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两个技巧队的,还有程亦川和魏光严。”

  “赌什么?”

  “赌今天他俩谁的表现更好,输的人要送赢的人一份大礼。”

  “……”已经不单纯是幼稚两字能概括的了。孙健平无语。

  可视线落在程亦川和魏光严身上,两人毫无芥蒂,哪怕刚才还在雪场上较量过,这会儿又跟穿连裆裤似的黏在一起了。

  孙健平心里一动,又摸了根烟出来,下一秒,对上丁俊亚不赞同的眼神,咳嗽两声,又塞回了烟盒。

  “行,听你的,少抽点。”

  他收起烟盒,大步流星往大厅里走,一路走到打打闹闹的四个人面前。

  男生们不敢放肆,手上嘴上都规矩多了,齐声叫:“孙教练。”

  孙健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指头往程亦川身上一指:“你,跟我出来。”

  “你故意输给他,怎么,是同情他一直没突破瓶颈,所以给他点面子?”孙健平故意这么问。

  “怎么可能!”程亦川眉头一皱,扯开嗓门儿就嚷嚷起来。

  “那你说,到底为了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没毛病。两人往雪地里一站,三两句话的功夫,程亦川就老实交代了。

  衣柜里藏着的那套从欧洲带回来的最新装备,希望魏光严能够突破自我、渡劫成功的真心,他和盘托出。

  孙健平立在雪地里,定睛看他片刻,问:“你就不怕他突破了瓶颈,你一直出不了头,当个千年老二?”

  “我有什么好怕的?”程亦川嗤了一声,一脸不屑,“提不提升全看自己,跟他突不突破瓶颈有什么关系?我的目标又不是超过魏光严,当国家队的第一名。”

  孙健平目光一动,不动声色反问:“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程亦川大言不惭,“前年在日本,您不是听见我跟田教练说什么了吗?我是要当冠军的人。”

  这回轮到孙健平嗤了一声:“你?冠军?业余滑雪赛吗?”

  “世界冠军。”程亦川正色,字句铿锵,“丁俊亚拿过的,我也一样能拿到。”

  这气势好像不够足啊。

  他思忖片刻,眼睛一眯,添了句:“我会超过他。”

  不是一样,是反超。他不屑于与任何人一样,不论那人是不是丁俊亚,是不是他的情敌。

  孙健平忽然觉得心跳快了点,侧头仔细看着程亦川,“臭小子,大话谁不会说?”

  “您知道我不是在说大话。”

  “……”

  程亦川走后,孙健平一个人在雪地上站了一会儿,又抽了根烟。

  总教练当了这么久,有时候也麻木了。劝过自己,这一行本来就和世界有差距,有生之年兴许是看不到什么太大进展了,但下一代,再下一代,追上去是迟早的事,他姑且当个中间人,为后人铺一铺路。

  中国人向来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哪怕落后,也总能在奋斗中赶上来,不是吗?

  可程亦川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不知怎的竟好像也感染了他。孙健平摸了摸心脏,笑着骂了句:“臭小子,狂妄至极。”

  骂归骂,有的念头被火星一沾,却大有燎原之势。

  *

  程亦川的装备终归还是送出了手,孙健平也忘了要敲他的头,魏光严和薛同、陈晓春三人目瞪口呆围着那套滑雪装备,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随随便便把这种好宝贝送人的金主爸爸。

  “放假去欧洲的时候,缠着我爸给买的。”程亦川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既然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东西给你吧。”

  魏光严就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这玩意儿多少钱?”

  “你别管多少钱,收下就是。”

  陈晓春痛心疾首:“你早说赌这个啊,你要说赌这个,还有魏光严什么事?放着我来啊!!!”

  薛同:“放着你来也没用啊,你又不是玩速度的,你比不过他啊。”

  “老子就是屁滚尿流滚下山去,为了这玩意儿也要拼了。”

  魏光严连连摇头:“还是算了,你请吃顿饭就好,这东西你收回去,太贵重了。”

  陈晓春一巴掌拍过去:“你丫疯了?多好的机会啊,他都拱手让人了,你还不赶紧见好就收?”

  “我怕拿人手软,收了这种东西,怕是以后面对他都跟软体动物似的,骨头都没了。”

  程亦川抱臂而立,看着他们三人在那嘀嘀咕咕半天,一脸不耐烦地把东西塞魏光严床上去了:“贵是贵了点,又不是什么世间仅此一件的宝贝。让你拿着就拿着,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年中我再让我爸给我买一套,不就完事儿了?”

  给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程亦川不是那种会拿一点小恩小惠要挟人的人。

  人散了,东西也留在了魏光严床上。

  程亦川打了个呵欠,去厕所洗漱,说:“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魏光严还跟做梦似的,云里雾里换上了一整套装备,从滑雪服到护目镜,从头盔到雪杖,还有那双比他的鞋子轻盈太多、漂亮太多的新鞋。

  他在穿上刚好合适的滑雪鞋时,脑子里一个激灵,忽然起身,快步走到程亦川的床边,从他的床下面拉出了鞋子,一看尺码。

  程亦川的脚是四十二码,而他是四十四码,为了这事儿,程亦川没少嘲笑过他,说他是大脚怪。

  魏光严又脱下脚上的新鞋一看——四十四码。

  洗手间的人还在大着嗓门儿问:“合适吗,魏光严?”

  外面久久没声音。程亦川有些忐忑,开门探了个湿漉漉的脑袋出来:“哎,问你话呢,合不合适啊?”

  魏光严一只鞋穿在脚上,一只还拎在手上,抬头看看他,低声说:“合适。”

  “合适就好,哼,便宜你了,拿去用吧。”某人收回脑袋,开始愉快地洗澡,愉快地唱歌,唱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哦,小心跳蚤好多泡泡。

  魏光严还拎着那只鞋站在房间里,听着他的歌声,觉得心头有点热。

  有的人像只刺猬,浑身带刺,随时随地都在戳你,可当你深陷泥沼,他却是第一个冲上来朝你伸手的人。

  他想起程亦川刚来队里那会儿,两人处处看不顺眼,自己还和卢金元一起不给他好脸色……

  魏光严沉默地坐在床边,开始反省起来。

  这一夜,程亦川心情很好,好到忽略了魏光严反常的沉默,一心一意地给远在雷克雅未克的师姐发信息。

  “你吃午饭了吧,这会儿在Gilbert那休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因为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哈哈哈哈,我们今天第一次专项训练,我第一轮就破了自己的记录,还比魏光严都滑得快!”

  “快,快别夸我了,我知道自己牛逼,但是我这人一向谦虚,你不要夸我!不,在心里夸也不行!我们一向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太了解你了,你什么都别说,偷偷羡慕嫉妒恨就行了!”

  ……

  他知道宋诗意在康复中心是不会玩手机的,中午也会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打个盹,休息一下,所以只是自顾自地卖着萌、报个喜。反正她晚上回家会看见的,只是那时候是中国的半夜,他已经睡下了。

  唉,所以说时差真烦人。

  可烦人也要分享喜悦,没什么能阻止他发射爱的光波。

  程亦川在床上翻滚,喜滋滋地发着信息,汇报这一天的情况,冷不丁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回复:“那你的礼物岂不是没送出去?”

  他一惊,猛地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咦???

  她在用手机?!!

  程亦川迅速回复:“你怎么在玩手机?”

  下一秒,飞速发信息:“怎么可能没送出去?像我这种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红领巾,拼着被孙教打一顿的风险,也把戏演到底了。后两轮我故意放了点水,输了。”

  再下一条:“你都不知道故意输给他有多难,既要显得自己不水,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又要故意输给他那么一头,这个分寸真的好难拿捏!”

  最后一条:“但我是谁啊?我们红领巾少年绝不认输!”

  冰岛的康复中心,宋诗意坐在休息室里哈哈大笑。她说:“可把你牛逼坏了。”

  可心里却是掌声如雷,与有荣焉。

  她早知程亦川的善良与热忱,但凡给予过他一星半点的好意,他都能回你一片春风化暖的温柔。

  那头嘚瑟半天,最后又问了一次:“你怎么在玩手机?”

  她说:“刚才给我妈打了个语音电话,所以恰好看到你的信息了。”

  “那你不午睡了?”

  “现在睡。”

  “好,那你赶紧睡,我不打扰你了。”

  说是这么说,两秒钟之后,下一条信息还是来了:“宋诗意,你快点回来吧。没人怼我没人打击我没人唠叨我的日子真是索然无趣,还是有你这颗地雷在的时候好,动不动炸我一下,生活多姿多彩。”

  答应过她不能说那种喜欢不喜欢的话,他连撒娇都没法撒,怕她就此不理他,怕她连消息都不回了。

  所以只能这样言不由衷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另一边的宋诗意定定地看着屏幕,长叹一声,把手机放在一边,捂住有些发热的脸。

  她觉得她好像看懂了。

  那些吐槽的话的背后,其实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想你了。”

  宋诗意面上发烫,正色拍拍自己,说:“不要色令智昏,你很坚定。”

  对,她很坚定,两人只能单纯发展师姐弟的友谊,互相关心,在战友路上并肩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