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晨虽然常年扑在容城大学的扩建与医学钻研上,还想开一家医院做院长,但是身处政治漩涡,怎么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呢。

他本身心态平和,无意于争权夺势,但是对冯瞿却是真的关心。

冯瞿听起来心情似乎极好,在电话里笑骂:“你是读书读傻了吗?打的家里的电话问我在哪?我不在家里难道还能在外面接你的电话不成?”

冯晨被他骂的想起了初衷,不过这两年他身边并无别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是一室冷清,何人敢在他房间里笑闹喧哗?有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脑中浮起,几乎不可置信:“顾先生…回来了?”

外间都传少帅为了前未婚妻无意于婚姻之事,可事实上只有冯晨知道真相并非如此,而是他大哥心有所属,而那个人并非是过世的柳音书。

冯瞿笑声朗朗:“是啊。”难得向弟弟发出了友好邀请:“你再不过来探望她,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回玉城了。”

冯晨还当自己耳朵有毛病了,几时大哥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他在电话那头激动大喊:“要的要的,我马上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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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算起来,冯晨也是近一两年没见过顾茗了,不过他在学校倒是时常听到顾茗的消息,还托人从沪上买过顾茗的书,除了《灾区见闻录》之外,收集齐了她别的所有作品。

国文课的教授在推荐学生们了解当代作家作品的时候,列出来的书单里也总有容城公子的作品,并且她的原籍是容城,本城的学生们就更添了一份自豪感。

冯晨来的很是迅速,半个小时不到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进门之后兴奋的大喊:“先生,顾先生——”

顾茗才跟林妈挑好了毛线,商量好了花色,见到冯晨踏着月色而来,愕然:“二公子?”

冯晨亲近而不失恭敬的说:“叫什么二公子啊?听着多疏远,叫我阿晨。”

他几乎可以肯定,大哥能将容城公子带回来,两人之间应该会有所进展,以大哥势在必得的心态,容城公子大约跑不出大哥的手掌心了。

他喜欢的作家做他的大嫂,不趁此机会套近乎,还等什么?

顾茗笑起来:“许久不见,你建的大学怎么样了?”

冯晨突发奇想:“我听说先生写了一本《灾区见闻录》,但市面上没有货,不如改天请先生去我们学校做个演讲?让那帮学生们也了解一下生活的残酷性,别整天在校园里无病呻吟。”

顾茗手上还缠着毛线,身上军装也换了,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扎成了丸子,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边,明明是个瘦的纤弱的女郎,可是她那些振聋发聩的文章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难以想象是由这样年轻的瞧起来近乎有些稚嫩的少女写就。

冯瞿起身过来,也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见一张三人沙发连同茶几上面都摊满了毛线,这种琐碎而温暖的场景连梦里也未曾出现过,竟然不觉得烦乱,只觉有趣:“你们挑好了?”

林妈拿起淡粉色的:“喏,我挑了这种,但小姐挑了淡蓝色。”

冯瞿温言笑道:“那就两种都织吧。”

冯晨眼见着话题朝着十分家常的方向拐跑了,不由心里发急:“大哥大哥你别打岔,我想邀请先生去学校演讲,谈正事呢。”又腆着脸讨书:“顾先生,你在沪上的那本《灾区见闻录》引起了轰动,能不能也送我几本?我给学校的教授们都讨一本。”

顾茗摊手:“这书我可没有,当初也不是我授权印刷,真要问你该找你大哥。”

冯瞿当初倒是私留了一本,连同她的手稿一起被收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忧心顾茗想起灾区的事情心情不好,还是别的原因,至今连同手稿都被他锁在家中保险箱里,未曾拿出来给她看过。

顾茗是昏迷中被他带离沪上的,连自己如何离开军政府监狱都不知道,何况是毫不知情的出书。

冯晨转而向兄长求告:“大哥,你要是有的话就送弟弟几本吧?我一定好好拜读。”

冯瞿:“都送光了。”

那一本还是他自己的纪念品。

顾茗想想有了主意:“我的手稿还在吧?当初是没有经过我校订的书稿,不如拿过来重新校订出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出版?”

她问的是政治原因,冯瞿反问:“为什么不能出版?”

冯晨与顾茗都高兴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真的?手稿呢?”

冯瞿去书房开保险箱拿她的手稿,回头看到冯晨与顾茗聊的热火朝天,林妈见他们有事商量,便抱着毛线笸箩轻手轻脚离开了。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冯晨化身为好奇宝宝, 对于顾茗在灾区的见闻简直好奇极了,不住提问, 都快赶上十万个为什么了。

所幸顾茗耐心良好,尤其是面对这种死心塌地的粉丝,对她的作品以及创作历程都十分感兴趣,她简直是有问必答, 碰上他不知道的一再追问,她也能举一反三的告诉他。

冯瞿拿了手稿跟厚厚一沓过来, 他们俩已经聊的旁若无人了。

顾茗当初拍完收好了胶卷,今日还是初次见到冲洗出来的照片,她接过照片一张张翻,顺便还讲起当初拍照时候的小事:“…拍这张的时候, 我差点被水给冲走,一只脚都滑进水里了, 还是盛俨拉住了我,不然说不定早就被淹死了。”

她如今提起来轻描淡写,然而当时脚下就是滔滔洪水,其实异常惊险,盛俨都差点吓掉半条命, 而那张照片里洪水之中漂浮着很多东西,有人的尸体, 还有家禽家畜以及家具之物, 她抓拍的是一名漂浮在水面上穿着红裙子的女子与一名穿着喜服绑在一起的年轻男子。

照片是黑白的, 只能看到一对共赴黄泉的鸳鸯, 但当时的她很是震惊,几乎能够想象这一对新人面临了什么——两人也许刚刚成亲,新娘的盖头被掀了起来,羞怯一笑;新郎紧张的注视着自己的新娘,然后洪水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甚至来不及逃走,只能用成亲的红绸带把两个人的手腕死死绑在一起,同生共死。

冯晨注视着照片里的一对新人,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冯瞿却猛不丁冒出一句:“我当时就不应该放你去灾区。”

他拿了照片跟手稿过来就趁势坐在了顾茗旁边,不动声色的隔开了冯晨靠过来的身体,顾茗不解其意,扭头来看他,而他也恰好从照片上移开了目光去看对方,两个人靠的极近,身高差的关系,顾茗的额头撞上了他的嘴巴,从冯晨的角度看过去,就是自家大哥很自然的在顾先生额头上亲了一口。

冯晨捂眼:“大哥,你们能不能收敛着些?”

顾茗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满脸通红的解释:“冯晨,你别瞎说八道。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亲吻的力道跟撞上去的力道能一样吗?

冯晨本来一腔忧心忧民之心,结果撞上自家大哥秀恩爱,顿时激起了他这个单身汉的悲伤:“顾先生,你不必替我大哥遮掩了。真的!你们…要不要先回房去亲个够?我在这里看手稿跟照片?”

顾茗:“…”

“刚是撞上去的!撞上去的!”她推了冯瞿一把:“你跟你弟弟解释一下啊!”惊觉两人坐的距离太近,使劲推他:“你离我远点!”

冯瞿好脾气的笑笑,跟磐石一般纹丝不动,还暧昧的拢了下顾茗的肩膀:“别闹了,赶紧来看照片啊。”

顾茗:“…”

冯晨:“…”从来不知道,大哥也可以这么无赖厚脸皮。

他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既然由冯瞿说了算,顾茗便兴冲冲想要挑一些照片出来配文字出书。

冯晨看完照片,又抱着手稿不放,冯瞿公务也不干了,帮她挑照片,还顺便将沪上那本书配图的照片都挑了出来,指明都用在了哪篇文章中间。

也许是得益于多年军旅生涯的锻炼,冯瞿虽然以前自大狂妄,但是真要与他共事,才会发现他其实对待公事非常严谨专注,而且思维敏捷,记忆力超群,倒是个很好的工作搭档。

凌晨一点,林妈端着鲜肉大虾馄饨的宵夜进来,还催促三人:“公事再忙也要早点休息,小姐身体不好,可不能再熬夜了。吃完了宵夜就赶紧休息吧。”

顾茗近来处于十分散漫的状态,连冯瞿都看不下去了,难得看到她双目放光干劲十足的模样,都有点不舍得放她回去休息了。

不过以她的身体状况,也的确不适合再熬夜了:“吃完了就休息吧,明天再挑。”

冯晨抱着手稿不放,呼噜呼噜扒完了馄饨又看书去了:“你们俩先睡,我看完了就回客房休息。”

听起来倒好像是他们俩睡在一张床上似的。

顾茗走了几步,偏偏冯瞿还跟在她身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身解释:“我跟你哥…不在一间房。”

冯晨茫然从书稿中抬头,说话根本都没过脑子:“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睡嘛。”这有什么可解释的?

顾茗反而闹了个大红脸,扭头就走,只觉得再跟冯晨这个二傻子呆下去,她自己也非得变傻不可。

冯瞿唇角笑意止也止不住,回头给了弟弟一个赞许的眼神,在他摸不着头脑的注视下赶紧跟了上去,状似好心:“阿晨说话有点直,你别生气啊。他就是一根直肠子,尤其一直在学校呆着就更是有点傻。”他好像是为冯晨辩解,实则却是为自己的处境暗示:“在他眼里除了你也没人能做他大嫂,再说…我们俩天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外人不知道是债务关系,自然就当是男女关系了。”

顾茗自从跟章启越分手,对男女关系就再也没期待过,一门心思想干事业,她也不是不知道冯瞿的心思,可是当时毫无选择的余地,昏迷之下被他救了出来,带到了容城,还欠了一屁股债,她能怎么办呢?

难道让冯瞿把她送回沪上军政府监狱,让卢子煜把到嘴的好处吐出来?

即使冯瞿肯把人送回去,卢子煜也不会把吃进去的好处吐出来的。

她只能自认倒霉,何况为了此事冯瞿还跟冯伯祥大吵一架,虽然他不说,一力承担了下来,可顾茗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更加做不出赖帐的行为了。

“你…别胡说八道啊!别人不知道,咱们心里门清,我们就是债务关系!债务关系!”

冯瞿一点也不恼,笑眯眯哄她:“好好好!我们是债务关系,我等着你还这笔债。好吧?”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她有能力偿还,到时候也要采用高利贷的计债方式,利滚利利生利,看她用一辈子能不能还得清?

赖帐这种事情,顾茗做不出来,可是冯少帅却自认为脸皮厚,打定了主意准备坑她一把。

——他年纪老大,再不娶个媳妇回家,就成老光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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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床,冯晨一脸哈欠的出现在餐厅,吃着早饭还差点把脸埋进碗里。

顾茗也不是没有过通宵赶稿的经验,对此实在困惑:“冯晨,你一夜没睡也不至于这样吧?”

冯晨继续头埋在碗里与困意做斗争:“我哪里是一夜没睡啊?学校实验室里做试验,我天天熬夜蹲守,连着一周都没好好睡过了。”本来他感觉自己还能坚持,但是回到冯瞿的别院里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来,困的差点从床上爬不起来。

顾茗见他实在可怜,催促他:“你还是回房再睡一觉吧。”

冯晨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不行,今天还要商量出书的事情。”

顾茗:“我也可以改天再谈,先在家修稿啊。”

冯晨半闭着眼睛回房,顾茗抬头与冯瞿目光相撞,见他一脸笑意,还有几分莫名其妙:“你弟弟的样子很好笑?”

冯瞿没说什么,吃完早饭之后才说:“今天就放你一天假,要是你想去找公西渊谈出版就去吧,让盛俨跟着就行了。”他起身之时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谈完了记得早点回家啊。”

顾茗被他的好心给震惊到了:“…你终于想通不让我带人去砸场子了?”

冯瞿摸了下她的脑袋,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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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公西渊,两人都极为高兴。

公西渊简直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拉着她进了主编办公室坐下:“赶紧说说,你是怎么离开沪上的?沪上军政府对外公布无罪释放了你,我都不相信。”

顾茗坐在他办公桌对面,轻松谈起那件事情:“公西啊,在灾区的时候我饿的抓心挠肝,以为已经是极限了,哪知道在沪上军政府差点被饿死,直接饿昏过去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起先你还能感觉到你的胃在跳动,但是后来随着一天天的饿下去,你的胃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硬的核桃,它不再跳动也不再饿了,硬硬的存在于腹腔之中,连意识也是飘乎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名穿着洋装的女孩子走了进来,鹅蛋脸杏核眼,戒备的打量了一眼顾茗,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阿渊哥哥,要给客人泡茶还是咖啡?”

“茶吧。”公西渊催促她:“出去的时候关上门,我跟阿茗还有话要谈。”

女孩子刺探完敌情关上门出去了,公西渊还沉浸在顾茗所说的差点饿死的体验描述里:“后来呢?他们给你饭吃了?”

顾茗指着门口:“…刚刚出去的就是你的小青梅?”

公西渊才回过神:“嗯?哦是她。”

“挺漂亮的嘛,而且似乎对你感情很深,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挑剔了。”

公西渊抚额:“阿茗,我们刚才谈的是你如何从沪上军政府逃离,可不是在谈我的终生大事啊。来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离开沪上的?这阵子我时常担心,要不是对你的文风很熟悉,看到你纪念黄主编的文章都不敢相信那是你。”

顾茗合起双掌向他致谢:“对不起啊,没有第一时间联络你,我近来身体不好一直在休养,这不是能出来就赶紧找你嘛。”

她瘦的脱了相,面色苍白,倒真是身体很差的模样。

公西渊紧张起来:“他们在监狱里打你了?”

“我的身体要是打一顿早活不下去了。”顾茗阻止这个马后炮胡猜乱想,直接揭晓了谜底:“冯瞿花了一笔巨款提前把我赎出来了,还印了三万本书派送。”提起这事儿她就深感忧伤:“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成了名符其实的穷光蛋了。”

公西渊:“…冯瞿救了你?”

这两人数年纠葛之深,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顾茗:“他现在是我最大的债主了。”她坐直了,打起精神:“为了还债我决定出一本书,在沪上派送的书稿虽然经过修订了,但不是我亲自做的,总有点不放心。你要不要考虑帮我出版《灾区见闻录》修订版?”

公西渊一针见血:“钱债好还,情债难偿啊。”

他的青梅端着茶敲门进来,顾茗:“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苦笑。

诸事谈妥,公西渊要送她出来,被顾茗拒绝了,她出了主编室,拉起一旁候着的女孩子:“她送我就好了。”

公西渊无可奈何笑道:“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女孩子身上的刺都竖了起来。

两个人走出报馆,女孩子还有几分不情愿,顾茗笑眯眯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公西是个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将来记得给我发喜帖啊。”

盛俨在汽车里候着,见到她出来,小跑着绕过来替她开门。

女孩子一脸惊愕呆站在原地:“你——”难道她猜错了?

两人关系如此亲密,有说有笑,难道不是男女关系?

“我们是朋友,但跟男女之情无关,互相欣赏而已。”

女孩子眼睁睁看着她上了汽车,穿着军装的副官恭恭敬敬替她掩上了车门,绝尘而去,她还有些发愣。

公西渊料到顾茗会说什么,但是没想到杨恩晴送完了人回来就开始追着他问:“刚才哪位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来接她的还是军人?”

“不生气了?”

杨恩晴有点不好意思,人家都表明态度只是单纯的朋友,前来谈公事而已,她要是再不知趣就有点讨人厌了。

“她到底是谁?”

公西渊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杨恩晴凑过来,他小声宣布:“就是那位…你很喜欢的容城公子啊。”

“容城公子?”

杨恩晴惊叫出声:“你说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容城公子?”

公西渊朗笑出声:“不然呢?”

“不可能吧?这也太年轻了。”杨恩晴不可置信:“她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紧紧追着公西渊不放:“你别不骗我的吧?真是容城公子?”

公西渊往主编办公室走:“要不你进来看看她的手稿就知道了。她来跟我商量出书的事儿。”

杨恩晴越发无地自容,懊恼欲死,捂着脸嘟囔:“都怪你不早介绍,见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我哪里还能想到别的地方去?”脑子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自动划入情敌一类。

两个人进了主编办公室,桌上还放着顾茗的手稿跟照片,公西渊看宝贝似的要收起来,被杨恩晴拉住了:“阿渊哥哥,就给我先看看行不?先看看!”

公西渊松开手,她小心翼翼跟拿文物似的捧在手心里,入目是疏朗开阔的字迹,乍一看似乎是男子写就,可是细细去瞧,却又带着几分女子的娟修,很是独树一格,倒是与她的文风极为相符,大气之中带着温柔细腻的慈悲心。

“下次来了还给人甩脸子不?”

杨恩晴羞惭不已,强自嘴硬:“都怨你!你要早告诉我是容城公子,我哪里会慢怠人家?”又突发奇想:“既然你们是朋友,要不你带我登门向她赔礼道歉吧?”实则只是想近距离接近顾茗而已。

公西渊想起过去冯瞿霸道无理的样子,曾经还拿枪指着他,也不知道今时今日有无改变。

“回头再看吧,我也不能确定方不方便登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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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渊是个认真的性子,封面及排版都弄好之后,在杨恩晴的怂恿之下,亲自打电话去少帅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