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忽然被手中的那方黑巾吸引。她细细的捻了捻手中的黑巾,对着素白的月光又细细的看了看黑巾的材质,而后冷冷一笑,随手将其弃之地上。

那人眉心中间的小刀在月下闪着冷冷的光。秦宝镜伸手将其拨出,一番打量之下,木制的刀柄,刀身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从中似乎并不能看出半丝端倪。

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会,依然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将这柄小刀纳入袖中,提气纵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芍药绰约

观云庄的后院。

雕花绮窗半开,院中芭蕉垂荫,凌霄绕墙。

屋内碧纱窗下的高几上,放着一盏白纱糊就的纱灯。

烛火跳跃中,纱灯上绘制的几竿萧萧墨竹不经意间倒被染上了几丝暖色。

一身月白常服的顾长风临窗而坐,他的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青衣男子。

二十左右的年纪,橙色烛光下,青衣男子简单随意的坐着,修长的指间正夹着一枚白色棋子。

嗒的一声轻响,他填下手中的那枚棋子,抬起头来,淡淡的笑着。

带了笑的面容文雅俊秀,让人顿觉如沐春风。

顾长风眼望着棋盘上的棋局,伸手自旁边的棋罐中拈起一枚黑子,略一思索,快速的填下。

对面的那男子忽然轻笑:“今日夜间的晚宴,见到了传说中的无双仙子?”

顾长风头也没抬,只是关注于棋局,闻言云淡风轻般的嗯了一声。那男子再笑:“如何?”

顾长风抬眼看向他,面上淡淡,没有回答。只是再下一枚黑子连成掎角之势,限制了盘中白子走势。

那男子不慌不忙,拈起一枚白子,看似随意的一填,但转瞬已在大片的黑子中间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顾长风忽然轻叹:“不如何,对我与对旁人无异。”那男子却是接道:“也许对你比对旁人更冷淡些?”顾长风点头:“是。”

须臾他又抬头望着那男子笑道:“今晚我不仅见到了宝镜,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趣想知道。”

青衣男子正握着茶盏的手一抖,闻言抬眼极快的看了顾长风一眼,但立即又掩饰性的低下头去喝茶,半晌,方才淡淡的道:“哦?是谁?”

顾长风不答,却是望着他青色腰带下的那方芙蓉红玉吊坠,笑道:“李兄,你这腰坠原是一对?今日我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一枚与你这一模一样的腰坠。”

青衣男子清咳一声,无奈的道:“是,我这腰坠原是一对。但几年前拗不过一位小姑娘的哭闹,便随手给了她其中一枚。”

口中虽是如此说,但说到那位小姑娘时,面上还是泛起了一丝温柔之色。

顾长风沉吟:“几年前?当是五年前吧。五年前宝镜的兄长遭人暗算,伤重不治,你就是那时与你师父去的无双城?”

青衣男子手抚着茶盖,缓缓点头。

顾长风打量了他一番,忽而又笑道:“江湖上都说,漠北神医李逸虽医术高明,但为人太过清冷。去求你医治的人倒要事先带上件御寒的棉袄,否则不要未被你医好之前倒先被你给冻死了。怎么这会李大神医在我面前倒有些扭捏起来了?”

李逸闻言,耳尖上泛起了几丝可疑的红色,正待要反驳,只听得有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门帘掀起,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黑衣劲装,从暗夜中走来,不细看,只怀疑他几乎就要与这暗夜合为一体。

那人走至顾长风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声。顾长风夹着黑子的细长两指慢慢收紧。

末了他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依旧按先前我吩咐你的去办。”

那黑衣人朝他拱了拱手,低头领命,而后便又快速的退了出去。一时屋中只听得偶有灯花爆出的声音,倒仿似从来就没有外人来过一般。

李逸放下手中茶盏,望了望那尚在晃动的门帘,笑道:“怎么?可是你那秦城主有了什么事?”

顾长风眉头微皱:“树大招风。而今各方都在觊觎无双城,都欲除之而后快。宝镜的这城主之位,坐的很不安稳。”

“让我来猜上一猜。这个黑衣人,是你派去保护秦城主的?而他既然这时来报,定是今晚有什么事情发生。无双城现今势力依旧在,明枪不敢,暗箭会有。今晚你的人是否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秦城主?”

顾长风点头,忽而又道:“你再猜猜是谁在监视宝镜。”

李逸沉吟了一会,长眉微挑,望向顾长风的眼中满是质疑:“难道是......?”

顾长风轻轻颔首:“是他。”

李逸叹息:“难道他就不念当年的那些情分?”

顾长风再下了一枚黑子,淡淡的道:“你也说是当年。五年已过,物是人非,他现今自然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哪些。为了这些,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不过少时的一场懵懂,又懂得什么。”

李逸忽然失笑,仔细的望了望他面上的神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介意?也不,嫉妒?”

顾长风闻言反倒笑了起来:“介意什么,又嫉妒什么?那时他们都年少,懵懵懂懂之中的情分禁不住任何考验。你以为现今的宝镜还是那时不懂事的小女孩么?”

顿了顿,又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往后,我的妻子,自然得由我来守护了。”

李逸淡淡一笑,舒展了下身子,起身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转身道:“你的这番话,倒让我疑惑,为何当初你不去做这观云庄的庄主?毕竟你是嫡出而他是庶出,江湖上的人都说你接任庄主之位的机会比他大了许多。”

顾长风正在收子回棋罐,手中先是一顿,而后头也没抬的便道:“我的武功的确不如我大哥。”

“做庄主靠的又不是武功,而是这里。”李逸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视线在他的腿上略略一扫,又笑道:“而且像你这种对自己下手都那么狠的人,世上又岂会再有第二个?头脑灵活,行事又狠,我倒觉得你比你的大哥更适合来做这个庄主。”

“李兄当知,我这人闲散惯了,实在是不想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起来去处理那些庄中事务。”

“只怕是长风你觉得某人比这观云庄庄主之位来的更重要些吧。”

顾长风但笑不语,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但他望着正要离去的李逸慢慢的说了一句:“李兄,是否要我告知你某人住在哪个厢房?你们五年不见,难道李兄就不想前去与她叙叙旧?”

正握着门框的手一僵,李逸头也未回的答道:“不用。”

随即便自行离去,身影转瞬已是没入这漫漫夜色。

顾长风笑着摇了摇头,推动轮椅到窗边,专注的望着前方的某间厢房。

那房中尚且亮着灯。橙红色的烛光下,有纤细的女子身影正在屋中缓缓踱步。

李逸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见到了韩奇香。

江南晨间多雾。彼时日未出,淡淡薄雾间,可见东方天空流霞万道,灿若漫山杜鹃花开,如火如荼。

李逸自后院走来,绕过一丛芍药,前方正有一棵粗大的樟树。

初夏五月,樟树枝叶繁盛,叶间有黄绿色的小花开遍,幽香阵阵。

他走至树下,抬头眯着眼睛望了望那枝叶葳蕤的大树。

一阵轻风过处,枝头晃晃悠悠的飘下了一枚半黄半青的叶子。李逸蓦然出手,伸出两指夹住那枚树叶,而后运气于叶,手腕略略一动,树叶带着凌厉劲风就朝着那团团繁叶深处而去。

与此同时,他低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树叶动处,有人影自上扑下。黄裳绿裙,容颜清丽,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那少女在半空中身形微晃,右手忽出,径直向着李逸脸部而来。

李逸后退一步,右手两指屈起,正要扫向那少女右腕太渊穴,但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她腰间的那方芙蓉红玉腰坠,瞬间他那屈起的两指又悄然放下。

几乎是立刻,他的唇上覆上了一只温软绵柔的小手,有淡淡清香传来。而少女清丽的声音也随即低声而来:“嘘,别出声。”

李逸眼中浮起一抹浅笑,对着那少女点了点头。

那少女似是神色一松,放开了手。但立刻便又微皱着眉,左右一望之下,拉着李逸就躲到了后方的芍药花丛之间。

正是芍药开放的季节,连绵的胭红色花朵挂满枝头,灿若云霞。李逸侧头望着半蹲在他身旁的少女,慢慢的开口:“韩姑娘…”

少女却是忽然转头,秀发轻拂过他手间,食指竖起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低声的道:“悄声,悄声。”

说完又透过芍药花丛的间隙看向外面。

李逸微微一笑,不再开口,转而仔细的打量着她。

五年未见,记得初见时她年方十岁,梳着双丫髻,粉色衣裙,头上发髻间是同色的发带。跑动起来的时候,微风吹过,粉色发带飞起,远远望去,倒像是只花丛间飞舞的小蝴蝶。

不过这只蝴蝶的脾气可就霸道了些。那时自己已然十五,不愿同一个小姑娘过多计较,即便她整日的黏在自己身后一口一声的叫着李逸哥哥,看到他身上的那对芙蓉红玉腰坠也硬要时,自己也是为免她哭闹就随手给了她其中的一枚。

其实不过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但当他跟随师傅回到医谷时,有时恍然间总还觉得她还跟在自己身后,脆生生的叫着李逸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隐患暗生

往事如云,恍惚间五年已过,当年的霸道小丫头已是长成了一个娇憨的少女。

李逸望着身侧韩奇香的侧脸,有瞬间的晃神。

但韩奇香却是忽然神情紧张了起来。李逸有些奇怪,透过花丛缝隙看过去时,正见到一个青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

那男子虽是一身锦衣,但现今他头上却是一头头发乱七八糟的被扯的一缕一缕的,很是狼狈。

这青年男子李逸曾见过,知道他是天鹰堡少堡主叶鸣远。只是他现今的这样子…

转头望向韩奇香,见她正紧紧的抿着唇,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看来,这罪魁祸首就在这了。

叶鸣远面上一副怒容,只气得不停的大喊:“是谁暗算我?有本事快出来跟我决一高下,躲躲藏藏的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韩奇香只抿唇不语,同时用眼神示意李逸不要发出任何响动。

李逸不禁莞尔,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屏息静气。

叶鸣远气急败坏的喊了一阵子,前方却有人影慢慢的走近。

近了些,方才发现是秦宝镜和顾长风。

秦宝镜微微皱眉看了叶鸣远一眼,没有说话。而顾长风先是看了秦宝镜一眼,再是拱手对着叶鸣远打着招呼:“叶少堡主。”

叶鸣远看到秦宝镜就觉得心中似有一小股火苗腾腾的冒起,但碍于昨日叶安仁已是强令他以后不得招惹无双城任何人,他只好强压住心中的火苗,也是拱手道:“顾公子,秦城主。”

顾长风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讶异的道:“叶少堡主这是怎么了?不然我让家仆先行带你下去梳洗一番?”

说罢招手叫上了身后的青衣家仆。

叶鸣远愤愤的道:“刚刚我正在湖边,不知道是谁从身后扔了这些东西过来,正好附在头发上。我伸手一拉扯,结果头发就成了这样子。哼,胆小鼠辈,有本事就出来跟我较量较量,这般偷偷摸摸的算是什么。”

顾长风顺着他手的指向望去,见他头上正横七竖八的挂着几枚苍耳。

苍耳者,生有倒刺。若黏在其他的上面也还罢了,偏偏这头发上,只要一扯,头发必乱。

当下顾长风心中虽暗笑,但面上还是道:“叶少堡主也无需生气,我猜这定是谁的无心之失,否则他如何敢跟叶少堡主叫板?不然我还是先让家仆领你下去梳洗一番?至于是谁所为,我定会派人去查个清楚。”

叶鸣远无奈,依照当下情景来看,也唯有如此。于是他只好略略的对顾长风抱了抱拳,转身跟着那家仆愤愤的离去。

顾长风一笑,望向秦宝镜。而秦宝镜已是喝道:“香儿,出来。”

躲在花丛后的韩奇香吓了一跳,待要继续藏着,又不敢,最后只好磨磨蹭蹭的站起,再磨磨蹭蹭的走到秦宝镜身前,垂着头小声的叫了一声表姐。

李逸见她站起,也是掸了掸衣襟上刚刚落下的芍药花瓣,缓缓地站了起来,也是迈步走了过去。

顾长风已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李兄,早。”

李逸微微颔首,声音平和:“早。”

秦宝镜看了一眼李逸,模糊中记起五年前她曾见过,于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敢问阁下就是人称漠北神医的李逸李神医?”

李逸拱手行礼:“秦城主客气了。神医二字不敢当,李某只是江湖中一游方郎中而已。但秦城主无双仙子的大名,李某却是经常得闻,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说罢眼光淡淡的扫过顾长风,而后者却是笑着看了韩奇香一眼。

韩奇香听了秦宝镜和李逸的对话,正自皱眉思索,目光在看到他腰间的那块芙蓉红玉时终于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只兴奋的一把抓住李逸的胳膊,急切的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李逸哥哥,是不是?哎呀呀,我记得那时你明明比我高不了多少的,怎么这会倒比我高了这么多?而且样子也变了好多,我记得那时你明明没有现在这么好看的嘛,只是整天的臭着一张脸爱理不理的对着我。”

末了又笑眯眯的道:“李逸哥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顾长风闻言低头浅笑,而秦宝镜却是有些尴尬,低低的斥道:“香儿,胡说些什么。”

李逸轻咳一声,耳尖上又泛起了几丝可疑的红色。但还是低下头看着韩奇香轻声的道:“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韩奇香微微的歪着头,看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但冷不防听到秦宝镜冷声问道:“香儿,你刚刚在什么地方?”

握着李逸胳膊的手一紧,韩奇香僵硬的转过头来,看了秦宝镜一眼,接触到她冷冷的目光,又低下了头去。

但瞬间她又立刻抬起了头,理直气壮的道:“我刚刚一直跟李逸哥哥在一起。是吧,李逸哥哥?”

说罢转头看向李逸,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李逸见她一双杏眼仿若秋水无尘,目光盈盈,心中当即软了下来,轻咳一声,抬头对秦宝镜温文的道:“不错。自从我晨起遇到韩姑娘之后,她就一直跟我在一起。”

韩奇香闻言立即面有得色,看向秦宝镜的目光也不是先前那般畏惧了。

但秦宝镜依旧没有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韩奇香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的道:“其实,那个,表姐,没遇到李逸哥哥之前吧,我确实是在湖边转悠了一阵子。”

秦宝镜沉着脸缓步走了过来,韩奇香立即往李逸身后一躲,快速的道:“其实我真心不是故意将苍耳弄到他头上的。我只是闲得无聊想练练暗器就随手抓了一把苍耳撒了出去谁知道他那么倒霉正好在那。”

这一番话说下来,韩奇香大口的喘着气,只敢躲在李逸身后,丝毫不敢动弹。

秦宝镜却是再冷道:“这个季节你哪来的苍耳?苍耳都要十月才会成熟,你从哪里得得来的?”

韩奇香再往李逸的身后缩了缩,小声的道:“是去年秋天我和小镯子去后山玩的时候摘的。我见好玩,就让小镯子风干了一些装我随身的小口袋里了。表姐我错了,我真心不是故意的。”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甚至都隐隐的带上了一丝哭音。

李逸心中大是不忍,反手握住了韩奇香的手,正要开口替她说上几句,但顾长风已是先行开口道:“秦城主,韩姑娘无心之失,你就饶了她这回吧。至于后续之事,顾某自会处理好,定不会出现任何闪失。”

韩奇香听了顾长风的话,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悄悄的自李逸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谨慎的看着秦宝镜。

秦宝镜所气者,却是怕韩奇香招惹了那个叶鸣远会为她自己带来祸事。虽然早知无双城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但自昨晚那一系列事件之后,她发现竟然暗中还有其他势力一直在监视,而自己竟然无法推测出那股势力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据她昨晚晚宴时所见和接密探消息得知,叶仁浩和叶鸣远父子绝对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自己倒是没什么可畏惧的,毕竟有无双城城主的位子在前,顾忌江湖脸面,叶仁浩父子现今断不敢对她如何。但香儿她一直以来都懒于练武,武功修为一般,明枪虽不至于有,但如若有人暗中对她使绊,而自己又不在她身边,到时结果会如何?那时即便倾尽整个无双城之力,又到何处去寻她?

她已经眼睁睁的见过自己的双亲和兄长相继离世,断不会再让自己的亲人再有任何闪失。

秦宝镜望着韩奇香的那张小脸,虽是略有惊慌之色,但眼珠灵动,依旧是隐隐的有一股狡黠之气。

她定是断定自己不会真的对她如何。每次只要她做错了事,都是会这样的一副神情。虽是口中说着我错了,面上也是一副诚恳的样子,但漆黑的眼珠流转间,总是与面上的那副诚恳的样子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