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拨号一边说:“给袁教练打电话,问他你擅自离队该怎么处理——”

  话音未落,月光下的人一个箭步冲进亭子里,一把夺过手机。抢手机的同时,也握住了她的手。

  宋诗意触电一般往回缩,无奈对方早有预谋,握得死死的,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放手!”

  “不放!”

  “这他妈——”宋诗意面上发烫,火冒三丈,“这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手?”

  “你的。”

  “那就麻烦你把我的手还给我。”

  “还你可以,那你答应我别冲我凶了,好好说话。”少年从月色下步入阴影之中,神色有些模糊,但声音饱含委屈,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

  “……”

  宋诗意察觉到他放松了,飞快把手抽了回来。

  两人站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宋诗意问他:“比赛怎么样?”

  “你还知道问。”他一听她语气没那么难听了,立马嘀咕起来,“说好要来看我比赛,结果我都比完一天了,你还不知道成绩。”

  宋诗意顿了顿,揉揉眉心:“是我食言了,但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丁俊亚家出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大老远跟回来?”程亦川越说越生气,瞥她一眼,不满道,“我看他也没什么要紧事,还能大晚上在这跟你撩骚。”

  “……”

  宋诗意一愣:“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人都回来了,和队里还未进行比赛的队员也没在一处,宋诗意不再守口如瓶。

  “孙教心梗发作,进了急救室。亲属不在,瑞典的医院无法救治,暂时稳定病情之后,我和师哥送他回来动的手术。”

  她言简意赅把过程说了,抬眼再看,程亦川一脸错愕。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顺利,还在观察。”

  “所以——”他张了张嘴,茫然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错过我的比赛?”

  “不然呢?”

  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程亦川为自己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哑口无言。虽然宋诗意轻描淡写把事情带过了,但他也听出了孙健平差点就没了的可能性。

  他是孙健平一手带进队里的,运动生涯先后遇见田鹏与孙健平,对他来说是人生大幸。哪怕他与孙健平只是半路师徒,感情不比宋诗意和孙健平那么深厚,一年下来,爱戴仍在。

  “我想去看看孙教。”他沉默半天,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宋诗意把表亮给他看:“你自己看看时间,都几点了?你不睡觉,人家也不睡?”

  这下程亦川呆立不动,他一时冲动就从瑞典跑回了国内,如今真相大白,他看起来像个傻子。

  宋诗意不紧不慢笑了两声,说:“现在知道后悔了?”

  “……”

  “后悔也没用了。”她收起笑意,眯眼道,“教练组还没回来,你安心等处分吧。”

  程亦川耸拉着脑袋,还是没吭声。

  宋诗意冷言冷语刺他半天,最后没听他回应,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滑了多少?”

  这次他开口了,低声说:“一分三十八秒八八。”

  说完,抬头悄悄瞄了她一眼。

  宋诗意愣了愣,下意识反问:“多少?!”

  “一分三十八秒八八。”他重复了一遍,继续看她的反应。

  宋诗意目瞪口呆:“你,你破纪录了?”

  “破了。”

  “第几名?”

  “走的时候还有几个没滑,当时排第六。”

  亭子里一时间又陷入岑寂。宋诗意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在她多少年的运动生涯里,从未遇见过屡屡在比赛中刷新个人最好成绩的选手。

  而程亦川又一次做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事,缩小了自己与世界顶尖滑雪运动员的差距。

  她喜不自胜,唇角一弯,伸手要去拍他,夸奖的话都到嘴边了,脑子里一道闪电劈过,想起了刚才的事。

  不对,她还在生气。

  手一顿,下一秒,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

  “破纪录了就能中途溜号?破纪录了就能违反队里规定,擅自从大赛里离场?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负责?教练找不着你,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失联状态,你是想把袁教练他们吓死吗?”

  劈头盖脸的骂声袭来,程亦川无措地站在原地,一一应了。

  她骂也好,敲他脑袋也好,他都老老实实接招。

  大概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还从桌上拿了一罐啤酒,啪嗒一声拉开拉环,递给她,讨好地说:“口渴了吧?润润嗓子。”

  宋诗意:“……”

  纵然有天大的气,也没法对着态度这么良好的人发出来了。

  她生硬地别开脸,说:“不喝。”

  “不喝?”程亦川点头,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你不喝,我喝。”

  宋诗意目瞪口呆看着他咕噜咕噜干掉了那瓶酒。下一刻,程亦川伸手擦擦嘴,把空罐子放在桌上,视线落在了她的面上。

  酒壮怂人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诗意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雷克雅未克的那个黄昏,他从自行车上回头亲她的犯罪场景还历历在目。

  程亦川撇撇嘴:“我不乱来。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

  宋诗意:“谁喜欢你了?没有的事!”

  “刚才你还跟丁教练承认了。”他撇嘴,嘴角却可疑地上扬着。

  “怎么,昨天还是丁俊亚,今天就成丁教练了?”

  “那当然。是情敌的时候,直呼其名显得比较有气势。今天他是神助攻,我当然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教练了。”程亦川一瓶下肚,马上就上脸了,小脸红扑扑地望着她,眼睛也水亮亮的。

  “呵呵,我该说你能屈能伸吗?”

  “谢谢。”他的眼睛也完成月牙。

  “……”

  这他妈犯规了!她根本没在夸他,他这么一本正经卖个屁的萌啊?

  宋诗意骂了句神经病,说:“大晚上的,不想跟你发神经。明天上午我要去看孙教,回去睡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不见人追上来,也没听见声音,扭头一看,那家伙居然自顾自坐在了亭子里,又开了一罐啤酒,大口大口往下灌。

  宋诗意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回去,一把夺过罐子:“你干什么你?还喝上瘾了?”

  程亦川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片刻后,镇臂高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楼上,谁家住户探了个头出来,忍无可忍地骂了句:“有病啊,大晚上的瞎闹腾啥呢?!”

  宋诗意一把捂住程亦川的嘴,大气也不敢出。

  手背却忽地被人覆住,下一秒,那人摁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

  宋诗意浑身发麻,低头一看,就这么撞进程亦川亮如星辰的眼睛里。

  他眨眨眼,松开了手,说:“是真的吗?”

  “……”

  “真的喜欢我,是吧?”

  “……”

  她大可以说不喜欢的。理由都不用想,脱口便能说出来。

  是的,不喜欢。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打消丁俊亚的念头,又不伤他的自尊。

  你只是个幌子而已。

  可宋诗意低头看着酒意很快上头的人,听见心底一声无声的叹息。面对程亦川,面对他纯粹透彻的眼睛,谁能说出伤人的谎话来?

  她不知道别人是否做得到,但她做不到。

  宋诗意坐了下来,顿了顿,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