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时间,他到了她办公室,地毯与上次来看到的颜色不一样了,踩上去很舒服。

勒拾旧看着沙发上的一堆袋子,“全是今天买的?”

“既然去一次,就多买一些,不然下次还要跑。”

勒拾旧抱怨,“这么多,怎么不喊我当挑夫?”

“走在外面鞋子断掉,所以临时起意去逛街。”听起来像是在解释。

勒拾旧双手提起所有袋子,“走吧,我们去吃饭。”

走到停车场,勒拾旧将所有东西放在后座,然后探出身子认真的看着言欢,“下次逛商场记得喊我做挑夫。”

言欢点头,“好。”

勒拾旧上车进驾驶座,“那我们明日便去。”

“我不需要什么。”

“我要买衣服、鞋子、帽子、围巾、内衣裤、袜子,还有合眼缘的东西。”勒拾旧一一列举。

言欢皱眉,“明日不行,不过周末可以。”

见到她退一步,勒拾旧高兴,“那么我们说定了。”

两人开车左拐右拐,言欢看他不停看导航:“我们去哪里吃饭?”

勒拾旧自车座后面的袋子里拿出一本杂志,食指指了其中一页,“这里。”

言欢借着灯光看,标题很大:最适合心脏病人吃的饭店。

她面色平静,许久才开口道:“小旧,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像你哥哥和你爸爸一样?”

勒拾旧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硬声道:“没有。”

“我曾让人致信帕蒂公司,他们说你很上进,而且…”

“你想把锦华交给我?”

“是。”

“我不要,也不稀罕,那是你的心血。”

“那是你爸爸的心血,是你家的祖业,你必须接手。”

“但不是现在。”

“是,所以我才要你自基层做起。”

“我学的很慢。”

“伦敦方面说你很聪明。”

“你若想做甩手掌柜,我立刻回伦敦。”

“我只想让你慢慢学习。”

勒拾旧忽然转头看她,“你如何得知我在帕蒂工作?”

“我关心你。”

“所以你也知道姬丝和家群?”

“是。”

“你也关心她们?”

“不,我只关心你。”

勒拾旧面色转白,“那你可知伊丽莎白?”这是他的秘密,他曾那么绝望的想要借助巫蛊,他不愿她得知。

言欢皱眉,“有这样一个人?”

勒拾旧松一口气,“我的邻居,已经见上帝了。”

“何时你说话这么没礼貌?”

“很久都如此,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最无礼,调查的人没告诉你?”

言欢沉默。

已经到了饭店门口,勒拾旧一边倒车一边道:“我同家群已经分手,对不起,我不该找她做女友。”

他诚恳道歉,怎会不知言家人对她意味着什么,背叛、冷漠、抛弃、无情,所有负面的词语用在这里都不为过,她至今都留着那张旧报纸,每次提起言家人便是在她的心头割刀子,他却找了言家的女儿做女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背叛她。

言欢开车门下车,在一丈远的地方等勒拾旧。

勒拾旧捉住她的手臂,“欢欢,原谅我。”

言欢一字一字道:“这是你的自由。”

两人沉默进入餐厅,气氛差至极点。

勒拾旧明白他到底是伤了她。

餐厅服务员恭谨的问他们想点一些什么,言欢转头看着窗外,留勒拾旧一个人应付。

勒拾旧无心看,便道:“除了太甜太腻太咸太辣的,你挑女孩子喜欢吃的就可以。”

“好的。”

勒拾旧又叫住她:“适合心脏病人吃的。”

服务员站住,许久回答他,“先生,我们这里只有适合心脏病人吃的东西。”然后离开。

长久的沉默之后,勒拾旧终于忍不住,再次道歉,“欢欢,请不要生我的气。”

言欢回头与他对视,面上并无愠色,但也没有其他情绪:“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其他问题。”

三十三章

言欢沉默。

勒拾旧明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事,没事。”

言欢连说了两次没事,声音极轻,勒拾旧猜不出她的真实情绪,但是他了解言欢,这件事情曾经一定给她带来无数困扰。

有一刻他庆幸自己还有能力伤害她,剩下的时间又全部在忏悔不该如此对待她。

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过一日他才明白言欢口中的“没事”是什么意思。

他去公司接言欢下班,回到勒宅便见张家群坐在客厅里。

勒拾旧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又有些难堪,同言欢介绍:“这是家群。”

言欢淡淡同她点头。

张家群认出言欢来,“真巧,我们又遇见了。”说着便与她握手。

“是。”言欢淡淡回应。

勒拾旧微惊,将张家群拉至客房,“你何时与欢欢见面?”

“昨日逛商场,她似乎很诧异我刷你的卡。”张家群如实道。

勒拾旧心如刀割,“那么请把卡还给我,我可以签支票给你,我们已经分手。”

张家群冷笑,“我们何时分手,你与我谈恋爱,并非与我父亲。”

“令尊并不看好我们。”

“那是他的事情。”

“即便没有他,我也要提出来的,家群,你是个好女孩,我会补偿你。”

张家群将一叠东西仍在他胸前,推开他,“你去同言小姐说。”

勒拾旧不解和言欢有什么关系,低头去看胸前的纸张,刹那间头脑空白。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资格做父亲。

也从没想过让除了言欢之外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

客厅里李彼得、傅薄森还有言欢,全部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全在告诉他,他要做父亲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

勒拾旧走到张家群身边,“家群,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需要和你商量。”

张家群有些恶意的回答,“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女性将自己所有的心意、时间、精力全部用在一个男人身上,却得不到同等回报的时候,这些心意便会变成毒草,自此,她也变成另外一个人。

勒拾旧有些气恼,“家群,我并不想说不负责的话,但是你确定是我的吗?”

张家群猛然站起来,双目含泪,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勒拾旧!你混蛋!”然后朝外面跑去。

她第一次喊他的中文名字,第一次为他哭泣,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言欢轻声嘱咐管家:“送张小姐先回去。”

当夜,言欢同勒拾旧在书房爆发争吵,因为言欢要张家群腹中的孩子生出来。

勒拾旧态度坚决:“不管是不是我的,我都必须为家群负责,既然不能娶她,就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勒家需要继承人。”

“那是你的事情,你同李彼得生一个照样可以。”

言欢面色发白,胸口传来熟悉的心悸疼痛,她颤抖着双手拉开抽屉,勒拾旧见状走上前熟练的拿出药将水递给她,伺候她小心翼翼的喝下药,又问:“可要请傅先生进来?”

言欢缓缓摇头,唇色发白。

勒拾旧后悔刚才的冲动,将多年的怨恨忽然说出来,又后怕伤害到她,“对不起,欢欢,我不该说那些话。”

言欢闭眼休憩许久,再说话声音弱了许多,“你的心性始终定不下来,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将来勒厦交予谁?”

“我不愿想那么多,但是那个人不该是家群。”

“或许你该同她结婚。”

“我发誓一生一世不结婚。”

“太过年轻的誓言总不牢靠,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下去。”

“不,我永远陪着你。”

“陪着一个随时会死的人提心吊胆,我替你难过,小旧。”

“我可以承担一切。”

“夜夜不能眠,这叫承担?”

勒拾旧震惊,她全部都知道。

“我需要时间,我也需要你。”

言欢越来越无力,握住勒拾旧的手也仿佛软软耷拉在他的大掌上,“小旧,我请求你让这个孩子来到人世。”

勒拾旧心如刀绞,缓缓摇头,“不,我做不到,所有人都可以,但是家群不行。”说他自私也好,负心也罢,他已经伤害言欢一次,不能伤她第二次。

张家群最后依旧强势入驻勒家,陪同医护六名,排场之大,让人侧目。

她来的时候勒拾旧还未酒醒,佣人来问张小姐住哪里,他随口道:“客房。”

张家群推开他的房门,强硬指挥佣人:“行李全部放这里。”

勒拾旧起身搓搓脸,没有回答。

张家群见他不答,脸色更难看,回头对佣人道:“麻烦将我的衣服挂起来,谢谢。”

勒拾旧洗漱回来便见画框仍在地上,张家群站在房间中央拿着画看他,见他进来便冷笑:“我总觉奇怪,一幅画而已,用得着你随身携带吗?原来是有秘密的。”

她将画反过来,有言欢和他的签名在上面。

勒拾旧不气不急,这已经是他同张家群一年多以来的相处方式,张家群越来越过分,他则越来越忍耐。

张家群当着他的面将画撕了个粉碎,气极而笑,“你说得对,你在等一个你永远等不到的人。”

勒拾旧看着她将碎纸片扔进纸篓,淡淡道:“你也是。”

张家群是自尊的,她从不愿用眼泪和软弱打动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我们便打赌,看谁能赢。”

勒拾旧不理她,穿上衣服出门,他觉得他同张家群之间的关系是可悲的,他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张家群时候的模样,那时她是一个快乐的人,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而且,他不过是让苏欢惠的杯具在她身上再次上演了一遍而已。

他曾很多次请求张家群平心静气与他谈一谈,然而最后的结果永远是以张家群摔东西告终,久而久之他厌了,也烦了,只能保持沉默。

周末约定照旧,勒拾旧陪言欢一同逛商场,两个人都默契的不提张家群这个人,仿佛她是不存在的。

半日逛下来,勒拾旧合眼缘的东西全部是买给言欢的,也借着她的眼光挑几件衣服。

中午吃饭,言欢问起,“你同家群怎样?”

“我们早该分手,她时刻抱怨我。”事实上这是张家群进勒家之后他同言欢第一次平和的讲话,因为他不肯原谅言欢执意要张家群进勒家的原因是她竟肯承认张家群是她妹妹。

“你本有错在身。”

“分开对她也有好处,不,是天大的好处,她终于不必再忍耐我。”

“她未必这样想。”

男人不该抱怨女人,但是他面对的是言欢,他忍不住说出心声:“她如此吵闹摔东西已经一年之久,她总不肯与我好好说话。”

“你该同她说说软话。”

“以前想说,她不肯听,现在已经说不出口。”

“是,爱情都有时效性,过时即过期,男人既要求女性必须爱他,又要求她必须自立,十全十美的事情确实难得。”

勒拾旧难过,“我最不愿你如此看我。”

言欢换一个话题,“准备好去公司上班吗?”

“周一即可。”

“你知你的条件会引来女性关注,届时希望你与女同事保持距离。”

勒拾旧这才明白她今日陪自己出来的目的,放下刀叉看她,“有你在,我的目光永远无法落在别人身上。”

若是他们是恋人的话,这不失是一句最美的情话。

然后言欢能够给予他的,只有沉默。

下午两人去茶社吃茶,包一个专间,音乐细细流过,勒拾旧竟然疲睡整整一个下午。

醒来的时候言欢若有所思道:“或许我不该让家群住进家里来,总之言品瘟会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届时我们再去抢,岂不落一个无情的罪名。”

言欢笑,不作答。

勒拾旧觉得自己说错话,言欢做生意的手段在业界向来被传无情,她曾让一家十几口沦落大街,记者采访她,只得“商场如战场,愿赌服输”几个字。

两人回到勒家,迎接他们的不是张家群的咆哮,而是她笑意盎然的表情。

她上前拥住言欢,“姐,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言欢皱眉,知是言品瘟来过。

她轻轻推开张家群,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及与她的相处模式:“叫我言小姐吧。”

张家群忍不住冷笑,“姐姐发达了,便要同言家脱离关系?别忘了你还姓言。”

勒拾旧并不愿与她吵架,却还是道:“家群,你莫要太过分了,这里是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