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进来,走到雍正的身边,看着雍正写得几个字,正是:“停纳捐,罢西兵,亲骨肉。”于是惊道:“皇阿玛,你该不是要把这三件事写成条幅挂起来吧?”

“不。朕只是把它抄出来,聊以自戒而已。唐太宗时名臣魏征,就敢直言劝谏皇帝。孙嘉淦也是本朝的魏征,就是把它挂起来,又有何不可?今早,朕已发了旨意,孙嘉淦晋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一下子就给他加了两级!”他边写边说,“他的奏折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他无愧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大丈夫!他一片忠正之心,直透纸背。哪怕他的措词再激烈,朕也能受得了,也照样升他的官!不能这样做,没有这样的度量,就不算是个好皇帝。”他回过头来看着弘历说,“你也要学这样的度量,懂吗?因为从今日起,你就要以太子的身份来办事了。要学习孙嘉淦为臣之心,也要学习朕的为君之道!”

宝亲王万万没有想到雍正竟然当面以太子相许,心里突然狂跳不止。他连忙双膝跪倒,叩头说道:“皇阿玛春秋正盛,您这话,儿臣万万不敢当!从儿臣自身说,阿玛也不应当说出这话来。先帝立嫡太早,以致兄弟相争,至今余波难熄,史鉴可畏呀!”

雍正听了宝亲王的话,长叹一声,摇摇头。搁下笔转头向里。

[第三卷 相守:【123】密捕弘时]

宝亲王弘历见自己的皇阿玛疲惫不堪却仍在一遍遍的写着字,似乎有无限的心事,与往常大不相同。于是上前劝道:“皇阿玛,您是不是又是一夜没睡?总是这样,身体可怎么撑得住呢?依儿臣的意思,皇阿玛还是去躺一会儿,若有大事,儿臣再去请皇阿玛示下。”

雍正听了儿子的话,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朕在等一个消息,你若不愿在这里,就去里面看看黛儿吧,不过可能她这会儿还在睡呢。”

弘历一听,惊道:“黛儿不是还有十来天才到的吗?”

雍正叹道:“因为有件事情,至关重要,所以她带着几个家人星夜兼程,赶回来了。你去看看吧,见了她,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弘历忙告退,转身到了大殿后面的暖阁里,只见紫鹃在卧室外边的椅子上坐着,见了他进来,忙起身问安。

宝亲王问道:“妹妹呢?”

紫鹃轻声道:“还在睡呢,昨晚四更多了才睡下。王爷先略坐坐吧。”

宝亲王似乎有什么不放心,悄声说道:“我看看她,不会吵到她。”说着,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掀开明黄的帐子,看到黛玉安然无恙,裹着一条杏红的锦被合目稳睡。呼吸细长均匀,一把乌黑的秀发拖在枕畔。宝亲王见了,微微一笑,放下帐子,到了外间椅子上坐下。紫鹃端了一晚奶子,弘历接过来喝了两口,问道:“还有谁跟着回来了?”

紫鹃轻声说:“姨太太,紫英和木从霖,还带着一个奴婢不认识的人。”

宝亲王听了,点点头,又问:“她们人呢?怎么救你一个人在?”

紫鹃轻轻的摇摇头。

宝亲王刚要说什么,只听见里面黛玉咳嗽了几声,紫鹃忙起身,进去掀开帐子,说道:“姑娘醒了,宝亲王来看你了,在外边呢。”

黛玉点点头说:“请他略等等,我这就起来。”

宝亲王在外笑道:“妹妹怎么提前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早去迎迎妹妹。”

黛玉一边穿衣,一边说道:“因有一件特别的事情,所以赶回来了。”

宝亲王便又问:“令弟呢?是不是也进京来了?”

黛玉笑道:“在后面呢,跟着家人们一起来,只怕还要等十来天呢。”

二人一边说着家常黛玉一边梳洗了出来,宝亲王细看时,只见黛玉梳了家常发髻,并不带旗头,鬓前攒着一支莹白的珍珠珠花,并一支白玉如意梅花头的簪子,耳朵上一对小银耳钉,也是梅花样式;一身玉白色衣裙,领口绣着葱绿色的玉兰花。腰里系着一根葱绿色的宫绦,变成攒心梅花样式,裙摆前结着一块黄玉蝴蝶的坠子,手中一块鹅黄的绢帕子。全身银装素裹,却又透着一点春的色彩。于是叹道:“刚过了年,妹妹这样素净的打扮,自然是给十三叔戴孝了。”

黛玉听了这话,眼中便不由得含了泪水,说道:“十三叔就这样走了,我竟未能见上一面…”

宝亲王见黛玉又哭了,忙上前拉着劝道:“好妹妹,十三叔临走时,倒是还念着你呢,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不叫你受半点儿委屈,不然十三叔在天之灵也不饶我。”

黛玉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又说这样的话,来时见皇阿玛了吗?他怎么样?”

宝亲王听,说道:“正是这话呢,我刚从皇阿玛那里来,见他老人家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平时他这样,见了我必然会说道说道,今儿见了我也不说什么,我问他,他叫我来问你,你定是知道的,快跟我说说。”

黛玉听了,叹道:“那次在黄河上暗杀你没成跑掉的那个人,被木从霖逮住了,昨晚我把他交给了皇阿玛。”

宝亲王一听,便明白了一大半。沉思了片刻,问道:“那人全招了?”

黛玉点点头,说:“全招了。”

宝亲王问道:“是谁的主谋?”

黛玉轻声说道:“你应该知道的。”

宝亲王说道:“是三哥?”

黛玉不说话,只轻轻的点头。

宝亲王一听,便急了,抓着黛玉的手问道:“当真是他?”

黛玉不说话,只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不可捉摸的目光。

须臾,宝亲王放来了黛玉,只觉得心动神摇,双目发呆。尽管他早就知道三哥的身边怪事迭出,可一旦证实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能收买黑道人物,穷追数百里,苦苦地想要自己的性命!想着弘时平日那温存揖让、彬彬有礼的模样,他那莫测高深的笑容,弘历竟不禁打了个寒颤…如今事已至此,只颓然的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黛玉抿了一下嘴角,知道这时弘历的心里,自是五味俱全的,什么样的话也劝不开这种同根相残的痛苦与失望。沉默似乎是这个时候最大的安慰,黛玉便握这他的手,以自己并不火热的温度温暖着他冰凉的手。突然,宝亲王抬起头来,问道:“冯紫英他们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去…”

黛玉摇摇头,说道:“你放心,皇阿玛现在还不会让三哥死,冯紫英跟木从霖只是奉旨去秘密扣押三哥,这会儿恐怕已经回来了。三阿哥府上的查抄工作,也不会动用朝中大臣,将会有方苞方先生带着林家的风雨尘霜四个管事秘密进行。三阿哥的家眷不会受到任何牵连,皇阿玛会把他们秘密压倒密云皇庄上去。一切,还要再等。”

宝亲王静静的听黛玉把话说完,沉默了片刻,对这黛玉点点头,说道:“黛儿,谢谢你劝说皇阿玛,留下了三哥的家人,若不是你劝,皇阿玛的脾气,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十三叔说康熙朝的夺嫡之战已经开始了,临死之时,伸出的三个手指头都没有并上,当时皇阿玛问他是老的还是新的,十三叔只说了一句,问弘昼。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当然,我想皇阿玛肯定会秘密的问弘昼,可是单凭弘昼一人的话,是不足为凭的,毕竟阿哥之间相互猜忌,嫉妒,栽赃的事情在先帝爷时便演的很激烈。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的亲哥哥,我要去求皇阿玛赦免他的死罪,大不了跟原来十四叔那样,遣他去给先帝爷守陵罢了。”宝亲王说完,便从黛玉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往前面而来。

冯紫英拿着密旨,同木从霖,林啸雪和二十名血滴子进到三阿哥府上的时候,三阿哥正在同一个女孩子在卧室里浓睡不醒呢。只听外边一声高喊:“三阿哥弘时接旨!”

弘时便猛然一惊,起身开了门,只见冯紫英跟木从霖进来站到弘历面前,林啸雪一步跨到床前,拎起了那个女孩子便出去了。弘历怒道:“你是谁?敢动三爷的人,不要命了?”

冯紫英并不理他,木从霖上前摁住弘时,只听冯紫英拿着密旨读到:“有圣命!即着冯紫英前往密查皇三子弘时家产,并把他暂行密囚。”多余的话,他一句没说。可弘时却被人用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八抬大轿,抬到了畅春园,而且立即关进了一处闲置多年的小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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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相守:【124】迎春回门]

黛玉在畅春园里休息了半日便回到了大观园来,她知道,弘时被秘密囚禁,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发生,贾家这次是无法避免了。

贾府里似乎跟往日没有什么两样,人们一如往日的奢华糜费,摆着旧日的架子,荣国府里,宝二奶奶每日在上房里帮着王夫人处理家事,偶有闲时,回趟娘家,帮着姨太太也料理一下自家剩下的不多的一点子生意,因薛蟠看中了夏家的大小姐,这几日也忙着下聘礼、换帖子、请吃茶等大小事情。湘云因家里有人来相看,所以被接回去了,老太太带着鸳鸯等几个丫头在蘅芜院里住着。探春每日来贾母跟前说笑,惜春则总爱跟妙玉一起参禅。

这日黛玉在潇湘馆里瞧着林啸雪说着外边的生意,忽悠人报宝亲王来了,于是黛玉起身相迎,宝亲王不说话,见了黛玉只拉着黛玉的手进了西里间,林啸雪见了,也不跟进去,只叫紫鹃端了茶送进去,自己带着下人们往偏屋里去了。

这里黛玉见宝亲王神色不同往日,便上前问道:“什么烦心事,值得这样?”

宝亲王叹了口气说:“西边兵败,皇阿玛如今身子越发不好,这个消息这会儿可怎么说上去呢。”

黛玉听了,便知道是葛尔丹那边的事情了,于是劝道:“皇阿玛心里不痛快是因为三阿哥的事情,这件事情叨登的太大了,牵连了朝中很多大臣。西边的事情应该是皇阿玛早就料到的,自康熙五十年以后,西边战事不断,从十四爷到年羹尧,再到现在的岳钟麒,每年打来打去,总是小胜不断,却没有什么大的起色。我看四哥不如一边问问大臣们的意见,叫他们都写个折子上来,一边跟皇阿玛如实说了。”

宝亲王叹道:“大臣们无非是两个意见,一是主合,合当然是好的,只要我们选一个德才兼备的格格郡主下嫁给他,大清朝成了葛尔丹的母舅,那么双方自然礼尚往来,葛尔丹对母舅俯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二是主战,无非是筹集粮草,再调精兵,继续去打。”

黛玉听了,也叹道:“这两个意见都不能全尽人意,主合的话,要牺牲咱们一个满蒙亲贵的女儿,如果主战,则要边陲的百姓没有安宁。”

宝亲王叹道:“是啊,而且,无论是战是和,都要葛尔丹同意才行,也不是咱们一相情愿的事情。”

黛玉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并不是一人所能决定的,因不愿宝亲王继续烦恼,便换了笑容,说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尽管说这些,还不如在你的韵松轩跟大臣们讨论呢。”

宝亲王一听,也笑了,说道:“是我的不是了,如此不如咱们两个下盘棋吧,我知道我的棋艺很臭,但是还是要向妹妹讨教一下的。”

黛玉听了笑道:“不敢,下棋太累了,不如我抚琴给你听吧。”

宝亲王一听更加高兴,于是黛玉便叫紫鹃摆琴。紫鹃忙进来,同着春纤一起把康熙留给黛玉的那把古琴摆好,秋蓉进来焚上龙涎香,秋露端了水来,给黛玉净了手。

黛玉因知道宝亲王国事操劳,欲让他放松心情,便弹了一曲《清心普善咒》,此曲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宝亲王本来在黛玉日常歪着的榻上靠着,听着听着便渐渐的进入了梦中。黛玉一曲将至,宝亲王已经酣然入眠。黛玉回头看时,紫鹃早就拿了厚厚的羊毛毡给宝亲王盖了。黛玉见了,便悄悄的带着紫鹃等人出去了,叫春纤在屋子外边听着,王爷醒了好进来伺候,自己便往东暖阁来。

黛玉刚坐稳了,正欲拿了针线来做,只见林啸雪悄悄的进来,在黛玉跟前说:“紫英刚才来说,万岁爷已经叫三阿哥自尽了。”

黛玉一听,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林啸雪说:“昨天夜里,万岁爷见了三阿哥。父子二人在当年康熙爷的穷庐里谈了很久,最后万岁爷叫人准备东西给三爷上路,今天早上,守门太监报上来,说三爷悬梁自尽了。”

黛玉听了,沉思良久,慢慢的说:“叫人去牟尼院,送些银两过去,叫哪里的和尚们念九天的地藏经和大悲咒吧。”

林啸雪点点头,接着说:“家人刚才来报,说方先生他们秘密查封府上时,发现这府上的大老爷跟三贝勒过往甚密,其中三贝勒魔镇宝亲王请的妖僧就是贾赦引荐的,平日里下边的很多冤狱官司也有牵连,此时干系重大,只怕宁荣二府皆有牵连。”

黛玉听了,倒是似乎早已经料到,淡然一笑说:“这些事情,终于瞒不住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却不能多管的,由着他们去吧。”

林啸雪听了,便答应着出去了。

因为国事繁忙,今年黛玉的生日也没好好过,皇上的赏赐倒是多了一些,却因身子不好,没有过来,黛玉只进去磕了头,雍正便叫回去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好乐一乐,跟朕在一起反倒拘谨了。黛玉便回了园里,宝亲王把政事往后推了,带着傅恒过来坐了半日,各自带了寿礼。宁荣二府本是来请黛玉的,黛玉因怡亲王刚刚去了,举国上下凡是有官职的人家都不许唱戏,所以便辞了出去。只在园里,接了迎春回来,同着探春惜春和贾母几人玩了一个晚上。

迎春比原来更加的沉默寡言,只是不曾失大家的体统,寿礼也是跟原来的一样,仍是亲手绣的一样绣品;黛玉便叫人去孙家说一声,留迎春多住几日,孙家见公主家人来说,自然不敢不从。第二日黛玉起晚了些,仍旧先去了议事厅,看了看下边报上来的邸报,没很么大事,都一一批示了,交给冯紫英,叫他发下去,照着办理,便回潇湘馆来。

二月里,仍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园中的迎春花都吐出了嫩黄,柳树梢上略微带一点黄绿。黛玉披着一件小毛披风,扶着紫鹃慢慢的踏过了蜂腰桥,正要拐往潇湘馆时,听见两个小丫头在迎春花后面的假山边上说话,初时并不在意,因听见有哭声,便住了脚步。只听一个劝道:“姐姐,这是咱们姑娘的命,也怨不得别人。少不得慢慢的受着罢了。”

另一个便哭着说:“我就不信,我们二姑娘这样命苦,在家时便受些闲气,本想着嫁出去了,自己当家做主,能少生些气,谁知道更加被人作践,如今是公主的谕,叫在这里多住几日,若不是这样,只怕昨晚便来人给接回去了,哪里还有半刻自由?竟是卖给他们一样。”

黛玉听了,便皱了眉头,问紫鹃道:“这是不是二姐姐的丫头绣橘的声音?”

紫鹃忙笑道:“正是她呢。”说着便冲着那边喊道:“绣橘在那里吧?公主在这儿呢,你过来说话。”

绣橘听了,唬了一跳,忙跑过来,给黛玉跪下说道:“奴婢不知道公主在此,胡言乱语惊了公主,奴婢该死!”

黛玉听了,轻声一笑说:“你是知道我的,原来二姐姐在家的时候,我们时常玩笑,从没红过脸,就是你们来了,我也没大声说过一句,如今你且跪着,跟我说实话,二姐姐在他们家过得怎么样?”

绣橘听了,便哭道:“我们姑娘嫁过去不过三日,便被姑爷赶到偏房去睡了,姑爷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架斗气,姑娘略劝劝,便打姑娘,说本是大老爷五千两银子卖给他的,跟他瞎冲什么管家奶奶,还有很多粗话,奴婢也不敢回公主,再过几日,索性连饭也都是别人吃剩下的才拿来给姑娘吃,若不是姑娘出嫁时,二奶奶私下赠了一些银两交给司棋姐姐,如今姑娘能不能回来还两说着呢。”绣橘说完便趴在地上哭泣。

黛玉听了,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便掉下泪来,一边叫紫鹃先把绣橘扶起来,又叫春纤跟着一同去蘅芜院请二姐姐来潇湘馆,不必跟老太太说什么,老太太若问,便说是我想二姐姐了,找二姐姐来下两盘棋。

这边黛玉回了潇湘馆,刚换了衣服,便见迎春带着司棋等人进了院门。紫鹃同嬷嬷们忙都迎了出去,一时进来,黛玉问了贾母安好,便请里面说话。

众人进了西里间,黛玉让着迎春坐了,方问起在那边的境况。

迎春听了,自是伤心,先淌眼抹泪的,叹道:“总归是我的命不好,遇到这样一个狼一样的人家,少不得只求快快了结了此劫,好去找自己已故的母亲去作伴。”

黛玉听了,少不得也哭了,便问道:“这个孙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林啸雪见问,便说:“他们家本是山西人,因早年攀着荣国公提携,多有走动,后来逐渐的得了势,他们家老爷没了,孙绍祖便袭了祖荫,做了个五品将军。此人平日里娇纵异常,在外边经常强取豪夺,但普通商家都惧怕他的官职,因此很少有人跟他计较。”

黛玉听了,点点头说:“二姐姐从小儿温和,便是下人也不曾训斥过几句,别说遇到他这种人了,姨娘告诉家人,见了此人要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迎春听了,似乎有些不忍,但是想想自己平日受得委屈,便低了头,不言语,只玩弄着衣带。黛玉见了,笑道:“二姐姐如今是什么主意?那个门,你以后还进不进了?”

迎春叹道:“自古女子都是从一而终,若是他休了我,我自是不必再进那个门,只自己去寻个庙,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他若不休我,我也只好受着罢了。”

黛玉笑叹道:“真真二姐姐好性儿,如今你只在园里多住几日,孙家有人来,先叫他们来见了我再说吧。”

听了黛玉这话,迎春倒不怎么样,司棋和绣橘先跪下给黛玉磕,说:“如今我们姑娘可算是有救了。”

[第三卷 相守:【125】司棋训狼]

林家的几个铺子自从得到了林啸雪的话,只要遇到孙绍祖,便要教训他。这日,恰巧孙绍祖出城打猎回来,到了家里便要寻事,因找不到迎春,便问家里的管家婆子道:“你奶奶怎么还不回来?”

管家婆子忙上前回道:“林公主说留奶奶几天,陪她下棋呢。”

孙绍祖便不高兴的说:“真是糊涂,她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怎么好天天住在外边不回来?去!你亲自去找她,就说我回来了,叫她家来伺候。”

管家婆子倒是个不算糊涂的,忙说:“老爷,林公主那里比不得别处,咱们不好冒然就去,如今林公主深得皇上喜爱,若是恼了,咱们岂不自讨苦吃?”

孙绍祖听了,想了想也是,只是如今家里的丫头婆子,略有姿色的都玩腻了,只还有迎春的两个丫头,还没沾手,如今惦记得紧呢,又不在家里,自己闷了一回,便出了家门往牡丹园而来。

赛花红早就得了林啸雪的吩咐,孙绍祖本是牡丹园的常客,原来来了,不过是多敲诈他几两银子,如今来了,自然不比往日。

孙绍祖一进门便嚷嚷:“人呢?都死绝了不成,没瞧见大爷来了吗?还不都滚出来?”

赛花红听了,冷冷一笑,走到孙绍祖跟前说道:“孙老爷,您是这里的常客了,自然是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的,这个时辰,姑娘们都在睡觉呢,你晚会儿再来,可能还热闹些。”

孙绍祖一听,便火了一拍桌子骂道:“放屁,自古以来都是婊子等嫖客,哪有叫我等她们的道理,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我是做什么的?”

赛花红冷笑道:“吆,我说孙老爷,婊子也是人啊,也要吃喝拉撒睡啊。朝廷也没规定我们非得全天十二个时辰恭候嫖客大驾光临哪!您这么大的火气干吗啊?”

孙绍祖本是粗人,最受不了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心中一团窝火早被赛花红激起来了,只见他怒目圆睁,砰的一声把桌子拍了个粉碎,上前就要抓赛花红的衣领子。谁知赛花红本是江湖上开黑店的,身手也是了得的人物,冷冷一笑,轻轻一转身,孙绍祖便抓了个空。孙绍祖头一招失利,更加像一条疯狗一样,转身便往赛花红迎面劈来。赛花红无心跟他对打,只是躲躲闪闪的,如此过了几招,屋里的家具便被打烂了几件,桌子椅子唏哩哗啦的散在地上。赛花红笑道:“孙老爷,我们这里的这些家具,都是上等的檀香木做得,您老出出气不要紧,打烂了这些,可是要赔我们的。”

孙绍祖怒骂道:“你放你娘的屁呢,你得罪了爷,爷还要问你的罪呢。”

赛花红笑道:“老娘正想打官司呢,你只不怕,只管来好了。”说着轻轻一跳,离开孙绍祖一丈之外,高声叫道:“都进来!把这个狂徒给老娘拿下!”

十来个小伙子应声而入,上来先把孙绍祖的两个家人制服,另有四个人上来一起动手,三下两下把孙绍祖绑了起来。孙绍祖在北京城里张狂惯了,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赛花红冷哼一声说:“叫他闭上臭嘴,把我这屋子都熏脏了。”

一个年轻的小厮,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麻核桃,麻利的弹进孙绍祖的嘴里,孙绍祖便哼哼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外边早有人报了官,顺天府的人即可便到了,带头的是原来怡亲王的家人,跟赛花红本是熟悉的,于是进来便问:“怎么回事?谁在这里打架?”

赛花红便叫人把孙绍祖主仆推到前面说道:“这位孙老爷,进来便寻事,我们因遵守国法,国丧期间不敢开业,他便动手,砸了我们的东西,还请老爷做主。”

带头的便叫人把坏的东西都一一登记了回过头来又对孙绍祖说:“孙大人,您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么大白天儿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寻事?少不得下官要将你压到府衙,交给大人们处置吧。”说完也不听孙绍祖哼哼的什么,便一摆手带着官兵把孙绍祖几人押走了。

这里赛花红便叫了一个心腹小厮来,嘱咐了几句,那小厮便往大观园来找管事的回话。

这日黛玉正在同探春迎春在潇湘馆里闲话,紫鹃进来说道:“姑娘,外边有人进来说二姑娘的姑爷今儿因到妓院里寻事,被押到顺天府了。”

黛玉听了,点点头说:“就说我知道了,拿五百钱给来的人。”

紫鹃听了,忙下去了,这里探春惊道:“二姐姐,姐夫怎么能这样呢?朝廷大员是不得进青楼的,何况国丧期间?这可怎么办呢?”

黛玉也笑道:“我只听二姐姐一句话,按理说,朝中那些大人们,阳奉阴违这一套都是做惯了的,这种事,若皇上不知道,没有人较真儿,也就罢了,偏偏他撞到枪口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二姐姐若是求情,我便叫人去把他放了,原告也不会说什么,若是二姐姐不愿意,便叫他们按大清律令处置他吧。”

迎春听了,便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揉搓着帕子。司棋在一边听了,上前跪下说道:“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半日,迎春方道:“他犯了国法,只凭着他去罢了。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哪里还能救他?反正祸不致死,叫他收敛一些,或许倒是好事。”

黛玉听了,笑道:“二姐姐的话很是,既是这样,就要司棋去走一趟,你原是个说话办事都稳妥的,二姐姐这些年也多亏了你在身边,你这就拿了我的手谕,后天再到顺天府大牢里,见着了孙绍祖,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司棋听了黛玉的话,自是明白黛玉叫她后天再去的道理,便磕了个头,拿着黛玉的手令出了大观园,坐了车往顺天府大牢里来。

顺天府的大牢里,到处都是霉烂的气味儿,司棋拿着帕子捂着嘴巴和鼻子,跟在看守的后面,一步一步的到了孙绍祖关押的牢房。司棋见孙绍祖已经被褪去官衣,只穿了一身灰布囚服,正在草榻上歪着,听见人来,忙回过头来。

司棋并不说话,只盯着孙绍祖看,孙绍祖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被关了两日,茶水都不曾喝过一口,此时见了司棋便如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忙起来走到司棋跟前张了张嘴,只是那些软话又不好对着丫头说,于是充作硬汉说道:“你来做什么?你奶奶如今还在公主那里住着吗?看着我进了这牢笼,还不去求情?只来看我的热闹?”

司棋冷笑道:“老爷好糊涂,如今老爷犯得是国法,我们姑娘哪里还有脸去跟公主求情?”

孙绍祖忙道:“她看在夫妻的情分上,少不得把脸面放一放吧,哪有丈夫在牢里管着,妻子反在娘家住着的道理?”

司棋冷笑道:“丈夫?妻子?道理?太阳怕不是从西边出来了吧?再就是我发混了?听得都是什么词儿啊?老爷自从娶了我们姑娘进门,哪一时哪一刻把自己当作我们姑娘的丈夫?又哪一时哪一刻把我们姑娘当作你结发的妻子?我看竟不如待你往日那几个丫头更好一些!”

孙绍祖忙道:“原是她父亲欠了我五千两银子,把她给了我抵账的!”

司棋说道:“原来是抵账的,我长这么大了,还没听说抵账的丫头还要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着进门,又吹吹打打拜了天地的。想来是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命苦,没遇到这样的好主子,既是主子原比别人宽厚些,怎么八抬大轿抬了来,反倒撵到下人房里去睡?反倒不去几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娇贵些?我却不明白了,还请老爷指教。”

孙绍祖被司棋堵得无话可说,恨道:“你这死蹄子,平日里就扭手扭脚不听我的话,如今更加上来了,反倒在这里教训我,顺天府的老爷还没开堂呢,你就先拷问起来了!”

司棋也放下脸子说道:“我不过是陪着姑娘过来的,本就是要伺候姑娘的,不是你花银子钱买来的,一切凭你去,我好不好,只听我们姑娘的,吃的用的也不曾烦你府上一分,所以我很不用听你摆布,如今你也不想想,我一个丫头,如何进得了这顺天府的大牢?我手里,自然是有手令的,不然还有个国法吗?”

孙绍祖听了司棋说她手上有手令的话,忙又高兴起来,说道:“好姑娘,可是你们姑娘讨了林公主的谕,要将我放出去吧?”

司棋笑道:“我们姑娘为何要去讨公主的谕?不过你也猜着了,我正是奉了公主的谕才来的,本来你就是汉八旗的人,公主奉旨督办旗务,你本就是她手下的人,不过公主厌恶你的为人,不想见你罢了,其实放你也不难,只是公主心中有气,此刻却放不得你。”

孙绍祖一听可以放人,便更加高兴,忙上前说道:“好姑娘,我知道公主最是宽厚仁慈的,她就是看在你们奶奶的面上,也不会叫我在这里面呆着,你快快宣读了公主的手谕,我这就跟着你去给公主赔罪。”

司棋听了,啐了一口道:“呸!你去给公主赔罪?你并不曾得罪了公主,又陪得哪门子的罪?你也知道公主会看在我们姑娘的面上不会为难你,只是你什么时候把我们姑娘放在你们家奶奶的位置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