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真珠反应迅速,立刻松开了男子,踏出电梯迎了上来,挽住了冯瞿另外一边胳膊,甜甜的说:“阿瞿,真没想到你也来上海了。我听说哥哥来上海执行公务,特意坐火车来看他,自从回国之后 ,我还没跟哥哥团聚过呢。”

被尹真珠挽着的男子正是她的同母胞兄尹明诚,在北平中央政府任文职,是尹家新一代的政治新星。

他也从电梯里出来,客气寒喧:“阿瞿,真珠念叨了好几次,说要是能跟你一起来沪上就好了,没想到你们俩是心有灵犀,都跑到沪上来了。”

兄妹俩一唱一合,倒好像完全没看到电梯门打开的一刹,挽着冯瞿的顾茗。

顾茗:真能装!

冯瞿道:“没想到尹兄也来沪上了,不如改日我做东,一齐聚聚?”

尹真珠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不要嘛,阿瞿。哥哥说要带我去仙乐都玩呢,既然撞上了,不如咱们一起去?”

她侧头娇俏一笑,倒好似现在才发现冯瞿身边的顾茗:“咦,这位不是吴淞的表妹吗?你怎么跟阿瞿在一起?”寻常闲聊的语气,不知道她性情的人大概会当她是位毫无心机的傻白甜。

上一次两人相遇,顾茗急中生智假扮了一回吴淞的表妹,尹真珠印象深刻。

顾茗原来仗着自己熟知剧情,想要避开尹真珠的锋芒,可是后来才发现剧情早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更改,——至少原著里根本没有顾千金与尹真珠在沪上国际饭店相遇的桥段。

她决定装死!

不成想冯禽兽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真珠,上次是阿茗调皮,还没正式跟你们介绍呢,这是我的姨太太,顾茗。”

顾茗震惊抬头,直愣愣瞪着冯瞿,眸子里全是不解与疑问:你疯了?!想害死我啊?

尹真珠此刻洁白如莲,可是将来她手上也是沾人命的,只不过…书里的她手上所沾人命都是“逼不得已”,谁让那些妄图抢她的阿瞿呢?

一直以来,顾茗都在试图躲过生死大劫,离尹真珠远远的,没想到今日狭路相逢,实在意外之极。

冯瞿虽然手握权柄,洞悉战事,可是他对女人的嫉妒心并没有深刻的了解,只看到冯大帅后院里各位姨太太争奇斗艳,却从来没有亲自体验过其中的刀光剑影,对于人性的摧毁有多彻底。

况且他处理女人之间的较量都是分开安置,自以为隔绝相处,大家就会相安无事,实在是男人式的天真。

尹真珠面上的笑容都差点挂不住,费了好大的心劲才重新笑起来,还试图去拉顾茗的手:“原来是阿茗啊,上次失礼了。阿瞿也不告诉我,委屈你了!”心里暗骂亲爹捣乱,如果不是他在军政府会议上抨击冯瞿,他哪里会带着姨太太来沪上玩?

最近冯瞿待她的热情可远远比不上初初回国。

顾茗惶恐的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尹小姐说哪里话?失礼的是我!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冯瞿习惯性的先是觉得她可怜,可是很快就醒悟过来:妈的会不会又被这小丫头骗了?!她的惶恐可怜…也是装的吧?

他意味深长:“阿茗的胆子比较小,不过真珠见识广,既然撞上了就一起出去吧,今晚我做东,尹兄一定不要跟我抢!”

顾茗惊恐:不要啊!冯禽兽你要干嘛?!

她回想今天一整天的经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尹明诚已经朗笑出声:“好啊。”

尹真珠挽着冯瞿的胳膊重新往外走,都迈出去好几步了,她才好像想起来似的,懊恼回头:“抱歉阿茗,差点把你给忘了。”

顾茗满脸写着拒绝:“不了,我很累了,想要回房去休息,少帅尹小姐玩的愉快!”

她转身要走,胳膊被拉住,握着她细弱胳膊的那只强硬的大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大手的主人更是霸道:“不行,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跟我们一起去玩。”

其实这有违冯瞿一贯处理女人纠纷的原则,通常他的女人们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可是这个小骗子太滑头了,跟只泥鳅似的滑溜,也不知道逼到墙角,她会有什么反应?

——那一定很有趣!

他忽然满心期待。

顾茗仰头看他,用眼神询问:您确定?

冯瞿的态度很坚定:“快走快走,别磨蹭了。”

一路之上,尹真珠倾情演绎了什么叫秀恩爱,她挽着冯瞿的胳膊就没松过手,眼神一刻也不舍得离开冯瞿,顾茗自愧不如。

尹明诚坐在汽车前排副驾,尹真珠有心隔开冯瞿与顾茗,先推了冯瞿上车,紧跟着坐了进去,将最后的位子留给了顾茗。

顾茗有种坐在箱水母的旁边,不小心就会丧命的感觉,汽车偶尔颠簸一下,她极力避开与尹真珠的身体接触。

她坐下之后,假惺惺扭头征求顾茗的意思:“阿茗不好意思,你要是想做到阿瞿身边,不如咱俩换个位子?”

冯瞿目不斜视,可是耳朵却不由自主伸长了,想要知道顾茗的回答。

顾茗一向走的是善解人意姨太太的路线,演技纯熟,都不必酝酿情绪就可以表演,她怯生生说:“我没关系的,尹小姐跟少帅坐着吧。”

合格的小可怜怎么能跟别人抢男人呢?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仙乐都是沪上有名的歌舞厅, 有整支乐队与最红的头牌歌舞皇后,以及五十多名持证上岗的舞女。

进了仙乐都之后,尹真珠拖着冯瞿进了舞池, 留下顾茗与尹明诚大眼瞪小眼。

尹真珠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 冯尹两家还有议婚的意向, 但近来尹仲秋却有反悔的想法, 已经打电话给尹明诚,想要让他在北平替尹真珠物色一名合适的夫婿。

尹明诚这头应了老父的要求,那头就接到妹妹央求的电话, 希望他能说服尹仲秋同意冯尹两家的婚事。

他也很是为难。

尹明珠心系冯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讲究自由恋爱, 政治联姻固然是一条路, 可如果能在政治联姻之下还能让妹妹得偿所愿, 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在电话里打了个磕绊, 尹真珠担心他推脱,专程从他妻子何淑慎那里打听到了他出差的行程, 从容城追了过来, 将他堵到了国际饭店房间里。

尹明诚目送着妹妹明目张胆从别的女人身边抢走了冯瞿, 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顾小姐,要不…在下请你跳只舞?”

顾茗心中一哂:尹明诚这是替妹妹补偿还是掩饰?

“不不, 尹公子请自便, 我找个位子坐会就好。”她找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了下来。

尹明诚跟了过来, 坐在了她对面:“那我陪顾小姐坐坐好了。”他的容貌与尹真珠有四五分相象, 只不过更男性化, 更英气而已。

这样一位养眼的贵公子坐在顾茗对面,她更为客气了:“谢谢尹公子。”

两名副官被留在了国际饭店,舞厅鱼龙混杂,她一个人枯坐还真有点担心,如今可不是清平盛世,有尹明诚陪着总算是放心一些。

她微微一笑:“尹公子真疼明珠小姐,她有您这样的哥哥真是幸福。”

“顾小姐客气了。”尹明诚恭维她:“相信顾小姐的家人也一样疼爱顾小姐。”

“我母亲早逝,只生了我一个。父亲…这不是太过疼爱我,都把我送进少帅府做姨太太了嘛。”她自嘲一笑。

尹明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

顾茗本来就是要激起他的同情心。

原著写着尹明诚特别疼爱尹明珠这位同母胞妹,可算千依百顺,适当的向尹明诚传递她的善意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尹明诚知道的事情,就等于尹真珠也知道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实则顾茗对顾千金那位亲妈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悲伤怀念?

她的目光在舞池里轻轻掠过,远远能看到冯瞿英俊的眉眼,前额的头发垂下来一点,他低头正与尹真珠说话。

尹真珠约略比她高一点点,顾茗总觉得自己再长也能达到她的高度。

她仰头跟冯瞿说话,情意绵绵,任谁去看,都只有一个结论:“真是一对璧人,是不是?”

尹明诚疼爱妹妹的心不假,这会儿功夫也在观察冯瞿这位姨太太。她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生的楚楚动人,正是男人们喜欢的类型,看起来单纯又乖巧,让人舍不得欺负。

站在男人的角度,如果他要纳妾,大约也会选这样家世清白,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听话。

不过站在挑未来妹婿的大舅子立场,却不愿意冯瞿有这样的姨太太。

“你也觉得他们合适?”他很意外顾茗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姑娘痴恋一个人,尤其是她名正言顺的男人,却亲眼见着别的女人与他卿卿我我,很难不失态。

但顾茗偏偏很安静,从头到尾都很是冷静自控,让他很是惊讶。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她拄着下巴客观评价相拥跳舞的那一对:“尹小姐刚回国的时候,容城的报纸天天都在揣测冯尹两家何时办喜事。”她嫣然一笑:“应该快了吧?”

冯瞿与尹真珠之间的爱情阻力先是来自于政治立场,而后来自于家庭,而尹明诚不在其列,他是尹真珠的可靠盟友。

“我一向在北平,家里的事情都不太清楚,妹妹出嫁,恐怕要等到婚期定下来才能知道。”玩政治的八面玲珑,尹明诚深谙此间道理,一件事情从来不会给个明确的结果,都是模棱两可。

“原来如此。”顾茗笑笑,换了个话题:“昨儿我在国际饭店,听到有人在议论仙乐都的头牌歌舞皇后陈晚香,据说沪上不少名流都为她疯狂,排着队的点她伴舞,也不知道她今晚来了没?”

“晚香小姐每晚都来的,一会还有她在台上表演,你倒可以看看。”

十分钟之后,舞曲停了下来,尹真珠跟冯瞿手拖手回到了位子上。

顾茗选的是个四人圆座,她与尹明诚面以面,左右手各有一个空位子,尹真珠只能不情不愿的坐到了顾茗左手边,而冯瞿在她的右手边落座——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她还真有点抱歉。

冯瞿叫了洋酒,替各人倒了一杯,轮到顾茗的时候,还多倒了一点,仿若平常:“你们俩聊的挺热闹,都聊什么了?”

顾茗心想:原来她打量冯瞿跟尹真珠的时候,他同时也在打量她与尹明诚?

“聊少帅跟尹小姐的婚事啊。”她举起酒杯:“这杯酒我祝愿少帅跟尹小姐早日结成连理!”

尹真珠最是喜欢听到这种话,况且祝福又是从冯瞿的姨太太口里讲出来,那意义就更为不同。

她连忙举杯,催促冯瞿与尹明诚:“你们俩干嘛不喝?”

冯瞿目光复杂在顾茗脸上扫了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真心假意,可惜这丫头根本不与他对视,小小抿了一口,将目光转向了舞台。

音乐的前奏响起,灯光如水,陈晚香终于上场。

陈晚香双十年华,皓齿红唇,明眸善睐,即使幽暗的舞台灯光也能映出她如玉的肌肤,白到发光。

她披散着长发,穿一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就的闪着金色流光的旗袍,烫过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美的惊心动魄。

“好美!”随着顾茗这声感叹,响在众人耳边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枪声,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舞台上的陈晚香踉跄后退了两三步,她金色旗袍的腹部跟心口各自洇出血色的花朵,渐渐绽放,妖媚绝望。

她捂着腹部缓缓倒了下去,有人往台上冲过去,试图要救她:“晚香——”也许是她忠心的爱慕者。

舞厅顿时大乱,有好多个尖利的声音直直撞进人的耳膜:“杀人了,救命——”

头顶华丽巨大的吊灯被人一枪打烂,寻欢作乐的客人们四散逃命,人群恐慌起来,来不及逃命的被吊灯砸中,顿时扑倒在地,血肉模糊。

随后跑过来的人踩中了地上淌开的粘稠的鲜血,吧唧滑倒在地,沾了一手温热的血,心脏被恐惧攥紧,放声尖叫,以此来减轻恐惧感。

枪*声接二连三响起,原本是销金窟,如今却成了修罗场,也不知道开*枪的人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目标除了陈晚香还有谁,大部分人都想往外冲,不想成为冤死的亡魂。

顾茗傻呼呼坐着,还有种看剧情片的不真实感,仿佛她只是戴了3D眼镜看电影,周围逃命的人都是伸手就能穿过去的幻影。

她始终觉得这是书里的故事,总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奔跑逃命的人惊慌失措,撞了过来,她耳边清晰的响起一声枪*响,跟爆竹般清脆,她还没反应过来,被喷了一头热突突的液体,然后血液特有的铁锈气及腥味才后知后觉传达给了嗅觉。

她茫然的抹了一把,凑到眼前去看,满手的血。

滚烫的血,真实的温度,残酷的死亡现场…绝非观影现场那玄幻的故事。

“少…少帅…”顾茗口吃了,连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而她左手边,尹真珠隔着桌子紧握住了冯瞿的大手,哭泣着求助:“阿瞿,我害怕!”

有个亘古不变的致使考点:老妈跟老婆掉水里,请问你要救谁?

这句话换在冯瞿身上,就成了——未来老婆跟现任小妾都有危险,你该保护哪一个?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周围的人都在混乱之中四散逃命, 留给冯瞿选择的时间只有刹那。

他下意识隔着桌子握住了尹真珠的手,迅速拔出腰间的手*枪,目光掠过周围逃命的人群, 试图找出制造惨案的凶犯。

顾茗低头, 视线匆忙扫过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男人的手肤色较深, 坚毅可靠,将女人白皙如玉,养尊处优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手掌心, 着紧的态度宣示着两人坚贞不渝的爱情, 她大约就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只跳梁小丑, 多余。

过去的很多年里, 顾茗都是水里泥里独自趟过来的。记得做卧底记者差点被打断腿那次, 她一度以为自己要葬身黑工厂, 尸骨无存,那时候差点把牙齿咬断, 甚至还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多年未忘。

怎么忽然就娇弱到需要向男人求助了呢?

顾茗原谅了自己偶尔的软弱, 反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温热的血迹留在脸上几秒凉了之后, 就发粘发腥, 令人欲呕。

她站起身, 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若在平日定然引人侧目, 可是今日逃命之时, 四周喧嚣,除了尹明诚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假装没有注意到顾茗的动作,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其余的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

亦或者,注意到了也装没看到。

譬如冯瞿。

她想。

顾茗心寒如铁,躲瘟疫似的接连后退几步。她怕官配的狗粮再免费吃下去,非得撑死不可。

这死法太过奇葩,还是尽力避免为好。

谢天谢地,自从她上次得到了冯瞿赠送的勃朗宁之后,就习惯性的带在身边。

顾茗摸出手*枪上膛,仿佛带着这世间唯一的倚仗决绝的向后退去,前后左右全都是逃命的人,惊恐的尖叫,泪痕满面的脸,场面荒谬而真实。

人如孤岛。

后面的人连推带搡,前面的拼命向着大门奔逃,形成一股可怕的能够吞噬一切的洪流,迎面撞上来的人见到她一脸骇人的血迹,不由自主便往旁边躲去,不过是三五秒之间,她已经足足离冯瞿等人有七八步远。

顾茗前脚起身离开,后脚尹真珠就快速绕过半边桌子,扑进了冯瞿的怀里:“阿瞿,咱们快走!”

“好。”

冯瞿的身高在人群之中十分醒目,他一面护着尹真珠,一边随着人流的方向往外退,不住观察周围是否有潜在的凶徒。

走了几步他才想起还带着顾茗,当她还在原地傻坐着,低吼一声:“阿茗,傻坐着干嘛?”回头去看他们那一桌,才发现椅子翻倒,桌边早没了顾茗的影子。

“阿茗——”他转头大喊,周围全是惊惶失措的面孔,人人如汪洋之海中飘荡的小舟,不由自主被挟裹着往外奔逃,就连他跟尹真珠都被推着往外走。

然后,他看到了十步开外一脸血迹的顾茗。

隔着人群,她的目光陌生而疏离,好像那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已经离体而去,留下来的是个心肠冷硬的丫头,她冷冷看过来,那是从来没有过的陌生审慎的态度。

冯瞿心里咯噔一下,想要伸手去拉她回来,但是尹真珠跟八爪章鱼似的盘在他一只胳膊上,另外一只手拿着枪,警惕的四下探看,分*身*乏术。

他想:大家都向着同一个出口逃命,出了仙乐都,定然能在大门口汇聚,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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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之事,往往坏就坏在想当然。

冯瞿推测的不错,大家逃生的方向都是仙乐都大门,可惜顾茗半道上被人拦腰从后面抱住,往偏门拖了过去。

顾茗手里握着枪,跟离岸的活鱼似的挣扎个不住,待要转身给暴徒一枪,身后抱住她的男人却在她耳边说:“阿茗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