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开头被引错了路,后面自然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郭旭以手抚额,“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导致镖局如此被动,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夜,我进了这间屋子,去想那紫衣女子为什么盯紧了段绫罗不放,这才……”

“所以说有些时候,不要钻牛角尖,拓开一面去想问题,说不定别有洞天,”采玉忽得俏皮一笑,“说到这个,郭旭,我方才又想到一件事,不知想的对是不对。”

“说来听听。”

“绫罗美人镖是个迷局,那么涉局的每一个人都有各自动机。我们不妨把涉局之人分作两类,一类是棋子、一类是棋手。”

郭旭浅笑:“有意思。”

采玉道:“虽然我们对翁泰北起了疑心,但是棋手究竟是谁,目前不得而知。我们现在单单来分析这棋子,照我看,棋子也可分作两类。”

封平听采玉分来分去不得要领,不觉有些沉不住气,正欲说些什么,一抬眼看到郭旭含笑不语,知道其中必有玄虚,当下按住不发。

采玉却也留意到郭旭的神情,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道:“郭旭,你料到我要说什么?”

“我只是料到这棋子如何作分,在我看来,车、马、炮、相、士虽然层级不同,但或用于上阵拼杀、或用于惑人耳目,其最终目的都是用于保‘将帅’,所以这棋子如若分作两类,自然是‘将帅’与‘非将帅’。”

采玉听得郭旭了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欢喜:“不错,在绫罗美人这个棋局中,不管是郝成义、唐骀、柳老爷子赵冯志,抑或是点苍华山崆峒武当,虽说作用各个不同,但通通都是次要棋子,他们的出现,在于将棋局搅的分外热闹,让人看不清个中玄虚。”

“既然他们等同于‘非将帅’的次要棋子,那么重要的棋子是什么?”封平问道。

“重要的棋子就是棋手要谋算的标的所在。”说到这,采玉语气转于肃正,“郭旭,在我看来,长风镖局算一个。”

封平沉吟:“采玉说是‘算一个’,听起来,还有另一个?”

郭旭笑道:“这是自然,你倒想想,还有哪一方是同长风镖局一般被动入局?”

“长风镖局,绫罗美人镖、南昌废园……”封平蓦地眼前一亮,“是废园少主。”

采玉微笑阖首,行至桌前,将桌上的纸张翻转过来,以手研墨,执起小豪,在纸上画下一方棋局,中央一道墨线,算是楚河汉界,右首边一方写下“长风镖局” 四字,左首边便是南昌废园,方才搁笔,郭旭又执起笔来,在砚台中蘸了点墨,在棋局中点下十好几个圆点,笑道:“这样更像些。”

采玉伸指点向局中,道:“这些个圆点就好比是那些个拼杀棋子,这一方是长风镖局,这一方是南昌废园,与寻常棋局不同的是,并非是南昌废园与长风镖局互作搏杀,而是下棋之人意欲一石二鸟,将双方将帅,尽入彀中。”

封平长吁一口气,道:“采玉这样一比,我便明白了,采玉,你这心是怎么长的,竟看得如此透彻。”

采玉掩口笑道:“你莫夸我,郭旭岂不是也想出了么?”

就见郭旭双眼圆睁,作出一副不甚了然之色,道:“我哪曾想出什么,都是女诸葛一人倾力,采玉,长风镖局当为你浮一大功。”

采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要瞪郭旭,却见郭旭又是瞠目又是鼓腮,一脸的无辜之色,正没主意时,又听封平咦了一声道:“采玉,你方才说你又想到一件事,不会就是指这棋局类比吧。”

采玉“啊”了一声,歉然道:“绕来绕去,险些忘记要说些什么。”说着伸手指向棋局,却向郭旭问道,“郭旭,你且看看,若用这图来套当下态势,你可觉得有什么不甚明朗?”

这一下可把郭旭问住,笑道:“这可把我考倒了,采玉,你方才说的那般清楚,还有甚么不明朗的?”

采玉顿足道:“你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却不发觉,入局的各方均已或多或少与镖局打过交道,缘何独缺那废园少主?”

郭旭心中一震,张口欲言,就听封平低呼道:“你是说那紫衣女子就是废园少主?是了,杨岳他们总称她作少主,我居然未曾想到此节。”

郭旭亦赞道:“我也漏了此节,采玉,你当真是滴水不漏。”

采玉笑道:“说起来,废园少主与长风镖局一般被动,只是郭旭,我总觉得她可能知道和掌控的还更多些,你下次见到她,不妨向她讨教讨教。”

郭旭叹道:“说的轻松,人都找不到了,如何去讨教?”

采玉道:“比彼于强秦兮,比我于六国,六国之策,郭旭,你是合纵还是连横?”说着噗嗤轻笑,自向外去了。

郭旭一愣,急道:“你作什么去?”

采玉头也不回,道:“我们对翁泰北的怀疑是否成立,只要央小彭王爷再去查查那段万里的来历便可,郭旭,这一下,小彭王爷送你的信鸽可是又派上用场了?”

郭旭笑而不答,封平意味深长道:“采玉将那幕后之人比作强秦,将你和废园少主比作六国,郭旭,你是要联同废园少主合纵以共同御敌么?”

郭旭不答,良久才道:“史家曾言,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当初若能举六国之力合而敌秦,焉有秦灭六国之理?”

第31章 飞来之宴

依着先前计划,第二日起镖上路,众人在长乐镇闷了这许多日子,终于能够再踏镖途,心中俱都欢喜,尚未离镇就有趟子手大声喊出长风威武的号子,一人喊毕几十人应声,似乎要将这些日子的的不快与怨闷统统吐将出来,郭旭与铁衣在镖队最前处策马先行,听到喊号声响彻周遭,不禁相视而笑。

说来也怪,自出长乐镇开始,镖局的镖途分外顺畅,堪堪行了五六日,竟未曾遇到一伙拦路的毛匪,郭旭并封平、铁衣等不时亦会猜测那幕后主使所为何来,惜乎皆是不得要领,又言及那废园少主既与水晶棺有关,翁泰北必会找她麻烦,因猜测她与尧亲王是何干系,尧亲王竟会将偌大藏宝交与她手中,倒是有一次采玉点醒道:“尧亲王那般多疑,当日密谋起事,他连邢姬都隐瞒不提,怎么可能巴巴将宝藏拱手让人?依我看,多半是废园少主后续设法取得的。”

这一日行至巢湖,郭旭便催着商六另保红货前往宣城,商六争他不过,也只得应了,郭旭从镖师中挑了十来个身手拔尖的,剩下的并跟着六爷去宣城。

待行至铜陵地界,地势高起,一路山脉低绵不绝,距离黄山和九华山都是一日夜的行程,封平之前游历时到过此地,谈及黄山奇景赞不绝口,说得采玉段绫罗等心向往之,铁衣笑道:“当真如此想去,回程之时我们大可绕去黄山观景。”郭旭亦笑道:“黄山集众名山之长,我们自不能学那大禹过门庭而不入。”一席话说的众人大笑,只段绫罗念及镖程结束之后自己便要和一干人厮别,难免有些郁郁寡欢。

再行两日,便入了皖南山区腹地,一行人皆自加强戒备,当晚便在郊外夜宿,其实此地离镇子倒不很远,只是若去镇上投宿,难免重复脚程,因此上几人商议就在郊外凑活一晚。

却说扎营之时,天色倒不还很晚,因着段绫罗身子终究羸弱,便让她先自歇息,其他人掘地起炉准备晚膳,正忙得热活时,就听得来路叮当声响,抬眼看时,却是来了几乘骡车,那骡子颈上俱系了响铃。

郭旭等先以为是赶路的骡队,倒也不以为意,谁知那骡车却下了行道,往林中宿地而来,打头的那人大声招呼道:“对面可是长风镖局的郭大少?”

郭旭长身站起,双手抱拳道:“正是郭某,不知来的是哪一路朋友?”

两人对答之间,镖队诸人皆手按刀柄,以防有变。

那人喜道:“甚好甚好,等了十余日,总算是等到了。”说着招呼骡队上前,郭旭仔细看时,见那人肥头大耳,穿一身布袍,面上带着生意人惯常神色,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酒家的大掌柜。

果然,那人又道:“小的是不远处镇上酒家的掌柜,数十天前便有人在敝处为贵镖局定下这些酒菜,说是郭大少等即刻就到,谁知小人每日差人到镇外来瞧,行来过往总不像是镖局人物,今儿个小二回话说是有一队走镖的经过,小的便猜定是郭大少一行,马上便套了骡车将酒菜送到。”说着四下瞅了瞅,咦了一声道,“说是有几十号人,怎么只这么些……”

郭旭心中称奇,面上却不露声色道:“适才你说有人在酒家为镖局定下这些酒菜,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掌柜赔笑道:“自然是落凤坡的好汉了,小的只管将酒菜送来,其他的小的委实不知。”

封平上前一步,沉声道:“可是落凤坡江龙寨的山匪?”

那掌柜的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位大侠,话可不能混说的。”

封平冷笑道:“如此便是了。”说着转向郭旭,“落凤坡是行经皖南的必由之地,此地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江龙寨中聚了不少山寇巨匪,过往客商于此地折损无数,前岁我游历皖南时,不想惹上麻烦,还曾特意避开江龙寨。”

郭旭“哦”了一声,上前两步,单手擎起头车上的酒坛,于手中颠了一颠,笑道:“江龙寨的山匪也要向长风镖局为难么?”

采玉笑道:“这一来叫人好生不解,既要为难,何苦兴师动众送什么酒菜?若是有心结交,为甚么不让当家的前来以显礼数,却要拉上这么些不相干的生意人?”

程铁衣坐于当地,自去拨弄篝火,听采玉如此说,抬头道:“既要为难,我们便与他打个痛快,若有心结交,我们便坐侯大驾,古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采玉,你要操那么多心作甚?”

话音未落,郭旭哈哈大笑道:“铁衣这话说得好,你要来,你便来,采玉,有酒有菜,难得痛快。”

那掌柜的先时眼巴巴听几人对话,如陷云里雾中,于郭旭最后一句话却听得明白,忙点头道:“郭大少所的是,有酒有菜吃的痛快,小的这便让人将酒菜呈上。”说着便吩咐后面车上的伙计将酒菜卸下。

采玉走到郭旭身边,低声道:“还是戒备些好,你忘了镖队曾被唐骀落毒?若又是唐门的诡计……”

郭旭点头道:“我心中自有计较,你且带人去验验那酒菜,若酒菜无碍,饱食一顿倒也无妨……横竖,也是不花钱的。”

采玉啼笑皆非,自招呼几人去了,那掌柜的见货已送到,寒暄两句便去了,郭旭听那骡铃叮咚作响,正觉有趣,就听采玉“咦”了一声道:“东坡肉,水晶肴肘,瑶柱八脯,倒都是郭旭爱吃的。”

郭旭一楞,就听铁衣道:“采玉,你只记着郭旭,怎么不说这莲蓬豆腐,宋嫂鱼羹,都是我爱吃的呢?”

采玉不意铁衣竟有如此一问,双颊一红,道:“我哪里只记着……你爱吃的我自然也记得,只是总得一个一个说吧?”

程铁衣故意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封平心中好笑,自去看那酒坛子,忽的擎起一坛,拍开封泥,深吸一口,喜道:“这样小门小户地方,竟有上好的竹叶青,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郭旭铁衣,如此好酒,你们今夜可得陪我喝个痛快。”

郭旭近前看了看,亦笑道:“这紫薯红枣饭、枸杞羹可都是采玉的最爱,采玉,我说的没错罢?”

铁衣诧异道:“这江龙寨的当家,当真是下了不少心思,连我们几个喜好吃什么喝什么,都知道的这么详尽。”

采玉笑道:“意欲投其所好,自然要先打听一番,我原以为江龙寨中俱是江湖匪类,想不到竟有这么有意思之人。”

郭旭故作诧异地咦了一声,伸手指着采玉向众人道:“果真是吃人家的嘴软,采玉,你还没吃上呢,先夸起别人来了。”语毕哈哈大笑。

封平笑道:“管他嘴软不嘴软,有的吃喝我们还白白放过不成?采玉,你快些验验这些酒菜有无落毒,封爷尚可等得,肚里的馋虫可受不了啦。”

第32章 重遇皖南

这顿饭吃的诸人直呼畅快,饭毕,封平自擎了一坛竹叶青倚树自饮,柳尚柳老爷子和赵冯志些许吃了些便避开众人自去林中练功——两人虽应了镖局之请与镖队同行,然平日与众人接触甚少,得空便避开旁人修习武功,郭旭知两人念念不忘复仇,又忌惮仇家武功骇人,因此上日夜勤习,只是临阵磨枪,不知有无效用。念及此节,心中大有喟叹之意。铁衣知郭旭所想,叹道:“他们只求尽心尽力罢了。”

第二日起镖,行不到半日渐入崎岖山道,那山道先还可数人并行,到得后来只容二人并驾一车独驱,两边山石嶙峋,并非壁立,而是自窄渐渐宽将上去,外围观之,恰似一个倒立的梯体,众人皆知愈行前一分距离江龙寨便近了一分,心中俱都惴惴,封平更是忧心忡忡,忽得勒住马辔头,向郭旭道:“郭旭,此地地势于镖局大是不利,若江龙寨山匪在山头伏下人手,于两侧壁上滚下落石,镖队断无生路可觅。”

程铁衣心中一凛,急道:“郭旭,封平此言有理,不可再行,折返为要。”

郭旭略一沉吟,摇头笑道:“我倒不信,昨晚巴巴打发人送了酒菜来,只是要今日送我们作饱死鬼?况且对方果有埋伏,此刻折返已是不及,倒不如一路行去,且看对方玩什么把戏。”

话音刚落,就见采玉掀开车帘笑道:“郭旭说的没错,哥,如果江龙寨的山匪真有所图,他们投鼠忌器,不会出此拙劣之招。”

程铁衣思忖片刻,觉得郭旭与采玉所言也在情理之中,看封平时,封平只默不作声,忽得两腿一夹马腹,大声道:“罢了,龙潭虎穴,封爷也闯他一闯,腰悬美酒知己在侧,就算此去阎王殿,殊不寂寞!”

话音落处,那马儿早已窜了数十丈远处,郭旭听封平如此话,只觉豪气充斥肺腑,大笑道:“封平,一人先走,未免不讲义气。”说着大力在马股处重击,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奔将出去,封平倒坐了马背,正擎那酒葫芦喝酒,见郭旭赶来,哈哈一笑,便将酒葫芦大力掷过来,郭旭觑那酒葫芦来势,低喝一声,提气上跃,于半空之中接住便饮,那马儿背上得轻,去势更快,郭旭不慌不忙,借力山壁,几个起纵,便又稳稳落于马鞍之上,顺势将酒葫芦推于封平,就听后面镖师轰然叫好,高声道:“少局主好俊的功夫!”

郭旭和封平相视长笑,纵马拐过山道去了。

铁衣叹道:“正说着凶险之处,这两人反耍起功夫来了。”采玉掩口笑道:“郭旭的性子,你还不知么。”

程铁衣不住摇头,却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倒是段绫罗见郭旭与封平俱已拐进弯道,忙道:“他们赶到前头去了,我们也快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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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衣等刚拐入弯道,便见郭旭与封平策马停于前侧,心道:还好走的不远。待定睛细看时,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前方不远处,分明有人拦道!

铁衣不及细看,急喝道:“保护大小姐并段姑娘!”

后面的镖师才刚说笑着过来,一听此言,反应端的迅速,刷刷刷抽刀在手,护于采玉和段绫罗车周。

就听封平道:“尊驾端的异于常人,若不是扛着这块‘劫镖’的旗子,封平当真以为阁下是串江湖卖狗皮膏药的。”

程铁衣听的心中好奇,策马上前,越过郭旭的肩膀望将过去,险些笑出声来。

但见道中那人,懒洋洋拢袖立于道中,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将面目遮去大半,臂弯中拥着根江湖游医喜用的旗布幌子,幌上大书“劫镖”二字,端的是莫名其妙二五三道。

程铁衣保镖无数,从未见过这般劫镖的,呆了半晌,想笑又觉不妥,只憋得肚腹生疼,倒是采玉掀帘张望,嗳呦一声笑出声来,段绫罗不明就里,惶急道:“采玉姐姐,有歹人劫镖,你怎生还笑的出来?”采玉笑而不答。

却说那人也听到采玉笑声,很是不屑的耸耸肩,鼻端重重哼了一声。郭旭先头看时便觉得此人好生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待听到声音,蓦地眼睛一亮,铁衣只觉眼前一闪,郭旭的身形,已在那人之侧。

那人似是并不惊讶,翻眼瞅了瞅郭旭,郭旭也不说话,只是忽而凑近那人脸侧细瞅,俄而退后两步,以手抚颌,不住点头,间或转至那人身后,恩啊有声,似是打量什么颇为有趣的物事。

铁衣见郭旭如此,更是茫然不解,看封平时,封平先时倒有愕然之色,俄顷面色渐霁,面上露出笑意来,这下铁衣更是如坠云里雾中,回头看时,那干镖师似是知晓并非歹人来犯,面有松动之色,采玉却是抿口而笑,铁衣心道:好啊,你们俱都心下了然,只是瞒我一人。

正着恼间,忽听得封平大笑不止,急回头看时,却是郭旭从那人头上抓下一蓬花白的假发来,再细看时,哪是什么劫道老者,分明便是快剑辛力!

程铁衣这一下喜出望外,疾步赶至辛力身畔,结舌道:“辛力……你……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辛力哼一声,索性抱臂倚于山壁之上,朝郭旭嘴巴一努,道:“若问唱的哪一出,不妨去问郭旭,郭旭,我当真好生纳闷,长风镖局此趟保镖,难不成骑的是乌龟?辛爷我是早也等晚也等,直等的头发都白了……再迟来几天,都不知辛爷有没有命见到你们了。”

郭旭又好气又好笑,伸指点向辛力,待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只是不住摇头而笑,封平笑声渐止,长身跃起,落于几人面前,伸拳重重捶于辛力肩侧,道:“此事说来话长,辛力,先谢过你昨日的酒菜了。只是六爷他们另保镖货去宣城,未能有此口福。”

铁衣这才想到昨日那掌柜送酒菜之时曾言说:“说是有几十号人,怎么只这么些……”现在想来,应是辛力不知近日镖队行程,这才多备了酒菜。又想到那掌柜说:“等了十数日……”想来依着辛力的性子,要他等十数日委实煎熬,难怪他要在头上顶一蓬白发来,愈想愈觉好笑,捧住肚腹,忍俊不禁。

辛力哼一声,忽的想起什么,抬头向采玉打招呼道:“采玉,你方才发笑,你可是早就发觉了?”

采玉笑着过来,道:“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记得保翡翠娃娃之时,你也曾支使邓忍黑氅裹身,嚷嚷着要劫镖局的镖,辛力,你当真是乐此不疲。”

一番话引得几人忆起前情,郭旭大笑道:“哪是乐此不疲,依我看是一招鲜吃遍天罢。”

辛力咦了一声道:“甚么一招鲜吃遍天,辛爷的好戏还没登场呢。”说着打了个唿哨,郭旭等还未及反应过来,就听得呼声震天,周遭的山头之上,影影憧憧立起数百人来。

程铁衣心中一震,本待下意识去摸蟠龙棍,谁知听到那些人的呼喝,竟呆于当地手足无措起来,看封平郭旭并采玉时,也是一脸的啼笑皆非。

就听那些人搅嚷有声,呼喝甚么的都有,有些人道:“长风镖局一路披荆斩棘无有不克!郭大少智谋过人,程二局主棍法无双!”又有人道:“霹雳飞刀例无虚发威震九州,郭大少剑法精妙横扫天下。”还有人高呼:“程大小姐美丽无匹,艳绝武林!”后来许是边上有人提醒他程采玉并无武功,那人又改口道:“程大小姐并非武林中人,但还是艳绝武林!”说得采玉哭笑不得。又有人高声道:“六爷的金算盘算法一绝,绝无错账!”一听便知此人并不知商六的金算盘是用来防身而非算账的,只是听了“金算盘”的名号牵强附会而已。

郭旭看辛力道:“辛力,这便是你口中的好戏?”

辛力瞪大眼睛道:“如此盛大排场,你还不满意么?郭旭,此番辛爷可是劳心劳力,你若不出我一钱银子,我必跟你没完。”

第33章 江龙寨

郭旭、封平并辛力等老友得聚,俱都欢欣异常,几人立于山道中央细述前情,不时开怀畅笑,后来郭旭与辛力不知为了什么争闹起来,两人绕着铁衣一躲一攻,竟都带上了功夫,封平只是摇头而笑,程铁衣跺脚道:“越发闹的不像话了,郭旭,镖队还在后头等你示下呢。”

郭旭这才恍然,回头见采玉面有嗔怪之色,一吐舌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程家兄妹既拿出颜色来,我遵命便是。不过辛力,我有言在先,江龙寨中若是没摆洗尘酒,我是断断不会去的。”

辛力哼了一声,道:“郭旭,你愈发拿腔拿调了,酒我是半盅都未摆,不过那日行路时,半天上一只鹰聒噪的厉害,辛爷一气,就把它给打了下来,寻思着送你回去烧了吃,你若是要便随辛爷入寨,若是不要,辛爷也没办法。”

说着双眉一挑,现出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气来,将那“劫镖”的幡旗往肩上一扛,向周遭山头挥手道:“小的们,回寨。”

那一干人在山头早已等的不耐,一听辛力示下,俱都嚷闹有声,四下鼓噪而走,郭旭含笑摇头,心道:我却要一只鹰做甚用……

正待说些什么,亏得采玉抢上来,推了郭旭一把,道:“还不跟上去,他说的是点苍白鹰郝成义。”

郭旭蓦地恍然,几步追上辛力,辛力此时反卖起关子来,嘴巴如同被生胶粘住一般只不张口,实在逼得急了,只道:“跟着辛爷走便是,辛爷还诓你不成。”

郭旭素知辛力脾气,果然不再追问,悠悠闲背了手,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起落凤坡的地势来。

就听铁衣在后面道:“江湖传言落凤坡地势奇险,现下看来倒也不尽然,一片大斜坡子而已,也不知险从何来……”

忽地住口,直直看向前方突兀而起的数十丈高壁立山崖,疑道:“辛力,你莫不是带错了路,难不成江龙寨的人都是住在石缝疙瘩里的,怎生连个寨子的影都没有?”

辛力讳莫如深地一笑,忽地用幌旗敲了敲石壁道:“谁说没有?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应向其上寻洞天。”

未及诸人反应过来,辛力忽地掷了幌旗,低喝一声,纵身窜上两三丈高,牢牢攀附于石壁之上,也未见他使出什么轻身功夫,只觉他手脚并用,身法其快,几个纵步错身之间,已立于岩壁顶端。

郭旭等人尚好,一干镖师俱都看的呆了,半晌才炸雷似轰然叫好,铁衣向郭旭道:“只岁余未见,这辛力不知从哪学了这一手功夫,若不是知道是他,我还真要以为是猿奴复生。”

采玉立于旁侧仰首观视,忽地听到“猿奴”二字,心中一悸,只觉五味杂陈。若是平日,铁衣自然避讳在采玉面前提及,只是此刻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竟忘了这一节。

俄顷,就见辛力两手叉腰,俯身向下大笑道:“郭旭,我有大礼送你,可也得看你有无能耐来拿……你若上不来,你自己不脸红,辛爷都替你躁的慌。”

郭旭摇头苦笑,伸手点向辛力道:“我早该想到,从你手里拿东西,哪有那么便宜。”

段绫罗却看的似懂非懂,向采玉道:“采玉姐姐,怎么郭大少的朋友,都是这般促狭奇怪的?”

采玉道:“我们不管他,他们这般闹发起来,可有的等了。”说着携了段绫罗的手去道旁坐下,俨然一副看热闹的神气。

郭旭正思忖上是不上,忽觉得有雨点撒将下来,急避开时,低头闻到馥郁酒气,心中一动,就听辛力大呼小叫道:“窖藏三十年的泸州酿,仅此一坛,先到者得,迟到的便只能舔坛底……”

话音未落,就见封平如同冲天鸿鹄,急窜而上,郭旭哪容他抢先,伸手急扯封平脚踝,笑道:“封平,见者有份,不容你一人贪欢。”说话间借力上跃,却把封平拉下了三四分。

封平半空中一个旋身,足上首下,顷刻间与郭旭过了两招,借着郭旭上击之力腾跃上举,哈哈大笑道:“郭旭,你是知道封平的,美酒当前,就顾不得朋友了。”

只此片言之间,郭旭腾挪变招,提一口真气,脚蹬山壁,噌噌蹭直上几步,忽地抽出佩剑,猛力往岩壁缝隙中一插,大笑道:“美酒当前,封平,怨不得我投机取巧。”说着臂上发力,将那剑身猛压下去,再一吐真气,凭借剑身反弹之力,轻身飞举而上。

程铁衣抬头看时,只道郭旭必定得胜无疑,就听封平急声喝道:“单单你会投机取巧不成。”

语到中途,破空有声,却是封平打出上中下三枚霹雳飞刀,恰如上中下三级镖梯,以足踏镖,拿捏的分毫不差,方欲把住辛力手中的酒坛子,就见另一边抢上竟是郭旭,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到达,竟是不分轩轾。

程铁衣仰头看时,方见郭封二人登顶,就听得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一时技痒,高声道:“郭旭,封平,待我也来分一碗。”

说话间,急挥手中的镔铁盘龙棍,棍端驻地,身子却随另一段扬空而起,身至半空,手上发力,将盘龙棍翻上另一端,再拄力石壁,身子复又上扬,如此旋反几次,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再定睛细看时,程铁衣已身处壁顶。

辛力大笑道:“铁衣兄,我先时只当盘龙棍是护身之用,没想到到了你手中,攀爬腾挪也不在话下,下次见时,只怕飞空破水也未可知。”

须知江湖中旧友重会,话旧尚在其次,要在先过上几招,以武会友,几人方才以这种方式各展绝学,俱感畅快,仰天长笑,但觉眼前无垠,胸臆无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