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人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像是灯泡似的,虎视眈眈看着她。

  可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但我说不会在一起,也是真。”

  “为什么?”程亦川的笑意凝固了。

  宋诗意终于没再顾及时间晚,只对程亦川说:“你跟我来。”

  他们在小区外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来到医院。病房里亮着昏暗的灯,孙健平尚在沉睡,呼吸罩一起一伏。他的妻儿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

  宋诗意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外站了片刻,让程亦川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片刻后,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拎走了。

  今夜他是一定要得到回答的,满脸写着“不罢休”三个字。而她既然耐着性子解决了丁俊亚,干脆一并与程亦川也说清楚。

  出医院的路上,宋诗意说:“看到孙教现在的状况了吗?”

  “看到了。”

  “差点没命,心梗的原因是过劳。”

  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满眼都是安慰的神色。

  宋诗意只看了一眼,立马收回了目光。

  她怕自己心软。

  天边有了乌云,飘飘摇摇遮住了一半的月亮。

  宋诗意抬头看了眼,说:“我时间不多了。”

  她停在医院门口,一字一句说:“为了我,我妈卖了住一辈子的房子,想圆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为了我,孙教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拿出来,绞尽脑汁成全我的自尊心,告诉我那是国家给的补助,让我安心去冰岛做康复训练。”

  她的目光动了动,欲朝他看,最终却低头看着他的影子。

  “你为了我,也付出了很多。”

  程亦川哀怨地说:“你也知道啊?”

  “知道。”她看着他的影子,低声笑了,慢慢地说,“程亦川,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在这个年纪追回过去几年的差距,然后重返巅峰,很多人都觉得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一定要办到,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所有为我付出的人。”

  最后,她抬眼看他:“你也一样。在最好的年纪,该追梦就去追,不要浪费哪怕一秒钟。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也不要辜负所有期待的目光。”

  她抬手轻飘飘拦住路边的车,拉开门,对师傅说:“去富锦路的七天酒店。”

  回头把程亦川拉上了车,自己却留在了外面。

  “你去哪?”

  “我去师哥家。”

  “你还要去他家???”程亦川惊了。

  “他钥匙还在我这里,床铺好了,被子枕头都换过了,也不能让他白忙活。”她从容地把车门合上,冲他挥了挥手。

  程亦川的酒以及醒了一大半,摇下车窗回头冲她叫:“我没同意呢!你的理由说完了,我还有我的理由!”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女人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运动裤的兜里,失声笑出来,最后又想到什么,双手卷在嘴边作喇叭状,喊了声:“等我拿到世界冠军那天,再来和我谈理由!”

  程亦川大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不可置信地吼:“万一你一辈子都没拿到冠军,那我怎么办?!”

  宋诗意:“……………………”

  可以了,就冲他这话,拿不拿冠军都没他什么事了。

  再见。

第77章 第七十七个吻

  程亦川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张扬舞爪对着越来越远的女人嚷嚷着,把司机吓坏了。

  “小伙子,赶紧坐好!你这样子太危险了!”

  车开过街角,终于看不见宋诗意的身影了。

  程亦川垂头丧气地坐端正了,残余的酒精令他思维异常活跃。

  于是司机从后视镜里不时看看他,就看见后座的年轻人时而露出沉醉的笑,时而焦躁不安地啃手指,更多想不通的时候还会拼命抠脑袋。

  想了想,司机小心翼翼地问他:“乘客,你是有虱子吗?”

  程亦川一顿,抠脑袋的手指停了下来。

  司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我的坐垫是羊绒的,你悠着点儿抠……”

  “……”

  三天后,在瑞典参加世锦赛的运动员和教练组一同回国了。

  袁华气炸了。

  程亦川走的当天,只有助教和魏光严在场,没人拦得住。等到袁华带人回到车上,才得知程亦川自行离队,坐飞机回国了。

  电话打不通,人联络不上,袁华急得脸色都变了。

  运动员身在国外,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谁付得起这个责任?更何况国家培养一名运动员非常不易,并不单单是钱能解决的事。

  魏光严替程亦川圆场,“他就是听说丁教练家里出了事,心里着急,想着反正速降项目都比完了,干脆跟回去帮帮忙。”

  袁华眼珠子一瞪:“丁教练家里出事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这不都是一个队的吗?男子速降,女子速降,反正都是速降。一日师徒百日恩,他关心教练,顾不上担心自己……”魏光严越说越心虚。

  袁华呸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你给我住嘴,再胡说八道,回去了以同谋罪处置你。”

  魏光严立马噤声,在嘴上比了个划拉链的动作。

  袁华黑着脸点完人数,嘱咐司机开回酒店。

  车行一半,魏光严又偷偷摸摸跑了来,问:“您会怎么处理他?”

  “我?我不会处理他。”

  魏光严松口气:“我就知道您心地善良——”

  话音未落,袁华冷冷道:“这事会上报,处理他的自有领导,教练组都护不了。”

  魏光严一惊,心头飘过三个字:完蛋了。

  比赛期间,孙健平的事一直瞒得死死的,除去教练组,没有一名运动员察觉到哪里不对。就连魏光严也被蒙在鼓里。

  程亦川回国后,第一时间向他打听丁俊亚家中住址,毕竟他所知道的是丁俊亚家里出事,上门找人就对了。

  魏光严心急火燎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去找丁教练?袁教练说等我们回国,这事要上报,你死定了!”

  程亦川顿了顿,说:“回都回来了,横竖都是死,死之前让我把事情解决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最终,他从国家队百晓生陈晓春那里打听到了丁俊亚的住址,就这么杀上了门,深更半夜在楼下的亭子里发现了那对“对月当歌、人影成双”的师兄妹。

  三日后,前去瑞典的一行人班师回朝。

  比赛顺利结束后,袁华才在回程的航班上告知了大家孙健平突发心梗的事,众人回到队里,把东西一放,又往医院赶。

  孙健平已经醒来了,手术很成功,术后也没有什么并发症。

  医生说他将来不能再继续高强度的工作了,心脏原本就不好,须得一日三餐按时吃,作息规律,且不可操心过度。

  这几天陆续有队里的运动员来探望,从瑞典回来的这一批已经是来得最迟的了。

  孙健平坐在病床上,吃着妻子削好的苹果,纵使脸色有些苍白,但听说这次世锦赛的成绩后,还是笑得很欢快。

  技巧队在自由滑雪项目拿到了一个第二名,在跳台滑雪拿到了一个第三名。其余人发挥也不错,虽未能夺得前三,亦不乏名列前排者。

  速降度仍然未能夺得奖杯,但程亦川和魏光严分别位列第七、第十的位置,已经缩小了这些年与国际的差距,拿到了队里所能拿到的最好名次。

  袁华很快招呼大家:“走了走了,别老在这儿影响你们孙教练休息。没听医生说他要静养吗?”

  他把人吆了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转头就问:“程亦川的事,咱们怎么处理?”

  按理说,擅自离队是大事,通报批评算轻的了。这种事如果情节严重,就算是除名也不意外。

  孙健平淡淡地说:“前两天他来过了。”

  “来过了?”袁华吃了一惊,“他还有胆子来?也不怕把您给气得心肌又梗塞了?”

  孙健平瞪他一眼,“乌鸦嘴!”

  然后才哼了一声,“那小子来负荆请罪了,背上真绑了两根不知哪捡来的树枝丫子,进门台词儿就一套一套的。”

  袁华瞪着眼珠子:“那您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我告诉他,老子不吃这套!”

  话是这么说,眼底到底还是有些许笑意蔓延开来。他靠在床上,微微笑着抬头,说:“速降队有望了,老袁。”

  袁华望着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孙健平一夕之间苍老了好多岁,两鬓华发丛生,眉心有深刻的纹路,如今气色不好,看着真成了糟老头子。可他还在笑,为了那些与他根本不相干的小家伙,为了他热爱一生的高山滑雪。

  袁华叹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别开脸道:“赶紧好起来,既然有望了,您不在场怎么行?”

  “人都会老的,我恐怕干不了几年了。”

  “瞎说,您还没看见那臭小子拿名次呢。再说了,下一届冬奥会在北京办,您不去现场指挥指挥,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