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俩谁跟谁?”顾茗在电话里笑:“管鹏举想做姓周的身边一条狗,主子不高兴了他能落好?在报纸上骂管鹏举,还不如让姓周的厌烦他,疏远他,断了他的登云梯,这可比骂他管用多了!”

管平伯连连夸赞女儿:“还是我闺女聪明!”

“是容城公子聪明!”管美筠双目亮晶晶,闪着喜悦的光芒。

“是是是!容城公子不但聪明,还文笔犀利老辣!”管平伯感叹:“要是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他。”

管美筠低头偷笑:“一定会有机会的。”

几家欢乐几家愁。

容城公子的檄文对管家来说是好事,管家三小姐不畏权贵立志献身于教育事业的形象是立了起来,但同样对周家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周啸柏前面两位兄长都是政府官员,唯独他于当年风云变幻的政局里无所适从,留在父母身边尽孝,格外注重名声。

长子周思益打小聪慧,读书用功,长成了谦谦君子模样,极得两位兄长的看重,早早就想把他带去北平。

次子周思辉却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三不五时就要出点小岔子。

周啸柏穿着青色长衫,戴着副黑框眼镜,坐在梨花木的书桌后面,拍着书桌喝问周思辉:“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报纸周思辉早看过了,心里把容城公子骂个半死,恨不得抽筋剥皮,电话打到《奋进者》追问容城公子的联络方式,被公西渊给拒绝了。

周思辉经兄长引介,早就认识公西渊。

“公西大哥,容城公子在报纸上说的都是瞎话,他公然诽谤我的名声,我宽宏大量不计较他信口开河,只是想跟他见一面讲讲道理,不如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公西渊冷笑一声,“啪”的挂了电话,越想越生气,直接打电话过去把周思益给臭骂了一顿。

“…您家二公子跟我讨要容城公子的联络方式,原来您家二公子逼迫女学生的事情是真的?我现在倒是能理解容城公子为何不肯留下联络方式了。也许他的家世远远比不上周家,但物不平则鸣,我实在是佩服他一副侠义心肠!”

两人相识多年,连“您”字也用上了,可见是气的狠了。

周思益陪着笑脸说好话:“公西兄,真不是如此!我当时真不知道那篇文章里说的是我家二弟,现在知道他这般胡闹,定然要让他向那名女学生道歉,还要让父亲重重的责罚他,您万不可误解了我!”

公西渊没好气的说:“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很了解周大公子,但现在却发现,也许我也并不是那么了解你的。”

他挂了电话,还气的呼呼的。

《奋进者》创刊三年,游学见闻的文章有,偏激的文章也刊登,就盼着能吸引来有真知灼见的作者,为涤荡一切腐朽的观念一起奋进。

容城公子的檄文他反复的看了,见不到真人就推测他的年纪职业,从他对于年轻女性的关爱来看,他是个心怀慈悲的人,也许还是位开明的长者,做的也许是与女子教育有关的职业。

——难道他是哪所学校的老师?

公西渊似乎看到曙光一线,顿时雀跃不已。

***************

顾茗从来不存在侥幸心理,所仰仗的也只有自己微薄的力量跟一枝秃笔而已。

然而,当她看到冯瞿递过来的《奋进者》,心里还是凉了半截——运气也太背了!

“少帅?”顾茗打定了主意要耍赖。

冯瞿兴味的指给她看:“我今天看到一篇文章,觉得特别有意思,拿回来给你看看。”

“我观自由恋爱之新风?”她低头做出认真读报的样子,心思飞转开来——冯瞿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已经知道了?

她阅读的速度飞快,况且是自己写的文章,摆出慢慢阅读的架势,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考虑应对之策。

三五分钟之后,顾茗抬头,目光与冯瞿直视,柔弱之中带着绝决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少帅的意思我懂了!”

她放下报纸,捂脸扭身就走,留给冯瞿一个心碎欲绝的背影…

冯瞿:“…等等。”我说什么了?

本来想看戏的冯少帅傻眼了。

他连忙起身,阔步追了上去,军靴敲的地板咚咚咚直响,惊的佣人们探头来看,纷纷猜测这一出。

顾茗走的并不快,况且还要摆足了姿态,用眼角的余光关注冯瞿的动静,听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她大松了一口气——看来冯禽兽并没有发现她的马甲。

冯瞿追到了卧室门口,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质问她:“你这样一言不发就走是什么意思?懂什么了?”

顾茗哀哀欲绝:“我明白少帅的意思,尹小姐留学国外,您跟尹小姐是自由恋爱,像我这样被塞进来的女人就是旧时代的糟粕,少帅不好意思驱逐我离开府上,但我做人不能这么不识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

——您要是再奉送点盘缠,那就更完美了!

“容城公子…是这个意思吗?”是他的理解能力问题,还是这丫头脑子里只有一根弦啊?

从头至尾,他哪一句话有说过要她离开少帅府的?

这位容城公子分明是为女性张目,奉劝年轻的女孩子擦亮眼睛寻找良人。

顾茗年纪小,性格温顺乖巧,他拿这张报纸的时候只不过是想小小的捉弄她一下。

没想到弄巧成拙。

顾茗:“容城公子是谁我不认识,他说了什么与我无关,但少帅说什么做什么都与我有关。”

她年纪小小,此刻抬头用哀绝的目光看着他:“少帅是个大好人,尹小姐也是要体面的大家闺秀,都不想为难我。谢谢两位的好心,不想让我太过难堪。少帅请放心,我对您跟尹小姐的自由恋爱举双手赞同,也希望少帅能够得到幸福!您收留我已经够久了,况且…我知道爸爸已经升官了,他想要的也已经得到了,我搬去学校住宿,毕业之后就能自食其力了,其实…做个小学教师也不错的。”

她越是贤惠大方,温驯可欺,不知道为什么,冯瞿内心就越为烦躁,莫名其妙发起怒来:“见鬼的小学教师!少帅府的姨太太做小学教师,讲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顾茗惶惶然,再三向他保证:“少帅放心,等我离开少帅府,出了这个大门,一定把嘴巴封的死死的,不会告诉别人我做过少帅的姨太太。到时候没人知道,也就不会有人笑话了!”

——放心!老娘巴不得赶紧把这段黑历史抹掉!

冯瞿越发的恼怒了。

她越是急于跟他撇清关系,冯瞿心里就越不舒服。

他冷冷道:“我是什么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当你不说,就没旁人知道了?到时候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顾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您老脸往哪搁关我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父母来了,昨天陪他们在医院泡了快一天,我妈妈最近可能要做个手术,周四还需要复诊,更新我会尽力保持,这个故事我自己很喜欢,写的也很尽兴奋,大家一定别抛弃我。

已修改,我现在抽空写明天的更新去,大家晚安,红包稍后掉落。

第十六章

“要不…我离开容城?”顾茗摆出委屈求全的姿态:“听说少帅前面的姨太太也是离开容城了,我…我都没关系的,只要少帅过的好!”心里却盘算着离开容城之后的行踪。

听说西南不错,鲜花常开不败,四季如春,将来还不会被战争波及。

冯瞿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到底哪里让你反感至此,非要离开?”

顾茗心想:您哪哪都让我看不顺眼!

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说:“少帅您怎么可以颠倒黑白?明明是少帅跟尹小姐想要成婚,我成了您二位婚姻路上的绊脚石,这才主动离开,您居然倒打一耙!”她委屈之极的模样当真可怜,眼眶里两滴泪珠将坠未坠:“您也太欺负人了!”

冯瞿疑惑:…我是这个意思吗?

她“呜呜”哭起来,还用小拳头捶他胸口:“您欺负我没人撑腰!欺负我被亲爹抛弃!欺负我长的不漂亮,也没读过多少书,蠢蠢笨笨的…”

冯瞿生的高大俊朗,气宇轩昂,在军营里跟手底下的兵蛋子们操练从不心软,尹真珠撒起娇来还要顾着世家名媛的体面,自有矜贵之意,前面两个姨太太讨好他都来不及,哪里敢这么没眼色的对他“动手”。

他一米九的个头,胸膛宽厚,低头看她哭的满脸泪花,如同雨夜里被抛弃的小猫,明明都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偏偏瑟瑟发抖着伸出爪子挠人。

虚张声势。

“你是又蠢又笨!”

明明应该生气的,冯瞿却有点想笑。

顾茗哭的更厉害了:“我就是笨!就是蠢!”眼角的余光窥到他面上沉肃的表情有所缓和,捶的更起劲了。

她力气小,跟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冯瞿只觉得有趣。

——比起一脸绝决的要离开他,离开容城,这副模样可爱多了。

“还长的不漂亮!”他说。

顾茗震惊的仰头看他,小拳头就停留在他胸口,气愤之下连“您”都不肯说了:“你眼神不好吗?我不漂亮你都肯要?”

哭过的眼睛如宝石般澄澈明净,肆意指责他的口气连平日里那隐含的一点惧意似乎都消散了。

冯瞿瞠目结舌:“…我眼神不好?”

——是眼神不太好,居然看走眼了,明明是个温驯的小丫头,居然也有揭竿起义想造反的时候。

她振振有词:“是你说我不漂亮的!”大哭起来:“你居然说我不漂亮!”

冯瞿:“…不是你自己说你不漂亮的吗?”

顾茗哽咽哭诉:“我那是自谦。自谦你听不出来啊?就跟自称犬子,难道就是狗儿子了?”

“狗儿子?”冯瞿几乎笑的地动山摇,把张牙舞爪的小丫头强搂进怀里,二楼回荡着他肆意狂放的笑声:“你怎么这么可爱?”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直吻的她快要断气。

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

她精疲力尽的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满心怨愤:禽兽!妈的!还怎么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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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作俑者周思辉捂着被亲爹用藤条打肿的屁股,亲自去《奋进者》报馆拜访公西渊,想要拿到容城公子的联络方式,结果被拒之门外,连主编办公室都没踏进去。

漂亮的女秘书拦在办公室门口,非常客气的请他离开:“先生有事要忙,不接受无关人等的拜访,还请周二公子离开。”

周思辉愤然离开的时候,听到那位女秘书跟同事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方才那位就是檄文里的周二公子,他竟然还有脸来找公西先生。”

周思辉:“…”

脸皮厚如锅盔,此刻也被击的粉碎,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他没好日子过,管鹏举也没落着好,被他揪出来臭骂了一顿。

管鹏举也很委屈,再三解释:“二公子,我真是不知道管平伯那么不识时务,竟是连堂妹的前程也顾不得了。为了替二公子出气,我还跟管平伯打了一架,他现如今还在仁济医院躺着呢。”

周思辉冷笑:“既然岳父大人都已经住院了,我也应该去探望一番。”

管鹏举被吓到了——都闹成这样了周二公子居然还肯要管美筠?

他可不记得管美筠能美到令人见之不忘的地步啊。

“二…二公子,您考虑好了?当真…还肯要我堂妹?”他结结巴巴问。

“要!”周思辉咬牙:“她都害老子在容城丢尽了脸,不但挨了打,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如果不把她弄到手,岂不是摆明了老子强逼她?只要到时候把她弄到手,搓扁捏圆还不是由老子说了算!到时候让她站出来替老子证明,当初可是她死乞白赖非要求着老子收了她!”

管鹏举额头的冷汗下来了。

他是想攀上周家,可万万不是以结仇的方式。

“二公子,这样不太好吧?”管鹏举陪笑阻止:“强扭的瓜不甜,管平伯又是个死脑筋,到时候闹的太厉害了,万一美筠不肯,那个容城公子要是再写一篇檄文怎么办?”

周思辉面色难看起来,大约想起来亲爹周啸柏教训他的不愉快场景,发狠道:“老子就不信挖不出来一个写文章的!到时候老子打断他的腿,把他一根一根手指头全切下来,看他还怎么写文章!”

他买了一束花,由管鹏举陪同,亲自前往仁济医院探病。

管平伯见到传说中的周二公子,气的差点从病床上掉下来,床头的水果鲜花全都充当了一回手榴弹,被掷了出去,稀里哗啦砸了个粉碎。

他虽然领着个闲职,可从来也没想过拿女儿换前程,指着管鹏举的鼻子臭骂:“混帐东西,你这么着急攀高枝,也别拿老子的闺女做人情,你当老子是死人呐?管家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祖宗有灵都要劈死你!”

周思辉从头至尾都被他视若无物。

他笑的意味深长:“管老先生也不必生气,我与令媛两情相悦,老先生还要早点好起来,也好喝一杯喜酒。”

门口“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管鹏举捂着脑袋从病房里退出来,差点撞上面色苍白的管美筠。

少女穿着女子师范的校服,地上的水壶只留下外壳,内胆跌的粉碎,滚烫的开水全泼了出来,还冒着一点残余的热气。

她应该是放学来医院照顾爸爸,方才去开水房打水了。

周思辉从病房里出来,仿若无事般亲切问好:“美筠,好几日不见,你过的怎么样?”

管美筠不吭声,眼里全是厌恶。

周思辉摸摸红肿疼痛的屁股,阴恻恻笑:“我过的特别惨。咱们俩总要同甘共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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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美筠给顾茗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阿茗,那个疯子来医院了!”

顾茗跟冯瞿一场似真似假的较量结束在不和谐的运动之中,她踡缩在被窝里,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感受着身边渐渐凉下去的温度,又睡了快两个小时,接到了管美筠的电话。

“哪个疯子?”她睡的有点糊涂,不明白管美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姓周的疯子!管鹏举这个王八蛋,带着他来医院了,我爸爸气的差点把医院给拆了。姓周的…好像还没放弃。”

顾茗猛的坐了起来,腰一酸又差点躺回去,拉过被子遮住身体,安慰她:“美筠,你别着急,慢慢说。”

她的镇定感染了管美筠,她开始讲医院里发生的一切。

顾茗静静的听完,笑起来:“看来周二公子受到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既然一篇檄文不能让他学乖,那就再写一篇。两篇不成,就写三篇。听说周老爷特别爱惜名声,我就不相信他能坐视不理。”

管美筠有点担心:“阿茗,会不会为你带来麻烦?他…会不会更加生气?”

顾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少年,该油滑时油滑,却也有难得坚持的时候。

她说:“美筠你别担心,这时候如果退缩,正乘了周思辉的意。你如果退缩一步,他能踩过来十步,直到把你踩到泥地里。你如果坚持不退半步,说不定他就退了。像他这种年轻的公子哥儿经济全靠家里,只要周家老辈受不了舆论压力管制他,这件事情才能平息下来。”

管美筠现在就信服顾茗。

“阿茗,我听你的!”

顾茗笑起来:“周二公子这么想出名,我一定让他名满容城!”

第二天下午,《奋进者》报馆主编办公室,公西渊拆开秘书小姐刚刚拿进来的厚厚一沓信,先看封皮,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

他在容城教育圈子里也有人脉,托朋友在各所高校打听,想找到容城公子,暂时都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便思谋着,说不定容城公子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刊登,会再行联系报馆,便吩咐把报馆每日收到的信先拿到他办公室来过目 。

今天也是照旧先看封皮,前面十几封都不是容城公子的笔迹,结果翻到倒数第二封信的时候,看到了已经揣摩过无数篇的笔迹。

果然是容城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容城公子:…周二公子,我一定会送你上热搜!

周二公子(惊恐!):你这是黑我!

容城公子:黑到深处自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