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同和陈晓春也不错。

  那个叫郝佳的挺友好的,就是思想有点污秽。

  他一路天马行空地琢磨着,终于到了宿舍。刷卡进门时,魏光严已经躺床上了,屋里灯还亮着。

  在程亦川眼里,这人和卢金元都是一丘之貉,穿一条裤衩的。今天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和卢金元商量好了的,他们不是在一桌吃饭吗?

  呵,睡得还挺香,看来是良心被狗吃了,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他瞥了魏光严一眼,把外套一脱,拿出换洗衣物进卫生间洗澡。

  床上的人听见关门声,动了动,飞快地回头看了眼程亦川的书桌……那家伙没看见。

  是不是放得太不显眼了?

  魏光严迟疑着,蹑手蹑脚爬起来,走到程亦川的书桌前,把那只白色塑料袋从一堆书后拎了出来,放在了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这下应该行了。

  他潜回床上,继续闭眼装睡。

  十分钟后,穿着背心裤衩的程亦川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下一秒,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疑惑地伸手去拨。

  白色塑料袋里装了点奇怪的东西:云南白药,红霉素软膏,口罩,还有……

  女士晶莹润彩唇膏???

  什么玩意儿?

  程亦川莫名其妙看着这堆东西,心头一动,猛地回头,正好与暗中观察的魏光严四目相对。

  魏光严吓一大跳,下意识把眼闭上,两秒钟后,又回过神来,唰的一下睁眼。

  操,都被逮了个正着,闭眼还有什么用!

  抢在程亦川开口之前,他冷冰冰地说:“楼底下碰见女队的人,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是谁,把东西塞我手里就跑了,说是让我转交给你。”

  程亦川没说话,神情古怪地盯着他。

  魏光严心虚,猛地一翻身,拿背对着他:“才来队里几天,就有红颜知己上赶着给你送药了。你还是别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该抹就抹吧。”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宿舍里,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魏光严面朝墙,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你当好人!要你多管闲事!你他妈吃饱了撑的,人是卢金元打的,又不是你,你当什么活雷锋?何况那堆狗屁玩意儿居然要他妈一百块,一百块可以吃多少顿饭了?

  而另一边,程亦川看看魏光严,又看看塑料袋里那堆东西,最后啪的一声,把袋子扔桌上了。

  他不是傻子,魏光严的话漏洞百出。哪来什么红颜知己?根本就是他自己心虚,才来做这亡羊补牢的事。

  怎么,这是和卢金元合计过了,刚正面行不通了,打算来个迂回战术,诱他放下戒心,徐徐图之?

  程亦川冷着脸,继续擦头发。

  不管他们搞什么鬼,他都以不变应万变。

  魏光严听见那一声动静,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粗声粗气地问:“那药……你不抹?”

  “不抹。”

  “好歹是别人的一片心意,你抹一下会死?”

  “我浪费也是浪费别人的心意,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程亦川瞥他一眼。

  魏光严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想出个蹩脚的理由:“你以为我关心你?人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看着你抹。我不过是怕受人所托,辜负别人罢了!”

  “是吗?”程亦川笑了两声,淡淡地说,“这种红颜知己,智商太低,辜负了也好。我不过受了点皮肉伤,又没伤筋动骨,买云南白药干什么?红霉素软膏是拿来治皮肤病的,你看我是长脓包了还是怎么的?”

  “……”魏光严气绝,反问一句,“不是还有只唇膏吗?”

  “唇膏?”程亦川再笑,“男人用唇膏干什么?”

  “保护嘴唇,不行啊?”

  “行啊,怎么不行?”他翘着二郎腿,眯眼看着依然背对他的魏光严,“看样子你是要用唇膏的人,反正我是不用的,不如这唇膏我就转赠给你好了。”

  说着,他从袋子里找出唇膏,朝魏光严床上一抛。

  运动员身手灵活,靶子极准,这一扔,恰好扔在魏光严面前。魏光严咬牙切齿地拿起来,噌的一下坐起身,“你不要的东西,谁他妈稀罕啊?你当我乞丐吗?”

  程亦川下巴一努:“你仔细看看呢。”

  魏光严低头,定睛一看,终于看清了唇膏包装上的字样,女士二字,尤为明显。再往下看,一行小字标注:阳光珊瑚色。

  “………………”

  鬼知道他当时冲进药店胡乱拿了一气什么鬼。

  程亦川淡淡地说:“不仅是女士用品,还他妈有颜色。怎么,我看起来像有异装癖?”

  魏光严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送的!”

  他把那唇膏往程亦川桌上一扔,翻身躺下,这回再也不扭头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呸!

  他再也不管那小子死活了!

  而程亦川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冷笑,这家伙想羞辱他?没门儿。

  *

  周五的早晨,天晴雪霁,晴空万里。

  红日高升,照得一地敞亮,长白山脉在云端熠熠生辉。

  国家高山滑雪集训队的升旗仪式又开始了。

  都是成年人了,队里的升旗仪式很简单,不像学校里那么复杂,省去了主持环节,也没有什么国旗下的讲话。除非每逢大赛前夕,或者有新的决策要传达,才会有领导上台讲话。

  像平日里,也不过就是全体集合,奏国歌,升国旗罢了。

  可今日不同。

  今日,男子速降队的袁华教练一脸严肃地站在了人群正前方。

  宋诗意每次参加升旗仪式时,总会有种复杂的心情。那一年的世锦赛,她也是这样站在温哥华的体育馆里,看着三面不同的旗帜冉冉升起,居于第二的那一面,是属于祖国的五星红旗。

  那是她迄今为止最光辉的一日,在异国他乡,在我国从来没有拿过名次的女子速降项目上,那一面红旗因她而升起。

  那一日,世界上所有关注高山滑雪运动的人,都知道了中国选手宋诗意,是她打破了我国在女子速降项目上零奖牌的记录,完成了重大突破。

  可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有多遗憾,亚军带来了巨大的晕眩感,也带来巨大的落差感。

  在她左边站着来自瑞典的女子速降冠军,两人不过咫尺之遥,领奖台的高度也只差了十几厘米。甚至,他们的比赛成绩只有0.03秒的差距。

  可因为那0.03秒,她与冠军失之交臂,万人场馆中奏响的是瑞典国歌,而非《义勇军进行曲》。

  事实上,踏上这条路是因为热爱滑雪,站上赛场是因为不懈努力,渺小如她,就算拼了命在雪道上奋力一搏,也只是为了完成自我的圆满。

  可宋诗意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当她站在领奖台上,望着那面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她才忽然意识到,竞技为滑雪赋予了新的意义。

  那一刻的她不只是宋诗意。她是中国高山滑雪运动员,她为了个人的梦想而来,也肩负着更多人的期望。她从未意识到那面旗帜对她有如此重大的影响,它因她而升起,她也因它而圆满。

  可那个圆满仍然是有缺憾的。

  耳边响起的是瑞典国歌,而非熟悉的旋律。

  夺冠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在那一天以前,完成奖牌零突破对她、对整个国家队而言,已是最大的目标。她光荣地完成了任务,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强烈的不甘。

  只是0.03秒。

  就差0.03秒。

  此后的每一次升旗仪式,宋诗意站在人群里,仰头望着五星红旗,都会回想起那一日的遗憾。

  就在宋诗意意难平之际,袁华站在了人群最前方。

  他说:“下面宣布一个处分决定。国家高山滑雪集训队,男子速降队运动员,程亦川、卢金元两人,于本周四下午七点在食堂发生肢体冲突。经上级讨论后,念在两人态度端正,并且对这种错误的行为进行了较为深刻的反思,教练组决定对他们给予警告处分。”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人。

  “下面,请程亦川和卢金元对本次斗殴行为作出自我检讨。”

  人群一阵骚动。

  卢金元拼命往后缩,想让程亦川先上。这种场合,简直丢人至极。

  可袁华走了过去,朝说:“卢金元,你是老队员,你先上。”

  卢金元:“……”

  只能拿着检讨书硬着头皮上。

  卢金元的检讨非常传统,非常老套,换言之,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他这万能套路检讨是从网上拼拼凑凑而来,基本上在换着法子阐述对于本次冲突事件他有多后悔,并且赌咒发誓今后再不犯错。

  最后,他还“对程亦川同志进行诚恳的致歉,希望他不计前嫌,从今以后携手共进,争取为队争光,为国争光”。

  宋诗意下意识侧头去看人群外围的程亦川,那家伙一脸冷漠,嘴角一扯,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冷笑了一声。

  掏掏耳朵,她有点想笑。真是奇怪的错觉。

  可她就是知道他会作何反应,那一声笑一定是不屑的,短促而轻快,透着倨傲和狂妄。

  袁华侧头:“程亦川,该你了。”

  程亦川:“哦。”大步流星去接替卢金元的位置。

  袁华赶紧叫住他:“站住,你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