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一顿,下意识抬手看了看表,六点一十五。

  耽误一会儿,应该也不要紧。

  她点头,重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好,那您把文件发我邮箱,需要我怎么做您也标注一下。”

  “行,我这就发给你。”

  赵经理笑得春风满面,亲切至极,风一样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于是宋诗意这边的集体办公室里,另外三人都走了,就剩下她一个。她收到了赵经理的文件,发现处理起来也不难,大概一二十分钟的事,也松口气,高效率地做了起来。

  文件发回过去后,她还亲自去了赵经理的私人办公室,说:“赵经理,文件我给您发过去了,您查收一下。”

  办公室里的人连连点头:“好,辛苦你了。”

  “那我就先走了。”

  “哎,小宋,你等等。”

  宋诗意一愣,回头。

  “我记得你家在国子监大街,对吧?”

  “对。”

  “我住在张自忠路,离你那儿很近,顺路送你回去。”赵经理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沙发上拿过外套,不容她推辞,就这么定了下来。

  赵经理名叫赵卓,今年三十七八了,当年从知名理工科大学毕业后就来了公司,跟着二姨夫开疆拓土,如今已经是公司不可或缺的臂膀之一。

  二姨夫把她安排在赵卓手下,也是一份人情。

  虽然工作上有所往来,但宋诗意还是有些拘谨,在车上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毕竟是陌生男子,又是上司。

  倒是赵卓一直和气地引领着话题走向。

  “听李总说,你以前是运动员,练什么的?”

  “速降。”知道这项目说出来,恐怕他也不太清楚,宋诗意又补充说,“高山滑雪的项目之一。”

  “滑雪?听起来挺高端的啊。李总还说你是国家队出来的,拿过什么国际大奖。厉害啊,小宋。”

  宋诗意陪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像赵卓这样的工科男,年纪还不到四十,在众人眼里已是功成名就、事业有成。可同样的,尽管年轻有为,一眼看去也知道他是从不运动,也对体育并不上心的那种人。

  身材早已走样,常年在饭局浸淫,由此生出了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啤酒肚。

  他嘴上夸着厉害,实际上根本没把职业运动员放在眼里,队里不论教练还是运动员都渴望了半辈子的世锦赛奖杯,搁在他这里轻而易举成了没名没姓的“什么国际大奖”。

  赵卓笑着,在红灯处停了下来,侧头打量宋诗意,伸手捏捏她的胳膊:“难怪呢,我说这身体素质看着怎么这么好,看着瘦,脱了衣服倒还有肉——”

  他话音未落,宋诗意触电一样,猛地缩回手。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赵卓,思忖着他那一捏,到底是出于无心还是故意为之。

  赵卓微微一顿,不以为意,哈哈笑:“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我看过你脱衣服的样子。公司有暖气,你外套一脱,穿着衬衣短裙也能看出来身材好啊。”

  宋诗意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胸口一阵气涌。

  偏赵卓这人不识相,看她不说话,反倒更加殷切地自说自话起来。

  “不过依我说,你来做文员也挺好的。毕竟是个女孩子,运动员总不能干一辈子吧?体育这种事,当个爱好来做就行了,没什么大出息。女孩子还是要成家啊,嫁人生孩子,这才是硬道理,你说对吧?”

  对你妈。

  宋诗意忍无可忍,却又碍于对方是上司,不能撕破脸,当下微笑着打断他:“经理,您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突然想起来,想去那边的商场里买点东西。”

  “没问题,我等你啊。”

  “不用了,今天跨年,您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吧。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耽误。我年初离婚了,家里就一个儿子,有他奶奶带着,没什么急的。”

  宋诗意没说话,到了商场外面,下了车,弯腰对车内人说:“真不用了。一会儿饿了,我就在商场里吃晚饭,您别等我了。”

  说完,她不容置疑地走了。

  等到赵卓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宋诗意又从商场大门里走了出来,步行去了地铁站,匆匆回家,和陆小双一起陪钟淑仪吃了顿跨年饭。

  夜里,陆小双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宋诗意把赵卓的事情讲了出来。

  陆小双不可置信:“他摸你手?你怎么没剁了他?!”

  “他是我上司,怎么剁?”宋诗意一脸烦躁。

  “这才第一次坐他车呢,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的,还他妈动上手了。你就不怕他在公司里对你做点什么?”

  “不至于。公司那么多人看着。”宋诗意翻了个身,冷冷地说,“况且他要真的有那个胆子,也要挑对人。就他那样子,我三秒钟就可以掀翻他。”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宋诗意查看新的微信,意外发现发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卓。

  他说:“小宋啊,睡了吗?今天第一次私下接触,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那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越发强烈,宋诗意一把关了手机,塞在枕头下面。

  几秒钟后,第二条信息涌入。

  “新年快乐啊,周一见。”

  宋诗意在心里破口大骂,把他的信息删了个干干净净。刚把手机重新放下,提示音又响了。

  还来?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拿过手机,满肚子火却在看见屏幕的那一刻凝固了。

  新的微信来自于程亦川。

  他说:祝福你在新的一年,合乐融融,财运滚滚,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土得掉渣的新年祝福,满屏幕洋溢着“我是群发消息”的气息,

  宋诗意怔怔地看了片刻,听见身后的陆小双问:“干嘛啊,还不睡?”

  她又慢慢地躺了回去,对着屏幕再看片刻,一字一句打出那句:“新年快乐,程亦川。”

  思绪飘远了,就渐渐把恶心人的赵卓抛在了脑后。

  *

  没想到的是,赵卓的事情还有后文。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开始在公司里明目张胆地叫宋诗意去办公室,有时候是处理文件,有时候是跑腿买咖啡、拿快递,并且数次借机搭讪,一句比一句露骨。

  “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啊,这普通的职业套装穿在身上也比别人来得漂亮。”

  “小宋啊,我老使唤你,你可别跟我生气。每次一有什么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谁叫你这么讨人喜欢呢?”

  “小宋用的什么护肤品啊,皮肤这么好?简直应了那句诗,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就在那厮还装起了文化人,信口拈来白居易的《长恨歌》时,宋诗意忍无可忍。

  她把买来的咖啡砰地一声,悉数搁在办公桌上,“赵经理,人与人相处,贵在互相尊重。希望您言语上多加注意,请自重。”

  说完转身就走。

  当天下午,二姨夫,也就是李总李成育,把宋诗意叫去了总裁办。

  她这位二姨夫是大忙人,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她从小到大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和他见上两面。

  面对侄女,李成育还是很和蔼的,先是问了她来公司两个月了,是否习惯,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他平日也尽量让二姨去钟淑仪那边,这些事情要问也该是当姨妈的问,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好嘘寒问暖。

  宋诗意其实已经有谱了,在这么敏感的时间节点被李成育召唤——

  她说:“二姨夫,那我就直说了。工作上的事情我都还能应付,虽然一开始有些不熟练,但上手之后也慢慢好起来。只一件事想跟您说说。”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那么多拐弯抹角。

  “赵经理对我不太尊重,言语上多有越界,这一点叫我很不舒服。”

  李成育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当即一愣,然后点头说:“我也是因为这事才让你过来的。今天中午赵经理找了我,说和你之间有误会,他一片好意关心你这个新来的下属,你却出言顶撞了他。”

  “他是这么说的?”宋诗意笑了,“二姨夫,不如您问问看他是怎么关心我的。”

  李成育不是不知道赵卓这个人,这些年来公司事务他处理得很好,业务能力也很强,但人也是真轻浮好色。年初他才刚离了婚,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去年年底在公司和一名女职员闹出了花边新闻。

  一边是侄女,一边是臂膀,李成育又安慰了几句,才说了自己的决定:“这样,你从今天开始不用跟着他干了。我让韩姐带你。”

  宋诗意还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下班时,被人堵在了办公室。

  当时办公室里还剩下两人,赵卓直接指使另一个:“你先走,我有话跟小宋说。”

  最近他频频找宋诗意,加上去年又被前妻找上公司大闹一场,爆出了和一位女职员的花边新闻,众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他是不是又看上了宋诗意。

  如今他亲自寻上门来,那名女同事一脸了悟,匆忙拎着包走了。

  赵卓也不再客气地叫什么小宋了,改为直呼其名:“宋诗意,你还真敢说啊,说我骚扰你,是吧?”

  “您做了什么,您自己心知肚明。”宋诗意淡淡地说。

  “怎么,你以为有李总替你撑腰,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赵卓冷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放眼望去,全公司最低文凭也是本科生。你倒好,没学历没资历,空降公司,怎么觉得背后有个姨父做主,就没人敢动你了?”

  “您用不着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宋诗意很从容。

  “我就想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跟着韩茜我就动不了你。就算我把你怎么着了,你觉得李总会为了你这么个可有可无的关系户,把他的肱股之臣给下了?”

  赵卓的手轻而暧昧地落在她脸上,被她啪的一声打掉。

  他也不生气,离开时似笑非笑:“咱们走着瞧,宋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