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川低低地应了一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睡着了。

  身体慢慢地往下滑。

  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坠,他坐在她的左边,而在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程亦川想叫醒她,让她别往人家肩膀上乱靠,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被咽了下去。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托住了她的脑袋,然后往自己肩上靠。

  宋诗意迷迷糊糊靠了过来,面颊终于触到了他的肩,她不耐烦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又一次睡过去。

  阳光下,细小的尘埃随风起舞,仿佛一场壮丽的庆祝。

  程亦川低头,无限近地凝视着她红艳艳的双唇,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怕惊醒他,他只能极轻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那里仿佛关了一头野兽,蠢蠢欲动,咆哮不已,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控制。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她,恍惚中听见魏光严在耳边说:“你完蛋了,程亦川。”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眨不眨,心里传来了肯定的应和声。

  对,他完蛋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个吻

  时间被无限拨长,程亦川一动不动坐在那,肩膀上沉甸甸的。生平第一次有人靠着他,这叫他有些迷茫,又觉得莫名欢喜。

  不是别人,是她。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头去看,看见她紧闭的眼皮上浓而纤长的睫毛,看见她随着呼吸平稳的起伏。

  纵然内心风起云涌,表面也保持岿然不动。

  他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

  机场的四周是透明而宽广的落地玻璃,下午三点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她沉睡的面容上。程亦川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无数念头一闪而过。

  她是猪吗,这么人来人往的嘈杂场所都能睡着?

  其实安静闭眼的模样很温柔,比平常凶巴巴敲他脑袋的人柔软多了。

  可就是凶巴巴敲他脑袋的时候,好像也是讨人喜欢的……?

  等等,他这是什么病?受虐狂吗?

  可不管脑子里多吵,程亦川始终一动不动坐在那,为了让她枕得更安心,他甚至偷偷挺直了背,把肩膀微微抬高。

  只要她睡得安稳。

  一小时的候机时间不算长,可也足够他腰酸背痛了。但不知为何,哪怕是腰酸背痛,他也渴望这一刻无限延长,最好就这么到地老天荒。

  程亦川在同一刻既感受到了心乱如麻,又体会到了平和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的人微微一动,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颤起来,下一秒就要睁开。

  程亦川一惊,慌乱之中来不及反应,干脆把脑袋往沙发上一靠,闭眼装睡。

  于是醒来的宋诗意迟钝地发现身侧多了个人肉靠垫,换她吃了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怎么……

  她居然!

  宋诗意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竟然靠在程亦川怀里睡了半个多小时!小心翼翼侧头打量他,发现他睡得很熟,连她这么大动静也没醒来。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靠上去的?

  在他睡着之前,还是睡着之后?

  她迟疑着思索,如果是在睡着之后,那问题应该不大。如果是睡着之前,他怎么可能任她这么亲密地靠着他,还不把她叫醒扶直了?

  这样想着,她慢慢松口气,应该只是个意外。

  可毕竟还是亲密接触一场,宋诗意心跳有些乱,坐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挠挠头,无意中发现发顶是温热的。显然,靠着他睡了一场,连头发顶端都紧贴着他的下巴,所以染上了他的体温。

  她摸摸那个地方,耳根子有些发红,小声嘟囔了句:“早知道就不睡了……”

  没敢再看程亦川,宋诗意侧头看着窗外,一架又一架飞机缓缓划入跑道,很快起飞,变成了天上逐渐远去的飞鸟。

  她没察觉到,一旁明明睡着的人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程亦川清楚看见她变红的耳根,那白玉似的耳朵也染上了一层艳艳的杏色,耳垂鲜红欲滴。

  他心下一动。

  原来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迟钝。

  又过了几分钟,程亦川也该醒来了。他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伸了伸懒腰,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宋诗意回头,一脸镇定地答道:“我也刚刚才醒。”

  “哦。”程亦川揉了揉肩膀,一脸疑惑,“奇怪,肩膀怎么这么酸?”

  他清清楚楚看见,宋诗意的耳朵又红了几分,虽然她无比淡定地回答说:“我怎么知道?”

  下一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坐着睡怎么都不舒服,腰酸背痛不是正常的吗?”

  程亦川点头,嘴角一扯,肯定地说:“你说得对。”

  *

  从香港转机后,两人又一次坐上飞往冰岛的航班,这一次要在机上过夜,全程要整整十三小时。

  程亦川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你几月出生的?”

  “三月。”

  “那不就是下个月了?下个月满二十六?”

  “二十五。”宋诗意强调,女人的年纪这么敏感,多一岁都不行。

  “二五二六都差不多啊。”程亦川状似不经意地又问,“这回你回北京,你妈没催你找对象?”

  对上宋诗意狐疑的目光,他赶紧解释:“上回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妈催着要你相亲。”

  “催了啊,但这事儿也急不来。再说了,我这条件,没学历没饭碗,条件好的也看不上我。”

  程亦川深以为然,如释重负地点头:“你这么想是对的——”

  “你什么意思?”宋诗意危险地眯起眼。

  有的话自己说可以,别人说就很有问题了。怎么,听他这意思,是觉得她条件真的很差,找不着下家了?

  程亦川话锋一转:“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急不来是对的。你还年轻,我看现在的年轻人,三十岁了再找对象也很正常啊。我大表姐就是,三十二岁了嫁了个高富帅,现在日子过得可和谐了。”

  不,并没有。

  他大表姐二十二岁嫁的人,今年孩子都七岁了。

  宋诗意惊讶地抬眉毛:“真的?三十二了还能嫁高富帅?”

  “千真万确。”程亦川信誓旦旦地说,“还有我家一堂哥,也是三十岁才结的婚,男人嘛,先立业再成家,家里经济状况好了,才能给老婆孩子提供安稳的生活环境。”

  不,这也是假的。

  他堂哥三十岁结婚,从结婚那天起就怀疑老婆是为了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如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婚姻生活极度不和谐。

  但程亦川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传教士一般虔诚,向宋诗意传达这个真理。人家是It'snevertoolatetolearn,活到老学到老。他是It'snevertoolatetomarry,活得老嫁得好。

  宋诗意起初还一脸狐疑,后来看他太认真,半信半疑了。

  “那我就不着急了,说不定好的都在后面等着我。”

  “对对对。”他满心欢喜地想,等他长发及腰——

  等等,啥玩意儿?

  程亦川忽然大惊失色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又是一顿冷水脸,又是一顿自我反省。

  他怎么莫名其妙说谎诓人,非要她孤独终老才如愿以偿吗?不,不是的。他听见脑子里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反问他:你难道不是打她主意,想让她等着你吗?

  二十岁。

  二十岁和二十五岁,说起来都是二十多,可他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连书都没读完的小屁孩,宋诗意却是已经功成身退的体坛老将了。

  程亦川看着镜子,拼命摸摸下巴,安慰自己:不要气馁,你也是会长胡子的男人了。

  下一秒,那个声音再一次反问:会长胡子的就是男人了吗?

  那当然了,他恨恨地对镜子说,不会长胡子的那不是太监吗?

  可他心知肚明,宋诗意把他当师弟,当弟弟,就是没当个正正经经的成熟男性。要真把他当同龄人,怎么可能完全不计较男女之别,动辄教育他、敲他脑袋?

  对着镜子碎碎念了半天,单人辩论都在脑中演了一场又一次,程亦川靠在门上,心道,完犊子了,这回怕是真栽了。

  生无可恋。

  那个声音最后一次辩驳:你这不还恋着她吗,哪里就生无可恋了?

  你他妈闭嘴!程亦川一巴掌拍向自己。操,自由辩论还辩上瘾了。

  走出厕所,回到座位上时,他不断告诉自己,要淡定,要稳重。年纪轻轻的,谁还没发过几次春呢?他这少男心动的已经算晚的了,发发春有助于荷尔蒙分泌,多巴胺令人快乐,等到冲动劲过了,再来好好思量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