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照和俞行勇交换了一下眼神。

心中具是一沉。

不是五弟,俞行勇在心中想,

但却很有可能是弟妹。

若是弟妹不幸遇害,死在五弟面前。

那对五弟的打击也太大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得住。

程时照心中微微刺痛,他不敢多想,开口道:“子规那法子,到底管不管用,我们确定不会跟丢吗?”

“那些契丹达子十分狡猾,他们行动迅速,行迹隐蔽,本来确实不易追踪。”

俞行勇摸着牵在身边的一只黑色猎犬,“幸好五弟在身上携带西域特供的蜜萝香,此香愈久弥香,所经之处,香味凝而不散。最为独特之处是,寻常人闻之不显,但特训过的猎犬却能寻觅它踪迹。是我俞家军谍探专用的独门秘技。”

俞行勇向远处凝望,“我已命人小心跟踪,只是那些人十分警觉,五弟又在他们手上,我们不宜逼之过紧,以免打草惊蛇。”

此时,草丛中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行知在谁手上?”

程时照大吃一惊,什么人潜伏到了这么近的地方,自己这边竟无一人发现。

随侍的军校们齐齐拔出腰刀,暴喝道:“什么人!出来!”

荒草分开出,走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肤色雪白,乌黑发亮的直发,湿哒哒地披在身后,

她穿一身肥大的衣裙,赤着双脚,

从狐火虫鸣的深夜中走出,

直叫人疑作是精魄鬼物。

“是我啊,殿下,大哥。”那女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有些苦恼地说,“我是晓晓。”

程时照看着那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动作和语气,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之上。

惊疑道,“你……你胡说。”

俞行勇打断他,“你说你是弟妹,如何自证?”

“怎么证明呢?”周晓晓歪了一下脑袋。

“对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程时照道,“在凤翔,那天只有我们两个,你对我说过,国公府没什么好,你府上的王妃……”

程时照一把捂住她的嘴,满面通红,扭头对俞行勇道:“大……大哥,她可能真的是弟妹。”

……

一间昏暗的水牢,

半池浑浊的污水,四面潮湿的高墙,

顶处一扇极小的天窗,将一道微弱的光束投在漆黑的水面上。

光束中起伏飞扬的尘埃,大概是这阴冷的牢房中唯一生动的事物。

俞行知半身泡在浑水中,被铁链束缚在一根粗木桩上。

他面色青白,嘴唇干裂,目光呆滞的凝望着水面上那一小束光线。

一个老狱卒打开牢门,从湿漉漉的阶梯上下来,

手上端着一碗清水,一个馒头。

他在池边蹲下,递过馒头,举在俞行知口边。

俞行知就着他手,机械地咬了两下,闭目缓缓摇头。

那狱卒劝道:“俞将军,你还是多吃几口吧,你这样不吃不喝,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几日。”

见他闭目不言,那狱卒只得叹了口气离开。

俞行知紧闭着双目,

晓晓,自那之后,你都不曾来找我。

你,是不是已经……

他的脸上滑落一滴清泪,滴在黑沉沉的水面上,荡出一圈圈波澜。

一个柔软的双唇,轻轻吻在他的脸上,吻去他的泪痕。

俞行知猛地睁开了眼睛,胸中涌出了无限欣喜。

他对着空荡荡的水牢,哑声喊道:“晓晓,晓晓,是不是你?”

空阔的牢房发出嗡嗡的回响,无人回应他的问话。

然而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干裂的唇上。

将他最为渴望的答案,深深刻进了他的内心。

抚慰了他几欲崩溃的身心。

他眼中的热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滴又一滴的落于水面,溅起水花。

“晓晓,晓晓,你没事。你没事!”

他感到一个柔腻的手指,在他胸前轻轻写出几个字。

忍耐一下,行知,等着我。

我回来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周晓晓从睡梦中醒来,

打从穿越回来, 这几日里,她总是一觉到天明,

再也没有在梦中同行知神魂相交。

周晓晓一度以为此事已再不可为。

谁知方才在梦中,她于恍惚中, 来到一个昏暗的牢房,

那个牢房满是污浊的浑水。

行知站在那水中, 被人捆在柱子上。

行知,

他在哭。

周晓晓心中涌上怒气,

她翻身下床, 披上衣服,

敲开了俞行勇和程时照的房门。

三人围坐在一起。

听了她的转述,

程时照吃惊的问,

“你说看到行知被关在一个水牢中?你怎么看到的?”

“恩, 这个我一时解释不清,但我确定他被关在一个水牢里。那水牢应该是设置于地底。在里面可以看见顶上有一个天窗,隐约露出一些地面上假山的形状。”

“此事无需多问。”俞行勇略一抬手, “五弟早言, 弟妹自于常人有许多不同之处。今日吾始信之服之。”

程时照看着周晓晓那张完全改变了模样的面孔,

心中想, 对啊, 她都能死而复生, 改头换面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难怪当初大长公主说她, 不是此世间之人。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汗毛直立,

不敢再深想下去。

程时照掏出一张简略的房屋地形图,

在桌面上摊了开来。

“子规此刻想必就被拘押在这将军府。此图乃是那个商人罗通根据记忆粗略绘制。只是此宅院占地广阔,舆图十分简略,根本看不出何处藏有水牢。还需再行勘测。”

三人围着地图,各自思虑起来。

自那日火场相逢之后,三人领着精挑细选出的精英好手,化整为零,一路谨慎的跟寻俞行知留下的痕迹,来到山西太原。

敌人十分警惕,看守严密,不但沿途没有找到稳妥的救人时机。

还几次差点断了线索。

直到了太原,来到耶律休哥的大本营。

耶律休哥等人停下脚步,将行知关押在将军府中,才让他们稍微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来自一位叫罗通的商人,

此人长年往返于晋辽之间,做些皮货生意。

他有一位如夫人,名林秋水。

恰巧因些机缘,讨了耶律休哥一个小妾的好,时常进府给府中的太太小姐们带一些精美锦缎,时新玩器。

程时照等人离京时,为防万一,找程时琪整出了一份他所熟知的商贾名录,特别是那些时常往来契丹重镇的汉人商贾。

来到太原之后,俞行勇着人找到罗通,重利加威逼之下,把他网为己用。

“这个罗通靠得住吗?”周晓晓问道。

程时照眯起眼睛,将拳一握,“他是京都附近人士,我已命人,将他的父母、子女具捏在手中,不怕他起什么幺蛾子。”

俞行勇补充道:“商人重利,我应承他,事成之后只要条件相当,优先从他手中采购军需毛料。他只要不傻,当为我等尽力。”

正说着,下人通禀,罗通求见。

那罗通一进门,先趴在地上,给程时照和俞行勇磕了几个响头。

见着两位贵人身侧,端坐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奶奶,且不管是谁,先团团地一道行了礼。

罗通自打被程时照等人找上门来,

这心中便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这些人要从耶律大将军府上夺人,无异是虎口拔牙,火中取栗,凶险异常。一个不小心,只怕自己的小命就交待了。

可怜自己是晋国人,家族就在京都近郊。

这两位出手狠辣,家里的父母娇儿皆被这他们捏在手中,

自己是有苦难言,不得不从。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此次能成事,那便是抱上了燕亲王府和国公府的大腿。

这两位大人物指缝间,随便漏点个渣渣出来,也够自己飞黄腾达的了。

都说富贵险中求嘛。

想到这里,罗通不觉又心内痒痒,热血沸腾,恨不得当下剖心明志,一表忠诚了。

“小人打探得消息,这耶律狗贼虽娶得十来房的小妾,但许是造孽太深,生下都只有闺女。唯独正房夫人,育有一位小公子,年方十七。被那耶律休哥,视做宝贝一般。取名就叫耶律阿宝。”

“可惜此人打小便体质孱弱,识不得弓马武技,只养在府中闲散度日,唯有一个爱好,喜那书画丹青,嗜之如命,画中尤爱美人图。小人昨日使唤我那妾室,给他送了一张顾大家女史图的仿画,他看得爱不释手,令我寻觅真迹,择日约见。”

周晓晓闻之,眼中一转,计上心来,侧身对俞行勇道:“世子,那关押行知的水牢,想必守卫森严,攻之不易。但若我们能使计赚出这位耶律小公子,用以交换人质,不知是否可行?”

俞行勇同她对视片刻,点了一下头。

对罗成道:“这样,你安排一下,让你那如夫人带着我这……这位下属,入府一趟,一观虚实。若是择机能将那位小公子诱出府最好,我另派人府外接应。此事无需计较成本,我自拨你千两黄金使用。”

……

罗成的这位如夫人,姓林,名秋水。

性格机敏,处事玲珑。

自打嫁给罗成为妾,随着夫君走南闯北,

时常在这些契丹贵族家中行走,兜售南方运过来的金贵货物。

多年的经验,让她应付起这些个贵人的太太,显得游刃有余。

渐渐闯出了点名声,日常行走时也稍微得些脸面。

因此虽然年岁渐长,罗成出门在外,依旧并不带旁的美妾,只总是带着她在身边。

然而这一次,丈夫要做的这件大事,却让她惶惶不安。

此刻,她低着头,走在耶律将军府中的小道上,心中砰砰直跳。

而跟在她身边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倒显得异常沉稳。

这位小娘子穿一件寻常衣裙,手中抱着货物,假扮自己的丫鬟,不急不缓的跟在自己身后。

圆溜溜的眼睛,不着痕迹的四处张望。

显然在默记府中的环境。

有时候,她还和府中引路的丫鬟套近乎:“姐姐,你们这将军府简直像天宫一般,也太漂亮了,我都看花眼了,哎呀你看,那座假山修得可真俊。”

那丫鬟笑道:“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边是前院,将军大人处理公务的军机要地,莫说是你,便是我们也不让随便出入。要是不慎闯入,丢了小命,莫怪姐姐没提醒你。”

周晓晓亲热的拉着她道谢,还在她袖子里塞了一包旺福楼的桂花糖。很快和那丫鬟混得熟识起来。

在她的影响下,林秋水缓缓恢复镇定。

她想起罗成对她的允诺,

如果此事成了,就把自己扶正。

已故的先太太娘家,是不敢得罪那两位贵人的。

想到这里,她心不慌了,腿也不抖了,抬头挺胸,带着周晓晓向着耶律小公子的院子走去。

耶律阿宝翻着林秋水带来的绢画,兴致勃勃。

“迁想妙得,以形写神。这顾大家,不愧是顾大家。可惜只有这一册绢画。”

他一页页翻着那册绢画,突然画册的夹页里掉出一小片白纸。

“咦,这是什么?”

耶律阿宝接着那页纸片,

那纸上绘有一草图,

仅仅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五官,

五官精致异常,栩栩如生。

画师巧用反白的手法绘制出根根卷翘的睫毛,

有种在阳光中纤毫毕现微微颤动之感,

睫下坠一滴清泪,晶莹剔透的几乎要从纸面上滚将下来。

那起光鼻梁,微抿的双唇,

国色天香,楚楚动人的美人,跃然纸上。

“这,这是何人所画?”耶律阿宝又惊又喜,直拉着林秋水的袖子不放。

林秋水看了一眼,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小公子,此人是咱们城中一个无名画师,姓吴,性格古怪,大家叫他吴怪人。”

“顾大家的仕女图便是从他手上收的,花了奴家好大的力气。这张纸大约是他无意中夹带进来的,他最近说要画什么十美图,家里到处都散着这种纸片。”

“这,这人就在我们城中,快请他前来一见。”

“此人古怪着呢,从不出门应酬。断不肯前来的。小公子喜欢他的画,等他画完奴家给您采买来就是。只是此人画得忒慢,一年两年出不了一副图。”

“不不不,此等圣手,我应当亲自前去求见。”

耶律阿宝的贴身小厮苦着脸道:“少爷,你莫要忘了。老爷近日嘱咐您务必待在府内,严禁外出做耍。”

“你懂什么,爹公务繁忙,我们照旧偷偷溜出去就是。如何能叫爹爹发现。”

林秋水凑上前道:“此人的居所,就在杨花巷,离此只有半柱香时间。小公子若是要去,奴家的马车便停在门外,捎带小公子过去,倒是便宜。”

……

此刻的水牢内,

林秉仁打开牢门,慢慢走下湿滑的台阶。

看着那水中,捆束在柱子上的俞行知。

他冷笑一声,接过侍从递上的一条长鞭,

那鞭身不知用物的皮料紧密编织而成,

通体乌黑油亮,暗暗流动着异彩。

他将那鞭身一抖,啪的一声抽在水牢地面,竟在那坚硬的青石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林秉仁用鞭身抬起俞行知的下巴,

“啧啧,真是一张漂亮的脸。我那弟弟秉直,素来就喜欢你这样的货色。”

俞行知开口:“你不遵耶律将军的吩咐,擅自对我用刑,难道不怕你的新主子见责于你。”

林秉仁笑道:“你指望他来救你?可惜了,他此刻不在这里。再说了,他现在要用我,我就是把你搞死了,难道他还会为了个死人,杀了我不成?你如今只是个囚徒,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公子么?”

他挑起眉端,半癫半狂的说,

“我记得那一年,父亲刚刚混进京都官场,秉直还是孩子。父亲带着我和他去参加杨大学士家的花时宴。”

“在宴会上,你像是明珠宝玉一般被众人簇拥着过来,秉直见你长得漂亮,十分喜欢,想要上前和你搭句话,却被你身边的那位六皇子,一把推下台阶。他那个傻子,在台阶上连滚了两三滚,满不在乎的爬起来,还想要挤到你面前,可笑的是拥着你的人太多,他是想挤也挤不上。”

他突然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狠狠地将那鞭子凌空一甩,破空一响,抽在俞行知的胸膛上。

俞行知白皙的肌肤上立刻现出一道紫红的鞭痕。

他绷紧身体,咬住牙关,不让痛苦的声音,从喉咙中泄出半分。

头上的冷汗却抑制不住的滴落下来。

林秉仁点着手中的鞭子,冷笑道:“此鞭名龙尾,上一个受用它的人,只在我手中走了二十鞭,就命丧黄泉了。哈哈,俞侯爷,我很想知道你能撑个多少下?”

俞行知紧闭着嘴。

他心中黯然,

晓晓,我很想再见你一面,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林秉仁伸手摸着俞行知的脸,“我真是后悔,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送到秉直的床上,也好让他尽一尽兴。如今天人永隔,我这个做哥哥的,想随他一次心愿,也不可得了。”

他面孔扭曲,青筋毕露,嘶磨着后槽牙,

“秉直他喜欢把你这样的美人,抱在怀里,各种怜爱。我却不同!我只喜欢把你们这种虚伪的高岭之花,扯下来,踩在泥里,撕碎!蹂|躏!折磨到死!”

林秉仁掰过俞行知的下颚,强迫他看着自己,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百鞭。或者像女人一样,雌俯在我的身下,讨好我。”

他好整以暇的在身后的一把交椅上坐下,

“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一百鞭,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