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呢?!”一裨将惊骇大叫,“大将!没有策应!”

另一小将骂道:“娘的!曹亚之还没带人来吗?!他在想什么心思!”

厮杀声此起彼伏,雨夜昏昧的混战里,神策军的前锋部队因为人少毫不占优势。

“大将!我们被合围了!”、“这他娘的是给我们自己设坑啊!”、“援军在哪?!这是要弄死老子吗?!”

王夫南低头看一眼肩窝,抬手折断了箭头,猛将断箭扎进了敌人的后颈。

血汩汩流,雨无休无止。

而此时的神策军营内,曹亚之却坐着闭目养神,一支香快要幽幽燃到底。亲信斗胆问:“还不到出兵的时辰吗?似乎蛮久了,又没有设伏策应,恐怕……”

曹亚之睁开眼:“不出,等反贼也疲了,坐收渔翁之利。”

“可大将、怕是撑不到那时候……”

曹亚之瞥他一眼,凌厉眸光惊得那亲信心惊——

他、他是要……大将的命啊。

——*——*——*——*——

叶子祯陪蒋郎中吃完饭,就一直在湿漉漉的走廊里等着,心焦又百无聊赖。

初晓时分,雨停了,天边隐隐有光,他蹲在走廊里伸出手,廊上的积水就滴到他手心里,凉凉的,是金秋的温度。

小孩子的啼哭声打破清晨特有的沉寂,微光里,门被打开,小婢擦擦额头的汗走出来:“贺喜郎君当舅舅啦!是个小子!”

“是吗?”叶子祯顾不得脚麻,激动地跳起来:“嘉嘉呢?!”

“娘子很好,就是很累了。”小婢微笑道。

叶子祯死活不放心,冲进堂屋将呼呼大睡的蒋郎中揪起来:“快给嘉嘉诊个脉,生了一夜哪!肯定累得要命,快看看要如何补!”

蒋郎中摇摇晃晃,走出门深吸一口气:“啊,木樨开了。”

叶子祯一看,果真开了!

他觉此兆甚好,摘了一枝就冲进产房,悄悄放在她枕边。

许稷累得睁不开眼,但却嗅到了那令人愉悦的味道。

第88章 【八八】敌已明

被暴雨洗刷了彻夜的扬州城迎来了一个干净的阴天。不见太阳,只有灰布般的天,不太高,也望不到边际,陈公塘、勾城塘均蓄满了水,内官河的水位一下子就涨了不少,舟行人往,仍然热闹。

屋外积水滴落声徐徐,安静的走廊里骤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小婢端了药碗推门而入,放在床旁的小橱上,对许稷说:“药已好了,是蒋郎中给开的方子,说娘子亟需养上一养,趁这时机正正好。”

许稷睡了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于是坐起来接过药碗,仰头全数饮尽,声音有些低哑:“孩子在哪?”

“在睡呢,郎君一直守着。蒋郎中说他笑得同个傻子一样,郎君便说‘我就像傻子怎么了?你家外甥有这样好看吗?’”小婢一字不落转述完,又笑道:“小郎君确实很好看呢。”

“是吗?”许稷先前未能细看,稳婆将孩子递给她时小孩子还满身是血,后来孩子被抱去洗澡,稳婆处理完余下的事,她就累得撑不开眼皮。

只觉沉甸甸的梦中有隐约香气浮动,甜得让人想饮一杯桂花酿。

“木樨开了是吗?”

小婢点点头。

许稷下了床,套上袍子拢了拢,小婢忙上前拦道:“刚生产完不能下床的,听说得在床上待到出月子才行!”许稷笑说:“那要方便怎么办?也在床上吗?先前蒋郎中还说要多走动走动,不受凉就行了。”她说着又拿了条毯子裹上,走出产房,便有满树木樨香扑鼻而来。

蒋郎中告辞回家,叶子祯则抱着熟睡的小孩子往这边走,看到走廊里的许稷便嚷道:“呀,你怎么出来了?!你站得稳吗?”

许稷掖了掖毯子,伸出双手:“孩子给我。”

“真是好体力啊……”叶子祯小心翼翼地将小孩子递过去,又说:“乳母下午才过来,所以先喂了一点牛乳。”

孩子还很小,裹在毯子里很不起眼,许稷低头挨近他,小孩子特有的奶气混着木樨味就盈满鼻腔,是甜腻的味道。

“名字想好了吗?”

许稷偏头看一眼那百年桂树,觉得很吉利,就说:“叫阿樨吧。”

“你还真是随心所欲哪。”叶子祯摇摇头,“乳名阿樨,大名呢?不会想要留给十七郎取吧?说起来浙东的战事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要递个信让他折道扬州来看看他儿子吗?”

“不用。”眼线那么多,没必要冒这个险:“工事结束后我就回京了,那时再见也不迟。”

“还真是冷情啊,不想他吗?你平日里都不怎么提他。”

酸涩感浸透每一块骨头,让人觉得麻麻的。许稷抱着怀里的孩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道:“想。”

非常想念,想要分享这份辛劳、这份愉悦,这份属于他们的礼物,想要看他有没有多条皱纹,有没有添了伤疤,有没有瘦,有没有……

她缓缓呼吸,一大块的阴云从扬州城上空不徐不疾地移过。

七里港往东,河工正清理昨晚被暴雨冲刷下来的石头,棚子里的大锅肉汤滚沸冒烟,香气飘远,令人更有干劲。

而浙东的神策军却没有这样的好待遇,一个个肚子空空,从黎明搬尸体搬到临近中午,却还没得歇。

有 小兵忍不住嘀咕:“昨晚谷中这一仗真是恶战哪!”、“好像一个都没有能活下来。”、“没有策应,就那么点人突围太难了!为甚么昨晚没有让出兵相援呢?”、 “闭嘴,这些事不要乱议论。”、“可大将还没有找到,只寻到了盔甲!难道……”毕竟谷中面目全非的也不在少数,难道已经死了吗?

昨晚真是杀疯了,鱼死网破,两边都没占到好处。曹亚之到四更雨停才派人出动,但抵达一看,谷中一片死寂,尽管大雨冲刷过,却还是血腥气扑鼻。

晨光罩满谷地,湿漉漉的尸体横七竖八,战场可谓十分惨烈。神策军先锋部队全军覆没,曹亚之表现却十分平静,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正如小兵所言,那样的景况下,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

将士们搬动尸体清理战场,曹亚之就在边上看。一小将冲过来报道:“有些尸体已无法辨识,不知其中有没有大将,不知中尉可要追查?”他说着将王夫南的铠甲递上:“这是大将的。”

曹亚之却问:“裴贼呢?裴贼本人的尸体有无找到?”

“也没有!”

“姓王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俘投敌。”曹亚之嗤了一声:“倘若是后者,可真是没气节!”

旁边小将不敢接话,曹亚之瞪他一眼:“愣着做甚么?让土团军去打探裴贼的下落!”

小将领了命拔腿就跑,土团军将方圆几里地搜遍,根本连一个反贼都没有捞到,更别说裴松本人了。

按说敌军几已全亡,战事算作结束,可以撤军回京了。但因裴松仍没捉到,曹亚之便不能放心。他指挥全军搜索之际,队伍中却有诸多将士惦记着王夫南的生死。

“姓王的叛逃了,朝廷自会追究!”曹亚之武断下了结论,底下顿时群愤一片。

“大将怎会叛逃?!”、“中尉可不能说胡话!”

“不是叛逃那就是死了!”曹亚之身边一裨将驳道。

底下瞬时鸦雀无声。

但也只是一瞬,骂声又起:“大将是被逼死的!那一点人马如何打得过裴贼余部?!”、“大将是相信有策应才打的,为何不出兵相援?!这是看着他们全军覆没!”、“拥兵不救,是中尉送他去死的!中尉眼下如何坐得住?!”

一群男儿说着红了眼,始作俑者却面色淡淡:“事已至此,愤怒有用?立刻追查裴贼下落,倘王夫南与裴贼在一块,则以叛敌处置,杀无赦。”

曹亚之言罢起了身,在亲信的护卫之下回营,走了一段即偏头对亲信道:“王夫南手下那几个爱出头的,回去找个办法解决了吧,真是碍眼。”

亲信低头暗吸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喏……不过,大将当真已经死了吗?”

“你觉得他能活?”曹亚之太了解王夫南的脾气:“那种傲性子,怎可能忍气吞声当俘虏?”

——*——*——*——*——

接连半月,没有任何消息。不论是裴松,还是王夫南。

曹亚之下令停止搜寻,决定返京。然而军中却丝毫没有胜仗回归的兴奋劲,年初时神策军两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离京,到如今虽然剿灭了反贼,却只剩了千人。

军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大战幸存本值得高兴,但他们更多体会到的,却是唇亡齿寒的惧意和愤怒。

太难过了,死得实在太窝囊太委屈了。

这种悲伤的氛围像伤寒一样传染着,消息也迅速传到了越州,乃至江淮、两京。

叶子祯是从纪刺史口中听说的此事。他先是错愕,后是否认,但纪刺史将驿站的邸抄拿出来给他看时,他愣了愣,抬手就将邸抄移到烛火上,烧成了灰。

他一言不发地出了门,留下屋内的纪刺史和都水监少丞面面相觑。纪刺史说:“叶五郎怎这般反应?”杨少丞便说:“他以前在沂州,给王夫南的回易务做事,交情自然匪浅,王夫南出事,他有这反应并不奇怪。”

叶子祯有些木然地回了府,撞见迎面走来的小婢。小婢后退一步,他忽问:“今日驿馆送邸抄来了吗?”

“送来了。”

“快拿过来!不要给娘子瞧见!”

他语气很急,小婢一惊,却吞吞吐吐道:“娘子将邸抄要过去了,就、就刚才……”

叶子祯简直吓坏:“娘子在哪?”

“在、在堂屋。”

叶子祯拔腿奔至堂屋外,深吸一口气打算装得镇定点,可他刚进门,许稷恰好合上了邸抄。

她看到了。

跑累了的叶子祯往地上一坐,目光呆滞地看过去:“嘉嘉……”

“他现在遭遇的是我阿爷也遭遇过的事。”许稷缓缓抬眸,“但我觉得,他仍活着。”

——*——*——*——*——

浙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身在治所越州的浙东观察使终于舒了一口气,而神策军也在越州扎营休整,补充粮草。

观察使筹了丰盛筵席邀请曹亚之及其亲信,一众人吃吃喝喝,谁也再不惦记死在这场战争里的牙军、州镇军、神策军,甚至土团军……悲伤的只有战友和家人。

琵琶铮铮响,经历过大挫后的浙东,夜色无论如何谈不上温柔。

曹亚之被一众人簇拥着回营,快到营外时曹亚之挥挥手,让亲信撤了,独自进了营帐。他喝得有点微醺,晃到案前想要点灯,手却有些不稳,于是索性摸黑往里走,挨着床沿就醉醺醺地往后一倒。

后背硌到一个球物,他下意识伸手去拨,却只觉湿腻恶心,腐臭味夹杂着血腥气瞬时让他清醒过来。曹亚之连滚带爬下了床,颤着手点起榻旁灯,只见床上放着的正是裴贼人头!

他惊得差点叫起来,然才刚张口,就有人从身后遏住了他的喉。

那只手坚定有力,曹亚之瞪圆双目,妄图抬手掰开那只手,却根本动不了分毫。

第89章 【八.九】祭英魂

“你、你——”曹亚之出声嘶哑,因喉咙被锁死呼吸也变得困难。他欲屈肘攻击身后之人,却被人抢先一步锁住了双臂。那气力大得无穷,积攒了多日的愤怒难掩,简直要将他的骨头弄碎。

曹亚之低呼一声,面上尽是苦痛之色。对方弄断了他的手,抬脚一击令他跪地,将他小腿踩在了脚下,下手之狠,好似血肉骨头都已被碾得一团模糊。

“与马承元合谋设计杨中尉,是为不忠;罔顾将士性命拥军不救,是为不义;屡屡放水给反贼,是为通敌铁证——杀你千百遍亦无法解恨。”

是王夫南!曹亚之眼睛瞪得更大,脸色涨红转青,已快窒息亡灭,却努力拼尽最后一口气,嘶哑辩解:“误、是误会……”

一柄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锁骨,骨肉与冷硬金属的厮擦声短促一声响后,曹亚之口吐血沫,浑身都在发颤:“求、求——”

“不会让你死得这么便宜。”王夫南倏地松手,又猛拽住他后衣领,顺势拎过床上的裴松人头,拽着无力反抗的曹亚之就往外拖。

亲信巡兵一个个都喝酒喝过了头,醉醺醺回了各自帐内。曹亚之眸中一片凄惶惊恐,目光所及根本瞧不到其他人在外边转,连守卫此时也都擅离职守。

王夫南将他拖出营外约三里路,所见只有深夜里的滚滚江水,水声似呜咽,风声如泣诉,头顶更无星月,只有一支火把照亮前路。

曹亚之双目发怔,周身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王夫南站在他跟前,血衣袍角随烈烈夜风刮到他脸上,似还隐有血腥气。

他想要抬手去碰肩窝处的那把匕首,胳膊却因脱臼抬不起来,于是哑着嗓子破口大骂:“你这样逃出来也一样是叛过敌的人!算什么好汉!不过是贪生怕死偷摸龌龊的勾当!”

王 夫南瞬时一脚踢过去,前脚一迈踩住他的腹部,拔出他左肩的匕首转瞬就扎进了另一侧肩窝:“对付你,用再龌龊的办法我都觉得不够!”他语声冷得像数九寒天里 的尖锐冰凌,“这一刀,是慰杨中尉的冤死。”抽出,扎进肩膀关节:“这一刀,慰死在宁海的神策军将士。”再次抽出,扎进右侧旁肋骨:“这一刀,慰死在剡县 三溪的神策军将士。”……“这一刀,慰惨死的神策军先锋部队。”

刀刀狠扎到底,却处处避开致命要害。曹亚之痛得说不出话,模糊视线中也只见王夫南怒红了的双目和冷峻神色,不由笑起来,试图令怒极的王夫南崩溃:“你部下、部下都死了……你怎么好意思活、活下去……”

“该 为他们殉葬的是你!”王夫南拔出扎在他盆骨的匕首,“是你让他们死得如此委屈,如此冤枉。”他声音里压制了太多愤怒和悲伤,霍地将曹亚之从地上拽起来,迫 他跪下:“这条河里淌过神策军将士的血。你跪的是死在你兵符下的神策军,是为平浙东叛乱冤死的将士,你会跪到血流尽而亡,不到明早就会有野狗将你吃光!你 汲汲营营为自己造的玉衣梓宫,将永远派不上用场,因为你——会下无间地狱。”

曹亚之伏跪在地,口中血沫喷吐,胸骨痛得似已尽碎,他还想再动,却根本无法再移分毫。王夫南的声音像当真从阿鼻地狱传来,风声水声一并袭耳,让人陡生幻觉。

曹亚之呼吸越来越弱,王夫南亦按住了肩头再次裂开的伤口。手心再次感受到血液的温热,烈烈秋风挤涌进胸腔,无一例外全冻成了冷硬冰碴,呼吸间都痛得要命,却仍然……痛不过满心愤懑。

次日一早,神策军营内瞬时炸翻了天,因护军中尉曹亚之营中只剩斑斑血迹,却根本不见其踪影。最先吓坏的是前来问事的亲信,他领着一众人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最后在三里开外的河边发现了被野狗猛兽撕碎的曹亚之的衣服,以及……几块残碎的头骨和烂肠。

亲信先惊后觉恶心,忍不住便是一阵作呕。呕完了,这才指挥手下将余下的那些东西都捡回去。手下问:“肠、肠子也要捡吗?”

“捡回去做什么?炒菜吗?”亲信一捂鼻,“骨头也不要捡了,衣服捡几片就行了。”

自上次剿杀裴贼余部一战之后,亲信对曹亚之就隐有不满。因曹亚之此人作风已经被看透,他会让神策军先锋部队去死,总有一天也会逼着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信”去死。兔死狐悲,正是此理。

曹亚之遇害的噩耗传至军中,均传作曹亚之被裴贼的人报复杀害,最后喂了林中野兽,说法是出奇的一致。除此之外,军中上下几乎都是“死得活该”的兴奋,而不是主将被害的悲伤。

浙东观察使屁话都不敢说,只老老实实替神策军补了粮,送神策军离越回京。

而神策军离开浙东之际,王夫南却提着裴贼人头回了营。

许多将士还记得那一日。阴沉沉的天色,朔风烈烈,王夫南身上的单薄血衣已经旧了,形容尽管憔悴,却锐意不减。他将裴贼已经腐烂的人头扔在营帐门口时,欢呼、狂喜声便涌满了耳朵,是为大将的归来,也为裴贼的彻底覆灭。

神策军鼓足士气回京,之前的低丧之气一扫而空。

十二月至潼关,长安在望,已无山峦障目。

浙东一战,最后虽平了叛乱,但损失惨重到底谈不上真正的胜利,护军中尉命丧敌手,更是大错。回朝,不会迎来一贯的奖赏,恐怕只有追责,只有阉党玩不腻的圈套和阴谋。

但将士们,都做好了准备。

回京途中的最后停顿,诸人领了一碗酒,面朝浙东举碗单膝跪,酒洒地,祭血战到底的英雄,余下半碗,仰头饮尽,以后的路,还是一起走。

——*——*——*——*——

扬州城仍繁华,却也只是一日日地演着旧梦。

浙东的战事仿佛不会在此发生,笙歌艳舞也不会绝,此地是帝国的财脉所在,永不会灯灭舟停。

寒冬到来,七里港工事也赶到了尾声。在深冬傍晚的层层暮色里,一十九里常的七里港新河连通至旧官河,水满舟高,终于通航。

从此,承载扬州转运核心的内官河将废,新河替之,再也不会隔三差五地淤塞了。

河工拍手庆贺,沿岸的棚子也预备了最后一顿晚饭,甚至添了酒,为这寒冷冬天增了暖意醇香。

许稷戴着帷帽遮了面目,坐在临岸的铺子里迎接了这一刻的到来。

叶子祯感慨说:“半年啦,真是累死了。然这区区十九里,流的却是朝廷命脉,真是难以想象……”他说着看向许稷:“谢啦,让一向毫无作为的我也做了一点事,不再感到那么的……羞愧。”

他言罢举杯示谢,白袖掩唇,仰头饮尽一杯桂花酿。

许稷看向窗外,从小婢手中抱过熟睡的阿樨,起身往外去。

叶子祯立刻跟上,只见她走到港口,下了台阶,从小婢手里接过点起来的河灯,俯身将其放入了宽阔的水域中。

这一只河灯承载了很多心思,就像岸边隐隐约约的丝竹声,婉转曲折,尽在不言中。

许稷直起身,见那河灯飘远,转过头去,同叶子祯说:“倘若此后再无战事就好了,扬州是个好地方,沉在烽火兵戈里太可惜。”

“不止扬州。”叶子祯也取了一只河灯放下去,“没有地方天生就该沉沦在铁蹄战火中,我讨厌战争。十七郎的消息你从邸抄上看到了吧?果然虚惊一场,待我回京揍他一顿!白白让人掉眼泪啊,太坏了。”

然他眼里的虚惊一场,实际上却是拼尽全力杀出来的血路。

许稷知道的,她明白他的难处,也清楚他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