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的怒气到达峰值时,女人终于开口:“行,东西我收下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良——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了一半了,他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东西我收下了,人情先欠着。”她语调轻快地说。

  程亦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是真收了,还是有什么下文在等着我?”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出来,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没有下文了。镯子是我的了,钱先欠着你,麻烦你这债主给点面子,不要四处宣扬。”

  先前还垮着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淬满了欢喜。

  “不借丁俊亚的钱了?”

  “是丁教练,别没大没小直呼其名。”她纠正他,然后点头,“不借了。”

  程亦川眉开眼笑:“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你口才了得呗。”

  “那是,我这人从小到大,十项全能,就没有哪方面差劲的。”他这人,惯会蹬鼻子上脸。

  “……”

  念在他是债主的份上,宋诗意决定给他点面子,就不拆穿他了。没有哪方面差劲的?脾气差,自制力差,在金钱方面大手大脚,将来持家能力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是毕竟是债主——

  她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对对对,十项全能,没毛病。”

  眼前的人立马笑成了一朵花。

  宋诗意看着他,唇角一扯,翻了翻白眼。

  哈,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白甜。

第19章 第十九个吻

  程亦川到队里的第二周,头一回参加文化课。

  陈晓春说:“别看队里有我们这种先天大脑聪慧的,像卢金元那种后天努力都难以弥补智商缺陷的也不少——这就是文化课存在的意义。”

  程亦川和薛同、陈晓春一起,坐在报告厅靠中间的位置,回头看了眼最后一排的卢金元等人—— 一群人像是打了麻药似的,整整齐齐扑倒在桌面上,大头觉睡得正香。

  他扯扯嘴角:“这不还是没什么意义吗?”

  一周四节文化课,外语为主,运动理论为辅。想必国家也不希望培养出只是四肢发达的文盲型运动员,每周来基地授课的老师还是从重点大学请来的讲师。

  文化课是全基地的人一起上,除了他们练高山滑雪的,冰上项目的也在一起,加起来上百号人了,乌压压一片占据了整个报告厅。

  文化课上分三种人,一种是学渣型,以卢金元等人为代表,每节课都坐在最后几排,大头觉睡得呼呼的,偶尔惊醒,也是抬头看看手机——还没下课?那还能再补会儿觉。

  第二种是混子型,以薛同、陈晓春为代表,理所当然把程亦川也往这路子上培养。具体表现是,睡觉是不可能睡的,全神贯注听讲也是不可能听的,五分钟听课,七分钟玩手机,十分钟神游天外,完美。

  第三种类型,以宋诗意为代表,节节课都坐前排,认真听讲,努力做笔记。

  程亦川每回抬头,都不由自主注意到她。

  室内开着暖气,热烘烘的。她脱去外套,就穿一件白色套头毛衣,大多时候专心致志听讲,间或埋头伏案疾书,仿佛一秒钟都不舍得错过。

  程亦川都看愣神了,讲台上的地中海老头一口地地道道的东北英语,讲的东西也基础到极点,她怎么还能这么认真呢?

  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课间休息,大半人都去室外放风去了,毕竟运动员闲不住,多坐一会儿就浑身痒痒。

  可宋诗意没有。

  程亦川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去自动贩卖机那买了三瓶矿泉水,分给薛同和陈晓春,慢条斯理往室内走时,抬眼就看见站在讲台上问题的宋诗意。

  Excuse me?

  这年头还有这么认真刻苦的好学生?

  自从上大学以来,程亦川就很少看见有人课间休息还能缠着老师问题了,如今亲眼目睹某位师姐的勤奋,简直叹为观止。

  室内不大通风,空气有些浑浊,他就倚在报告厅最后面的墙上,匪夷所思盯着她。

  身边有人走过,看他两眼,又看看讲台,淡淡地说:“珍稀动物,是吧?”

  他侧头,看见一个短发女生停在身旁,很是眼熟。

  左右看看,没看见其他人,他才确定她在跟他说话。顿了顿,想起来了,这人叫罗雪,女子速降队头号种子,上回宋诗意练专项时成绩不大好,头数她在山底下笑得最欢。

  程亦川皱眉,语气不善:“问问题怎么了?人家勤学好问,碍着你了?”

  罗雪轻笑两声:“我说她是珍惜动物,又没说她不好,你生什么气?”

  “是褒是贬,你自己心里清楚。”程亦川瞥她一眼。

  “我只是替宋诗意惋惜,专项练得那么刻苦,结果出不来成绩。上课上得这么认真,可惜基础太差,每回考试都在七八十分挣扎。”

  年轻姑娘耸耸肩,笑容里没有半点所谓的惋惜。

  程亦川简直倒胃口,懒得跟她搭腔,径直往座位上走。

  罗雪叫住他:“喂,程亦川!”

  他脚下一顿,回头。

  罗雪问他:“我跟你又没过节,你对我哪来这么大恶意啊?说不定明年的全青赛你还要和我一起参加呢,稍微友好一点不行吗?”

  程亦川眯眼看她,抛下两个字:“不行。”

  说完,拔腿就走。

  “………………”

  接下来的半节课,程亦川坐在座位上神游天外,视线总停留在第一排那个身影上。

  高中就开始练专项了,文化课确实会被耽误……

  他在那发呆,冷不丁瞧见第一排的边上还有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等等,那不是魏光严吗?他怎么也在第一排坐着?

  程亦川不明就里,抬手碰了碰薛同:“哎,那家伙怎么坐在第一排?”

  薛同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定睛一看,习以为常的口吻:“哦,魏光严啊。他从山里出来的,你也知道,山里面英语教学很糟糕。他到这儿来基本上相当于零基础,第一回 出国比赛的时候可吃了大亏,听不懂裁判说什么,别的运动员交头接耳,他一句话也插不上。”

  “后来就开始发愤图强?”

  “是啊,他自尊心强,不允许自己在哪一方面落后。”薛同咧嘴一笑,“要不干嘛看你不顺眼?还不是你一来就大出风头,给了他威胁感?”

  两人交头接耳太长时间,讲台上的地中海老头终于忍无可忍。

  “第一二三四五……第九排的那个穿蓝色衣服的男生,对,就是你——”他指着薛同,“来,你把我们刚才讲的这段课文读一遍。”

  薛同一惊,蹭的一下站起来,手忙脚乱翻课本。

  前排仁兄好心提醒:“第七十三页,第二段。”

  薛同微微定心,捧起课本,磕磕巴巴读了起来,读完忐忑地抬头看着地中海老头。

  老头眯眼,说:“念都念不通畅,还不专心听讲?”

  下一秒,眼神落在程亦川脸上,很明显是在警告他。杀鸡儆猴这一招,杀的是薛同,儆的是程亦川。

  可程亦川气定神闲靠在椅子上,忽然举手。

  老头一愣:“你有什么事?”

  台下的人眉梢眼角带着点笑,老神在在站起身来:“老师,下一段我来念吧。”

  嘿,看他是新面孔,都打算放他一马了,这还正面刚上了?

  *

  Skiing is a desirable activity for young people. It provides the excitement that the youth is commonly seeking. The skiers can enjoy the thrill of gliding at tremendous speed down a gleaming,white mountain slope...

  一段关于滑雪的叙述,从薛同口中出来的是平淡无奇的,但从程亦川口中出来,就真的成了高山滑雪,惊心动魄。

  富家公子哥的教育生涯可跟寻常人不一样,自小有外教一对一辅导,每逢寒暑假还能跟随父母出国游玩。再大些了,莫雪芙和程翰索性直接把他丢去国外的夏令营,哈佛游一圈,麻省游一圈,牛津待俩月,剑桥逛一逛……

  更别提他考上的是名校的英语专业。

  程亦川的口音是纯粹的美音,贴合他的个性,张扬且无拘无束。

  他从前曾经受教于一名英国家教,莫雪芙坚称英音优雅绅士,是贵族口音。但程亦川死活不乐意,他一向认为自己要学的一切若非出于个人喜爱,不如不学。

  莫雪芙拗不过他,只得点头,重新请来了美国外教。

  程亦川是被放养大的孩子,所做一切,皆与自由相关。

  他懒洋洋站在座位上,流利而随意地念完了那一段文章,声音低沉却不暗哑,面色从容却不谦卑。

  ……技惊四座。

  他这口英语,别说放在这学渣成堆的运动员里了,就是当初在大学里也一样令人惊艳。可想而知在场众人的面目表情。

  薛同和陈晓春都惊了。

  陈晓春一个劲拉他:“我操,程亦川你外国人呢!”

  薛同有气无力地捂住脸:“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可程亦川放下书,抬头,只看见了从第一排投来的回眸。

  宋诗意诧异地看着他,片刻后含着笑,无声地冲他比了比口型:“可把你牛逼坏了。”

  台上,地中海老头眯眼打量程亦川,瓮声瓮气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扯扯嘴角:“程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