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片刻,老头哼了一声:“坐。”

  把书卷成一束,恨铁不成钢地指指倒数几排那些学渣,“你们要有他一半水平,就是躺在桌子上睡觉,我也没意见,还亲自替你们盖被子,祝你们做个好梦。”

  台下众人傻乐。

  老头眼珠子一瞪:“笑,还有脸笑。你们以为我就说给最后几排听?都是国家队的运动员了,运动员的最高学府,不要以为自己比名校学子差在哪里。你们比他们,更能代表国人的脸面和素质。哦,好不容易去了国际赛场,开口只会说hello,how are you,闭嘴就是I’m fine,thank you。怎么,这样还能觉得自己很优秀?”

  “……”

  众人老老实实憋住了笑。

  *

  拥有一个拼命三郎室友的下场是什么?

  程亦川每天醒来,总会发现魏光严已经出门跑步去了。而当他晚上从食堂回来,魏光严几乎从不在宿舍,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一准是偷偷加练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魏光严回了宿舍,睡前一定是拿起英语书啃了又啃,磕磕巴巴地用那大山里的土味英语练习日常对话。

  程亦川偶尔会往他那边瞥上两眼,心想这人还要不要命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学习,好像根本没有其他的娱乐生活。

  魏光严察觉到他在偷看,冷不丁一记眼刀袭来,咆哮一句:“看个鬼啊看!”

  程亦川点头:“确实是在看鬼。”

  “你给老子滚!”

  程亦川懒得跟他多说,收回目光干自己的事,心里大概也猜到了,魏光严知道两人之间在英语方面的差距,自卑是难免的。

  只是摊上这么个室友,程亦川总觉得不跟着他一起拼命,良心就隐隐作痛。

  他迟疑片刻,关掉了逛滑雪装备的页面,重新进入国外的滑雪赛事论坛,投入新一轮的知识补给中。

  只是脑子里还隐隐有个疑问,为什么卢金元最近都不和魏光严来往了?他们俩以前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么,怎么,难道绝交了?

  *

  地中海老头姓林,江湖人称林Sir。

  之所以封Sir,全因他动不动就考试。上个月讲的知识点了,你以为早已成为过去时,他冷不丁发张卷子下来,不好意思,临时抽查。

  整个基地的人都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

  按理说,都是国家级运动员了,理论考试也不怎么要紧,可孙健平和林Sir勾结好了,运动员津贴与理论考试挂钩。全年超过三次不及格的,扣一个月津贴,公告栏还会张贴“耻辱榜”。

  了解了林Sir的这个习性,程亦川总算明白薛同和陈晓春非要拉着他坐一块儿的原因了。

  这不,周四晚上,他掐着点走进报告厅,里头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人。

  薛同和陈晓春替他留了座位,疯狂朝他招手,一脸看见救星的表情。

  程亦川见每人面前都摆了张卷子,了悟,径直朝两人留的空位处走。哪知道林Sir忽然开口:“程亦川,你做这儿。”

  他一抬头,看见林Sir随手一指,不偏不倚指着第一排的某个空座。

  视线再往旁边一挪……宋诗意。

  薛同和陈晓春目瞪口呆看着他远去,而他回头无声比嘴型:“对不起了兄弟,我也不想的。”

  大概是前两次的临时抽查,这两位总在及格边缘挣扎徘徊的混子忽然间不再是及格困难户,林Sir起了疑心,这才直接把程亦川调走。

  程亦川倒是没什么,一屁股坐在宋诗意旁边,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巧啊,师姐。”

  “……”宋诗意看他一眼,无暇分心,继续埋头答题。

  卷子对程亦川来说很简单,半小时的题量,他十分钟草草答完,四仰八叉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看看一旁。

  宋诗意还剩一半。

  哟,做得还挺认真,眉头紧蹙,下笔迟疑,一看就是拿不准。

  他又左顾右盼,留意到不远处的罗雪,忽地想起什么。下一刻,他瞄了眼自己的卷子,偷偷摸摸凑近旁边的人。

  “ABBCD。”

  宋诗意笔尖一顿,侧头看他:“?”

  程亦川又露出那口小白牙,悄悄对她说:“百分之百正确率,抄我的准没错。”

  “………………”

  他以为宋诗意没听清,又放慢了语速,偷偷摸摸重述一遍:“A—B—B—C—D——”

  没想到宋诗意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痛得他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林Sir在报告厅后方巡逻,那里是他的重点监视区,忽然听见前排的动静,猛地抬头看过来,眉头一皱:“你叫什么?”

  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

  程亦川:“……”

  忍住痛,他赔笑道:“卷子写完了,有点无聊。”

  林Sir目露凶光警告他:“写完了也给我老实待着,不然直接给你不及格。”

  “……遵命。”

  程亦川收回视线,对身侧不领情还反咬一口的女人怒目而视,比口型:“你干什么?”

  宋诗意眯眼,反问:“你干什么?”

  “我这不是好心好意给你抄答案吗?”他为了不发出太大动静,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在她脸上了。

  宋诗意往后挪了挪身子,瞥他一眼:“用不着。”

  “…………”

  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程亦川咬牙拧开头,心道,她都不在乎被人看扁,他有什么好帮她的?

  很快,考试结束。

  林Sir从最后一排开始收卷,报告厅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往外走。

  程亦川站起来,无意中扫了眼宋诗意的卷子,BDBAD,CADDA……十道题,五道都和他的答案不一样。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师姐的英语是真的差劲。

  再一抬头,宋诗意的背影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报告厅里乱七八糟、人来人往,那个叫罗雪的忽然追上了宋诗意,响亮地叫了声:“师姐!”

  宋诗意一顿,回头对上她的目光。

  罗雪笑容满面地问了句:“师姐,卷子做得怎么样啊?”

  程亦川没听见罗雪说了些什么,光是看着她的后脑勺也觉得碍眼。

  你说说,怎么会有这么爱折腾的女人?八婆得要命。

  耳边仿佛又响起几周前她说的话:“我只是替宋诗意惋惜,专项练得那么刻苦,结果出不来成绩。上课上得这么认真,可惜基础太差,每回考试都在七八十分挣扎。”

  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

  程亦川眼睛一眯,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林Sir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后排人士身上,对于前排的勤奋好学生简直异常放心……

  鬼使神差的,他拿起了橡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掉了宋诗意的答案,然后飞快地照着自己的卷子把字母誊写上去。

  大功告成!

  他鬼鬼祟祟收起笔,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妆模作样往外走。

  刚走出报告厅,没想到门边站了个人,一脚伸出来,险些绊他个狗吃屎。

  他踉踉跄跄往前栽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一看,愠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顿时僵住。

  门边,某位师姐穿着白色套头毛衣,手里搭着黑色棉服,眯眼面无表情盯着他。

  程亦川一惊,还以为改她卷子的事情败露了,心跳顿时乱了节奏,嘴上还强行维持镇定:“你,你绊我干嘛?”

  宋诗意没好气,一指头戳在他脑袋上:“刚才你干嘛呢?”

  “我,我能干嘛啊?”他还兀自嘴硬。

  “你能干嘛?ABBCD——”宋诗意重复一遍他对她念的答案,“你冲我念什么念啊?”

  程亦川一顿。

  所以,她问的是考试时他对她念答案那回事儿?

  搞半天她没看见他改卷子?

  他试探着问了句:“就这事儿?”

  宋诗意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指头戳在他脑门儿:“让人发现,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怎么,这事儿还小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程亦川捂着脑门儿辩解,“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的是人等着看你笑话。好不容易林Sir把我弄去你旁边,这不是近水楼台先抄抄吗?你也不看看你那选择题,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一准儿及不了格。”

  宋诗意闻言一愣,狐疑地看着他:“多的是人看我笑话?你说的是谁?”

  程亦川别开脑袋:“……随口一说。”

  “罗雪?”她极聪明,一口道破。

  程亦川恼羞成怒:“怎么到这节骨眼上就聪明起来?刚才考试倒没见你脑子这么好用——”

  话没说完,又被她不轻不重拍了一脑门儿。

  “臭小子,一天到晚胡来。”她斜眼睨他,这回倒是不气了,冷不丁笑出了声,“她关注我是她的事,爱哭哭,爱笑笑,我为什么在意她?”

  他一顿,抬眼看她:“你真不在意?”

  女人爽朗一笑,瞪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宋诗意风光也好,落魄也好,只要对得起自己,跟她罗雪有半毛钱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