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把一缕耳发撩到脑后,望着那轮耀眼的红日,平静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加速的是我,我比你更清楚。”

  *

  起点处,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啊,突然滑这么快了!”

  “之前一直不行,今天怎么突然就行了?”

  “哎,罗雪,你刚才看计时器了,宋诗意到底滑了多少秒?”

  “罗雪?”

  “哎哎,你怎么不理人啊?”

  卢思琴皱眉,探头去问:“袁教练,宋诗意刚才用时多少啊?”

  袁华收起计时器,眉头一皱:“都嚷嚷什么?别人滑多长时间,跟你们有多大关系?做好自己的事。”

  他侧头看了眼山底下,丁俊亚已经到宋诗意身边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呵,刚才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个宋诗意,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袁华紧紧攥着计时器,扭头粗声粗气地说:“下一个,谁上?”

  之前还一个劲往后钻的程亦川,这一秒突然站了出来,笑得人畜无害:“我来。”

  “刚才还推三阻四的,你不是要压轴吗?”袁华狐疑地看着他。

  “这会儿突然不想压了。”少年一身红装,一个劲儿探头朝山底下看,急吼吼地想下去跟人说两句话。

  他这才刚要下去,她可别又坐缆车上来了啊。

  “那我下去了啊,教练。”程亦川指指下面,站在了起点处,开始俯身。

  袁华说:“你慌什么慌啊?你的预备姿势只要三秒?”

  他又念叨了几句,直到看见程亦川迫不及待做好了准备,一脸渴望,眼巴巴地盯着他,这才头皮发麻地皱起眉头,朝助理教练点头。

  枪声响了。

  程亦川一颗心早已奔下山去,这会儿忽闻枪声,像是吃了大力神丸,猛地一跃而起,朝坡下急速而去。

  袁华看看计时器,看看程亦川,看看计时器,再看看程亦川……

  “这小子吃错药了?”他凝神,只觉得今天格外反常,怎么一个个都滑得这么不要命?

  可程亦川冲出终点后,抬头一看,却只看见已经走到大门口的两人。

  远处的大门口,丁俊亚和她在雪地上并肩往外走……等等,手挽着手???

  他一惊,本来就刚剧烈运动完,心跳得飞快,呼吸急促,这下看见不远处的那一幕,简直魂都要吓没了。

  他,他俩什么情况啊?

  怎么这就离开雪场了?还他妈手挽着手?!

  程亦川目瞪口呆。

  助理教练崔建迎了过来:“今天状态很好啊,程亦川。”

  他没工夫理会,抬手往大门口指:“教练,那两个人怎么回事啊?”

  崔建扭头:“丁教练带你师姐去车上,刚才滑得太快了,得让队医看看。”

  “队医?”程亦川一愣,“她受伤了?”

  不可能啊,刚才不是滑得挺好吗?他让她加速,嘴皮子都快磨出茧了,今日她才终于听了进去。这不是滑出了人生新巅峰吗?怎么可能受伤?

  下一秒,他也没来得及听崔建说了什么,就这么一路往大门外滑了过去。

  崔建在后头叫他:“程亦川,你去哪儿?”

  “喂,程亦川!”

  他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撒尿!”

  “…………”

  *

  程亦川很快滑出了雪场大门,脱了雪板,扛在肩上就往外跑。

  雪鞋在脚,脚踝不能弯曲,跑起来异常费劲。可他着急,懒得去大厅换鞋,就这么一路往停车场跑。

  队里的大巴车就停在那里,门没关。

  他气喘吁吁扛着雪板跑到车前,两步跃上车,里面正激烈争执着,谁也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他看见宋诗意坐在最后一排,队医正蹲在那看她的脚,丁俊亚背对车门,挡住了他,宋诗意也就看不见他的存在。

  他们在吵什么?

  程亦川一顿,退了一级台阶,站在门口没出声。

  说话的是丁俊亚:“宋诗意,上缆车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急,不要急,你把我的话当什么?耳旁风?”

  他向来冷峻,队员们都怕他,可纵是平日里过于严格苛刻,也没有今天这么吓人,声音紧绷,一听就是按捺住怒火在隐忍。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都一年了,不是也好端端过来了?你重新回来的那天,孙教嘱咐你的时候,我也在。他说的你都答应了,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今天你这是发什么疯?”

  宋诗意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队医,后者神情严肃地查看她的脚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丁俊亚问:“她的脚怎么样了?”

  队医说:“没伤筋动骨,就是水肿。”

  宋诗意苦笑:“看吧,我自己的脚,我还不清楚?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怎么会没事?”队医打断了她,“隔三差五水肿,还说没事?你知不知道十字韧带断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会儿肿得比刚才上车时还要严重了,照你这个样子练下去,过了三四十岁干脆腿就别要了。”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丁俊亚终于发火了:“宋诗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让你复出,我原本是不同意的。是孙教说你待在北京一事无成,身上有伤,心里也一样,还不如接回队里,就算滑不出当年的速度,只要你过得开心,他愿意把你带在身边。我们没人给你压力,没人逼你出成绩,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到底图什么?”

  宋诗意垂着眼坐在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脚。

  丁俊亚攥着拳头,怒声质问:“人这一辈子,没谁会一直在巅峰站着不下来,你是没拿过名次还是怎么的?世锦赛亚军你拿了,大大小小国内国外各种赛事你也都参加过了,家里的奖杯还少吗?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心待着,该滑滑,该歇歇,你就这么想一直待在那山顶,霸着荣耀不给人挪位子?”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半晌才听见宋诗意平静的回答。

  “师哥,你不懂我。”

  他一怔,忽然哑火。

  座位上的女人穿着厚重的滑雪服,兴许是方才埋头在雪地里,鼻尖、耳发都沾染上冰雪,此刻湿漉漉的。

  她用那疲惫的倦容望着他,微微一笑,说:“如果早知道孙教找我回来是这个意思,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了。

  “与其当个废人,被关在笼子里豢养,还不如让我回去守着我家的小卖部,和普通人打交道。可我既然回来了,我就不想只是顶着曾经的光环在这养老。我感激你们对我这么好,旁人挤破头也进不来,你们还能给我留着这位子,哪怕我一事无成。”

  丁俊亚心头一动:“你怎么就一事无成了?速降项目上,你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唯一出过成绩的人,就冲着这个,你就有资格待在这队里。”

  “我是想留在这里,但不是留下来养老,是以运动员的身份。”她依旧微微笑着,嗓音里却多了一丝暗哑,“如果我真的滑不出成绩了,留下来也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孙教在这里,你住过的地方,努力过的地方,拿过荣耀的地方都在这里,我也……你不是喜欢那些红房子吗?不是说食堂的阿姨做饭合你胃口吗?不是说长这么大,这是你待过最喜欢最不想离开的地方吗?”

  丁俊亚险些说出些细枝末节来,但此刻不宜。

  他盯着宋诗意,双拳紧握:“为什么突然之间受不了了?一整年都好好的,突然就要加速——”

  眉头猛地一蹙,他想起来了。

  面色冷得像冰,丁俊亚眼神陡然一沉,一字一顿:“是因为程亦川?”

  车门外,有人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在车门口的台阶上,一退就倒了下去,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好几大步,终于稳住身形。

  抬头,他看见丁俊亚出现在门口,愠怒地看着他。

  “你过来。”

  丁俊亚下了车,头也不回擦过他的肩膀,朝着停车场深处大步流星走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个吻

  宋诗意没瞧见车下的程亦川,还纳闷怎么丁俊亚说到一半就走了,直到两人走远了,她才从车窗看见他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深处走。

  程亦川?

  眉头一皱,她猛地站起身来。这会儿丁俊亚正在气头上,他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队医连忙制止她:“上哪儿去啊?脚肿成这个样子,坐这儿不许动!”

  宋诗意一顿,停住了。

  亚布力滑雪场分初中高三个等级的雪道,高级的如今只有国家集训队在使用,但初级和中级依然对大众开放。正值滑雪旺季,露天停车场停车场停了不少车。

  丁俊亚走到角落里,猛地回头。

  “你知不知你干了什么好事?”这是他的开场白,森冷中带着怒气。

  程亦川对上他愠怒的双目,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心虚,“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丁俊亚忍无可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她的伤有多重你知道吗?两年前她撞上旗门,右脚十字韧带撕裂,根骨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正常活动,可她硬是站起来了,在香港做了一年多的康复训练,才终于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