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原本是可有可无的听着,听到“女子师范学校”几个字倒是直起了身子,似乎有了一点兴趣:“哦?”

周思益含笑不语。

周思辉见冯少帅感兴趣,越发兴奋起来:“那个小丫头虽然生的娇娇弱弱的,但是脾气倒是不小,跟个带刺的玫瑰似的,又漂亮又扎人。”

他想起自己被抢白的场景,心下冷笑:你不是带刺儿吗?咱们这位冯少帅可不是吃素的,我就不相信他驯服不了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尹真珠从卫生间回来之后,见场景似乎有些奇怪,心下惴惴向周思益瞟了一眼,后者安抚的目光与她相接,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才散了场。

冯瞿亲自开车送尹真珠回家,一路无话,到了尹公馆门口,他才侧身盯着尹真珠的眼睛,颇有几分霸道:“真珠,以后跟姓周的少来往。”

尹真珠心下一喜,暗思冯瞿这是吃醋了?

冯瞿一去数月,她辗转难安,很怕两人的婚事无限期的拖下去,又不能先提结婚的事儿,只能安排了周思益出面,给冯瞿增加一点危机感,只是没想到周思辉突然出现,倒有点讨厌了。

她靠在冯瞿身上撒娇:“周思益在国外对我多番照顾,如果不是他说不定我早就病死在国外了。”说着说着倒是勾起了她一腔辛酸之意,泪盈于睫,声讨他:“如果不是你当初气我,我何至于跑到国外去吃苦…”

冯瞿眼里温柔之意满溢,心疼的揽住了她:“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捧月的长大,身边不乏美女环绕,也就对尹真珠能这般温柔宽纵,张口认错。

尹真珠心下满意了,才放他离开。

冯瞿开车离开尹公馆之后,神色才阴沉了下来。

女人满脑子都是情爱,却不知政治凶险。

冯家虽然跟北平的中央政府目前尚且相处平和,但却是从来没有卸下防备。

他今日在督军府陪冯夫人吃饭的时候,向来不理政事,只差在督军府吃斋念佛的冯夫人居然破天荒问起:“你父帅是真打算让你跟尹真珠结婚吗?”

冯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冯瞿万众瞩目,女儿早夭,面对督军府里这些年不断抬进来的姨太太,早就对风流的冯大帅心灰意冷了,如果不是为了儿子顺理成章的继承冯帅的家业,恐怕早就离开了督军府。

冯瞿当时言之凿凿:“我很喜欢真珠啊。再说她心里只有我,跟政治搭不上边。”

现在想来,当时他的话说的有些满。

身在政治的漩涡中心,怎么会跟政治搭不上边呢?

回去之后,林妈在楼下候着:“少帅要不要吃宵夜?”

冯瞿看看手表,居然已经午夜一点了,他摇摇头,径自上楼去了。

推开卧房的门,床头一盏小小昏黄的夜灯,顾茗已经睡着了,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脸上还带着点稚气,有种孩子式的安恬。

冯瞿难得放轻了手脚,收拾收拾上床搂着她睡了。

第二天清早,顾茗猛的从床上弹起来,大叫:“糟了糟了,要迟到了。”下意识拿起床头柜上冯瞿的手表瞧了一眼,才长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半闭了眼睛朝后倒下去,还早呢。

她跌进了冯瞿的臂弯里,愕然扭头,与冯瞿差点面贴面,呼吸交缠:“少帅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瞿哑然失笑,发现她刚睡醒还有些小迷糊,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睡的这么沉,要是半夜被人抬走卖了都不知道。”

顾茗用手蒙住了双眼,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一直没睡好。”

冯瞿拉下她的手,笑起来:“看起来我比安眠药还管用?”

顾茗笑起来,仿佛她对昨天早晨冯瞿离开之时的那点不快毫无所觉:“少帅是我的安眠药,却不知道令容城多少女人失眠呢。”

冯瞿禁不住笑起来:“就你嘴甜。”脑子里不由冒出周思辉昨天在丽都吹嘘的话,漫不经心说:“听说你们学校一个挺漂亮的女生跟一名姓周的公子自由恋爱呢。”

顾茗脸色差点变了,暗自咒骂周思辉龌龊下流,竟然连冯瞿都知道了:“如果少帅说的那位周公子名叫周思辉的话,大约传言有误。那位周公子在学校门口拉拉扯扯,缠着我们学校的女生,好多人都看到了,这是追不到人想抹黑女生吧?”

冯瞿没想到竟然如此。

他很快就回过味儿,姓周的纨绔公子恐怕自己追不到人,想拿那女生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子做人情,到时候那女生迫于权势也不得从了。

“那你们学校的那位女生可要小心了,周公子对她似乎颇为上心呢。”上心到竟然想拉他下水。

容城经济繁荣,纨绔风流的富家公子不少,大家相约了一起玩女学生的也不少见,还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周思辉看着没脑子,实则也不算完全没脑子,至少比他那位哥哥变通不少。

顾茗笑笑:“那就要看那位周公子有没有真本事了。”

冯矍失笑:“那位周公子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追女学生的手段似乎不少。要不要咱们打个赌,看看他最后追得上不?”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写出来的不满意,又重新写了,四点的时候实在困的不行睡着了,就拖到现在了。这是十四号的,今天还会有十五号的更新。

这章也有红包掉落,今晚更新完了跟上章一起送,不少于六个字的评论都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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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顾茗没想到冯瞿也有闲的无聊的时候。

她眼珠转动,狡黠的笑:“少帅准备输什么?”

冯瞿:“说的好像我要输的样子。”

顾茗作势起身:“为了自己赢,我从现在起就要去结交那名女生,鼓动她千万不能被周公子追到!”

冯瞿大笑:“你看中什么了?”

顾茗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枪套上,悠然神往:“听说少帅的勃朗宁手*枪来自美国。”

冯瞿原以为温顺乖巧的姨太太想要赢的多半是少女们都喜欢的首饰华服,没想到她却盯上了枪,讶异的挑起了眉头:“枪可不是玩具,是凶器,要见血的。”

顾茗的神色忧伤起来:“我知道啊,吴副官牺牲了,战争也不会停止,如果有一天身不由已,我也希望自己至少有能够结束自己生命的能力。”而不是莫名成为一对男女爱情的垫脚石。

冯瞿沉默了一瞬,微微有些动容:“你个小丫头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啊。”顾茗起床穿衣,浑不在意的模样:“我都能被亲爹当东西随手送出去,除了会说会动,跟个物件儿也没什么区别,我能想什么。”

冯瞿一愣,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自嘲之意,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正想安慰她两句,人已经进去洗漱了。

早饭端上桌之后,顾茗的胃口极佳,两笼蟹黄汤包还不够,又添了一碗粥,没心没肺,冯瞿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吃完饭出门去督军府了,顾茗坐了黄包车去学校,果然在学校门口又撞上了与昨天造型相同的周思辉。

周思辉今天改变了策略,向过路的每一名女生送玫瑰花:“认识管美筠吗?那是我女朋友,她跟我闹别扭要分手,你们能不能帮我劝劝她?我好爱她的!”

收到玫瑰花的女生们议论纷纷,都被他的痴情感动。

周思辉见到顾茗,依旧是这套说辞,甚至还厚着脸皮向她赠送玫瑰花。

顾茗没接,定定看着他。

“你看什么?”周思辉痴情的形象绷不住了,甚至还有点暴躁:“憋着什么坏呢?”

顾茗:“看周公子做贼心虚。”

“我做什么贼了?”

“采花贼!”

顾茗扬长而去。

管美筠今天无故旷课,班上同学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跑来问顾茗:“美筠跟那位周公子是怎么回事啊?周公子对美筠一片痴心,美筠为什么非要分手呢?”

“对啊,周公子还开着克莱斯勒汽车呢,家世好又英俊,为了美筠还站在学校门口送玫瑰花。阿茗你跟美筠关系好,不如你劝劝她吧?”

顾茗几乎要气炸了:“你们是觉得周公子好呢还是觉得他的汽车好呢?”

围过来的几名女生纷纷谴责顾茗,一致认为顾茗嫉妒管美筠有如此死心塌地的护花使者。

夏虫不可语冰。

顾茗也懒得跟这帮人费口舌,放学回去就打电话给管美筠。

管美筠在电话里几乎要哭起来:“我今早去上学,远远看到那个姓周的无赖就回来了。爸爸去找大堂哥,也不知道他们争执了些什么,爸爸被大堂哥推了一把,摔伤了尾椎骨住院了。”

背景音是姨太太尖细的恍如吊嗓子的哭声,听着十分瘆人。

在一片兵荒马乱里,顾茗冷静的问她:“美筠,你对姓周的是不是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

“阿茗,你还不相信我啊?”管美筠大哭起来:“我真的特别讨厌他,看到他就觉得恶心!”

“别哭别哭,美筠你别担心,我去想办法!”

两天之后,《奋进者》刊登了一篇檄文,名《我观自由恋爱之新风》,作者是容城公子。

文章里援引一件女子师范学校门口发生的小事。

“…某周姓公子偶然相识一名女子,抱着娶回家当姨太太的心思紧追不舍,在女子学校门口围追堵截,该女子立志毕业之后投身于国家教育事业,无意于富户豪宅金丝雀的生活,没想到该公子竟然采用极端手段,先往该女子身上泼脏水,逢女子同校同学便讲两人‘恋爱’之事,塑造痴情男子的形象博人同情,并企图用舆论逼该女子就范。

周姓公子自承毕业于金陵大学,并且穿着打扮俨然是一副开明人士的派头,没想到思想却依旧是封建糟粕,开口嘴里喷出来的都是上千年男人轻视物化女人的恶臭,恐怕用医用消毒酒精都没办法清洗干净。

…周姓公子事件并非偶然事件,自由恋爱的新风吹遍华夏,两情相悦的爱情我辈心向往之,然打着“自由平等恋爱”的旗号行玩弄女性之实的事件比比皆是。

华夏女子才从缠足的恶习里跌跌撞撞的解放出来,不辨东西,很容易一头扎进旧的泥潭之中爬不起来。

“自由恋爱”在有心人眼中只不过是玩弄女性换汤不换药的幌子而已。

奉劝各位适婚女性务必擦亮眼睛,自由恋爱的土壤是自由、平等、尊敬,凡是抱着娶回家当姨太太的男人无论讲的多么好听,事实上内心深处都视女人为玩物,不但不能给你应有的尊敬与体面,很可能心怀叵测,将你带进痛苦的深渊。

《奋进者》的主编公西渊曾经留学欧美,深感华夏许多陈腐观念需要改变,回国之后就创办了一份报纸,并且身边聚集了一批有见识的留学生,时常登些欧美见闻,国内新旧更迭思想撞击的火花等等。

《我观自由恋爱之新风》刊登之后,他接到了不少老朋友的电话,有夸的有骂的,褒贬不一。

周思益新近回国,且还是追随着他心目中的女神而来,受公西渊之邀在《奋进者》刊登过好几篇留学见闻,读到这篇檄文还特意打电话问他:“公西兄,你可认识这位作者?”

公西渊在电话里爽朗大笑:“怎么?你想援引为知己?”

周思益苦恋容城才女尹真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与他过从甚密的公西渊还曾在酒后打趣——爱情的路上,三个人太挤。

这位先生发誓要找一位两情相悦的女子相伴一生,倒是对自由恋爱很是推崇。

“容城公子抨击自由恋爱,你居然会刊登他的文章,公西兄,你是怎么想的?”周思益调侃他:“不如把容城公子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跟他谈一谈?”

文章中的“周姓公子、女子学校、金陵大学”等词汇都让他心生不妙,莫名想起周思辉。

周思辉前几日还向他吹嘘自己在女子师范学校的艳遇,他恰巧接到尹真珠邀约的电话,计上心头,便故意约好了让他晚一点过去,趁机试探试探女神的心上人。

尹真珠对冯瞿念念不忘,很想嫁进督军府做少夫人,但周思益对冯家门风早有耳闻,很怕她重蹈冯帅夫人的后尘,将来要与一大堆姨太太争宠。

果然冯少帅对于周思辉提起的女子师范学校的小美人似乎有些意动,连态度坚决的拒绝都做不到。

周思益心塞了好几日。

公西渊在电话里朗声大笑:“如果你找到容城公子的下落,也麻烦告诉我一声。我的稿费都不知道往哪寄。”

“什么意思?”

“容城公子只寄了一封信过来,没有回信地址,只说如果我们报社不登他的文章,他就寄去《进步者》。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登了。况且他这篇文章也确实写的很好。当前环境泥沙俱下,总要有人来做淘金者,把箴言洗捡出来,别让无知少女误入歧途了。”

周思益:“…”

尹真珠看到这篇文章,如获至宝,下午跟冯瞿约会的时候还特意带了这份报纸给百忙之中的少帅拜读。

冯瞿失笑:“…这个倒霉的周公子不会是周思益的弟弟吧?”

《奋进者》刊登出来的文章传播度一向很广,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小报记者顺藤摸瓜查到这位周姓男子。

尹真珠娇嗔:“阿瞿,你再看看,难道你没看懂容城公子的意思?”

冯瞿懊恼:“看来这次搞不好真要输一把手*枪了。这丫头运气也太好了!”

“阿瞿,你在说什么?”尹真珠脸色大变:“这丫头是谁?”

冯瞿:“报纸上被周公子逼迫的女子啊,上次好像恍惚听周思辉提过。”他想起顾茗乖顺胆小的模样,下意识竟然撒了谎,不想让尹真珠知道他对顾茗起了怜惜之意。

尹真珠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最近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谁能比得上你呢?”冯瞿揽了她在怀里,亲了下她的额头。

“哼!你就会哄着我开心。容城公子可是说了,我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掉进痛苦的深渊。”

冯瞿拿新起的胡茬去蹭她的额头:“我像痛苦的深渊?像吗?”

尹真珠在他怀里快扭成了一条蛇,咯咯笑个不住,丰满的胸不小心蹭到冯瞿的胳膊,男人忙扶正了她,神色间也正经不少:“真珠坐好,咱们好好说话。”

“人家都笑软了,哪里坐得起来?”

她揽着冯瞿的脖子,低低在他耳边说,全然是恋爱中女子的娇羞模样。

“那你靠着我吧。”

冯瞿揽着她,温柔低语,目光却落在了报纸上的那行字上面:“…奉劝各位适婚女性务必擦亮眼睛,自由恋爱的土壤是自由、平等、尊敬,凡是抱着娶回家当姨太太的男人无论讲的多么好听,事实上内心深处都视女人为玩物,不但不能给你应有的尊敬与体面,很可能心怀叵测,将你带进痛苦的深渊。”

他脑子里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顾茗看到这段话,不知道有何表情?

“这份报纸我带回去好好研读啊。”

尹真珠大喜。

作者有话要说:容城公子:哥不在江湖,但江湖总有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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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晚安,终于补完了。

第十五章

仁济医院的住院部27号病房里。

管平伯穿着病号服,趴在床上看报,还朗朗念出声来,读到精彩处忍不住拍床大笑:“…美筠,把《奋进者》主编的电话给我找出来,我要出两百块大洋,让他把管鹏举这小子也在报纸上骂一顿!”

报纸是管美筠拿过来的,特意为了开解病中的管平伯。

管平伯为了替女儿出头,跑去贸易公司找管鹏举大闹了一场,没想到管鹏举胆大包天,生怕他搅黄了自己的前程,居然敢推他。

“爸爸,姓周的倒了霉,说不定也会找管鹏举的麻烦呢。”

管美筠看到报上的文章之后,就知道是顾茗的手笔,她打电话过去:“阿茗,我就知道这是你的手笔,谢谢你!”顺便把管鹏举骂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