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龙改变态度,热火上窜,“拜托你拨电话之前看看钟,现在是几点?天还没有亮就找我谈心?我是病到快死但不想提前入殓。”

肖劲说:“阿楚出事,你带上证件,我们在光华一号楼碰面。”继而挂断电话,穿上外套便往外走。

“肖劲!”

江安安从卧室走到客厅,突然间大声叫住他。

肖劲站在门前,未回头,只应道:“万事有我。”讲完拉开铁门,抬起长腿走向老旧且破败的电梯。

江安安仍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一扇门,绝望与希望交织,五味杂陈。

忽然有人从背后搭她肩膀,是蒋琬。

“你放心,阿劲这个人话不多,但句句都真。他既然答应就一定尽全力办到,更何况出事的是她,不用你拜托他都全心全意去救。”

时钟不紧不慢向前追。

孙文龙在床边呆坐一阵,枕边人拧开台灯,半梦半醒间问:“你不是早已经请辞,怎么还有人凌晨来电?”

“私事,你睡吧,我去去就回。”他回过头,轻吻妻子面颊,令她安心去睡。

两人在光华一号楼楼门处会面。

孙文龙下车时,肖劲正站在一盏路灯下抽着烟。见他来,皱着眉与他招手,“前前后后我都走过一遍,最有可能的出口在右侧,接呢东道,路窄,车多,好处理。”

“事发在几楼?”

“三楼,婚纱店试衣间。”

孙文龙点点头,“上去看看。”

堂而皇之地“哐哐哐”敲门,叫醒值班保安,再由孙文龙出示已失效证件。

两人先进入中央监控室,调出当日当时监控录像。

江楚楚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下午两点四十一分走入光华门楼,择四号电梯上三楼,中间无间隙,两位保镖全程陪同。

再调取婚纱店内监控录像,她于三点零三分,进入试衣间,期间应当由工作人员陪同,但被经理叫走,稍晚一步。

直到三点十五分,工作人员企图回到更衣室时,已发现人去楼空。

中间不过十二分钟。

“动作很快,应该是熟手。”孙文龙从肖劲口袋里分一根烟,将医嘱都丢到九霄云外。

“不一定。”肖劲将录像调到当天下午一点,快速播放。“这里——”他按下暂停。

一位高大送货员从后门进入婚纱店,与工作人员交谈过后将货物送达指定地点卸货,手推车上一只大箱,足够装下成年人。

孙文龙笑称,“一号选手入场。”

再回放,锁定一位同样高壮的清洁工人,事发时正巧在婚纱店做清洁。

孙文龙忘情地抽着烟,吞云吐雾,“两个人,一只箱,足够了。”再叫来保安,“调呢东道摄像头,从当天早上六点起。”

一辆黑色面包车,右侧刷着“从龙快运”四个字,于一点十一分停在大楼垃圾口,至三点二十八分,清洁工与送货员连带一只大箱一同上车离去。

孙文龙敲着桌子说:“计划缜密,很像‘大富豪’嘛。”(张子强外号)

肖劲说:“你去查车牌,我去问大楼工作人员。”

“九点才开工,先睡三个钟头。”

“我睡不着。”

孙文龙拍他肩膀,“放心,我和学生妹有缘,一定陪你查到底,实在搞不定,就报警咯。”

“这类案件破案几率有多少,你比我清楚,不然李先生当年也不会自己处理,当然,还有王华懋当反例,我不可以冒这种风险。”眼抽了一根又一根,烦恼却未减,一分一秒估算时间,“还剩二十九小时。”

到天亮两人分头行动,中午约在码头附近茶餐厅见面,肖劲叫一份三明治,食不知味。

孙文龙说:“□□,根本没头绪。你怎么样?”

“钱小姐称,那位送货员是新入职,接替她熟识的从龙送货工,人很高,东北口音,清洁工戴口罩,她没有注意。”

“还有呢?”

“三点零一分那个电话,是程嘉瑞打过来,叮嘱千万注意她江小姐个人喜好。”肖劲忍不住勾出一抹嘲讽的笑,“这位钱小姐还夸阿楚命好,遇到这样细心贴心的未婚夫。”

孙文龙大笑不止,“哇哇哇,阿劲,你不会连这种醋都要吃?”

肖劲低头饮一口冰咖啡,皱眉说:“不是,时间太巧合,我总觉得有内情。”

“你的意思是……”

“先不管这个,人在哪里最要紧。”

话音刚落,桌上多出陌生人,由孙文龙作介绍,“这是阿光,这是肖劲,阿光,快叫人。”

阿光四十岁上下,个子矮小,人干瘦,堆着笑望向肖劲,“阿叔好,阿叔以后多关照。”

肖劲依旧是一张木雕似的连脸,全无起伏,直入正题,“一个月内有没有新人来?我要见蛇头。”

“阿叔,有是有……”

孙文龙掏出一叠现钞,“拿去买糖。”

阿光顿时眉开眼笑,急急忙忙把钱塞进衣兜,露出一张缺牙的嘴,展示他的个人价值,“两礼拜前,缺牙辉带进来一批东北人,又凶又恶,个个是恶鬼投胎啊。”

“给个地址。”

阿光背书说:“就往这条街走,走到尽头左转,再走到底,有一家麻将馆,阿辉天天都在里面打麻将,不输光不出门。”

肖劲放下一张百元红钞,抬脚就走,径直走到“大发麻将馆”,由阿光将人叫出来,肖劲与孙文良在巷尾等。

阿光交完人拔腿就跑,缺牙辉自知不对,但再要跑已然来不及,被孙文良一拖一带按倒在地,标准的兵抓贼姿势。

孙文龙抬头看肖劲,“劲哥,太久没有练过手,这机会让我给我怎么样?”

肖劲靠在墙边,低头抽烟,不置可否。

等他抽完嘴里这支烟,缺牙辉也变老实辉,跪在地上,一问一答省时省力。

肖劲扔掉烟头,抬脚,在鞋底碾碎,低着头问:“那批东北人是谁接手?”

“周大龙,就……就住临海这条街,这个时间多半去光华小学接女儿放学。”

肖劲继续,“是他做中间人?谁是雇主你知不知道?”

“大哥,你懂的啦,做这一行,讲究一环套一环,上线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肖劲抬高面前这张花花绿绿的脸,警告说:“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不会不会,两位都是超人,我逃都不敢逃。”

原本就经历多年审讯与反审讯训练,该打哪一处,用什么力道,没人熟得过他。

鞋底擦过地面,烟头被踢到墙角,肖劲招呼孙文龙一道走,留一句,“讲谎话,分分钟回来找你。”

“不敢不敢不敢……坚决不敢……”缺牙辉还对着墙,眼都不看偏一分,神叨叨疯子一样。

下午四点四十分,周大龙与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他的贴心小棉袄放学。

一见女儿身影,立刻眉开眼笑,刚准备迎上去,却发觉女儿被一位陌生男子叫住,男人蹲下*身拿一只硕大棒棒糖与她玩笑。

周大龙脑中警铃大作,预备冲上前与人对峙,却发觉忽然间身后有人紧紧贴上,“我朋友陪小侄女玩一阵,周先生抽时间与我聊两句?”

第52章 波折

第五十二章波折

肖劲捏着半空的烟盒在周大龙面前晃一晃,低头抬眉,问:“要不要烟?”

周大龙面色蜡黄,机械地摇头,“想要干什么?钱你尽管开口,不要动我女儿。”

肖劲嘴角叼着烟,半眯着眼,歪嘴笑,“不用紧张,大家都是文明人。”

“你想知道什么?”

“本月你接手一批东北人,现在,人呢?”肖劲抬手取下香烟,拧着眉毛问。

周大龙即时戒备,张口就是,“有上家当然有下家,我也不是最后一环。”

“好——”肖劲并不打算玩言语威吓这一套,他只向前看,一个眼神,孙文龙自然领会,牵着小姑娘的手就要向广场另一端走。

“叼你老母!”周大龙骂一句粗口抬腿就要去追,可惜未能跑出一步远,仅仅半秒钟时间,他已经从站变跪,侧脸撞在潮湿坚硬的矮墙上,一只小虫悉悉索索爬过头顶,他一身结实肌肉都成薄而脆的纸,在肩膀与手臂的重压下,根本动弹不得。

最可怕是身后那一位讲起话来依旧不疾不徐,一点点不平喘息都听不出,“最厌烦你们这类人,不见棺材不落泪。”鞋底踩在周大龙肩下三寸,右手抓住他一臂向上抬,慢慢、慢慢,要接近平直。

周大龙终于忍不住吐口,“是是是,是我安排那几个东北人车、住,也是我代‘老板’传话。”

“老板是谁?”

“我同他单线联系,只晓得他付美金,出手大方。”

肖劲的烟快燃到尽头,一截烟灰脆裂,雪花一样落向杂草丛生的地面。他松开手,周大龙顿时落到地上,死狗一样趴着喘气。

肖劲抬脚踢一踢周大龙,“打电话通知你老板,讲你去澳门输得只剩底裤,要他再给十万美金,不然你就去找记者卖新闻。”

周大龙转过身,背靠矮墙,“好,只要你不搞我女儿,事事都好办。”

个个都有老豆疼,只有阿楚……

他又想到楚楚,回忆江安安口中他碰都不敢碰的形容,心上猛地一抽,突然间急躁,盯住眼前疼得几乎蜷成一团的周大龙,恨到了极点,恨不能一颗子弹结果他。

万幸孙文龙及时出现,一手搭住他肩膀,令他从漩涡一般的愤怒中抽身,孙文龙含着一颗水果硬糖,语音含糊,“喂,你搞什么,眼神这么猛,我都以为你要强*奸他。”

周大龙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急急问:“我女儿呢?你敢搞我女儿,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孙文龙摆摆手,全不在意,“带她去逛游乐场啊,你做完事就领她回来。”

周大龙被带到附近一间士多店,打声讯台去1696bbcall留言,“十万火急,望复。”

十分钟之后士多店红色电话机响刺耳铃声,周大龙去接,讲完既定台词,约一小时后东江码头一号港,福隆集装箱下收钱。

周大龙挂上电话就问:“我女儿呢?该做的都做完,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女儿?”

孙文龙吃着鱼蛋,边嚼边说:“拜托,你女儿玩得正开心,不要扫兴好不好?一个钟头之后见完‘老板’,我保证你飞一样抱住你女儿。”

孙文龙从肖劲衣兜里抽出一根烟,送到周大龙嘴上,顺带拍他肩膀,安慰说:“takeiteasy,ok?我看起来像办事不讲信用的人?放心,我是好人。”

周大龙冷哼,“到这里来还分好人坏人?你要是好人,根本玩不起,只有坏到底才有可能同坏人斗。”

孙文龙靠着冷饮店灯牌,饶有兴致地回说:“你这个人,讲起话来还有点道理。”

“我是读书少,多读两年书,我都去当哲学系教授。”

“我看你女儿好聪明,一定很会读书。”

“门门都是a啦,有钱没钱都送她去念南大。”

“不错,女孩子就是要多读书。”

“喂,你讲起来头头是道,你有女儿没有?”

“我?”孙文龙自嘲道,“我就快去见上帝,辛亏没子女,不然死都不能安心闭眼。”

天色渐晚,斜阳倾倒在深蓝水面,只剩孱弱力量支撑半片血光。

温度骤降,夹克衫抵不住寒流,南下的风从西伯利亚高原奔袭而来,冷得骨结生疼。

“到时间。”肖劲低头看表,随手扔掉烟头,抖一抖衣领抬腿向前。

是晚霞与夜幕缠斗下行走的孤胆英豪,观众敬佩他热血满腔勇往直前,却也需承担英雄寂寞悲剧收尾。

三人到达约定地点,巨大的集装箱交错分布,夜色下形成一幅庞杂浩瀚的迷宫,似人生路,任你追逐、碰壁,上下求索。

肖劲与孙文龙各自找好藏身处,周大龙站在起重机下来回踱步。

终于,大鱼上钩。

来人穿着合体的西装,身形瘦长,逆光站在周大龙对面。“贪得无厌,我看你不想在这一行做下去。”

周大龙摊手,耸一耸肩,“怪就怪你遇到厉害人物。”

那人略微一怔,孙文龙身似猎豹,敏捷地从暗处一跃而出,发力冲向目标。

那人抬腿就跑,连手中装载十万现钞的塑胶袋都扔掉,只求逃生。

眼看左转向外,只剩百米路程就能冲到值班工人居所。

黑暗中闪过一盏火星,原来是被高高弹起的半支烟,抛高、落下,黑色幕布中留下一道未完的光弧。

右手边货箱背后站出一具颀长身影,头略低,前后步,一抬眼的瞬间,他已察觉腹下剧痛,身体成为一棵轰然倒塌的大树,脚边一带,已经不可逆转地跌向地面。

人落地,烟落地。

肖劲制住他,白色强光下看清他的脸。

喉头干涩,声音沙哑,肖劲平静地发出两个音,“丁叔。”

丁疼得面目扭曲,半张脸被集装箱箱壁挤得变形,艰难地开口说:“阿劲,有话好好说。”

肖劲并不放手,“丁叔,我没时间。”

孙文龙赶到,胸口不平,喘着气惊讶发问,“你两个……认识?”

肖劲点头,打发走周大龙,再将丁带到阿光家中。

一间空房,一盏大灯,三个人。

肖劲靠窗站着,看着月亮一点点沉,只有手中不断转动的打火机讲述他不能克制的焦躁,“丁叔,你了解我,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

丁被反绑在座椅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肖劲指间动作加快,“你中意饮水、吹风、还是熬夜?”骤停,他将打火机收进口袋,自窗台出发,一步步走近,“还是通通一起来?”他皱着眉,似乎左右为难,“丁叔,我没时间,你不要这样为难我。”

孙文龙吃着湿炒牛河配喜力啤酒,驾着腿好心建议,“大哥,你清醒一点。阿劲从前在审讯一科最能抗也最能审,相信我,你宁愿去关塔那摩也好过落到他手上。”吃一块肥牛肉,继续劝人向善,“你老板发你多少薪水?值得你死扛?讲真的,他一旦动手,你叫停都没机会。”

烟抽完了,肖劲收拢五指将烟盒捏成一团,准确抛入破烂垃圾桶,“既然讲话没有用,那就交给上帝做决定。”

天亮时,孙文龙被肖劲踢醒,“call白车。”

孙文龙抹一把脸,揉着眼问:“蚌壳烧熟开口了?”

“嗯。”肖劲面色凝重,正拨电话找人,“借船,去双姝岛。”

孙文龙仰脖猛灌一瓶啤酒,再一拍桌站起来,豪气干云,“叼你老母!我陪你演一部《英雄本色》!”

肖劲抿着唇,并不搭话。

离约定时间还剩一小时,黎爱国最先醒来,打个呵欠走到小房间内,盯住角落一小团蜷缩身影,迈不动步。

楚楚自疼痛中醒来,因伤口不曾受过应有处理,更加之环境恶劣,断口处结痂之后开始发炎、高热,导致她神志不清,满口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