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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虽说算不上英明神武,可帝王心术却不差什么,金明池的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谁敢在他面前动手脚?这事,是官家的意思,这不用你大哥、二哥,还有莲生多说,外翁自己也能猜出来。”田老爷子说的缓而沉,“这是官家的意思,你大哥看出来了,可他能怎么样?”

“外翁,我没怪大哥。”李思浅声音低而软。

“唉!”田老爷子一声长叹,“你大哥不光是你的大哥,他还是你二哥的大哥,是你阿娘的儿子,是你嫂子的丈夫,是那些孩子们的父亲,一大家子的人,还有你,你让他怎么办?”

“我知道,我没怪大哥。”李思浅低下了头,是啊,大哥又能怎么样呢?要陷她、要杀她的是官家,大哥就算只顾她而不顾李家诸人,难道就能救下自己吗?

是自己过于自私,苛刻了!

“外翁,是我想的左了。”见李思浅声音越来越低,田老爷子轻轻舒了口气,拍了拍李思浅温声道:“这不能怪你,骤然生了这样的大变,换了谁都得乱了方寸,再说,唉,别说你,我都怪过大哥儿,不怪他怪谁?谁让他是大哥呢!”田老爷子叹了口气,“刚听到你这事,我很生你大哥的气,功名利禄,流芳千古,就能比嫡亲的妹妹要紧了?可过了一天,外翁这心能静下来点,再想这事,就没法再生你大哥的气了。”

“外翁。”李思浅垂着眼帘,低低叫了一声,田老爷子拍了拍她,接着道:“那是官家,他再……就是作恶,就算恶贯满盈,咱们造了他的反,那也得先忍一忍,先筹划准备,不然,岂不是拿李家满门填进去?”

“外翁,”李思浅想笑却没能笑出声,“我不怪大哥了,其实我能想得通,道理都能想通,就是……心里难过,也没怪大哥,没怪莲生,怪不到他们头上,外翁放心,我知道……我能想得开,从小……我就害怕,可我能想得开。”

“你这孩子,我记得有一回你问我,官家是不是人。”田老爷子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说官家要是人,那人都会犯错误,要是官家犯了错该怎么办?现在,官家就犯了错了,又有怎么样呢?”田老爷子声音一路走低,直低到听不到。

李思浅也沉默了,半晌,李思浅看着田老爷子,扯出丝笑意转了话题:“外翁,还有件大事等您回来商量。”

“什么大事?”田老爷子忙问道。李思浅沉默了片刻才垂着眼帘低低道:“外翁,我怀了身孕。”

“嗯?莲生……莲生知道吗?你大哥呢?都有谁知道?”田老爷子软耸下来的眼皮一下子绷起,一双眼睛亮闪的寒星一般。

“没人知道,”李思浅摇了摇头,“以前就我和邹嬷嬷知道,现在还有外翁,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田老爷子明显松了口气,眉头拧起又松开,站起来背着手连转了几圈,带着笑意道:“好好好,这是喜信!这是好事!塘桥不能多呆了,咱们明天就启程,南下!”

“外翁,您真觉得这孩子是喜信?是好事?我一直犹豫……”李思浅仰头看着田老爷子。

“说什么傻话呢?犹豫什么?那是孩子!你的孩子,我的重孙子!要!当然得要!你难道不想要?”田老爷子侧目李思浅。

“嗯……”李思浅不怎么想答,田老爷子笑起来,“你这妮子,我还不知道你,胆大包天,最有主意!真要是不想要,从你知道都快两个月了吧?这会儿还能有?你能告诉外翁?”

“我是想要,可是……”李思浅被外翁说的底气都要不足了。

“外翁知道你担心什么,”田老爷子坐回去,仔细打量着李思浅的气色,“你气色还不错,都有娘的孩子有福气,这孩子有你做阿娘,这都是他天大的好福气!没娘才叫命苦,象你你阿娘,才是真正的命苦,好在她有你大哥、二哥,还有你,那么些年总算熬过来了”。

田老爷子打断李思浅的话,“咱们明天一早就启程,这京城不是个好地方,你看看,老天谁也不亏待,你如今有了孩子,你看看外翁,就因为有你阿娘,外翁才能活着,才打心眼里愿意到处走、到处跑,到处赚钱,就因为有你阿娘,后来有你们,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你阿娘就有福气了!”

田老爷子感慨万千,李思浅因为外翁的感慨崦感慨,从知道怀孕起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好象凭空没了,从知道怀孕那天起,虽说不愿意正面直对,可她一直非常担心外翁不赞成她生下这个孩子,虽说她可以一意孤行,可外翁若是不赞同,那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要告诉大哥吗?”李思浅犹豫问道。

“不用,”田老爷子谨慎的答道,“咱们先离开京城,往后……浅妮子,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跟着外翁游历,还说要观遍天下名胜风景,好水好山?现在不是正好?从明天起,咱们爷儿俩四处走动走动……”

“好!”李思浅响亮肯定的答了两个字。

京城,端木府侧门,余七正和松绿说话,巷子入口,一辆靛青棉布围子的结实大车转进来,不紧不慢的停在端木府门口,车子刚刚还没完全停稳,就有小厮上前摆好脚凳,打起帘子,袁先生态度闲适从容的下了车,正要进府,一眼却瞄见正长揖别了松绿,转身要走的余七。

“是你们府上的?”袁先生眉头微紧又松开,看着门房头儿谈大家的问道。

“好象……是……又不象,小的没见过,至少在这府上没见过,我是说,从前也没见过。”

第352章 忿

谈大心里犹豫,他自然认识余七,这位当年在寿春城可是威风八面,后来怎么到了京城他虽说不知道,可在京城见余七那几次,余七对他那份亲热里透着明显的不一般,当年姑娘和二爷、还有高王爷在寿春城可狠混过几年帮派行会,这余七跟他们姑娘,跟二爷或是高王爷许是有什么瓜葛,这事……姑娘和二爷、高王爷从没吩咐过,他要是说了那就是多嘴,可这位袁爷又不一般……

没等谈大犹豫完,袁先生已经抬脚进了门。谈大松了口气,不问最好,省得他为难。

进门转了个弯,袁先生停步回头,见四下无人,叫过小厮吩咐道:“刚才那个人,看清楚了?”

“是!”小厮的答应极其简洁干脆。

“让人盯着他,盯死了。”

小厮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袁先生抖开折扇,不紧不慢的往里自去寻端木莲生。

丰乐楼后湖那间直通湖中间,有座九曲桥连着岸上的水阁里,小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椅子上,一只手端着杯茶,一只手来回摇着把折扇,眼睛横着对面的端木守志,一脸的没好气。

打横陪坐在姚章聪也端着杯茶,一脸干笑看着两人,端木守志没请他,他是被小高拉来压阵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干脆利落点!”小高极不客气,自从浅妹子出了事,他听到端木两个字,那气不打一处来!

“高王爷那份折子,我读了好些遍……”端木守志陪着笑,态度却极好。

“读了好些遍又怎么了?爷写错了?说错了?我告诉你!别跟说什么事情已了,不可过于穿凿的屁话!什么叫事情已了?浅妹子死了!死了!死的稀里糊涂!凶手呢?谁是凶手?为什么不能查?凭什么不让查?是你哥让你来找我的是吧?我呸!没骨头的东西!亏我以前还拿当他当大帅看!我瞎了眼了我!我告诉你……”

端木守志话没说完,小高就扬手摔了杯子,一只手‘啪啪’拍着桌子,吼的脖子青筋暴起。

“姐夫,姐夫!”姚章聪急忙上前拍着小高给他顺气,“您先别生气,别生这么大气,我瞧着守志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就是!”端木守志急忙接上了话,“我不是说客,真不是!我是说你那份折子写的好!我请你来,是想跟你说,我要附议!”端木守志急的舌头打转赶紧解释,小高这一通暴跳把他惊着了。

“附议?”小高呆了呆才转过弯,“你说你附议?你到底什么意思?”小高狐疑的打量着端木守志。

“阿……嫂子的事,我心里不知道多难过,虽说人死如灯灭,可嫂子实在是冤枉,这凶手到底是谁?二哥说他自有打算,他怎么打算我不管,我总不能……总得说句话吧,不瞒你说,我也写了折子,打算早朝的时候递上去,你比我快。”端木守志神情哀伤黯然,当初要不是他莽撞,嫂子是不是就不会嫁给二哥?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二哥的意思?”小高被端木守志这一通话说晕头了。

“是我的意思。”

“我就知道!”小高狠狠啐了一口,“从前我当他是英雄好汉,临到事上才看明白,他就是只缩头乌龟!你们姓端木的这一代,就你还有点人样!”

端木守志被他说的一脸苦笑。

“守志愿意附议,这事就有把握了,咱们得商量个章程出来。”姚思聪一脸兴奋探头上前建议。小高和端木守志一起点头。

端木守志和小高分手不到一个时辰,白水就立在端木莲生面前禀报了。

端木莲生面色阴沉,眼眸深处却隐隐透着丝丝温和,一言不发的听白水禀报完,沉默片刻吩咐道:“你去一趟,请高王爷过府,我有话跟他说。”白水躬身答应,垂手退出。

前后不过一个来时辰,小高就从端木府回到自己府里。

“叫你过去有事?”小高刚一进屋,姚章慧就迎上前问道,小高脸色不怎么好,‘嗯’了一声,甩了鞋坐到炕上,接过茶仰头一口喝了,将杯子重重摔在炕几上。

“怎么了?没什么事吧?”姚章慧有几分神魂不定,自从那天出了那样的事,眨眼间,韩六娘死在当场,隔天阿浅命丧黄泉,这一连串的事故让姚章慧应接不瑕、惊恐不定。

“都说了没事!”小高发了句小脾气,“能有什么事?他能怎么着我?我又不怕他!”

“到底什么事?”姚章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高后背一下绷直,“说了没事……让我别多管浅妹子的事,说他自有打算,还说我帮的都是倒忙!”

小高一脸忿然,姚章慧一口气松到一半又咽回去,小高上折子这事一直让她左右为难,站在她和孩子、还有这个家这一面,她极不赞成小高上那样的折子,连李家兄弟和端木二爷都隐忍了,这人就不是她们常山王府能惹得起的,可站在李思浅这头,她们和她数十年的交情,她死的那样糊涂冤枉……

“那你的打算呢?”姚章慧紧紧盯着小高问道,小高往后仰倒在炕上,摊着手脚,“说给他半年时间,我就答应了。”

“你放宽心,”姚章慧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侧身坐到小高身边,“我早就跟你说过,二爷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二爷对阿浅那情份,你又不是没看到,阿浅这事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人多少事,这话我跟你说过好些回,二爷不象你这个莽汉,你想想二爷做事,哪一件不是谋定而后发,一出手就要拨根的?他大哥的事,他等了、忍了十几年,一出手,你也看到了,打的林家这辈子是别想翻身了,阿浅的事,他肯定早就开始了,人家不象你,先叫的唯恐有人不知道!”

“唉!”小高长长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事眼他大哥那事不一样,这事后头……唉,跟你说不清楚!算了算了,我应也应下了,君子一言!就等个半年吧。”

第353章 一饮一啄

姚章慧看着一脸怅然难过的小高,犹犹豫豫,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想了想含糊劝道:“有件……也不算事,你也想开些,往好处想,咱们和李家兄妹算是一处长大的,李家大爷、二爷怎么疼阿浅,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位又都是有本事有胆量的,阿浅的事,说不定人家早就备下先后手了……”

“我问过李大!问了不止一回!”小高瞪着眼。

“就你这脾气,人家真有什么打算,敢跟你说?你那心里有点什么事不是摆在脸上?”姚章慧一口将小高堵了回去,小高闷‘哼’了一声。

“阿浅有兄长有丈夫,都不是一般人,能就这么算了?再说,人家要真是只能这么算了,就凭你,又能怎么着?行行行!明知不可为也要为,我知道我知道,那你也得先等一等,李家也罢,二爷也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急什么急?你先别急,”姚章慧放缓了声调,“我总觉得阿浅这事,也许没咱们想的那么坏,后头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你先耐一耐性子,不多,就耐上半年。”

“还能有什么好事?浅妹子人都烧成灰了。”小高一声长叹,眼泪又出来了。

姚章慧斜瞄着他没说话。就是因为烧成了灰,她这心里才时不时冒几个疑惑的泡泡,再说,李家老太太也平静的太过了,虽说也伤心,可她总觉得田老太太那伤心还不及自己,还有她们家那位老太妃,一提阿浅的死就是满口的大道理,她家老太妃什么时候有这份大智慧了?

她一时想不出这中间有什么曲曲弯弯,可凭直觉,她总觉得阿浅不象是个短命的……

禁中勤政殿,官家半坐半靠在炕上,腿上搭着条蓬松的丝绵毯,脸色青灰,顾太监站在炕角,正慢慢压灰熏香。

“南周又下了一城。”官家声音缓慢,象是说给顾太监听,又象是自言自语,“又下了一城……呵……呵呵!”官家几声干笑里透着说不出愤然,“一群蠢货!”干笑声还没落,官家突然暴怒,猛的将折子甩在地上,“蠢货!”

顾太监眉棱微动,手下稳稳的压下最后一匙香灰,躬身过去捡起折子,轻轻递回几上。

官家微微仰头,半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一只手抚着炕几边沿,神经质般来来回回的划,顾太监盯着官家在炕几沿上划来划去、紧绷的手,眼底有阴郁越来越浓,官家,越来越不好了,不管是身体还是情绪。

“真要把他放回南军?”官家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往外吐,顾太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紧忙垂下头。

“朕总觉得,他还没熬熟。”官家半闭着眼睛,声音很轻,顾太监眼皮颤抖了下,垂着手一声不敢出。

“时不待我!南周贼子!”官家抬手一下下拍着炕几,语调里的愤忿更浓,“子嗣艰难是苦,朕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可朕……”官家竖着四根手指,脸上浮起一片潮红,迸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顾太监急忙取过药浆递上,官家一阵犯咳过去,喘息着连喝了几大口,抖着手将药瓶递给顾太监,闭上眼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底气轻浮的低低道:“今天一天,这是第五回了?朕这药越用越多了。”

“才第四回,也没多多少,陛下这几天折子看的多,劳累着了。”顾太监忙宽解安慰,官家脸色疲倦,好一会儿,低低吩咐道:“把四哥儿抱来我瞧瞧,召端木华觐见。”顾太监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傍晚,端木府虽说灯火通明,却象是垂死的病人,处处透着沉沉的死气。

书房里,端木莲生背着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被夕阳映的红彤彤的粉墙。袁先生意态闲适的坐在南窗下的榻上,不紧不慢的辗茶、点茶。

“二爷重回南边为帅,这是王爷的最大的心愿。”袁先生点好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对面,自己端起一杯,低头欣赏着杯面上的茶沫画儿,带笑说道。

“我后天启程,你随我回南?”端木莲生侧回头,居高临下的斜着袁先生,袁先生笑着摇头,“南边有王爷,再说,二爷打仗可用不上我,我还是留在京城替二爷和王爷做一做眼睛和耳朵。”

端木莲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回头没答话,袁先生笑盈盈看着他问道:“二爷是怎么打算的?不妨跟老朽说一说,不管二爷要做什么,在京城总要有个呼应之人,还能有谁比老朽更合适?”

“不烦劳你,我自有安排。”端木莲生语气疏离,袁先生哈哈笑了几声,“二爷跟老朽实在不犯着生份,老朽心里,二爷就是主子。”

“主子?”端木莲生一声冷笑,“我可当不起,先生还没有死心吗?我再告诉你一遍,哪怕真有什么应诺,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是赵家的事,跟我端木氏半分关系也没有!”

“唉!”袁先生一声叹息里透着浓浓的哀伤,“若不是赵氏绝了子嗣,王爷又怎么会铁了心非要拿回赵家那份应得不可,当年王爷若不是送你母亲进京结亲,也不会着了乔太后的道儿,若不是你大哥遭人算计,你也不会十来岁就托避到王爷身边,若不是有你天纵之才,王爷就算再怎么愤恨,又能如何?这一饮一啄,当真都是天定。”

端木莲生横着袁先生,没搭理他。

“就算没有王爷这一段瓜葛,二爷也是天命所归之人,”袁先生话锋一转,“大殿前的那株铁树是不是枯萎了?黄家气运已失,师弟大约已经走了。”袁先生目光幽幽的望着禁中方向,“师弟是个慈悲人,和师父一样,可惜这天道不慈,天命既归于二爷,二爷就推辞不得,二爷肯挟军威以胁官家,这就是第一步了,第二步么……”袁先生拖长声音,话里带笑,“老朽虽不知道这机缘在哪里,却知道必有这一场机缘,也知道天命必归二爷,老朽就留在这京城,替二爷打好前站。”

端木莲生大约被他啰嗦的次数多了,一番话听下来,连眼皮也没抬,抬脚就往外走,“后天就启程,我事情很多,就不陪你了。”

“二爷只管去忙。”袁先生欠身拱手送走端木莲生,慢吞吞喝了杯中茶,站起来,叫进小厮,披了薄斗蓬,背着手不紧不慢的出了书房,往二门上车回去。

刚上了车,小厮在外头轻轻敲了几下车厢板,得了允许闪身进来,先见了礼,低声禀道:“先生,余七……就是那天在这府门口先生让盯住的男子。”袁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小厮接着说。

“小的盯了两天,今天天还没亮,余七就出了城,骑马直奔塘桥,小的盯到塘桥,一直跟着余七兜转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余七钻进了一处两进小院,守院的对夫妻有些功夫,小的从后院进去,正好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小厮抬头看了眼袁先生,声音放的更低了:“看着象是已经死了的李夫人,小的以为看错了,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真跟李夫人一模一样。”

袁先生神情一滞,眯起眼睛随即又舒展开,轻轻拍着手笑道:“这就对了,我就说,李家兄弟那样的人物,怎么能坐视嫡亲的妹妹活活烧死,原来如此,这一把火……也只好一把火才好烧出条生路!”

李夫人金蝉脱了壳,二爷知道吗?看样子二爷并不知情,袁先生细细回想了一遍端木莲生言行举动,下了断论,二爷并不知情,不知道李家兄弟是怎么打算的?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二爷?或者一直瞒二爷到底?

袁先生慢慢捻着胡须,想的出神。李夫人还活着,要是知道她还活着,二爷会怎么办?袁先生眉头紧拧,二爷到底对那位李夫人有多深的情份?二爷心思深沉却又常做出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比如要借南军之势威胁官家,却又不准备造反这样的蠢事!

李夫人活着,二爷要是知道了会做出什么事变数太多,既然这样……

袁先生眼睛一点点眯起,微微探头俯到小厮耳边低低吩咐道:“把李夫人还活着这个信悄悄传给雲娘,再提一提,二爷不知道李夫人还活着。”

小厮连个疑问的眼神都没有,垂首应了一声,告了退,掀车帘跳了下去。

袁先生往后靠到大引枕上,下意识的掐着手指,一步步细细推算。

离城四五里的一处小茶棚前,余七跳下马,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这才拴了马,坐到茶棚下吩咐沏壶热茶,店伙计送了热茶上来,余七又下意识的往棚外四下打量。

从前天起,他总觉得象是有人时不时的看着他,可四下寻找,又明明没人,今天这感觉更重更诡异,这茶棚外都是农田,连树都少,照理说藏不住人,可他明明极其明显的感觉到有人看他,却怎么看都看不到人!

余七心神不宁的喝了半壶茶,上了马走了几步,突然拨转马头,朝塘桥纵马而去。

第354章 嫁祸

心里有了疑惑,余七就不象从前那样直来直去,往塘桥方向奔了四五里路,到一处岔路口,不往塘桥去,纵马直冲另一个方向,再过几个路口,转弯再转弯,才又绕到往塘桥的路,却是进了离李思浅住处最远的塘桥西头。

余七找了家茶坊寄了马,要了壶茶两碟点心一口气喝好吃好,出了茶坊,大步溜星直奔码头。

这会儿正是塘桥码头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上船挨着船,扛夫一排排、一行行忙着卸货,扛了东西时吆喝着一路小跑。

余七在扛夫中间灵活如同游鱼,跳上一条船,从船头直奔船尾,转个弯,从船尾跳上另一艘紧挨着的大船,一会儿功夫,就连跳了七八只船,跳上已经开了一半的渡船,去了河对岸。

直到天近傍晚,余七光着脚,裤腿撸的老高,挑着担水进了李思浅那处两进小院。塘桥人家多数会买些甜水沏茶做饭,李思浅也不例外。

余七将水倒进大缸,目光四下不停的瞄,正好看到邹嬷嬷从角门出来,余七忙陪笑上前大声道:“正要去寻嬷嬷,这水十个大钱一挑子实在没法再卖了,烦嬷嬷跟东家说一声,好歹涨几个……”

邹嬷嬷见是余七,一个怔神,忙用紧绷起脸掩饰,“我看你是想钱想昏了头了,你那一挑子水向来是半桶,当我不知道呢?”

“嬷嬷这话真冤枉小的了,哪回不是满的溜着沿儿?要是不信,您问问这些嬷嬷,是不是回回满桶?小的一年到头就靠这水养活全家,求嬷嬷在东家面前说一声……”余七一脸老实巴结,邹嬷嬷一脸不悦的紧皱着眉头,“十个大钱一挑子水,这价说到哪儿也不能算低,我家这生意你能做就做,不能做那也没办法,不过……”邹嬷嬷一番话下来,已经有了主意,“我们主家还要买点泉水沏茶,你要是想做这生意,就跟我进来一趟,跟主家说说这泉水的事,只一样,若做了这一桩生意,涨钱不涨钱的事,一个字也别再跟我提!”

“东家若能一天买一挑子泉水,那这水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余七看起来喜不自胜,忙放下扁担和桶,垂手躬身跟着邹嬷嬷进了角门。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看到一身卖水挑夫打扮的余七,一下子绷直了上身。

“现在还没出!”余七赶紧答了句,李思浅绷直的上身没怎么动,抬手示意邹嬷嬷,“烦嬷嬷到门口看着些。”

邹嬷嬷忙退到门口,不等李思浅再问,余七忙开口禀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姑娘先别急。是这样,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本来不想跟姑娘说,就是觉得……”

“以前没有,就这两天觉得有人盯着你?”李思浅打断余七期艾的解释,盯着他问道,余七点头,“就这两天……两三天吧,从前从来没有过,要不然也不能拿这样的话打扰姑娘……”

“你细想想,两天前有没有碰到什么不一般的事?或是碰到什么让人感觉不怎么好,或是让你一直印象深刻的事?”

“有一件……”余七紧拧眉头一件件细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答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大前天我去府上寻松绿,松绿送我到侧门口,站着跟我说了两句话,当时府上正好有客人下车,一个老头,可后来……”余七眼底闪过层懊恼,“是我大意了,隔天我又去给松绿送点东西,一进门谈大就拉住我说话,杂七杂八说了许多废话,中间不停的探话,问我是不是跟了哪个东家才到的京城,我当时没多想,谈大不知道都是自己人,我是知道的,末了,谈大又说,前一天那位袁先生还问我是不是府里的下人,又说我看着真象府里的下人。”

“袁先生?”李思浅忍不住一声低呼,“你听清楚了?是袁先生?去寻二爷的?”

“是。”余七心里猛的一沉,看样子他这回感觉又没错,这个袁先生只怕要坏事!唉!都怪自己!

李思浅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听莲生说过很多袁先生的事,莲生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野心勃勃、精明狠辣。

她死的过于仓促,难免让有心人心生疑惑,只怕袁先生有所疑惑、有所觉察,就派人盯上了余七,如今只怕还会有所发现!

“这里不能多呆了,”李思浅喉咙微紧,可声音里却听不出异样,“我和邹嬷嬷这就启程,我一走,你必定有危险,你这一身打扮,看样子暂时脱了身,别再回去了,赶紧走吧,去……”

“我跟姑娘一起走吧。”余七忙接了一句,神情羞愧,“这次是我大意了,不会再有下次,求姑娘……”

“也好。”不等他说完,李思浅就点头答应了,她这会儿极缺人用,这一趟也不能算余七的过错,而且要不是他的敏感,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叫邹嬷嬷进来,咱们这就启程。”李思浅示意余七叫进邹嬷嬷,三言两语交待了,接着道:“也亏了外翁想的周到,早早备了船,邹嬷嬷找一套仆妇衣服给余七,你把担子挑出去,”李思浅转向余七,“找个地方换好衣服,要快,然后到码头找同升行去梁州的船,就说是姚掌柜娘子派来打扫的,掌柜娘子一会儿就到,让他们这就准备启程。”

邹嬷嬷听到一半就赶紧到旁边屋里寻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又另找包袱包了抹布等物,一起塞给余七,余七将包袱揣在怀里,长揖出门,急步走了。

“嬷嬷,让吴三备车,咱们去一趟成衣铺子,再让吴三家的去码头寻咱们前儿订的那只船,让吴三家的把单子拿上,让他们照着单子备东西,不管多晚,今天都得启程。”李思浅接着吩咐,邹嬷嬷呆了呆,忍不住问了句,“不收拾东西?”

“没什么好收拾的。”李思浅神情淡然。

“也是。”邹嬷嬷环顾一遍四周,用力拍了把衣襟,转身出去传话。李思浅起身下榻,寻了身极普通的靛蓝绸衣裙换上。片刻功夫,邹嬷嬷回来,取出帷帽给李思浅戴上,扶着她出了门。

和占地极广的广川王府紧挨着的一间三进小院里,袁先生一身便服,斜靠在大引枕上,正阴沉着脸听细作禀报:“……离城门四五里,突然掉头往回走,一路曲曲折折、绕来绕去,看样子是知道有人盯梢,小的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紧紧盯着,到了塘桥码头,余七突然上了船,小的怕他看到,不敢跟到船上,谁知道他突然从船尾跳上渡船,小的实在追不及,等小的坐船到对岸,已经没有了余七的踪影。

小的想着余七必定要去李夫人那里,就直奔李夫人院子守着,中间一趟送炭的,一趟送粮食的,还有一趟送甜水的,都是平时那几家,午后,李夫人突然坐车出了门,吴三赶车,去了成衣坊,小的想着还是夫人要紧,就一路缀后,夫人进了成衣坊有两刻来钟,邹嬷嬷出来,吩咐吴三说夫人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添的衣服多,让吴三先驾着车帮吴三家的采买东西送到船上,小的听他们如此说,就跟着去了趟码头,先认了船,再回来,一直守了一个半时辰,吴三赶着车来来回回了四五趟,也没见夫人出来,小的就有点急了。”

细作额角一层细汗,磕了个头才接着道:“让人一问,说是夫人早就走了,小的急忙赶到码头,那船果然已经走了,小的记得那船,打听了去向,一路飞奔,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追上了,那船一路往南,小的想着这事得赶紧禀报先生,就一路快马赶了回来。”

“那船不用盯了,”袁先生眼睛微眯,“李夫人没在船上,不愧是二爷看中的人,果然不一般,你亲自盯梢她也能觉出来!这事是你大意了,”袁先生看向单膝跪地的细作,“去找老戴领五鞭子。”

细作象是松了口气,重重的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传话给宫里,把李夫人假死遁逃的事透给官家。”沉默了好一会儿,袁先生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身后的中年长随,长随低应了一声,退后几步,正要出去,袁先生又问了句,“雲娘那边,话都递过去了?”

“是,走的府里老人的旧路。”中年长随沉声答道,袁先生轻轻‘嗯’了一声,摆了摆手,中年长随这才垂手退出。

大觉寺偏院,端木莲生端坐在那具黑沉沉的棺木前的蒲团上,目光呆痴的看着漆黑静寞的棺木,直坐了小半个时辰,端木莲生双手撑起,有些艰难的站起来,踉跄几步到棺木前,抬起手,缓缓抚到棺木上。

“浅浅,我明天就要启程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很舍不得。”端木莲生的手轻缓温柔的抚着棺木,声音细碎几不可闻,“我答应过你,却负了你,我说过要护你一生安福喜乐,却没能做到,浅浅,我欠你太多!

浅浅,你放心,我必要给你讨个公道,不管他是谁!浅浅,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陪你。”端木莲生头抵在棺木上,好半天才慢慢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转身大步走了。

第355章 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