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将下一步行动安排妥当,几人在台风登陆之前散会。江展鸿拉开书房门,却迎来立在门口满脸泪痕的江太太,谁知道她偷听多久?

程氏父子并不与江太太打招呼,只各自深深看江展鸿一眼,沉默中陆续离开。

江太太一连病上好几天,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两只眼深凹、泛红,锁住江展鸿似厉鬼讨命,伸长手扑过来,要与他同归于尽。

“你干了什么?是你绑走阿楚?你这禽兽你究竟想干什么!”问也不问,病中残留的那一丝丝力气全都积攒在指尖,抓得江展鸿面上、颈上全是破花。

江展鸿如同电视剧里每一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对待被逼疯的妻子,抓开她双手猛地向后推,扔掉她好似扔掉一张沾满油渍的抹布,多活一天多得两个字——碍事。

江太太已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她颓丧地跌坐在地,两只眼放空,凝住棕红色桌脚,喃喃,“原来都是你一手策划,原来我阿楚差一点要死在亲生父亲手上,好在老天保佑,阿楚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更摇头,不能置信,“虎毒不食子啊……虎毒不食子啊江展鸿!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你根本连畜生都不如!”

“我畜生不如!我无情无义!”他也已在这短短几天找出一千万个理由支撑内心,千夫所指是吗?他才不去担!负荆请罪?少做梦!他自有一套逻辑,“我做哪一件事不是为这个家?市场动荡,金融风暴搞突然袭击,当局指望不上,我们就只能自生自灭。你以为只是亏损斩仓这样简单?破产都算好彩,讲不定背上巨额债务,你我后半生都只能住笼屋吃猪食,六七十岁还要给从前那些伺候过你的人端茶递水,你还想继续买名牌包戴珠宝?全是做梦!连衣服都要去垃圾堆里捡,sabrina遇到你,要望你脸上吐口水嫌你脏,你想想清楚,这些事那一条你受得了?”

“所以你就拿阿楚的命去换?”江太太的气息弱了,只有怨,没有恨。

“叫她嫁程嘉瑞她不愿意,要找个衰人自甘堕落,我这个做父亲的养她十八年,早已经仁至义尽,也该是她为这个家牺牲一点。”

牺牲一点?一条命都赔进去,还有多少个一点点?

江太太咬紧牙,问:“你投多少保险金?”

江展鸿答:“一亿五千万,不多也不少,够你们下半生花销。”

他低头叹气,把江太太扶起来,又要与她推心置腹,“用阿楚去换我也不舍得,原本打算让安安签字,但谁知道她会突然间同人私奔,根本找不到人影。阿楚要怪就怪她阿姐,她替她阿姐去,怪不得我。”

江太太双手遮脸,靠在江展鸿肩上失声痛哭,“我的阿楚……我可怜的阿楚…………”

就将你换成珠宝、手包、豪车、礼服……永永远远陪在妈咪身边…………

双姝岛。

楚楚吃过药睡到午夜才醒。

睁开眼发觉身旁无人,当下四顾,发觉肖劲搭两只椅半坐着睡在床边。

衣服也不见换,深夜行军似的捡一块平整土地就能闭眼,唯有睡梦中紧锁的眉心透露他连日来的疲惫。

楚楚的心柔软至极,他仿佛是万能药,月下半片影已足够治愈她一身伤痛。

她翻过身想要仔仔细细观察他,谁知他敏锐至此,一点点悉索响动就令他睁眼,警惕地搜寻她身影,直到撞见黑暗中她水光透亮的眼与甜蜜诱人的笑——

他也便只剩下笑了。

“怎么样?感觉好一点没有?”肖劲站起身,端一杯温水到她嘴边,扶着她喝过半杯水,“饿不饿?想吃什么?”

楚楚嘴角含笑,深深看他。

他面微红,有些无措,“我脸上有问题?”

“你还会做饭?”

“会。”

“那我要吃盐水鸡、红烧海参、椒盐濑尿虾。”

他拧着眉毛,发愁,“我只会做简单的,我给你煮一碗面好不好?”

她靠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笑够了板起脸,“不好。”

“这个时候也不好叫老徐起来……”

她拉住他手臂,轻轻说:“我不饿,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伸手探她额头,发觉她高热已退才放下心坐到床边,“你说——”

“又不是阿sir请喝茶,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肃?”

“可以。”嘴上讲可以,面上仍是老样子,一点不放松。

楚楚无法可想,又要玩老一套,“我累了,你扶我躺平好不好?”

但凡她开口,他几时讲过不好?当即扶住她小心翼翼向后靠,等她顺利躺好,两只手却如藤蔓一般缠上来,紧紧抱着他不许他离开,“我要你躺下来陪我——”

“阿楚……”他口中有万般无奈,全为她。

她却不听,“我手疼,坚持不了多久,你就算可怜可怜我。”

“唉……”明知她借机要挟,他仍然不忍心拒绝,只能依照吩咐办事,小心谨慎躺在她身边,而她最懂得寸进尺,无需提醒,下一秒就贴上来,头枕在他臂膀上,右腿搭在他腰上,惊得人一动也不敢动。

隔了许久,等到两个人相互适应——她从他身上汲取巨大安全感,而他学会屏气凝神保持冷静。

窗外风大,几乎要盖过楚楚的声音,“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楚楚要被他气笑,“拜托,我还没有讲清楚问题,你可不可以晚一点再回答。”

肖劲说:“无论问题是什么,我的答案都一样。阿楚,我永远不会责怪你。”

她听得怔怔入神,一方面感动,一方面又在想,原来肖劲也会讲情话,且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心中被温情灌满,她忍不住抬起身去亲吻他,吻过他被海风吹得干燥的唇,又因太过小心的情绪而浅尝辄止。她眨着眼,一双瞳仁晶亮泛光,“世上再没有人会比阿劲更爱我——”说完整个人都扑在他胸口,迫使他从侧躺换成仰睡。

他轻拍她瘦削的后背,低声应,“世上再没有人甜的过你。”

甜过他一生所有快乐事。

她躺在他身上,听他胸口心跳声,止不住感叹,“你怎么突然间开窍?满口甜言蜜语,是谁点播你?孙警官吗?”

“是我自身反省。”他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久远故事,“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后悔,知道你被绑走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万一你……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同阿楚讲过,也……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那你现在说,我每一个字都背下来。”

他低头亲吻她发顶,舌尖与胸腔共鸣,震得她耳膜发痒,“阿楚……”

“嗯?”

“我爱你——”

她屏住呼吸,张嘴咬住右手食指,一声不吭。

他继续说:“我想你承认,我比想象中脆弱太多,有些东西多重我都能扛,有些事情……不要讲承受,连想也不敢想。”

“阿楚,不要离开我——”

“好……”她应承他,已然带着哭腔。

“怎么哭了?”他心慌,想要翻过身看一看她的脸,但她不答应,轻轻按住他,他便无计可施。

缓一缓,楚楚说:“我一生最大幸运就是遇到你……”眼泪模糊双眼,她坚持说完,“否则我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幸好有你,我爱你,永远爱你。”

“嗯——”

又听她吸一吸鼻子,提出要求,“所以我们现在开始脱衣服好不好?”语气自然而然,仿佛在讲,我们现在去楼下吃饭好不好?

第55章 童年

第五十五章童年

肖劲无可奈何地笑,“手不疼了?”

“疼。”她灰心丧气,老老实实枕在他胸上,“就知道你不肯答应,但还是要多问一句才肯死心。”

“你还小……等你长大……”

“长大是多大?要等到长成eup才够?噫……你好咸湿。”

“等你到二十岁。”

“还好漫长…………”

肖劲说:“不远了。”

她好心提醒,“我怕你年久失修。”

肖劲答:“你放心,一定是宝刀未老。”

两个人一阵笑,笑过之后仍难掩落寞。

她仍在脆弱的年岁,承受过的痛苦与煎熬无法在一夜之间抹去。楚楚从他身上下来,换个姿势,侧躺着,依旧窝在他臂弯之内。

“我其实……我其实天天月月都好像要爹地爱我……”

肖劲收紧手臂,抱紧她,听她讲,“六岁起每天都去钢琴老师家中报道,每天练足三个钟头,全都为得他一句好,摸摸我的头夸我说,阿楚真是好犀利。”

“其实我笨得很,读书比其他同学都费力,你都知道的啦,天天都要去上补习班,拿时间拼天分,惨不忍睹。但不过最后能换一张体面成绩单,能换爹地一点笑我都好开心好得意。”

鼻尖微酸,她停一停,缓过这一阵才继续,“从前住在三百四十平小屋的时候还很好,不知道从几时起,爹地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再怎么努力都白费,但又不愿意死心,到现在还在为他找理由,笃信他一定是被逼无奈,一定不是……一定不是处心积虑要我死……”

“可是我心里都明白,他骗我说是财产赠予协议,其实是保单,他要拿我的命去换上亿保险金,到死都不愿意跟我多讲一句话……”这一段父女情,有时候更像是一段永无结果的恋爱,她想一个愚昧至极的老妇,苦守寒窑,生于幻梦,至死都未放弃,“至少我明白,有些人,无论你做多少努力,他都没可能分一点点爱给你。”

她讲着讲着,变成哭中带笑,自我解嘲,“我跟你讲,还有更傻的,我十六岁生日吹蜡烛许愿,祈祷上帝大发慈悲,希望爹地能够好好爱我……”

“结果哪一样成真?圣诞老人同生日愿望没差别,都是骗人的鬼话,亏我还去信,真是蠢……”

忍不住,耐不得,泣不成声。

“其实我真的很爱他……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做错了什么?我在破房间里想了好久,想不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逼得他这样对我…………”

“不关你的事。”他将她收拢在胸前,用尽全力拥抱她,“不是你的错,阿楚,这一切与你无关,你不需要承担任何事。”

“可是我给你惹麻烦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岛上过一辈子,你迟早要回去,爹地他们也不一定不会放过你……”她心中从来清晰明了,“怎么办……我好像在哪里都是麻烦精,最好把我丢进海里喂鲨鱼,这样大家都开心。”

“又讲傻话。”他笑着安慰她,“总会有办法解决,你相信我,嗯?”

“又是‘嗯’,你每次没话可讲的时候都用这一招。”

“那请问江小姐今次是否中招?”

楚楚在他胸前来回蹭,把眼泪擦干,瓦声瓦气地提要求,“我现在有免疫呀,你要加多一招才可以。”

“请江小姐赐教。”

“我要你亲我。”仿佛是要一颗糖、一件新衣,讲出口半点羞涩都没有,有的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肖劲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低下头含住她柔软鲜嫩的唇,似含住一颗牛奶软糖,衔起来在舌尖打转,轻轻地舔,重重地吮,吻过天荒地老,吻到呼吸渐乱。他不自觉生出雄性生物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及破坏欲,粗糙有力的手指穿过她乌黑浓密长发,迷乱中揉着她后脑将一双唇向上压,向前送——

是月光催生缠绵,是夜色撩动情弦。心有潮汐起伏,似澎湃大海,无法克制。

他想要她,毁灭她、撕裂她,就在这一秒——

然而他终究是克制,抬手遮住她迷蒙带雾的双眼,喘息着说:“你早点睡。”一讲完立刻翻身下床,带上门消失在老迈破败的走道中,不给自己留半点机会。

而楚楚仿佛呆滞,对他的离去浑然未觉。她仍躺在床上,茫然地望向天花板,静静等体内所有在一瞬间喷涌的情念慢慢平复。

等过半个钟头才想起来要骂,“肖劲,老乌龟!臭男人!”

他自己去冲凉水过瘾,只留她一个……

独守空房呀。

第二天见面,他穿回自己的黑色夹克衫与神色牛仔裤,又是个又劲又an的靓仔。一见面同她打招呼,“早上好。”

实在生硬。

“早上好。”楚楚懒懒应一声,朝老徐点头微笑,继而坐到餐桌上来。

肖劲似家庭主妇,从厨房到客厅忙碌不停,此时端一碗热粥送到她面前,解释说:“你身上带伤,又一连发烧好几天,喝点粥最好。”

楚楚揭开盖,“是什么粥?”

“皮蛋粥。”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皮蛋真的好腥。”

肖劲一时间既抱歉又为难,试探道:“要不然……我重新煮?”

楚楚展颜一笑,“骗你的啦,你做的,就是砒霜煮粥我都爱的啦,皮蛋算什么?今后多腥的东西我都要勇敢尝试。”讲完一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好的啦,二十岁之后,我明白的。”

等他回过神、想明白,居然先她一步面红,端着半碗粥,逃亡似的奔进厨房。

肖劲与她提前过上退休生活,明知未来无望,所以避谈未来。

楚楚在这栋老房间里发现一架上了年纪的旧钢琴,肖劲陪老徐买完生活用品回来时,正撞见她带着九根手指断断续续在钢琴键上来回,终究是曲不成曲,杂乱无章。

肖劲放下重物,站在门边,并不向内多跨一步。

他只静静看着她,带着不忍与心疼。

而她低头望着残缺的右手,竟然牵了牵嘴角说:“好像真的不行了……”

肖劲的心猛然间抽痛,痛到不能自已。

如有可能,他心甘情愿替她去受。

然而他最终将所有汹涌的情绪都收藏妥当,换上平平常常神色,走到她身边说:“反正我也不爱听。”

“咦?你从前不是天天都躲在窗前听我弹?现在又否认?拜托,肖先生你好难猜。”

“我其实都在用眼看,没有用耳听。”他从身后环住她,笑着说,“不要说弹琴,你就算弹棉花我都能看到入迷。”

“哼,讲情话真是老手。”

“接吻也是老手。”不等她要求,他自主自觉弯下腰衔住她口唇,一点一点深入,尝她舌尖上莲雾果留下的甜。

不知不觉吻到激烈,楚楚被推倒在钢琴琴键上,按出一阵乱音。肖劲放下琴盖,将她整个人都端在钢琴上,轻轻咬着她下唇,带着粗重的呼吸声说:“以后家里还是要买一架钢琴……”

“教小孩呀?”

他歪着嘴坏笑,凑到她耳边,舌尖舔过她冰冷的耳廓,惹得她不自觉轻颤,由他说:“留下做事——”

“什么事?”

“坏事。”

“你教我?”

“嗯,手把手教你。你一定记得,出师要反噬,招招都试在老师身上。”

她咬着唇,笑个不停,令他再也没有办法正正经经继续。

只好摸着她的额头问:“手还疼不疼?”

她摇头,“手不疼,嘴疼。”

“晚上吃鱼,补一补。”

“好的,肖先生。”

“现在到时见换药。”

“那要不要打针呀?”她跳下钢琴,娇声问,“打针要不要脱内裤呀医生,我今天穿米分红色,你要不要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