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回来?”

“随时。”

“与我们保持联系。”

“一定。”

勒拾旧同言欢拥抱,在她耳边轻声道:“good bye,my girl。”

言欢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双目悲痛,又问他,“何时回来?”

勒拾旧心头震动,“如果需要我,一定告诉我,我随时回来。”

言欢松开他的手臂,“去吧,照顾好自己。”又摸摸他的左臂,“随时做按摩。”他不愿带私人教练出门,她只得如此交代。

勒拾旧点头,“好好照顾自己。”

很多年后他一直恨自己,在言欢拉住他的时候为何不留下来,那样的话,至少可以陪她走过最艰难的岁月。

他懦弱,他只是胆小鬼,他怕持续受伤害,却重重伤害了她。

回去的路上,傅君与言欢坐在后座,言欢看着窗外道,“我忽然觉得他再也不肯回来了。”

傅君默然,“为何不请他留下?”

“我身体已经如此,他日日看着岂不更伤心。”

“你总为他着想。”

“我已欠他太多。”

傅君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为什么?”十年前,他也曾这样问过。

呵,转眼已过十年。

“我答应过他父亲,而且,我自私的以为这样对他更好,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已经如此,为何不挽回?”

“不,你知道我的年限,或许…”

傅君打断她:“乐观的情绪有利于你的病情。”

言欢的声音很低很低,“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日日枯萎死去,我不愿变成他的噩梦。”

傅君哽咽,无以相对。

过两日,勒拾旧发回邮件,他去了非洲,参加当地人的婚礼,同新娘子合影,照片中他笑的非常灿烂,这样描述:

新郎是个司机,新娘专职在家生孩子,目前已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两人经济拮据,大儿子五岁才赚够钱操办婚礼,我去蹭饭,新娘子很欢迎我,新郎也对我热情相待,我问他们有什么愿望,他们说希望能够有自己的车子,于是我去车行买一辆客车赠予他们,不知能否改变他们的命运。

言欢回复:替我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勒拾旧回复:他们在我钱包里看到你的照片,夸你漂亮,与我想的一样。

言欢回复:哈。

勒拾旧的邮件并非日日都有,但是若没有邮件的时候,他定会打来电话报平安,也常邮寄明信片给言欢,如多年前一般。

六个月,他去参加了十七场婚礼,走了五个国家。

他给言欢发邮件,第二封内容:

照片中的新人是一对认识两个月的年轻人,他们都很有勇气,新娘不幸染上艾滋病,新郎却依旧坚持与她成婚,并为此与家中断了关系,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一生我再也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让我如此心甘情愿,然后我想到了你,若你是那个人,我也愿意为你如此。我送上一束鲜花,希望他们能够一生美好。

言欢回复:代我送上鲜花,有什么困难,请随时联系我。

三十八章

第三封内容:

这是两位九十岁高领的老人,他们结婚七十多年,却从未操办婚礼,现在他们都将见上帝,为他们祝福的亲人多达两百余人,他们真是个大家族,若是我们能如此多好。我并未送他们礼物,因为我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他们看起来很满足眼前的一切。

言欢回复:你晒黑了,注意身体。

勒拾旧回复:老太太已于昨夜病逝,我无勇气参加她的葬礼。

言欢无回复。

第四封内容:

今日参加的是一对复婚男女的婚礼,他们遭遇重大灾害之后曾一度迷失自己,寻找不到正确方向,分开两年之后在街头偶遇,发现爱的依旧是彼此,于是他们决定复婚,新娘依旧穿白色婚纱,那日你穿的白裙也很漂亮,记得我曾多次陪你去竞拍钻石,你总喜欢把价钱抬的很高,而之于我,最欣喜的是你每次都会穿白色长裙,我一定穿黑色西装与你匹配,幻想我们是天生一对,所以我送他们一颗钻石,希望他们的感情像钻石一般恒久且牢靠。

言欢回复:我将那些钻石全部拿去做成一条项链,每日带在身上,很漂亮。

第五封内容:

本地风俗一个男人可娶多名女子,这是他娶的第三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很爱他,第二任妻子是为了钱嫁给他,他用最好的葡萄酒招待宾客,并且将食物分发给穷人,资助艾滋病群体,我们不能从单方面评价一个人,我希望他的第一任妻子能够得到快乐,欢欢,你快乐吗?

言欢回复:成功的人向来不拘小节。

勒拾旧回复:我倒觉得这样对待爱情是在虐待自己,但是看得出他很快乐。

言欢回复:我们该尊重每个人的生活习惯,毕竟不能代替别人的苦难。

勒拾旧回复:是。

第六封内容:

这一对新人的故事很平常,新郎与新娘是青梅竹马,一生没有被命运亏待过,他们一起长大、相恋,然后结婚,新娘很漂亮,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是会开放的更旺盛,新娘说希望只生一个小孩,男女都可以,这是现在大多数女性的愿望,她们越来越怕疼,越来越怕吃苦,其实我最怕你疼,我可以不要小孩子,领养来的孩子一样天真可爱。

言欢回复:我不怕。

第七封内容:

女子欠男方钱,家中将她出卖,她必须嫁给一个大自己二十岁的老男人,我在后厅遇见她的时候她正抱头痛哭,然后我出钱帮她还债,天呐,有人追杀我,因为我毁了一桩神圣的婚礼,中国有句古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将来我定要下十八层地狱。

言欢回复: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不必愧疚,那女子定然感谢你。

第八封内容:

这对新人与前面的青梅竹马很想象,我一直羡慕这样的爱情,没有礼物送上,白喝了他们许多美酒,主人定恨死我,忙完一天婚礼还要处理一个丝毫不认识的烂醉如泥的客人,也许是新婚,他们并不介意,反而当做美好的回忆,他们总习惯善待每一个人,可惜他们都不是上帝。

言欢回复: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第九封内容:

我听你的话,这次参加别人的婚礼滴酒未沾,新郎与新娘的故事也毫无新意,不过我喜欢同他们一起跳舞,所有人围在一起,像是萨满巫师跳大神,有人神神秘秘的在我手心写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表达情意的一种表示,真可惜,我与他们根本语言不通,不然我或许可以抱得美人归,跳舞很快乐,我出汗了,想同你一起跳。

言欢回复:我只能陪你跳三部曲,真可惜。

勒拾旧回复:那样也好,只要你愿意。

第十封内容:

这一次是豪门联姻,我一直以为这种桥段只有在香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其实不然,真感谢爹地竟然给我这么多自由,他从不曾在这方面强迫强迫家明与我,他是真正开明的人,我爱他,若是他还在世,并且同意的话,你会同意与我在一起吗?

忽然想到那一日在教堂里,我真是太幼稚了,明明即将三十岁却不成熟,你一直不愿与我在一起是有道理的。

言欢回复:或许可以。

第十一封信:

女病人得了肝癌,才二十一岁,真正最美丽的年纪,上帝残忍的要夺走她的一切,医生爱上自己的女病人,并且坚持要给她最美丽的婚礼,女病人感动不已,我一直在想,若是女病人身体健康,到底会不会爱上医生,我赠他们一副对联,以前你强迫我练书法,竟然真的派上用场。

上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横批: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说,若是女病人身体健康,会爱上男医生吗?

另,明日我要参加另外一场婚礼,是当地贵族,亲自上门邀请,希望我为他们带来幸福快乐,他们早已听说我一路参加许多婚礼,他们称呼我职业婚礼人。

言欢回复:现实诱惑颇多,此刻她是别无选择。

勒拾旧回复:哈,我喜欢你这个说法。

第十二封信:

主人热烈欢迎我,并请我致辞,我临时学了几句当地语言,可是我说出口的时候他们全部哈哈大笑,我并不窘迫,能给别人带来快乐是好事。他们拿最好的酒来招待我,但是我没有喝,我喝他们当地的茶,他们说这种茶有利于心脏病,我托他们买来许多,明日寄给你。

另,他们夸你好漂亮,还说我有福气,询问我你是我什么人,我没有告诉他们。

言欢回复:今日我也参加一个婚礼,主人客气相待,并派专人供我调遣,但没人会给我好酒,他们只拿茶叶招待我,我感谢他们的细心。

第十三封信:

这是一对同性婚礼,我一直以为只有在欧洲风气才如此开放,看来是我太孤陋寡闻,婚礼在一个同□里举行,全是男人,有人向我表白,我提前离场匆匆回到酒店,唯恐那人追上来,真是刺激的经历,真希望你能同我一起经历这些,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言欢回复:若是我能放开勒厦,便同你一起去,但是我出行身外物众多,会拖累你。

勒拾旧回复:真的吗?你真的肯和我一起去?

言欢无回复。

第十四封信:

毫无新意的婚礼,我不再喜欢青梅竹马,因为我嫉妒他们,我同你亦是青梅竹马,为何不能同他们一样修成正果?欢欢,你是否会觉得我有颇多抱怨,不像个男子汉,我在你面前向来软弱,在外人面前又像个怪胎,我活的真是失败。

言欢回复:你有许多别人没有的良好品质,我为你的特别而感到高兴。

第十五封信:

他们在网上认识,见面即结婚,真是刺激,但是我担心他们能否熬得过日后的生活,毕竟生活和风花雪月并不相同。

言欢回复:古人更甚,结过婚才见面,成功案例也有许多。

第十六封信:

严格来说,我亦不知自己算不算是参加别人的婚礼,新郎步行去新娘家中接人,然后两人步行去教堂,一路许多人跟随他们为他们祝福,司机们也愿意为他们让行,我亦是其中一员,这是我参加的最浪漫的一场婚礼。可若是你要嫁给别人,那人走路来接你,我定打断他的狗腿。

言欢回复:我不会嫁人的。

第十七封信:

欢欢,我再也不愿意参加别人的婚礼了,我一直希望找到与我们相似的,但是没有,我感到绝望,且今日的婚礼也毫无创意,他们的故事也毫无创意,我讨厌该死的青梅竹马,不过唯一的安慰是新娘比新郎大了三个月。

天呐,才三个月,真是该死 。

言欢回复:你该改观葬礼,细细体味其中差别。

勒拾旧回复:我决定听取你的意见。

勒拾旧又花半年时间去参加别人的葬礼,有时一天能赶两场,他同言欢发邮件道:生命太脆弱,参加过太多的葬礼,我发现死亡比初生或者结婚远远多出许多,我觉得我再也不能为死亡撼动,我的心已经麻木,但是我坚信你不会死,只是你的目的已达到,我能安然对待别人死亡。不过我还是不确定若是你离开我能否接受,答应我,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可好?

言欢回复:彼得旧疾复发,已经故世,明日举行葬礼,希望你不会太伤心。

勒拾旧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却还是难过许多天,他曾陪伴言欢十年,之于他,也是非同寻常的存在。

于是他去参加另外一场葬礼,希望能够冲淡死亡的味道。

然后回复言欢:明日是我生日,我已二十九岁,欢欢,你老了,竟有三十六岁,或许你该嫁人,嫁给我可好?

言欢无回复。

又半年过去,勒拾旧决定去法国,他厌恶参加别人的婚礼或者葬礼,因为他始终是个题外人。

提着行李去机场买机票,飞机三个小时后起飞,他在等候区看书,是随身携带的一本经书,他已虔诚至此。

然后他看到一个穿蓝色马甲的男子,身边挽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两人都是中国人,勒拾旧对那男人熟悉至极,扔下一切冲上去抓住那人的衣服。

男人回头看他,惊讶道:“小旧?你如何在这里?”

“爹地,你还活着?”

勒亲贤点头,“是,我一直活着。”

“为何不回来找我们?”

“我已习惯无牵无挂的生活,而且你们活的极好,并不需要我。”

“我们不好,我们一点都不好,我们都思念你,你怎么狠心做到十三年对我们不闻不问?”

“小旧,我一直关心你们,只是你们既然已经接受我的死讯,我便没有必要再出现打扰你们的生活。”

“到底为何会这样?”

“那日我临时改了主意去另外一个国家,行李忘记带下来。”

勒拾旧看他身边的女子,“你同她在一起?”

“是,你应该认识她。”

当然认识,他曾听言欢说起过,勒家明临死之前交代她一定要保护的女人,戚明薇。

“你们结婚了?”

“我们共同生活。”

那便是没有了,“同我一起回香港怎样?”

“不,不必同言欢说起我,她将锦华经营的很好,我另有其他事情要做。”

“可她有权利知道你的存在。”

“小旧,我问你一句话,你用心回答我。”

“好。”

“你可还爱她?”

勒拾旧瞬间哽咽,原来勒亲贤一直知道,“我永远爱她。”

勒亲贤点点头,“飞机来了,我们必须走了。”

勒拾旧有些慌,“我如何再见你?”

勒亲贤留下一张名片,“上面的邮箱可以找到我,小旧,再见。”

“你去哪里?”

勒亲贤指指地图,“全世界。”

“我们可以再见吗?”

“当然,小旧,我永远爱你。”

“再见。”

勒亲贤离开之后勒拾旧在机场到处借电话,离开香港那一刻他便不再用移动电话,只用固定电话同言欢打电话。

接通之后,勒拾旧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欢欢,我见到爹地了。”

电话另一端的言欢震惊,“你说谁?”

“勒亲贤,我爹地。”

“他还活着?”

“是。”

“什么时候?”

“刚才。”

“他可还在你身边?”

“过了检票口。”

言欢的声音有些急,“你去问他,是否以前的誓言还作数?快去,求你。”

勒拾旧隐约明白什么,在检票口大喊,但是他手中的机票并非这一趟,有人拦着不让他过,他朝外面大喊:“爹地!爹地!”甚至喊他的名字,“勒亲贤,求你,回来!”

勒亲贤自车上下来,“你告诉她了?”

勒拾旧目光灼热,“是,”声音低了许多,身段也低了许多,“求你了,爹地。”

他已明白勒亲贤同言欢做了什么交易。

勒亲贤不答,抿着唇冷着脸。

“我已经三十了,爹地,我没有另外一个三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