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绝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一缕青丝道,“孤为何要走?”

“这,我…这是我的闺房,既为闺房便是不得男子入内,九叔若彻夜不走,恐坏钰儿名节…”最后那话明显势弱,这话可是他亲口所出,不怪她放肆吧。

盛绝道,“钰儿开春便是孤之帝妃,孤于此有何不妥?”

“于理不合。”

“你我于理不合之处甚多,岂还在意这些?你且宽心,无人知晓你房内私藏男子。”盛绝颇有些大言不惭道。

奚钰翻眼面露无奈,好话歹话都被他说尽了她说什么。苦道,“那便请九叔上榻休息,钰儿于你守夜。”

“嗯。”盛绝只声即出起身往里走,内卧于这厅堂仅以流苏垂帘做隔断,他撩开帘子入内,旁若无人般宽衣卸带,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神情亦极为隘意。

奚钰抬眼瞧进去,他当真此般自在?他如此是将她置于何地?

她这还闷闷不乐,里头便传来盛绝清冷的话,“钰儿熄灯。”

“是!”

她将外间灯熄了,然而黑灯瞎火的她自然会移驾于内屋,将矮凳搬进去一撩衣袍坐下。想来这便是她与那些个守夜的宫婢不同之处,可坐着便也是得了恩惠。

然而不久,盛绝轻声起,道,“钰儿加些碳,有些个凉。”

“是。”

她再应着,便起身出去外头待伺的婢子这更天都歇去了,仅有守夜的奴才在房外裹着铺盖守着。见奚钰推门而出即刻爬起身,道:“郡主有何吩咐?”

“屋中炭火弱了,烦劳你添些。”奚钰道。

“奴才这就去取碳来,郡主您先进屋去奴才即刻便回。”那奴才心里狐疑,屋内炭火可是夜前他亲自加的,前些个夜里都能过去如何今儿便少了?

自也是不敢多问,只得领了令牌去取府里取。回来时瞧得奚钰在屋外等,心下惶恐,“郡主如何等在此处,夜里如此凉。这是郡主要的炭,奴才这就于郡主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歇着吧。”奚钰好言接过,她如何能让这奴才此时进屋?里头还躺着位大爷,这要是传将出去她怕是没脸见人了。

奚钰进屋开了厅堂的暖炉瞧,里头炭火极旺,若是再加那便过了。想了想便进内屋轻声询问:“九叔,炭火足够,你若冷,我便于放几只水鳖子放被里如何?”

久久没听他应话,奚钰微顿便转身出去,那奴才刚裹好棉被听得开门声便立马又爬起来,伫立于寒风中道:“郡主可有何吩咐?”

他只奇怪,屋里怎可无一人守夜?

“实在有些个对不住,炭火是足的,然,任觉着有些凉,这里可后备着水鳖子一类供暖的物事?”奚钰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本该休息之时却要如此使唤与人,再是奴才那都不应该,指不定明日府里上下便有传言说她这郡主为难下人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有的有的,奴才这就去拿,只是再烧热水前后怕是要郡主多等一会子。”

“无碍,我等得。”是怕屋里榻上那大爷等不得。

待那奴才再回来时已经二刻过后,奚钰再三谢过拿着满了热水的水鳖子进了屋。进屋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暖气,暖阁春初入,温炉兴渐阑。晚风犹冷在,长遣四时寒。她很是奇怪,这屋内分明暖如春,他如何感觉冷?

拿着水鳖子入了内屋,轻言道:“九叔,我于你放进被里,过会子便暖了。”

盛绝依然为应话,只待她做完又坐回矮凳上准备守夜。盛绝再道:“钰儿,这锦被有些潮,且与孤王换一张。”

奚钰微愣,是么,如何她并未觉得?想来是这冬日里甚少有阳光下来,这锦被翻晒得次数便也少了。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王,这里的条件与盛金帝宫相比自然比不得的。

“哦,是!”依然未察觉此有何不妥,半点不恼。转身去翻衣橱,她似乎记着秋果说起过,屋里有备用的锦被,就是不清楚放在何处。

好在这屋子不大,从柜子里取出锦被来抱着往床榻去,走近之时与开眼的盛绝四目相对,即刻颇有几分尴尬,道,“换这张被子试试。”

盛绝未出声,她思及他定也烦了连话都懒得回应。她快速换了棉被然后退开,抱着刚换下来的棉被很是温暖,上面留有他身体和水鳖子的余温,当即不愿意撒手。想着这也是要守一夜的,便将棉被裹在身上坐下。

待盛绝睁眼朝她看去时便只能瞧见只裹得像熊一样的动物,这回好久他并未再有要求,只待她头在紧裹的锦被里上下运动时他才幽幽出声:

“钰儿,掌灯。”

她本是存了分心在伺候,即便睡着了这一听他的声音便如同魔咒一般瞬间清醒,即刻起身回应道:“是!”

将内屋的灯燃起来,盛绝却道:“太亮。”

“是!”当即熄去两盏,这厢还没脱手盛绝又出声了:“太暗。”

于是,她便又燃了一盏,本以为合适了却再听到他不满的声音:“太亮。”

奚钰脱手,转身看他,总算明白他这晚上前后要求就是无故折腾她来着。咬牙,不干了,走近榻前去了靴子合衣上榻躺在外方。盛绝终于睁眼来,侧身看着她,眼底满是笑意。

奚钰为自己辩解:“如九叔所言,钰儿将是你的妻,妻便与夫平等不做那下人奴才做的事。”

盛绝只字未出,却即刻翻身压在她身上眸间热火洋溢,薄唇紧跟而上攫住她脱口而出的惊呼,搅翻了她口中平静也碾碎了一片嘤咛。

此厢便是与上次更为放肆,炙热铁掌已往她身躯上探索,压在柔软之处揉稔。她吓得瞪大眼眸,曲腿欲踢却即刻双腿被压下。待他疯狂强势的唇离开她唇舌之时她颤抖轻唤:“九叔,不可,不可…于理不合…”

他依然疯狂,火热唇舌扫过她满脸落遍她白腻的脖颈间,往下即刻间对襟扯开衣衫,唇落冰凉光滑的肩颈,胸前诱惑当即呼之欲出。奚钰心跳如擂鼓,丝毫推荐不动身上这座大山。

然而,在这热情翻江倒海之际他却骤然而停,刚毅俊脸从她身上抬起,散开的青丝将已染上色彩的俊颜凭添了几分妖媚,眸底**、冰火夹杂,散发出魅惑众生的光彩。

他忽而将她提起,二人对面而坐,仅这片刻间他的热情不在,瞬间散发出寒冰之气全然将她笼罩。阴冷刺骨的眸光摄取她心魂,眸底一片惊涛骇浪翻涌。

奚钰莫名,前一刻的缱绻旖旎片刻不到全然消失,接踵而至便是他此厢骇人神情,望着他,眼里有着倔强。盛绝手一伸在她来不及躲闪之时扯了她衣裳,外袍翻飞落在地面,紧跟着手扯上她内里衣襟往身前带,喷着迫人气息质问:

“为谁穿的缟素?”

她里间赫然裹身的是件素白的缟素,她终算明白他此刻为何突然大怒。既已被发现便大方承认:“亲人。”

“亲人?那些个活该千刀万剐死上千万次亦不足惜的奴才是你的亲人?你堂堂亲王需将那些个蝼蚁贱民放在心上而与孤王作对,这便是你所谓的亲人?”盛绝语气生冷,寒气逼人。

“至情之深,莫逆相交何须讲那些个身份?若如此说来皇家盛氏先租曾经亦是耕田种地的农人,身份比之更为不堪,当日的先租,何来高贵而谈?”奚钰同样怒而回应,更不愿苟同他的想法。

她也明白他所处高位,深受尊卑礼教禁锢,深远的奴隶制度进化到如今的封建王朝,制度迂腐却依然屹立不倒那便也附和了世风发展,这耐以千年维系的帝国统治便就是以君王有道,君臣之别等伦理纲常所维系,以下犯上乃大不敬,正因这些个繁文缛教封建帝国才得以匡扶。她是明白,却不苟同。

“钰儿,你当真还要因那些个已死之人与孤王相对?”盛绝怒问,他怒的便是她这心分多人之处,他予她是全部,她予他却微乎其微。他是君,是王,她亦然同等对待,这叫受尽了千拥万戴的君王如何能平心中怒火?

奚钰推开他坐得远远的,忍下心中恼意,“陛下,请您讲讲理好么?”

盛绝怒而视之,不愿多听。奚钰没法子,又往他身边坐,他伸手抓她的手她一怒拍开。盛绝被拒,眸里当即蛇毒信子嘶嘶迸发,瞧得她心里一个哆嗦,乖乖的又自己将手递上去。盛绝握住她的手,以为她这厢是认错求和。然,却听她道:

“我与临江相处三载,至来了这盛都他便跟在我身边为我搭理府上杂务,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梅生、君颜、千痕相随两载,惺惺相惜荣辱与共。清月与我情同姐妹,比之亲人更近,我能肯定,倘若你当日当真送我去刑场,他们亦会相随,如此盛情我今生无以为报,难道他们人已去我这般都不能为其而做?九叔,钰儿并非向着他们而与你相对,难道钰儿所为九叔不能理解么?”

盛绝瞧着她一张极为认真严肃的脸怒得来恐伤她心,不怒得来他自己内伤,阴沉着脸色久久不语。

他是君,自小便在兄弟相残的恶劣环境里成长,他本是大妃所出是嫡子,然,大妃离世二妃成了国母,他便至那时起不再受先帝宠爱,小小年纪便要学会如何忍耐如何保命。身边之人无一可信,不是他人情淡漠,而是他生来所接受的与她所接受的便有天壤之差,她不苟同他的思维,他同样不赞成她的想法。

奚钰见他不言,再道,“你虽不曾杀人,他们却因你而死,我如今是对不起他们而同你在一起,九叔你不能谅解一些么?”

盛绝脸色更为不悦,道,“孤杀该杀之人,你说之人与孤王有何关系?”

“临江与千痕与你无关,可梅生与兰君呢,素言与清月呢?你将我身边忠于我之人全部除去是欲完全掌控于我么?”奚钰痛声反问。

盛绝忽而冷声道,“那颜君澜本是罪臣之后,苟且了多年如今杀他并不为过,你后院中的梅生善妒成性,不除恐扰你心安。而那素言区区一个蝼蚁贱婢孤王还不放在眼里,她的死是她自己酿成。尚书之女清月人健在又何须赖于孤王?你是找不到元凶便通通将怒火往孤身上撒?”

奚钰当即被他那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言语噎住,与他而言,哪里懂得亲人朋友是何概念?再说,那便显得矫情。生生压下话来,抽回手背身而坐面色极难看。

盛绝至后方将她揽进怀里,道,“莫再因那些不想干之人与孤置气,你曾经便是如此将孤王重重误会,可知,孤王也会伤心?”

奚钰终究是个心软的,他是铁石心肠之人要他退步万分艰难,终究还是她让步。他环着,手往她怀里去,趁她不注意还是将一身缟素剥了去。奚钰回头怒目相对:

“九叔——”

“孤不喜欢,孤不愿意你将任何人挂在心上。”盛绝直言道。

他从来直言不讳,实在令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半点不知该如何。盛绝哪容她多想拽着人圈着卧榻相拥而眠,此厢也安静了些并未再越矩。

然而她躺下便想起他最后一句,忽而转身面对他问,“适才你说清月健在?”

“嗯。”

“在哪?”她急问出声。

“不明。”似乎不愿再提,紧了铁臂上的力道,道,“钰儿,明日孤便回盛都了,你答应孤,这一月好生在此处呆着,开春孤便再来。”

“为何要我答应?”奚钰反问,盛绝顺抚她发丝道,“你若不答应,开春孤王将迎谁进宫?”

他此厢声音低沉缓缓吐出,听在耳里甚是好听。她将头贴近他胸膛,听着那心跳搏击胸膛的闷响心里悸动莫名。

盛绝离开之时她并不知道,想来是被点了穴,待她醒来已见日头,想起九叔今日离开便即刻起身,她未问秋果边将消息露了出来,府中那位大贵人今日回程了,说早上相送之人将府门都压垮了一般分外热闹。

他走了,奚钰心下有些许黯然神伤。

在府中休息了几日奚钰准备出门,想去月亮城一趟,听闻兰君的首级还悬挂在城楼,她于心不忍,势必得她亲自带他离开,不能再令他孤助无依。

秋果从院外带了几支梅回来,颇为高兴的进屋边道:“郡主,世子差人送了梅过来,您快瞧瞧开得多好。”

然而进屋便瞧见奚钰在收拾细软,一惊,问道:“郡主,你又要出门么?”

“嗯,出去一趟,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总之在元日前定会赶回来。若王爷、王妃问起你便说我有事出去处理,若未有人问便不要说。这院里你多少看着些,回来我与你带礼物。”奚钰说完,最后对她眨了下眼。

秋果还与说话又听得她后面之言当即受宠若惊,一副想道谢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模样。奚钰笑笑,这姑娘有素言的活泼,却没有素言的大胆。心中叹息,终究不是她的素言啊。

奚钰极快整理好提着包袱便出门,秋果急急跟出去,“郡主这便就要走了?”

“怎的,不舍得么?”奚钰促狭之心即起,伸手刮了下秋果的脸朗声而笑。她今日劲装而出,大把青丝捆绑于头,身上大衣款式极简单无任何装饰,干净又利落,生生跳脱的俊美少年,乍一看雌雄难辨。

秋果一路跟着她出了侧门,她极潇洒的翻身上马,门口的秋果依依不舍的挥手,想喊又不知如何出口,只在奚钰策马而行之时急急出口道:

“郡主保重,奴婢等您回来!”

奚钰回头看她,点头,下一刻便策马而去。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心道这小丫头也是个惹人怜的。然,她如今不愿与任何人亲近,恐有一日再遭变故连累他人。

过赤水时伫立良久方才离开,赤水是她心中之劫,临江与千痕都在此处与她分手,她心中多有不忍,不愿多去碰触却又不得不来面对。过赤水后连夜翻过祁岭山,入了月亮河境内才下马休息。

奚钰过市集之时眸光往后划拉,转身在身边摊上拿了个面具:

“这怎么卖的?”

问话之时注意着身后异动,早在过赤水之时便觉暗中有人跟踪,只是不清楚是敌是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

“两文钱,自己做的,要在铺子里卖得花二十文呢,您要吗?”摊主极热心的介绍。

奚钰点头,掏了两文钱给摊主拿着面具往脸上一试,双目恰好透过镂空处四下环视,心中了然。拿了面具插在腰带上牵着马投店,人和马都需要休息。

“两间上房,吃的送到房里来,没有事不要来打扰。”奚钰利落的吩咐道。

掌柜的收了银子又往她身后瞟了眼,心想这定是后面还有人,便也未曾多问,叫了小二带她上楼休息去。

奚钰在床上打坐调息,客栈不比襄阳王府有暖炉供暖,这外头取暖的物事也就是单单用火盆装了些次等木炭放屋里。既不暖和又呛人,若烧一晚上里头人准得熏死要么就是二氧化碳中毒。所以她便仅让小二取了几只水鳖子上来暖床,并未接受店家好意的供暖。

奚钰打坐便是两个时辰,此后便令小二送些吃食上来。

有酒有菜,甚是享受,忽而她手拍桌面,那桌面早摆好的竹筷瞬间往门外飞去,‘叮’一声深嵌进门框上,继而听她道:

“出来吃些东西吧,想来跟了这一日一夜早饿晕了。”

此言刚落,便听得少年清爽的笑声,很快见他推门而入,入门之时瞧见门上嵌进足有半截的竹筷面色微微一白,定然心存侥幸,好在这物事是嵌在门框上,这要是往他脑门上一扎那还得了?

“沅姝你好不够意思,枉我视你为知己,你出门也不与我商量。”良华奋力将竹筷拔出关上门往屋里坐,不客气的坐在奚钰身边拿着筷子大快朵颐,真如她所说,他确实早已饿得两眼发晕了。

“我为何要与你商量?”奚钰喝一口酒反问。

良华抢过桌上酒壶嗅了嗅,“好香,我能喝么?”与自己满了杯继而道,“我好与你同行保护你啊,要知道你虽有功夫在身,可毕竟是女儿家。你出门,还需得我这个男子汉大丈夫来保护为好。”

“嗯,我恐无福消受。”奚钰眉眼不抬应道,保护她?不给她添乱她便谢天谢地了。

良华并不理会她是真心还是另有其意,只当她是盛情难却了,端着酒杯呷了口当即口吐舌头,面色通红:“好辣好辣,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奚钰眸光微抬,诧异看他,“你既不会喝又何须逞强?这可是我花了银子买的,可不是府里白拿的可明白?”

不会喝酒就不要浪费,这可是宝贝来着,她平生金银美女不好,就好这口儿了,难得自己出门在外无人管束,借此好好享受他却如此浪费叫她真真好不心疼。

“沅姝你如何如此小气了?给,银子本公子有的是。”良华兜里一摸,钱袋子全给她,她面上一乐,伸手一抄而过,笑道:

“那便谢了,来,吃菜,这物事不醉人。”

良华凑近奚钰问,“沅姝,你只身出府是为何?有何紧要事非得在元日前办完,开春了我们再出门不是更好么?”

这里的元日便是后世的春节,辞旧迎新,是一年中极为盛大的日子。

“刻不容缓之事…你此厢出府王妃可知?莫叫你院里那些奴才好找。”奚钰岔开话道。

“我昨日出来之时便说了,过来找你,想来晚上没回去那些个奴才也晓得我在何处,必定再过几日才会往你院里去寻。沅姝,我昨日本是找你去市集里走动,哪知还未到你院子便见你与那秋果小丫鬟鬼鬼祟祟的往侧门去,见你上马我便即刻跟了上来。也正好,你要出门,我便跟着你一起,也好躲几日夫子唠叨。”少年这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起来,愣是没给奚钰插话的机会。

奚钰吃了个八分饱将剩下的菜全全往他跟前推,边道,“我曾听王妃道,小儿良华最是贴心,是个谨守本分的孩子。从那日见了你我便已知王妃所言不实,这些年来定是被你那些个表面功夫所欺了。”

“咳咳…”良华一听她此言当即咳出声来,通红着一张脸来,道:“沅姝,此话你可千万莫与娘亲说,我不愿她伤心。”

奚钰听得他此言便又薄怒上心,是想起那夜偷梅之后王妃问起此事,这小鬼竟将事情全全往她身上推,前后将他自己撇了个干净不算竟还说已经好言相劝,这令奚钰心下恼怒,偏那知情之人宣城世子并未多言为她辩驳,如此,她这郡主‘好’名声在府中不胫而走。

当即将他面前几碟菜揽回身边,道:“你这小子最是阳奉阴违,小小年纪心计不输你两位兄长,你竟还于我面前装兔子?”

这腹黑的小鬼,她在襄阳王府才几日这便已为他背了几起黑锅,真真恼心。

“好姐姐,这便就恼了?良华是当沅姝自己人方如此不拘小节,你可曾瞧得良华与府中别的姊妹走得近的?”良华大言不惭道,一副‘我如此对你是于你之恩惠’,伸手抢过菜起手便抓,毫不顾忌他王府公子的形象。

奚钰面色极无奈,索性让给他自己坐远些。

“我一世英明全全毁在你这小子身上了,真真恼人。”奚钰低声念道,偏生良华还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她如何也不能同个身量未足的孩子计较,这亏只能自己咽下。

良华几下扫光所有食物一抹嘴搬着凳子往她跟前凑,他道:“好沅姝,你何时教我功夫?”

奚钰伸手拿起面具挂在他脸上省得她瞧着这张笑得如花似玉的脸心生恼意,“心情好时。”

良华摘下面具细细瞧了敲评论道,“比上个月二哥送我那个差多了,色泽极差,做工粗糙,珍珠还是假的。”

“二公子那个多少银子买的?”奚钰斜了目光看他问道。

“二三百两吧,据说是华南人称第一巧手的收山之作,有幸被我二哥买到,回来便送我了。然,我瞧着也无甚新意,玩了几日便扔了。”良华道。

奚钰嘴角微抽,好小子,二三百两银子的物事便被他玩几日就扔了,真真是个败家的货,“那你可我这独一无二世上仅此一张的面具多少银子?”

“沅姝你怎可胡说呢?我分明见你是在那市集摊头买的,哪里是独一无二,分明那摊上还有好几十张。”良华当即撑大眸子揭穿道。

“然,如此样式的却只有这一张,正因了它的特殊我才百里挑一拿了它。怎的,你不信?”奚钰心中好笑,面上却一般正经。

良华似乎在将她前后考核,良久才道,“当真?”见她神色认真便又欢喜起来,道:“我就知道沅姝对良华是最好的,这是良华今岁收到最好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也就二百两银子,就当你方才将钱袋给我的还礼了。”奚钰面不改色道。

“甚好甚好。”少年再次捧着面具反复细瞧,如若珍宝。

晚间夜色拉下已多时,奚钰总算把良华撵去了隔壁,这耳边才得片刻安静。

合衣躺在床上轻声叹息,眼前闪过梅生、兰君几人的脸,混沌中睡去。

后半夜奚钰猛然惊醒,而床前已然立了个黑影,想是以来多时。她心下一惊,她真的如此大意,翻身坐起,紧扣身边长剑:

“何人?”

此情魂断肠,颜如玉,月如霜 四

“参见世子,属下张丛家父张远。得知世子在月亮河境出现属下便连夜赶来与世子会和。”身前黑衣人当即跪地行礼道。

奚钰缓下眸色,略微思量。张丛?张远?并未有任何异动,目光在夜色中将跟前男子打量,须臾,道:

“令尊可是北地义军首领张远?”

“正是家父!”张丛道。

奚钰心下已然明了,略点头,道:“你起吧,你我非上下属无须跪我。”奚钰下床将张远引向圆桌前,“张少侠请坐,此虽为深夜,却也不免隔墙有耳,你我虽未做那不见天日之事,却也不可大意招人话柄,还请少侠海涵。”

“世子思虑周全,张丛佩服。”张丛坐下之时并非拘束,想来这便是江湖人不拘小节之处。

“你如何确定我便是凉王之子?”奚钰摆弄桌上茶具边问道。

“家父自有情报来源,张丛得知世子落脚在此便连夜赶来相见。”张远应道。

晚间小二送上来的茶水此厢已然冷却,奚钰想了想还是于他倒了杯,她本是歉意欲出口,而那张丛却双手至她手中接过仰口而下,当即切入话题,道:

“世子请坐,无须对张丛如此客气。张丛此次前来便是将北地之事告知世子,家父现如今已招揽了北地各大豪绅并且结下联盟,蓄势待发只待我主归来,带领北地子民推了这昏庸无道的君王统治自立为王。”

奚钰心下一骇这一开口便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非她得知张家是母妃族人,此厢定会疑心此人前来是否是趁机试探于她。当日悬崖前激愤之下而口出狂言道若有机会便带领北地子民推了这大遂王朝,然,这仅仅是那当下怒极而出,并非她真言。而今,张丛这般直爽之人她自然不能拿话于他搪塞,半晌才道:

“我本无此野心,当今君上虽政策上实施略有弊端,却不可否认他是位明君,万不到推翻朝纲取而代之之时。”

张丛闻言想了想,亦赞同道:“世子所言甚是,家父亦劝慰各大豪绅家族此时恐还不是推翻昏君之时,所以在确认世子无恙之时便令张丛带着千余义军南下找寻世子,并接世子回北地再从长商议。”

奚钰微敛神思,北地义军受人挑唆公然与凉州州牧作对,欲将朝廷推翻已是众人心生,与此同时将反遂之心向百姓推广继而便是所谓的顺应民心。起初定也无心反遂,只怕是后来遭奸人挑唆才真正走上这条离经叛道的不归路。而她被王赐死,便是推动北地义军起义之导火线。

听张丛方才之言,便已然断定张丛已被其父洗脑,认为推翻朝廷自立为王便是拯救天下之义事,未有自己的想法空有一腔激情。想来此厢她与他多说作用不大,看来此次必须得回北地一次,倘若她此时再不出现,恐北地生出大乱子。

她在朝为官时,北地之事王向来不允她插手,上呈的奏章涉及北地之事便从不经由她手。而被地动乱,二刺州牧公然与朝廷作对之事她亦是事后才得知。王的良苦用心她身在其中之时不明白,此厢想来却是极为感动。

片刻间她心思几转,张远半晌未听得她回应便出声道:“世子意下如何?”

“此事,我需再斟酌,介时自会亲自与令尊张大将军细谈。”奚钰略微思忖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