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淡定的程亦川成熟稳重地坐了下来,系好了安全带。

  侧头,他看见宋诗意在看手机上的照片,正好翻到的一组是以前参加比赛时拍的,画面上有孙健平、袁华,还有个个子高高、唇角含笑的……丁俊亚。

  脑子一抽,他拿过了她的手机,仔细看了看。

  没错,一贯严肃的丁俊亚当真在笑。镜头前没有宋诗意,那么理所当然,她是拍照的人。

  呵呵,难怪笑得这么风情万种。

  也没见丁俊亚对别人这么笑过。

  “你干什么?”宋诗意拿回手机,不满地瞪他,“这是第二次了。未经同意就擅自拿人手机,程亦川,你懂点礼貌好吗?”

  程亦川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口:“丁俊亚是不是在追你?”

  “……没有。”

  “没有?没有他圣诞节打什么电话给你啊?吃了什么,去了哪里,怎么过节……他管得还真多。”

  宋诗意气笑了:“他管得真多?有你多吗?你连他是不是在追我都要管,还好意思说他管得多?”

  “我这是——”程亦川一噎,下一秒,理直气壮,“我这是关心你,站在朋友的立场替你把把关。别忘了,你也说了好的对象还在后头——”

  比如我。

  “——所以你可别那么好骗,轻而易举让他给骗了过去。”

  要骗也是被我骗。

  停!

  程亦川抱住脑袋,这他妈要疯了,精神分裂症都出来了。嘴上说什么,脑子里都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冰冰地戳穿他。

  不,他没这么想!

  然后他听见那个声音又一次嘲笑他:你真的没这么想吗?

  啊啊啊啊啊。

  这飞机怎么回事,令人窒息!叫人产幻!

  和自己做了半天斗争的程亦川有气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拿出最后的力气好言劝告:“反正我觉得你和丁俊亚不搭。”

  “哪里不搭了?”

  “你想啊,他那么严肃刻板,一本正经的,你跟着他会觉得无趣。”

  “是吗?”宋诗意笑了,“我倒觉得我就该找个成熟稳重的人。女人都这么想,希望未来能有一个成熟体贴的人照顾自己,有兄长一样可以依靠的臂膀,也像父亲一样会为你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

  程亦川脸一黑,不满地反驳:“你说的事跟成熟稳重有什么关系?论臂膀,那是身材。论遮风挡雨,那是担当。像我这样活泼可爱的人,不一样有坚实的臂膀和为你撑起一片天的担当吗?”

  说着,他双手举起,鼓出了肱二头肌的形状。

  宋诗意一顿,快笑岔气了。

  “你快别笑,好好正视我说的问题,成熟稳重……成熟稳重能干什么?那叫无聊!”

  “你看看我啊,找个和我一样活泼帅气的不好吗?”

  “你看你都笑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更快乐!”

  “喂,你一直笑是几个意思啊?”

  “你看着我,我认真的!”

  “丁俊亚他不适合你!真的不适合!”

  “……”

  程亦川苦口婆心,奈何这样的劝说收不到功效。

  宋诗意笑了半天,拍拍他的肩:“你消停会儿,笑话讲一下就行,讲多了我肚子受不了。”

  程亦川:“……”

  谁他妈跟你讲笑话了。

  老子是认真的!

  少年的脸气得鼓了起来,成了河豚。

第60章 第六十个吻

  程亦川的唠叨持续了一路,说来说去,无非围绕着“丁俊亚不适合你”、“你还年轻,运动员的重心你要搞清楚”诸如此类。

  说到最后,宋诗意忽然指指窗外:“你看。”

  “你少转移话题,我才不看。”他还在坚持,“宋诗意,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没?我是认真的——”

  “赶紧看。”

  宋诗意揪住他的脖子,把他往窗口生拉硬拽、使劲一拖,硬生生给拉了过来。

  程亦川支着座椅扶手,下意识探头看去,只看见一片漆黑的窗外。

  “什么都没有啊,你让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乍一看是漆黑一片,但稍微多看两眼,就会发现在那黑色幕布之上,无数明亮的光点流淌其中。那些光点大大小小,约莫有几十个,像星芒,也像银河。

  宋诗意松开他的衣领,兴趣盎然:“不在天上,反而在地面,那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星星吧?”

  “你见过长在地上的星星?”

  “飞机飞这么高,也不可能是城市的灯,这么高的地方看不见灯光啊。”

  她贴在窗口向下看,时而扭过头来问他,神情带了点稚气,颇像是童年扒在窗口等待父母归家的小姑娘。

  程亦川一愣,挤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慢慢地从她身后靠近,停在离她仅有几厘米的地方,看看她的侧脸,再看看窗外的星芒。

  “是岛屿。”

  宋诗意的眉毛抬了起来:“岛屿?”

  “我们应该正在经过北印度洋,那里群岛很多,大大小小几千个。飞机飞这么高,一盏两盏灯是看不见了,但每座有人居住的岛就有万家灯火,汇聚起来,一座岛也就成了一颗星。”

  夜幕低垂,飞机上的光线昏暗不已,为乘客们提供了良好的休息环境。

  程亦川就在她旁边,探过半边身子与她一同望向下方,解释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说悄悄话一样。

  宋诗意觉得耳根子有点痒,侧头看他,而他安静地望着一地“星光”,忽然开口:“你听过William Blake的一首诗吗,名字叫To the Evening Star,《致黄昏的星》。”

  宋诗意摇头。

  程亦川也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俯瞰着地上的星群,唇角一弯,轻声背了几句。

  Thou fair-haired angel of the evening,

  Now,while the sunrests on the mountains,light

  Thy bright torch of love.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哪怕宋诗意并不能听懂诗歌的含义,也不禁屏住呼吸。她一直知道他的英语很好,发音漂亮,可他这样低声背诵久远而古老的诗歌时,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光环笼罩。

  “什么意思?”她好奇地问。

  程亦川侧头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眼仿佛被人点燃,在那一瞬间明亮得不可思议,叫她一愣。

  他含糊地说:“就是讲黄昏落幕,星星出来了。”

  他慢慢地坐直了,若有所思。

  忽然想起的那首诗,是在大一上期外教执教的经典诗歌诵读课上学到的。那时候外教要求所有学生,每周都要选择一首经典诗歌,熟读并背诵,在课堂上站上讲台背诵给大家。

  某一次他随意地翻着那本诗集,很巧地看到了这一首,那时候选择它是图它短小精悍,背起来不费时间,可今时今日想起来,却忽然觉得也许生命里所有的琐碎都有它不为人知的意义所在。

  程亦川在昏暗的机舱里侧头,看着还在俯瞰地上群星的人,心下反复循环着布莱克的诗。

  来自黄昏的金发使者啊,

  趁着太阳栖息在群山之中,

  点燃你爱的火炬吧。

  他哀叹一声,捧心倒在椅背上,摸着胸口被谁点燃的火炬。

  *

  长途航班坐起来很辛苦,长时间坐在座位上腰酸背痛,滋味很不好受。

  宋诗意在中途起来过好几次,趁着去厕所的功夫活动活动,只可惜飞机上不能四处走动,否则她说不定已经在过道上百米赛跑起来。

  叫运动员坐着不动十来个小时,不如让她撒丫子狂奔来场马拉松。

  反观程亦川,平日里精神充沛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居然很耐得住寂寞,除了偶尔上一趟厕所,其余时间都安然坐在座位上,一副沉思的样子。

  宋诗意惊讶地问他:“你都不觉得老坐着难受吗?”

  “不觉得。”

  他答得老神在在,眼神微动。事实上就算要让这趟航程一直持续下去,飞机永不降落,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当光线昏暗下来,耳边除了飞机与空气的摩擦声以外,剩下的仿佛就只有她的呼吸声。

  程亦川愉快地想着,他在航程开始时染上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