”

朱氏呵呵冷笑:“他不曾做过什么。可是他是林梓枫跟朱砂的孽种。是他投错了胎。生为畜生的子女,怎么能做为人活着?不过,我可没有打算杀他。我只是想让他——脱胎换骨。”

这“脱胎换骨”让她咬牙切齿地说出来,青印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不是好事。不甘地再求道:“我知道你虽然是妖,可是心地不是很坏的,在酒家时你从大厨手中将我救下,我一直感激在心。虽是有仇必报,那也得论个罪有应得吧?羽涅无罪,放过他吧!”

朱氏眼神一厉:“休要废话。他生为林梓枫之子,就是罪孽。来,把他还我——”

向着青印伸出两手。青印惊恐地把羽涅往怀中一藏,只见朱氏伸到眼前的葱白玉指,突然生出漆黑的尖甲,面容也瞬间凶厉。

这时的朱氏已不再掩饰原形,落葵蓦然看到了她的尖甲和大尾,吓得尖声大叫了起来:“妖怪,妖怪!”

朱氏的目光顿时横了过去,身形微动,转瞬之间逼近到了床前。落葵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去哆嗦成一团。

朱氏柔声说:“落葵姑

娘,你不认得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落葵小妞,你的小命留是不留呢?

☆、17

朱氏柔声说:“落葵姑娘,你不认得我了吗?”

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哭腔:“不认得,不认得。”

朱氏道:“我的模样虽变了,可是身上的香味还是依旧。落葵姑娘常夸我的味道好闻呢,姑娘不记得了吗?”

被子包静静卧了一会儿。突然掀开一角,落葵露出脸来,震惊地看着朱氏。目光扫过那弯曲长尾,鼻间嗅到熟悉的香气。

她微微发白的嘴唇喃喃吐出一句话:“香貂。你是小姐养的那只香貂。”

林亦染有一只养了十年的貂儿。那貂儿通体雪白,眼珠墨黑,皮毛柔滑。稀奇的是这貂儿腿下生着香腺,自带一股沁人香气,林亦染十分喜欢它,终日抱着不离身的。这貂儿喜欢在主人的衣服里钻来钻去,说不定从衣领还是袖口就探出个小脑袋来,十分可爱,往日里落葵也很喜欢它。却不料,有一日这可爱的貂儿竟能化成妖物。

朱氏笑道:“你终于记起来了。”

“怎么可能呢?”落葵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那是一只普通的貂儿,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变成朱砂的样子……”

朱氏——或说香貂,眼中闪着恨毒的光,缓缓道:“只要有足够的恨,便可成魔。”

“那么……朱砂呢?”

“朱砂?”香貂掩口而笑,“应该还躺在她娘家的床下,脑壳儿也是空空的了。”

落葵在床上变成跪着的姿态,泪水顺颊而下:“貂儿,不是我对小姐无情,只是惧怕老爷的威严,不敢杵逆。小姐是主子,老爷也是主子呀。我一个小丫鬟,实在是没有主意。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杀我……”

香貂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落葵姑娘,自从可以口吐人言,我便一直想问你一句话:你和朱砂与小姐一起长大,如同姐妹,却能那样冷漠地对她,你的人心,应是不在了吧?”

“我……”

未等落葵说完,香貂眼神一厉:“在或不在,看看便知!”突然将手疾速探向她的心口。

青印趁着香貂的注意力在落葵身上,抱着羽涅悄悄溜近门口,已将门闩拉开。门闩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使得香貂猛然回头,目光如刀锋般扫来。见青印要逃,丢下落葵,迅疾袭去。落葵已吓得晕厥过去,软绵绵倒在床上。

青印一把把门拉开,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去。只觉脑后生风,香貂利爪已袭至。青印自知逃不过,抱着羽涅往院子里一滚,闭目等死。

只听“蓬”地一声响,然后是一声尖叫。

 青印闭了半天眼,想像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却见香貂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右手的手心里正冒着黑烟。

发生了什么事?

青印不明所以,香貂显然也搞不清楚,一脸惊骇地盯着青印,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

“哎?”青印茫然了。但是显然,香貂现在是受伤了,气势也严重受挫,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抱着羽涅爬起来,向院门口冲去。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摇铃声。铃声空灵,却扰人心魂。青印怀中的羽涅突然躁动起来。他拼命地扭动,小脸瞥得通红,小手用力挠着她的脖子,划出一道道血痕。

青印被他扭得几乎抱不住,脚步不稳,急忙哄道:“羽涅老实些,不要闹……”

他非但不听,反而闹腾的更厉害了。她用力箍住,免得他从手臂中滑落,却不防胳膊一痛,已被他尖利的小牙咬住!

她痛得喊了一声,腿一绊摔倒在地,羽涅咕噜噜滚了出去。他打了几个滚儿,爬在地上懵懂四顾,看到趴在地上的青印,急急忙忙爬了回来。青印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满脸惊异地看着他。

羽涅的手搭到她的手上,用力,扳开她捂着伤处的手指,笨手笨脚地把她的衣袖卷上出,露出四个小洞状伤痕,还在丝缕渗血。

他嘟起小嘴巴,朝着伤口凑了过去。

青印的脑袋“嗡”的一声,心如坠冰窟。完了。他要吸血。她的羽涅,终于变成喝人血的怪物了。

下一秒,却觉得伤处传来轻软的呼气。她睁开因为绝望而闭上的眼睛低头看去。只见羽涅抱她的胳膊,小嘴巴凑近伤口,小心翼翼地吹气,就像他摔疼时她替他“呼呼”一样。

鼓着嘴巴吹了一会儿,抬眼偷看了她一眼,满脸愧疚,生怕她生气的样子。

青印心头一松,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那诡异的铃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四周一片安静。青印突然记起自己尚处险境,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香貂跌坐在身后不远处,手捂着耳朵,身后大尾颤颤地蜷起,双眼紧闭,一脸痛苦的模样。

门口有人走了进来。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模样的干瘦老人,布衣麻鞋,头戴一顶大沿斗笠,身背褡裢,手中握着一个大大的铜铃。老人身后,跟着林梓枫。林梓枫看到香貂跌倒在地,得意地笑起来:“妖孽,怕了吧?我请了高人来了,这次你死定了!”

林梓枫早就想请高人来清理府中的邪祟之物,但官府封门,他人出不去,只能递话出去。外面的人已知道这林府是死亡邪地,一般的江湖术士谁敢上前?多日来没有一个接活儿的。今天这位老者却主动找上门来。

敢淌这趟浑水的,必然是身怀绝技。林梓枫不敢怠慢,激动地前去迎接。老人自称舍三,林梓枫就尊称他舍三爷。

舍三爷看着他热情地伸过来的手,冷淡地没有去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这宅子的主人?”

“是,在下林梓枫。家中出了怪事,接二连三的死人,均是脑壳空空的怪状。在下怀疑是自家内人,像是被鬼怪附身了,还请舍三爷快快灭了那邪物。”

舍三爷抬了抬花白的眉毛:“既是你的内人被附身,若是施法时误伤了她性命,你可舍得?”

林梓枫忙答道:“舍得,舍得,只要能灭邪物,一切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