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一片种满植物的空地,和属于北京的三十层高的灰白天空,画面中央是她铺在地上的报纸,和报纸上的盒饭。

  “可能是我长得丑,我点的青椒肉丝,外卖小哥只送来素炒青椒丝。”

  末尾跟了个哭唧唧的小人,同样是来自于他的表情包。

  她一个人坐在冷风里吃饭,逃避着来自办公间里的压抑与沉闷,不时看看一旁的手机。吃到一半时,屏幕亮了,新的微信涌入。

  她急忙放下筷子,又把盒饭也搁在报纸上,匆匆忙忙拿起手机。

  对话框里只有一句:“吃饭不要玩手机。”

  宋诗意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忽然有些怀疑,怀疑手机那边不是程亦川本人。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这样回答。

  他那么幼稚,那么话唠,一定会说:“知道自己长得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然后不等她回答,就立马再接一句:“要是我在就不一样了。下次点餐时,先把我的照片发给商家,保证你会收到满满爱意。”

  可是她在冷风里对着屏幕发呆良久,也再没有收到新的信息。

  往上拉,她才惊觉这几日都是她在主动找他。而他的回答总是那样言简意赅,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宣告着,他要结束这场对话。

  宋诗意慢慢地放下手机,去捧那碗已经凉了的饭。

  没有肉的青椒很难吃,变硬的米饭也再难入口。她胡乱扒了两口,又放下了。

  不吃也罢。

  天台上没有了往日的闲暇,逃避不了生活带来的苦闷。她收拾好残羹剩饭,又一次扎进了格子间里。

  偶尔会下意识看一眼手机,总觉得仿佛下一秒它就会重新亮起,涌入一些可笑又没营养的日常。

  可是没有。

  再也没有了。

  下班高峰期,她站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被各式各样的人挤成了肉饼。可她只能随波逐流,思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奇怪,不是吗?她很多年没有和谁走得近了,除去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陆小双,她已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久了。哪怕重新归队,也住在单人间里,和谁都好,和谁也都没有特别好。

  程亦川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

  她皱起眉头,发现等她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却自行先走了。

  那个圣诞节仿佛是场梦,笑得灿烂又张扬的少年千里迢迢抱着巧克力来找她,说不为蹭饭,就为了一句圣诞快乐。

  几天时间,光阴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斩断了过往。

  宋诗意在夜里翻来覆去,心神不定,终于还是拿出了手机,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句问:“程亦川,出什么事了吗?”

  收到回复:“没事。”

  她看了半天,皱眉,直接从联系人里找到了魏光严,问:“这几天程亦川怎么了?”

  魏光严突然收到消息,吓一跳,从床上噌的一下坐起来。

  对床的人动了动,很显然延续了这几天心情欠佳的状态,阴沉着脸扫他一眼:“你抽风?”

  魏光严顿了顿,心道是不是这厮偷偷当狗了,便小心翼翼问宋诗意:“师姐何出此言?”

  宋诗意:“没,看他这几天沉默得反常,都不来骚扰我了,觉得奇怪。”

  魏光严乐了,嘿,这小子还真稳得住呢?

  他想了想,告诉宋诗意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他前几天又破纪录了,教练们都很上心,让他集中注意力,这几年好好加油,争取早点拿到世界赛的资格。”

  宋诗意懂了。

  程亦川开窍了,知道孰轻孰重,精力该放在哪里了。

  她笑笑,回复:“好,让他好好努力。”

  扔下手机,她一个人躺在寂寞的夜里,闭眼迎接下一个天亮。天亮后,没有了来自亚布力的只言片语,也没人会给她发来那一片晴空万里、皑皑雪山了。

  她翻了个身,蜷缩在被窝里,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紧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有些气闷。

  高兴点吧,宋诗意。她对自己说。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他天赋过人,不止他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对他抱有厚望。

  让他心无旁骛地冲吧。

  她笑了笑,喃喃说了句,加油啊,程亦川。

  格子间留给我,那漫山白雪、灿烂霞光,都要替我见证你的辉煌。

第51章 第五十一个吻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国家队依然没有放假,跨年归跨年,训练归训练,教练们严格奉行丁是丁、卯是卯的一贯政策。

  夜里回到宿舍,无数微信与短信涌入手机。

  标示着未读的红色数字不断增加,程亦川却一条也没点开,俗气的新年祝福、各个群里转发的节日套话,对他来说连看一眼的欲望都谈不上。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某个头像,内心像有猫爪在挠。

  连日以来的不联络,换来她的一声问询,而在那之后,手机另一边的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信。

  程亦川百无聊赖地呈大字形摊在床上,闭眼哀叹。

  这算什么呢?自作孽,不可活。

  为了证明他心里没有小九九,积极向上、单纯健康,想说的话就得全部憋在肚子里。程亦川翻来覆去地吐气,最终还是没忍住,对自己说:那就发句新年祝福吧。

  很简短,一点也不会让人误会的那种。

  鉴于魏光严一直在旁边观察,他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先是从群里复制来了祝福信息,然后挨个发给薛同、陈晓春,最后是魏光严。

  魏光严抬头:“干嘛啊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用得着发微信?”

  程亦川说:“群发的,生活需要仪式感。”

  “嗤。”

  “我给微信上每个人都发了。”他着重强调了一遍。

  魏光严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知道了,不是特地给师姐发的,是顺便。”

  “对,就是顺便。”

  程亦川镇定低头,把消息复制粘贴到与宋诗意的聊天界面,按下了发送。

  距离他们上一次对话已过去整整两天,她没有再找过他。

  程亦川发去祝福后,躺在床上陷入哀伤之中。你看她,果然没有心。从前都是他死缠烂打给她发消息,这才强行把天聊了起来。如今他成熟稳重、少言寡语了,她就完全把他抛在了脑后。

  即使他对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作为朋友,她也太绝情了吧!

  程亦川惆怅地望着天花板,觉得日子很难熬。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手机不时震动一下,他总在第一时间拿起来,却无一例外都是来自他人的跨年祝福。

  长吁短叹不知多少遍,再一次看屏幕时,才看见她的回复。

  几乎是精神一振,程亦川猛地坐起来,点开那条消息。

  只有简简单单七个字:新年快乐,程亦川。

  他忽然间快乐起来,如鱼得水,喜上眉梢。你看,她还是记得他的。可喜了一会儿,又渐渐垮下了嘴角。

  还真是简洁,整句话打下来大概要不了五秒钟。

  他想回复点什么,可不能与她主动联络的戒律反复循环在脑中。他像是着了魔,又一次有气无力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发呆。

  日子好像过得一片空白。

  缺了点什么。

  *

  年末的企业总是一片兵荒马乱。

  年终报告要做,新年企划要写,各类数据要交,财务账目要报。

  宋诗意成了只陀螺,不止在表格文件里团团转,还疲于奔波在位于二十三层的公司与三楼的咖啡馆之间。

  刚入公司时,大概是顾及她背后的二姨夫老总,公司众人对她都客气有加,不管背后怎么说,明面上总是很尊重。

  可日子一长,她背后再有人,也终归是个新来的文员。

  于是该怎么被奴役就怎么奴役,只是这个过程延后了那么一点。带她的赵经理第一次吩咐她去买咖啡时,还客气地说了句:“这会儿前台也离不开人,万一有客户来了,前台都没人接待,只能辛苦你了。”

  宋诗意点头说没问题。

  这就迎来一长串吹毛求疵的订单。谁的卡布奇诺不加糖,谁的摩卡加肉桂,谁的拿铁和牛奶比例对半开,谁的美式不加糖不加奶精务必用纸杯装。

  她没带本子,下意识从衬衫口袋里拿出笔来,就这么记在手心处。

  然而从那天起,手心处就再也没有干干净净过,她永远带着速写版办公室咖啡大纲,反复出现在咖啡馆里。

  跨年那晚,原本答应陆小双要早点回箭厂胡同,她们俩陪着钟淑仪一起跨年。

  可临到头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办公室的门却忽然被人敲响。

  赵经理推门探了个头进来:“还没走啊,小宋?”

  “正准备走。”

  “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紧急文件需要处理,客户那边等着要。”赵经理抱歉地笑着,抬眼看她,“能不能麻烦你再多留一下,帮我把这事办了?”

  询问的句式,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