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烨先是不解,过而恍然大悟,忙又禀道:“回尊主,秦宝镜只杀九人,另一人却不是她所杀。”

“哦?那是谁人所杀?”

“禀尊主,是秦宝镜的表妹,韩奇香。”

白如墨长眉微挑,脑中忽然浮现的是韩奇香那日暗巷中欲杀叶鸣远,最终却又收回剑的情境。

袖中右手两指轻捻,指尖的那张细长棉纸沙沙轻响。

他想起三日前有人回禀,秦宝镜外出购买马车,与一年轻女子擦肩而过。

而那女子,正是叶采薇的贴身侍婢。

他忽然将指尖的那张纸条纳入掌中,也未转身,只是淡淡的道:“原有计划暂缓。去通知雇主,秦宝镜武功高强,暗罗门刺杀失败。所有定金,双倍退还。”

木烨心中纳罕,欲待要问,但忽然想起那晚他说不喜多嘴的人时的神情,心中一震,忙低头回道:“是。”

待得他走远,白如墨方才慢慢的转过身来。

容颜清俊,眉眼间却如染有霜华,寒意迫人。

将手中的纸条复又望了一眼,他轻笑,继而握紧,再放开,手一扬,点点碎屑撒向窗外。

百足之虫,死而未僵。

谋已定,而不能动;知有止,方才有得。为今之计,只好权做忍耐。

作者有话要说:

局中之局

韩奇香睡的很不安稳。

梦中身处大海,白鸥轻翔,碧浪慢拍。她心境放松,但忽然,一个大浪袭来,海水陡然变成猩红之色,铺天席地向她卷来。

她躲避不及,口鼻中灌进去不少猩甜之物。

水一进口,顿有粘稠之感。她吐出来,豁然发现那竟然是淋漓的鲜血。

而有人,正从一片激起的红色之雾中缓缓走近。

黑衣覆体,黑巾蒙面,唯有一双眼睛死鱼似的白。但忽然,他眼中突兀的冒出血来,一双血眼也只盯着她看,叫声凄厉:“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韩奇香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后背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

却有人在耳边惊喜的在道:“小姐你醒了?小姐你醒了?”

韩奇香懵然转头,眼前一张清秀的脸,双丫髻,绿罗裙,正是她的侍女小镯子。

小镯子一脸欢喜之色,拿过丝质软枕立好,小心的扶着她靠在床头栏杆上,拿起桌上一碗安神的汤药,就要喂她进食。

一面手中做着这些,一面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小姐,你可算醒了。你这都昏睡两天了,合府上下都急的跟什么似的,不但老夫人日日守在你这,连城主都是一日要来好几趟。这不,老夫人和城主才刚走。若是知道你这会醒了,不定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手却不停歇,已是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了她唇边。

韩奇香仍是有些懵然。慢慢的环顾了一周,一色檀色家具,屋角有一只小白兔躲在竹制的笼中安静的啃着青草。

而窗前,正有一串串起的贝壳。

这是她的房间。

唇边的汤药尚在冒着热气,她无意识的张开口吞了进去。但药一落胃,想起的却是梦中入口的腥甜。

胃中立即翻滚,她弯腰干呕,连连挥手,尖叫出声:“拿走,拿走。我不喝。”

小镯子茫然不知所措,而韩奇香已经是重又滑进了被子中,更是将被子都盖过了头顶。

小镯子望过去,只见被中蜷缩的那一团,还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韩奇香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汤水不进,神智昏迷。

某晚院中一只母猫发情,叫声凄厉幽怨。被她听到,先是大叫惊醒,再是掩面痛哭,合府皆惊。

秦桑前来告知秦宝镜此事的时候,她正解衣欲睡。

听到秦桑的描述,她一惊,披衣就要出门。

但临到韩奇香院中,她又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而后不发一语,转身就往回走。

秦桑心中微觉奇怪,但又不敢上前多问,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路沉默不语。

行至后院,秦宝镜止住了脚步,斜身靠在廊下柱子上,微微仰首望着远处,慢慢的道:“你心中定是在想,为何我过门而不入吧?”

秦桑不敢撒谎,垂首低声答道:“是。”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唯有廊下灯烛微弱之光。

秦宝镜收回目光,俯首微道:“此次之事,她一时难以接受,原在情理之中。但她终归是要长大的,若是太宠着她,事事安慰,势必会让她跟先前一般。”

顿了顿,又道:“明日早起,你去劝慰下老夫人,就说香儿大了,有些事情该让她领悟了。这一关,务必要让她自己走过来。”

秦桑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还是低头领命:“是。属下明日一早就去老夫人那。”

秦宝镜望着远处黑暗出了会神,又问道:“上次我离城之时,吩咐你暗中继续查探那奸细之事,如何,现今可有什么眉目了?”

秦桑汗颜,单膝下跪:“属下无能,未能查探出城中究竟何人为奸细,请城主责罚。”

秦宝镜轻挥衣袖,示意她起身:“罢了,此事原本急不得。想那人既然隐藏至深,定然潜伏日久,一时之间哪里能轻易探寻的出来?慢慢的来就是了,是人是鬼,他终会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秦桑起身,垂手站立一旁,又回道:“禀城主,不过几日前属下曾截获一只信鸽,但鸽身上未有任何信息,不知其主人究竟为何人。”

“信鸽现今何在?”

秦桑忙回道:“尚在属下手中。”

秦宝镜眉间微蹙,沉吟道:“将它放了,着人跟踪。”

秦桑恍然大悟:“是,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将它放了。”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韩奇香这一病,病的时间很长。虽是慢慢的好了起来,但终究不若先前那般活泼,终日蜷缩在屋中不说,更是不敢伸手去碰任何兵器。

秦宝镜暂却无暇顾及她,只因这无双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湖中人众所周知,无双城有四卫队,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而甚少有人知,其实无双城内还有另一只神秘之极的卫队,天权。

天权人数不过百人,着皂衣,佩弯刀,但皆能以一当百。当年秦宝镜之父临终前,特地嘱咐,此卫队为他日无双城保命之根本,切记不可对外人提起。

故无双城内,除却少数极亲密之人,无人知道这支卫队的存在。

且此卫队平日化整为零,散入闹市,不得令牌召唤,不会集合成队。

但近日,无双城内相继有人中毒。且中毒者,正是天权卫士。

秦宝镜一双秀眉日日紧拧,不敢声张,只是下令全城戒严,更是日日与秦桑奔波在外,暗中查找蜘丝马迹。

一面却又着人暗中寻找漠北神医李逸,请他速来无双城一趟。

只是李逸一向行踪不定,极难寻找。只恐远水救不了近渴。

秦宝镜的眉头皱的日渐更深,本就以冷面示人的她,连日来面上更是无一丝笑容。

但堪堪不过两日,她正在厅中听着秦桑回报连日来调查的结果,却有人来报,门外有一人,自称李逸,请求面见城主。

秦宝镜大喜,急忙命人请了进来。

李逸风尘仆仆,速来洁净的他,这次一身青衣袍子下摆却是有几处斑驳泥点在上。

近日适逢黄梅天,天气温润,连续下了几日的雨,道路上定然是泥泞不堪。

秦宝镜迎了上前去,面色郑重的行了个礼:“劳李神医雨中奔波至此,宝镜深感惶恐。此等大恩,无双城上下没齿难忘。李神医往后但凡有何吩咐,我全城上下,莫敢不从。”

李逸急忙还礼:“秦城主如此说,岂非让李逸惶恐至极?救死扶伤,本为杏林中人之本分。秦城主切莫再如此。”

秦宝镜连日来的担忧终于有了些许消散。微微一笑,便令人奉茶。

二人落座,先是寒暄片刻,再是渐次的谈到了此次中毒事件。

李逸听了秦宝镜对中毒之人症状的描叙,心中虽是渐渐的有了一个轮廓,但他为人素来谨慎,故当下还是道:“他们具体所中何毒,李某未亲自诊断前,不敢妄下断言。”

秦宝镜亦深以为然,一面随手捧起了手边的茶杯,一面眼光快速的掠过他,心中忽然起疑,便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李神医从何而来?”

李逸不疑其他,回道:“承州。”

两日前,他确实刚刚去往承州给顾长风送完治疗他腿疾的膏药。忽然得顾长风十万火急告知他无双城有人投毒,让他火速前来。

但依李逸冷淡的性子,他人生死,未必与他有关。顾长风深知,故特地的先说了韩奇香大病一场之事,再是提了无双城数人中毒之事,故此他这才不顾道路泥泞,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秦宝镜闻言,面上神情淡淡,未有过多表示,只是道:“李神医辛苦了。我这便着人领李神医先去休息片刻吧。拟定解毒药方一事,不急在这一时。”

一面就用眼神示意秦桑。

秦桑会意,早已挥手叫来了庭前的一名侍卫。

李逸却是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秦城主,听闻韩姑娘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一直抱病不起,不知现下她的病情如何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先去探望韩奇香一番。

秦宝镜心中雪亮,当下便吩咐那侍卫先领着李逸去韩奇香那里。

待得他离开之后,秦宝镜却是忽然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的一惯,同时高声的喝道:“秦桑。”

秦桑心中一惊,慌忙走上前来,垂首静听她的吩咐。

“彻查城内所有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无双城什么时候成了牛鬼蛇神都能自由往来的地方了?”

秦桑看着秦宝镜冷冷的神情,大气不敢出,忙垂首答应着,并躬身退了出去。

她闹不明白为什么秦宝镜会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记忆中虽然她一直也是杀伐果断,以冷静示人,但从未有这般失态过的时候。

秦宝镜心中却是越想越冷。承州距离洛安一千五百余里,而李逸却是在两日之内就赶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无双城有人投毒这事她自己刚刚得知的时候,立即就有其他人等通知了远在承州的顾长风。

那无双城内势必就有他的眼线安插在其中。

但自己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到异样。顾长风谋划之深,她越细想,越觉心中发冷。

她开始在想,与他成亲,是否是开门揖盗,引火烧身?

作者有话要说:

漠北风云

李逸到韩奇香房间时,她正屈膝抱腿坐在窗前榻上。而她的膝上,有一只小白兔正甚为乖巧的伏在上面。

不过方寸之间,那只小白兔却伏的很是稳当。只是抖着一双长耳,时不时的抬头去看看面前的人。

而韩奇香也是歪着头,专注的看着它。

忽而她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它身上光滑的毛,慢慢的道:“小白,你说我要不要去陪着表姐呢?我知道她和秦桑姐姐整日奔波在外,一定很累。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再看见死人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说罢,一副苦恼的样子只是盯着面前的小白看。而小白也是抖抖耳朵,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回望着她。

一人一兔对望片刻,韩奇香又叹息了一声,偏头看向别处。

门口却有一人,逆光而站,容颜半明半暗,看的不甚清晰。

韩奇香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而立起身来,面上也是换了一副惊喜的神色,笑着大叫:“李逸哥哥。”

她这一站起来,膝上的小白自是落了下来,在榻上滚了一滚,继而十分伶俐的后腿一蹦,转瞬已是蹿到了门外,自行觅食去了。

而她自己也立即便下了榻来,顾不上穿鞋,仅着白袜就奔了过去,挽了他的胳膊,仰着一张脸看着他,只高兴的想蹦跳:“李逸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逸眼光扫过她欣喜带笑的脸,以及仅着白袜的脚,再是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耳尖上慢慢的就有了几许热意。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她。

“听长风说,无双城内有人中毒,所以我就,我就顺路过来看看。”

韩奇香一听他如此说,更是高兴:“太好了,李逸哥哥。你这一来,表姐就不会日日皱着眉头啦。走,我带你见表姐去。”

一面拉着他的胳膊,一面就要出门。

李逸忙伸手制止了她,不留意间,手指正好拂过了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微凉滑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耳尖上的热意又增了几分。

“我刚已经见过秦城主了。”

韩奇香闻言停步,笑道:“那更好了。表姐见到你是不是很开心?”

李逸微笑不答,反而是温声的问道:“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一直抱病。如何,现在应无大碍了吧?”

韩奇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其实是我自己没用啦。自从那次之后,每晚都做噩梦,也不敢出门。倒害的表姐和外祖母天天为我担心。不过现在好多了,最起码晚上睡觉不会被吓醒了。”

顿了顿,她又忽然抬头望着李逸问道:“李逸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你会不会笑我啊?”

李逸见她一张小脸略显苍白,更是较上次瘦削了些,心中软了一软,遂道:“香儿已经很厉害了。我第一次给病人扎针的时候,不敢下针不说,更是接着连续做了几晚的噩梦。”

韩奇香眼睛一亮,忙抓着他的胳膊问道:“真的?”

李逸点头:“真的。”

韩奇香拍掌而笑:“那这样说,我岂非是真的很厉害了?”

李逸不禁莞尔,柔声的道:“是。”

且不说因李逸医术了得,无双城的这场中毒风波终是慢慢的平息。只说漠北天鹰堡内,叶鸣远正站在厅内,对坐在上首的叶仁浩兴冲冲的道:“爹,你听说了没有?无双城有人中毒,主力受损,听闻那个秦宝镜每日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

叶仁浩双目半阖,似已入定。闻言也未睁眼,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

而叶鸣远受此鼓励,又继续兴冲冲的接了下去:“爹,趁着这次好机会,不如我们和顾长策好好的商议商议,找个由头将无双城给灭了。至于稍后我们和观云庄谁做老大,再商议岂不是好?”

叶仁浩缓缓的睁开了眼,一双虎目中精光一闪而过。他沉声的道:“那你可知,漠北神医李逸已经去往无双城,而你姐姐日前更传来消息,说是顾长风已经动身前往无双城?”

叶鸣远有些不屑的撇嘴:“不过一游方郎中和一个瘸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李逸师出药王谷,自年前药王老人仙去之后,李逸已然是药谷谷主。人在江湖,受伤不可避免。你可知这些年来,江湖中得药王谷恩惠的人有多少?这也就罢了。但顾长风更不容小觑。当年观云庄嫡庶之争,虽是顾长策最后得庄主之位,顾长风败退。可据我所知,前任观云庄庄主手□有四支羽衣队,但顾长策手中仅有两支,剩下的两支,你道去哪里了?而且顾夫人出身江湖世家,手中又岂会没有一支半支的卫队。这些卫队,你道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