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哀伤,会不会流泪,会不会寂寞……

或是,心已经死去……

沽月汐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是茫然的走在这一片荒芜里,天与地依旧浑浊,她的身体依旧冰凉,呵出气儿想暖暖这僵硬麻木的双手,却发现连呼吸也是冰寒的……若她生来是妖,或许不会这样悲伤,可她偏偏眷念了人间的温情,某个依靠的肩膀,某个温柔的亲吻,某个依恋的缠绵,甚至……期盼一个亲子的诞生……

沽月汐迷茫在天地之间。

太大了……太大了……哪里,都陌生……哪里,都是凉的……

她竟没了去向?

苦涩的笑起来,她望这天地,声音干涩,“……死的时候痛不欲生,如今活着,竟也是这般生不如死……”

不……我不会原谅的,我的恨,永不会消退,它们融入进我的生命,绵延漫长……这是我唯一的感情,唯一的,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暗杀,突然发生。

干净利落,寻不着一丝蛛丝马迹。死去的人睁着干涸的眼,身体僵硬冰凉,血流淌,血流淌……活着人在哭泣,在悲鸣,这些黑色的葬礼,活着人流着滚烫的泪,死去的人躺进不见光亮的棺木。他被深埋,他们被深埋,地下长眠安息。

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生命。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突然降临,摧毁一切之后又突然消失平静……不见踪影。

林逸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名单——她是蓄意的。他知道,并且也知道,他阻止不了。这种恨,令人心寒,叫人害怕……

你在报复什么?你在诅咒什么?你在惩罚什么?

还乡的大臣,离朝的元老,曾向他直谏降罪左颜汐的这些人——无一幸免。

死了,死了,都死了……

可是,可是竟然是杉儿?!竟然是他信任的杉儿偷出了名册!!!——你是恶魔,你堕落,甚至拉着她一起堕落!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与汐儿有关……

汐儿不会原谅你,绝不会原谅你。

这种疯狂的报复……汐儿不会这么做,她不会原谅你……

林逸之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

心如刀绞!——

是因为死去的臣子?还是因为冷血的她?……

这太疯狂了!为什么好象是注定一般的相残?!他,她,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又像是融在一个身体。远,近,都是凶暴的互相折磨。

无休无止了么?

谁知道呢?

门,吱呀开了——

声音低沉,缓慢。涂龙站在门口,低垂着头。然后,步伐疲惫,似有千斤重。

朝上的官员们望向他——紧张万分。

皇帝高高在上的坐着,宫殿华丽,空旷寂静,惟有涂龙步步前进的声音……回荡,回荡……

“这次,又是谁死了呢?”林逸之问他,无奈苦涩的笑。

陆续传来的死讯,麻木了他的感官,却深刻了他对沽月汐的愤怒。

涂龙显得颓丧,两眼无神的抬起头,看向宝座上的男子。

命运真的很奇怪……无敌的男子,这次却像是遇到了克星,反复纠缠,不厌其烦……

“无妨,说吧。”涂龙的迟迟不答反倒让他更加抑郁。

涂龙低下眉眼,慢慢跪下——

林逸之惊讶不已,却见涂龙已跪在地上,庄重的低下腰身,声音沉厚。

“李烨大人的尸首被人发现。”

林逸之僵住。手中名单翩然落下,单薄如羽毛——

大殿寂静无声。

李烨死了……李烨死了?……死了?!……死了……

这次,倒真是干净!

拳捏得死紧!他的怒在身体里撞击!

沽月汐!!!——你是冷血的恶魔!!!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冷血到自己也害怕起自己来……

涂龙仍然没起来,继续说道:“李大人,死在伯母的墓碑前,面带笑容——心口……心口处,……被穿透,失血而亡。”

林逸之慢慢站起来,沉沉的吸气——

半晌,他说道:“李烨与我,挚友。多次……救我于危难,现在,哀痛其逝,……明日,祭奠亡魂。”

字字艰难,字字坚定。大殿众人,无声的齐齐跪下——

“谨尊谕旨——”

路上,怜秀与杉儿风尘仆仆。连夜兼程,不容停息。

“这么走了,不舍得吗?”

“怜秀姐指什么?”

“桂桂。”

“舍不得,也要舍得。”杉儿轻扯着缰绳,与怜秀相并奔驰着。她已将桂桂送回了王府,交由府中人照顾,相信他会生活得很好。

带上一个孩子上路,无疑是件麻烦事。

并且,她也看得出沽月汐每每凝望桂桂时的神情,怕她黯然伤神,怕她想起往事,罢了,将孩子送走吧,我们走的是不归路,何必牵连这无辜的孩子。

座下的马步履平稳,奔腾如风。

她们弃了马车,直接以马代步,一直向西去。

“小姐告诉过你此行的目的吗?”怜秀的声音搀杂着风声传过来。

杉儿轻轻摇头,“怜秀姐知道吗?”

“不知道。”怜秀答她,“我若是小姐,定早去了东诸杀了那伊南莎·泷,以消我心头大恨。”

“小姐放他回东诸,不怕他报复吗……我也想不明白。”

“呵呵……”怜秀在马上笑起来,带着些爽朗与狡猾,“小姐好象在玩弄猎物一样……”

杉儿狐疑的望过去,“怜秀姐,难道你猜出了小姐的心意?”

“不是,我只是很期待。”怜秀冲杉儿眨眨眼,“相当期待。”

杉儿裂嘴一笑,“我也一样啊!呵呵……”

突然间觉得好自由,突然间觉得好快活。

一声吆喝——白马加快了速度,一路向西。

伊南莎·泷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但是头脑却仍是清醒的。回国不过几天时间,便发起了一系列近乎于恐怖的疯狂镇压——在这种强大的军事武力下,反叛军顿时溃散。不幸被捕的平民兵陆续被绞杀,尸体悬挂在刑场高墙上,任凭秃鹫啄食。侥幸逃脱的人,也惶惶不知明日。这就是伊南莎王朝的强大,在这片广漠的土地上,伊南莎建立起了一支最勇猛强壮的军队,军队给东诸带来安定,带来水与食物,带来富饶。这也并不只是依靠着武力的专政,伊南莎二世的博学,与伊南莎三世的睿智,在东诸国力强盛上同样不能忽视。

他们把它称为:不灭的王朝。

他们把它称为:永盛的王朝。

他们把它称为:红色的王朝——它的强盛下面,是亡灵与鬼魂凄厉的惨叫。老人们都说,那座华丽而不失庄严的宫殿,黑色冰冷的石砖下面,是白骨与腐肉,是黑红色浓稠的血。

所有人成服,所有人敬畏,这强大的力量。

俊美的少年尚未梳发,茶褐色的发披散下来,竟有种难辨阴阳的美艳。现在还是清晨,阳光的温度恰倒好处,不燥热,留有清爽。伊南莎·泷只穿了纱白的单衣,下身搭了件暗紫的长袍,他躺在藤椅上半合着眸,温温的光洒了他一身,洒了满庭淡雅清香。

侍女立在他身旁,轻柔的为他梳着发,茶色的发丝在阳光里濯濯泛着辉芒。

又来一名侍女,碎步走进这庭院,低身道:“陛下,克罗蒙·俣大将军已在外面等候了,陛下是否要待梳洗完之后再接见他?”

伊南莎缓缓睁开眼,“不用了,让他现在进来。”

“是,陛下。”侍女低着身子退下了。

克罗蒙·俣走进来,这庭院他并不陌生,在他年幼时,他就曾随他的父亲来过这里。那时,这里坐着的不是少年,而是一个高贵的年轻男子……这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克罗蒙·俣恭敬的行了礼,抬起头来看向伊南莎·泷——

“陛下,您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是吗。”伊南莎·泷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胳膊,从宽阔的袖里露出手来,他细细端详着这枯老同树枝的手,又将衣袖推上,露出半截胳膊,“……似乎,衰老的速度慢下来了。”

“想必是婴孩的血已经起作用了,陛下可以安心了。”克罗蒙·俣恭敬说道。

伊南莎·泷瞟他一眼,又冷淡的闭上眼。“仅仅只是延缓了速度,我如何能安心……我要的是永生,即使不能如愿,在称霸四国之前我也绝不能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我都要活着。”

克罗蒙·俣低下头,“陛下是想进行第二次捕猎吗?”

“她母亲的血使我活了一百年,她的血同样可以——这不是很好吗,她想吃了我,我也想吃了她,第一次我成功了,只是那秦岚坏了事,第二次我同样可以成功……那只愚蠢的狐狸,她太过藐视人类的智慧。”

“陛下要如何做?”

伊南莎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湛蓝澄明的颜色。

“俣,你看天空,大吗?……”

“无边无际。”

“可是人的一双眼睛,就能全部收尽。”伊南莎·泷微微笑着,“人的欲望,无边无际。”

克罗蒙·俣望着自己的主人,无法揣测出他的意思。

伊南莎·泷却转过头来看他,“我还剩多少暗士?”

克罗蒙·俣愣了一下,忙答道:“三名,已经被召回东诸,随时听命。”

“很好。”伊南莎·泷露出满意的笑,“我要将她逼到山穷水尽,逼到无路可走——”

西婪国,皇宫。

潇沭瑶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猛禽,哭笑不得。

“你这几天是怎么搞的,在宫里陪我几天就这么不情愿吗?吃东西也挑三拣四……真是难伺候……”

九霄宽阔的翅膀时不时扑打两下,脚上的金环闪着耀眼的光芒。此刻它显得焦躁不耐,在栖木上使劲啄着束缚自己的连锁。

潇沭瑶捡起地上那只被九霄啄过几口之后抛下的死兔子,无奈的叹气,“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奇怪……”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回头看,潇沭清鸾正握着她的肩,笑着问道:“怎么了,九霄看起来好象不太高兴。”

潇沭瑶倚上他的胸膛,无奈叹道:“它好象有点闷,想出去。”

“那就让它出去快活几天嘛,它是你从小驯养的,一直很听话,你还不放心吗?”

“平时也就由着它了,可是我们明天不是要外出打猎吗,现在放它出去,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来……”

潇沭清鸾笑了笑,“打猎的时候带上九霄确实方便不少,不过它不想去,你就随着它吧。何况你该对自己有信心嘛,它怎么会舍得丢下它美丽的女主人不管呢?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潇沭清鸾刚说完,九霄立刻附和着叫了两声——

潇沭瑶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叫什么叫!别以为陛下替你说好话我就不生气了——”

解下纯金打造的连锁,取下金环,“玩去吧、玩去吧……懒得管你了……”

九霄展开双翅,羽翼丰满宽阔,轻轻拍打便直上了青云。它在上空盘旋几圈,便冲一个方向飞了去——

“明天你还要陪我去打猎,今天早点休息吧。”潇沭清鸾不无柔情的说道。

“你呢?”

“我还不困,想去花园走走。”

潇沭瑶愣了一下,但立刻恢复过来,柔和笑着,“走走也好……”

顿了顿,她说道:“今天父亲来看我,说是寻常富人家里也有三妻思妾,宫中女眷显寡,朝中臣子们似乎有意为陛下选妃……”

潇沭清鸾听了,微微皱起眉来——

潇沭瑶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皱起的眉头,轻轻按抚,“臣子们也是一片好心,希望皇室早出子嗣,请陛下不要再任性拒绝了。”

“可是我不是已经妥协了吗,上相的两个女儿已经赐封绛碗妃,娇蓉妃,为何要一选又选,胡闹……”

“呵呵……”潇沭瑶笑起来,“绛碗、娇蓉二妃是名门之后,才德兼备,容貌出众,陛下应该多去看看她们。”

握住潇沭瑶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潇沭清鸾笑道:“皇后真是大度,非但不吃醋,还把我往别处赶。”

“陛下笑话我了……她们俩刚入宫不久,难免会有不适应的地方,陛下应该多去看望的。”

“好了,我明白的。你早些歇息吧。”潇沭清鸾放下她的手,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女,“伺候皇后娘娘回房休息吧。”

潇沭瑶欠下身,“妾身恭送陛下。”

潇沭清鸾转身离去,潇沭瑶觉得方才那只被他握得温热的手,渐渐凉下来,她不禁有些怅然,望向那伟岸修长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从此,你是我的皇后……

从此,你是我的妻。

侍女扶了潇沭瑶回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陛下对您好体贴啊,以前陛下还是王子殿下的时候,传闻都说冷漠无情,我看啊,都不足为信……”

“缇儿,休得胡说。”潇沭瑶止住口无遮拦的侍女。

“呀……娘娘不要生气,奴婢不敢了。”

略带黯然的,潇沭瑶走进居室。

冷漠吗?……其实他一直都冷漠啊,从来不曾改变过……

她似乎是靠近他了,似乎是。

他的心一直尘封,如同那雪山,靠近不得。

他是一个好皇帝,称职的皇帝。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西婪国,哪怕是娶妻生子。无奈叫她哀叹的是,朝夕相处,始终走不进他的心里。

潇沭瑶难以入睡。

她爱慕他,她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她知道他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他对她温柔也只是表面的言行,他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