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隐约响起小孩子的哭声,叶子祯起身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夕阳铺满走廊,乳娘正在哄阿樨,转头看到叶子祯,道:“小郎君想要下地走,不小心摔了。”

“会走了?”叶子祯眸光亮起,他蹲下来,伸出双手:“阿樨,走给舅舅看看。”

阿樨听到舅舅的声音,止住了哭。

乳娘将他放下来,小娃还有些战战兢兢。叶子祯道:“别怕,舅舅护着你。”

乳娘悄悄松手,小娃往前挪了一步,又往前挪了一步,叶子祯继续鼓励他,小娃继续往前走,却忽然不稳,最后跌在了舅舅的臂弯里,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叶子祯单手将他抱起来,戳戳他鼻子:“为什么会走路还不会喊人呢?舅——舅——这么简单学不会吗?”

阿樨却只将头往他肩窝里蹭,偏偏就是不喊人。

但叶子祯仍高兴坏了,他想将阿樨会走路的好消息说与许稷听,可许稷这会儿睡得同猪一样,罢了罢了,这样的坏娘亲就让她去睡吧!

——*——*——*——*——

许稷是被渴醒的,翻个身看到地上有光,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刚睡了个午觉。她坐起来,脑壳疼得要命,抬手一看,伤口重新包过了。她打算下床寻茶水,却觉得身体十分沉重。她正要喊人时,叶子祯抱着阿樨就进来了。

“终于醒了!别动——”叶子祯冲过去,“要喝水是吗?”

他赶紧喊乳母送热茶水来,自己则在旁边坐下来,放下阿樨,任由他在地上翻滚,同时一本正经同许稷道:“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手指头一伸:“三天两夜。”

“难以置信吧,就跟昏迷了似的,还发热。”他将手伸过去一摸她的额头,“不热了。”立刻又嫌弃地收回手:“你同阿樨比真的差远了,看看你这个样子……”

“谢谢。”许稷很感谢他留在长安,这份亲情她会一直铭记在心的。

叶子祯从乳母手里接过热水递过去:“刚醒来水要慢点喝才行。”他盯着许稷将茶水饮完,又偏头吩咐乳母:“煮些汤汤水水的送来吧。”

乳母刚转身出门,叶子祯咄咄说道:“你上次回京我都不知道,居然也不回来看一趟!”

“对不起。”

“不接受!”叶子祯气鼓鼓地拒绝,将头扭过去,用勺子搅着一碗糖水。他搅了一会儿,又说:“时间过得真快,又要入秋了,江淮的木樨也要开了。”

“阿樨快一岁了。”许稷看向满地翻滚的阿樨,他竟长得这样快。

她目光一直未移,却问叶子祯:“江淮的生意还好吗?”

“不 好。”叶子祯转头将糖水碗递给她,“除陌钱高得让人无心做生意,何况飞钱如今还有加饶,倒是可以抬价卖,但没意思,上月报来的米价没吓到我,就这行情,寻 常人家吃什么呢,吃糠吗?江淮不是以前的江淮啦,浙东战事之后,东一簇火西一簇火,连淮南节度使也要上阵剿反贼了,他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哪。”

“朝廷盘剥太厉害了,能好起来吗?”

“我会试一试。”许稷想了半天也就回了这一句。

“信你。”叶子祯转头看向阿樨,忽道:“哦对了,你儿子会走路了!”

他连忙将阿樨抱过来,将其往床上一放:“阿樨,舅舅要放手了,你走过去——”他说着缓缓松开手,阿樨晃了晃,一点点一点点地朝许稷走了过去……

许稷几乎是屏息等他走过来,看他不稳时,差一点就要伸过手去扶他。

可小娃却还是磕磕绊绊很是努力地走到了她面前,忽然身子一歪,就扭倒在她怀里,抬起脑袋来看她。

许稷满心柔软,仿佛只要他伸出小指头轻轻一戳,就能凹下去一个坑。

她眼眶微酸,那边叶子祯却皱眉说:“可还不会喊人哪,寻常人家孩子都是先会说话再会走路啊,他难道反了吗?”

言罢凑过去:“阿樨,喊声舅舅我听听。”

阿樨却抱住许稷不松手,忽然出声喊:“爹、爹……”

第102章 【一零二】掀棋局

阿樨这一声“爹爹”来得甚是突然,叶子祯愣了愣:“呀!这么小就如此机灵,竟知道喊你爹爹,往后也不必担心穿帮了。等十七郎回来就喊叔吧,哦不对应该是伯伯——”最后又意味深长地笑笑:“喊阿娘也不错啊哈哈哈。”

阿樨“爹爹爹爹”喊个没完没了,扒住许稷卖可怜,叶子祯顿时就收敛了笑容:“哼不喊我。”

阿樨扭头看他,许稷同小娃说:“阿樨喊一下舅舅试试看?”

叶子祯坐着等,等了一会儿小娃就是不喊,他站起来说“算啦我给你弄粥去”,小娃忽然“舅!”了一下,嘴巴撅起来,又喊了一声“舅——”,叶子祯顿时面上乐开花,分明已经是三十岁的人,却还是笑得同个少年一样,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他上前将小娃掠走,命令许稷:“你将自己收拾一下,过会儿到堂屋来吃粥。”

许稷点点头,他转身就抱着阿樨出了门。

初秋午后,不冷不热,阿樨自在地在地上翻滚,叶子祯手撑在矮几上漫不经心地看账,许稷坐在另一张矮几后吃东西,是难得惬意的时光。

接连大半年的奔波,全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此刻在这寒宅中坐下,能定下心来吃一顿饭,身边有小儿有亲人,唯一的挂念也就是远在西北的王夫南了。

西北战事算不得太顺利,却也不窝囊,只是看不到头,不知他到底何时能回来。

许稷将面前的粥与馃子都吃完,叶子祯问:“你短时间内应不会再走了罢?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身体养好,不然——”

话还没完,梆梆梆一阵敲门声传来。

乳母前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了一吏卒。

那吏卒道:“政事堂请许侍郎去一趟。”

许稷起身:“这几日朝廷内外恐怕都翻了天,我得回去一趟。”她将阿樨抱过来,依依不舍地又放开,迈出门,仿佛又披上了铠甲。

皇城下午一贯不忙,但这几日却是例外。许稷同那吏卒进了安上门,一路迎接了诸多探究目光。

因都知道是许稷单枪匹马干掉了马承元,尽管她说马承元意欲行刺皇帝才就地将其正法,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手段还是太狠了,看着文弱不堪,没想竟能下得了如此狠手,听说马承元是一刀毙命,连句多余的话也没来得及讲!

进了政事堂,迎来的目光同样如此。今日政事堂难得热闹,许稷简单行了个礼坐下,一众老头子就“关切”看向她的手。

王相公先开口:“从嘉的手好些了吗?”

“有劳相公挂念,已经好多了。”她道。

其余人都只闻只观不开口,早在许稷来之前,一众人就已经对她进行了评价,同当年得知她在高密自请为镇将且强势削兵一样。

不过紫袍老头们的评价从多年前的“兔崽子做个县官竟然这么用力”变成现在的“敢这样干掉马承元,明日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得势了恐也是危险。”

信任她、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的,恐怕也只有李国老与王相公。

好在左神策军确认了陈闵志叛逃一事,而小皇帝也一口咬定当天是马承元要刺杀自己,也就意味着许稷所言全是真话,没有可指摘挑刺的地方。

甚至给她升了官,让她重掌度支盐铁及转运事宜。

她离拜相不过一步之遥,尽管还穿不上紫服,但她手中持握的权力却已经十分惊人。没有内库来争利,有许多计划都可以重新搬上台面商议了。

政事堂会议从西北战况论到内库处理办法,事无巨细,每个细枝末节,只要涉及到诸司之间的利益重新分配,争夺之意就开始冒头。

提到江淮最近频频出现的反叛势力,许稷终于将户部钱拎了出来,就商税太高致物价飞涨一事讲到飞钱加饶,希望户部司尽可能地压低这部分钱的征收,以免物价太高影响民心。

“许侍郎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户部钱如今不仅供官俸及和籴,还要供军,临时支用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压低了商税这部分支用由谁来出?”

“户 部钱只是后备库,官俸、和籴例常开支之外,供军这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户部钱,除陌钱少征一点又能如何?”许稷有理有据,“据下官所查,今年所有战事未动 过一分户部钱,何来‘支用数不胜数’一说?度支哭穷还差不多,户部司哭穷未免太过了吧?倘这样下去,无异于杀鸡取卵,江淮只会更动荡。眼下局势不好,民心 不能再失了。”

对面的胖尚书不服气地冷笑:“照许侍郎的说法,动摇民心全是户部除陌钱的缘由?度支的杂税怎么不提?一面征收杂税,一面又要以除陌钱太高动摇民心企图干预户部司,许侍郎到底怀的什么心思呢?”

许 稷抬首:“今年春征开设数项杂税,下官彼时身在西北,对此并不知情。何况上半年度支总收计六百万贯,春征中两税并附加税共收三百八十万贯,两池三川盐利及 盐运使上交盐利计一百九十万贯,杂税仅三十万贯——下官并不认为三十万贯与户部多出来的百万除陌钱可以相比,但临时杂税终会成为诟病,因此下官认为今年秋 征不仅要取消杂税,还要减少两税配额。”

“同时暂停内库进奉,也让江淮喘口气吧。”许稷说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下官都会与陛下陈明,以陛下怜恤百姓的名义减少征税,对稳定民心总是有益处的。”

“你——”胖尚书很是恼火,许稷这小子是觉得杀了马承元就可当功臣了吗?莫说小皇帝眼下还没正经亲政,哪怕他已经亲政,许稷也没资格这样做。

李国老一言不发地听完,终于开口:“打算打一架吗?”他目光掠过胖尚书的脸,胖尚书倏地住了嘴。

李国老看向许稷。她字字句句都是争执,但面上已经没有情绪,这些年的宦途沉浮已经将她锤炼成了这样的人,哪怕心中对此愤怒不平,却仍然冷静。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一旁赵相公道,“眼下不是简单减少征收就能起效的,国老如何看?”

李国老语声不急不慢:“的确。朝廷只顾减少征收,地方会不会照做很难说,从嘉想得太简单了。”

许稷动也不动,只问:“此乃诸道监察御史职责所在,御史台难道是空置吗?朝廷倘若也无动作,地方更不会有举措,难道要等着自下而上——”

“从嘉!”王相公警告她不要乱说,许稷这才闭了嘴。

漫长的会议上,要解决的事多得无边。如何分配、如何改革都是问题,争执与扯皮简直无休无止。从下午时分,一直谈到深夜,连诸司值宿官员都已经入眠,这会议仍在继续。

有人起身走动,有人去饮茶吃药,许稷低头换纱布。后半夜老头子们撑不住纷纷撤了,许稷也回家去。

叶子祯半夜披着袍子给她开门,打着哈欠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睡之前给阿樨弄了肉末软饭,还剩不少呢你都解决了吧,我先去睡了。”

“等等。”

叶子祯精神了一些:“你又要怎样?要我给你弄饭吗?”他吸了吸鼻子,将袍子穿好,二话没说去将一直温着的饭拿来给许稷吃,又在她对面坐下:“说吧,什么事?”

“能替我写折子吗?”

“好吧。”叶子祯瞥一眼她的手,拿来笔墨奏本,挑亮了灯:“你口述即可。”

许稷边吃饭边说,叶子祯一字不落记下,越写眉头拧得越厉害。许稷搁下饭碗之际,他忽然停笔:“你这样大刀阔斧的想法,一伸手碰到的全是利益,恐怕是很难行得通。”

“可如果慢慢来或许就来不及了。”许稷眉间写满焦虑,眼前的这棵空心大树已经开始摇晃,似乎随时都要倒地。而她满腹心思都是要添土施肥稳固根脉,将巨大树洞填补结实,或许这样还有转机,那大树就还能继续屹立不倒。

但她已经察觉到了一人之力的卑渺。

叶子祯沉思半晌不说话,继续替她写折子。

初秋深夜,夏虫仍然嘶鸣,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在这秋日里。

——*——*——*——*——

这份折子由许稷署名,需要呈送尚书省左右仆射,勾检过后再递呈中书门下。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叶子祯说得没错,改革所触碰到的是结结实实真金白银的利益,形同出手碰壁,到头来可能只撞了一手血。

许稷这一日等在中书省外,可还未轮到她议事,就见一吏卒飞奔而来。

那吏卒面色发白,呼吸局促,似乎急着想要汇报什么事情。

中书省门卒却拦住他道:“有事排队去,中书省事情多着呢,你看许侍郎都站了那么久了。何况你文书呢?你怎么那么眼生哪,你哪里的啊?”

那吏卒深喘一口气,手抖着袖子里摸出文书来,慌得都打不开那封筒:“某、某是来报军情的,急信——快、快让我进去。”

门卒死心眼:“排队排队!”

吏卒快要急哭:“当真是急信哪!”他转头看向许稷:“侍郎让某先进去行不行?”

许稷问:“怎么了?”

“东、东都失守,函谷关危矣——”

第103章 【一零三】别长安

东都洛阳地处河南道,虽在关内道外,但凭借运河优势沟通南北,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东都一旦失守,叛军直奔函谷关而来,倘若函谷关及潼关失守,那么长安就再无屏障庇护,这是最糟糕的变故。

外敌扰边,内起祸乱,禁军东奔西走,原来严备的京畿地区如今却兵力不足守卫虚弱,八百里秦川,危机重重。

吏卒将军情速报至中书省,又呈枢密两院,最后报到皇帝跟前时,调兵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东都失守几乎是天塌了一半,朝廷军此时要做的是务必守住函谷关、潼关,逼退叛军夺回东都。

河北河南战况不妙,神策军也是受困重围,至于手握雄兵的诸镇节帅,在得知东都失守后各揣心思,不是拥兵不救,就是磨磨蹭蹭敷衍调令。只有凤翔等镇调兵支援,但面对东边气势汹汹袭来的嚣张叛军,仍不敢拍着胸脯说“潼关一定能守住”这种话。

东都沦陷,江淮货运被切断,长安及军队的供应愈发紧张,朝中弥漫着悲观的气氛。小皇帝也不下棋了,每一天都等着最新战况的汇报,时忧时喜,心却一刻都不敢放下。一群老头子也整日愁眉不展,许稷则穿梭于内库与左蔵库之间,竭力缓解供应大难。

长安百姓也终于大梦初醒。忽然飞涨的米价、冷清下去的东西二市都是不祥征兆,一些老者回想起几十年前被方镇变军攻陷的长安城,铁蹄刀戈,大火哭声,每个夜晚都是噩梦。

倘若、倘若潼关当真守不住——

长安会迎来怎样的明天呢?

白发老者们为此担忧之际,已有权贵世家收拾家当打算逃往老家避难,至于老家在东边的,就只能往西找同僚、同窗家躲避。因万一叛军入城,第一个要清算的必然是权势贵族,不逃就是等死。

长安西边的金光门霎时热闹起来,车马如龙,柳枝遍地,离别酒一盏又一盏,驿亭流水宴一桌一桌地换。至于多数百姓,无处可去只能老实待着祈愿,期冀长安别落入叛军之手。

而这时禁令也下来了——在京中为官者的家眷不得出城,以免扰乱军心民心。

金光门重兵把守,出城顿时变得困难。那些没来得及走的,个个都惶恐到了极致,因函谷关的战况实在不容乐观。

许稷这日出门时天还没亮。外面起了霜,晨风很冷,叶子祯披着袍子走出来,小跑到门口,同她道:“我已经在准备后路了,可能近期就会走。”

许稷点点头:“诸事小心。”

他低头看她,还好,那瘦削的肩膀还没垮塌,头发似染了风霜,看着有些憔悴。他轻叹一声:“阿樨我也想带走。”

许稷抿了下干燥的唇,抬手拍怕他的手臂:“去睡会儿吧,天还早。”她说完牵了马往外走,叶子祯便再看不到她什么表情。

冒着晨风到皇城,手脚都冷,许稷坐下来理了理账,刚暖和一点,就有人来传她去延英殿。

一大早,延英殿内已经聚了十几号人,按官资坐着,一个个面色都好不到哪儿去。她刚坐下来,就听到李国老一个劲地咳嗽,好像近来身体当真很差。

小皇帝姗姗来迟,一众人要起身行礼,他忙说“免了免了”,坐下来就问战况。

“陛下,函谷关恐怕守不住了。”赵相公开门见山,一点也不忌讳:“兵力有限,物资匮乏,而叛军势力愈发壮大,十分顽固——臣等望陛下早作打算。”

小皇帝一愣,早作打算?那是什么意思?

“东边是无法走了,江淮也不能去,只能往西走。陛下可秘密出京避难,等到长安失守再走可就来不及了。”老臣们经历过几十年前的长安动乱,他们坚信长安就算沦陷也只会是一时,只要保住势力,卷土重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小皇帝突然被安排了这么一条路,不免有些惴惴。他隐约明白老臣们的用意,但心底里仍腾起些许绝望来,这是……长安当真保不住了的意思吗?

“那、那爱卿们呢?”

“老臣们这把年纪了跑也跑不掉,自然是留守京中。”赵相公道,“届时会安排细致周到的官员护送陛下离京,请陛下安心。”

小皇帝暗暗抓紧了座下的垫子。

李国老随即又让许稷报告了近日支用情况,最后才领着一众人告退。

到殿门外,一众人都很沉默,唯赵相公转过头同许稷道:“许侍郎尽快将手上事务安排妥当,今晚随同陛下离京。”

许稷骤觉惊讶,抬眸道:“为何是下官?”

“陛下信任你,看不出来吗?这种时候不可能将陛下交到不信任的人手中。”他停下来,又喊职方郎中1,道:“瞿郎中熟知地理,会与你们同行。”

年轻的职方郎中瞿以宁对许稷一揖。

“但度支——”

“此事已定,度支的事你勿要再担心。”赵相公语气强硬,“度支是重要,但此事更重要,务必确保陛下安全。今晚亥时准点出金光门,你先回去吧。”

赵相公说完就走,一众人连忙跟上。只有李国老仍站在廊下,看着那白玉台阶一言不语,他看到了杵在原地不肯走的许稷,知道她心中困惑,也明白她的不甘心,咳了一阵忽然开口:“从嘉。”

许稷回神,走到他面前生硬地唤了一声国老。

李国老眯了眯眼,忍住咳嗽,看着她道:“许羡庭将你教得很好,但时不与人哪。”他负手往前走了两步,腰背已有些佝偻。站在这高台上俯瞰,嵯峨皇城入目,有大雁从殿宇楼阁上空飞掠而过,光宅寺的铃铎声叮咚响,阴云蔽日,只剩风。

帝国的上午,显得有些平静,又似乎与往常不同。他转头看一眼仍在原地的许稷,很是镇定地说:“函谷关,已经失守了。”

许稷眸光骤缩,她以为关塞只是陷入危境,却不知已经沦陷。

“往前百里,打开潼关,关中就没甚好守的了。”李国老语气平淡,好像关中将破完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迎风又是一阵猛咳,他停下来道:“不然也不会如此仓促地赶你们走。年轻人留在京中陪着死毫无意义,还是走远些去做该做的事吧。”

这是真心话,抛开李家一贯坚持的苛刻门风,他并不希望许稷死在京中。

何况她本来就是卫氏族人,倘若卫征在世,应也不希望女儿被困京城、死在叛军手里。

咳嗽着讲完这些,李国老走下了凉凉的白玉台阶,抛开官阶头衔,他也不过是寻常老者,已经到了一脚踏进棺材的年纪,再无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