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的话,”婆子又要往下跪,丹桂忙扶住她笑道:“嬷嬷就坐这杌子回话,答一句跪一回的,还怎么说话?”

“是是是!”婆子连声答应,欠着半边屁股在杌子上坐了,拿捏着答道:“回娘娘话,王妃安好,就是郡主……郡主她不大好。”

婆子目光有些闪烁,李思浅留意着她的神情语调皱眉道:“怎么不好?你仔细些说。”

“是!”见李思浅看向她的目光凝重仔细,婆子垂下眼皮,低眉顺眼的答道:“回娘娘,娘娘也知道,郡主的病由来已久,别的都还好,就是夜不能寐这个毛病儿一直不见好,太医三五天就诊一次脉,说是照理说早该好了,怎么总是好一阵坏一阵,让奴婢们留心郡主日常。”

李思浅端起杯子,茶水沾着唇,看着婆子听她转弯绕圈。

“陛下和娘娘再三交待,要侍候好郡主,奴婢不敢不竭心尽力,太医吩咐了,奴婢们就时时留意郡主,只盼能早日找出病因,也能让郡主早日康复。”婆子再三表态,不时溜一眼李思浅,时时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嗯。”李思浅端着杯子抿着,只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婆子实在看不出听不出更摸不清李思浅是个什么心情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奴婢们都明白得很,郡主好了,奴婢们才能好,因为这个,奴婢们只盼着郡主能早日康复,盼着王妃安好,盼着郡主一天比一天好。”

丹桂皱起了眉头,歪头见李思浅神态如常,一丝儿不耐烦也没有,也赶紧理了理心绪,稳稳的站着,认真专注的听这婆子表白。

“昨天太医又诊了脉,说郡主心里有结,郁气太重,这病倒比前一阵子又重了几分。”婆子用帕子不停的按着眼角,“奴婢实在没办法,人急了就有胆子,奴婢就去问了郡主,这心里的结到底结在哪里?总得先把结解开了。”

李思浅轻轻呼了口气,好吧,总算上了点正路了!

“先是郡主光是摇头,问什么都不说,就是掉眼泪,到后来,郡主一边哭一边说,奴婢这才知道,郡主这心结结在哪里。”婆子抬头又看了眼李思浅,见她神情跟刚才一模一样,还是那幅微微带笑淡淡的表情,还是抿着茶。

“娘娘,郡主今年可不小了,病了这么些年,难道就让她这么过一辈子么?”婆子又是叹气又是抹泪。

“她是这么说的?”李思浅总算开口了,婆子急忙点头,“这是郡主娘娘的原话!郡主娘娘说: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从小儿病,原指望长大了能好些,谁知道长大了病的更重,难道她就要这样病一辈子,孤苦一辈子么?这是郡主娘娘的原话,奴婢一个字儿不敢错?不敢漏。”

“她有什么打算?”李思浅眉头一蹙既开,语调淡淡。

“回娘娘,郡主倒没说有什么打算,可奴婢的浅见,这世上女人,总要嫁人、生子,围着一家子过日子,郡主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婆子把话说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趟来的目的,至少达成一半了。

第454章 抛个绣球吧

李思浅垂着眼帘沉默片刻才抬头看着婆子缓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好生侍候郡主。”

婆子看不出李思浅的情绪,这句话里更是什么也听不出来,婆子却不敢再多话了,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磕头退了出去。

李思浅低头想了一会儿,正要发话,使女通传,说柳夫人请见,李思浅忙示意松绿请进来。

柳夫人进来见了礼,神情极不自在的看着李思浅笑道:“城外庄子里来人了?”

“嗯!你知道这事?”李思浅递了杯茶给她,柳夫人长叹了口气,“我这脾气你也知道,姚氏是姚家姑娘,她又没有父母兄弟,虽说她那个样子,我还是得常去看望她不是,自从……也不光从她搬到城外,打从她嫁进靖海王府,打从我回到京城,我就没断了去看她,后来出了那么些事,我知道她难过,再加上玉姐儿的事,我这几年也空闲多了,就隔三岔五出城去看她。”

姚家这几年顺风顺水,柳夫人心宽体虽然没胖,话却比从前多。

“回回去,我都劝她俩,这做人,不能钻牛角尖,也不能让所有的人都让着你,姚氏就不说她,就那样了,她只在不祸害别人,随她怎么样!可玉姐儿这才多大?照理说,她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算得上几死几生的,前两年我看她象是有点懂事了,可这两年……也不是这两年,就从陛下回来,我看她又不怎么好了,什么都想,满脑子阴谋诡计,天底下的人个个算计她,哼!”

柳夫人重重一口闷气,“这娘俩,你也知道,打小儿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反正我的话,她娘俩什么时候也没听进去过!我反正是不气了,早就不气了!可这一阵子,也不知道玉姐儿怎么想的,她一心想嫁人!”

柳夫人拍着巴掌,“一开始她说要嫁人,我还挺高兴,女大当嫁,她这是懂事明白了,我就想,这嫁人的事我肯定是能管一管的,挑好了人家,玉姐儿肯,人家肯,再到你这儿禀一声,这事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容易的事!可我忘了,搁别人身上容易的事,搁她身上就没个容易的!”

李思浅凝神细听,并不插话,柳夫人也不需要李思浅答话,只管自己往下说,“先头我也问了她几句,想寻个什么样儿的人家?她有什么想法没有?她低着头揪帕子也不说话,我想她一个姑娘家,哪好意思想这些说这些,也就没再问,我也算想的多的,虽然明知道姚氏的主意哪一个也不能用,可想想玉姐儿到底是她的孩子,我还是去了趟她那里,跟她说了要给玉姐儿挑婆家的事,问了她的意思,她就不说了,我也不打算理她。”

柳夫人喝了杯子里的茶,将杯子递给松绿,示意她再倒一杯来。

“找了几户差不多的人家,我就又去了趟城外,一家家跟玉姐儿说,哪儿好,哪儿不好,以后过日子要怎么样才是好,什么样是不好,说的嘴里吐白沫,她一声儿没吭,末了冒了一句,这些都不好!我一听她都不行,还挺高兴的,肯挑就行,这些不好,那我知道了,下趟不挑这样的了,咱挑别样的。”

柳夫人说的有声有色,松绿沏了茶递上来,站在旁边也听的入神。

“隔一趟,我就挑了几家别一样过去,这一趟,玉姐儿还是那句,这些都不好!就这样,我一连跑了十几趟,趟趟都这句话,都不好!这我就急眼了,黑的白的胖的瘦的,各式各样差不多挑遍了,全不好,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才能让你觉得好?”

李思浅蹙起了眉头,玉姐儿这是想做什么?看样子是真把柳夫人气着了。

“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要抛绣球招亲!”

李思浅一口茶差点呛出来,正拎着壶洗茶的松绿手一软,壶里的水洒了一桌子。

“她娘当年就是个傻子,可也没傻成她这样!”柳夫人气的胸口起起伏伏,“抛绣球招亲,亏她怎么想的出来!这种事她想不出来!出来我就让人查,我得查清楚她从哪儿生出来的这主意,这一查才知道,敢情几个侍候的婆子为了不让她闹事,省点心,就给她偷偷带了许多话本子看,这什么抛绣球招亲,都是那些话本子时的套路!”

李思浅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抛绣球招亲,她当唱戏呢?!

“我说了她一顿,就是昨儿,晚上到家,我越想越不放心,我知道她那脾气,什么时候也没把我放眼里,也没听过我的话,我就怕她来寻你闹,你如今……我是说你如今忙成这样,哪经得起她闹?”

“她遣人来过了,不过没说抛绣球招亲的事,只说这个年纪,该成家了。”李思浅轻轻咬着嘴唇。

“那你的打算?”柳夫人忙问道。

李思浅给松绿使了个眼风,松绿会意,走到殿门口守着,李思浅这才答话道:“不瞒您说,我没打算让玉姐儿嫁人。”

“啊?”柳夫人愕然,李思浅坦诚的看着她,“玉姐儿什么脾气性格儿,夫人也知道,夫人觉得她能不能改?姚氏就在前头摆着呢,你也说了,从前姚氏比玉姐儿还要强些。”

“姚氏命不济,要是世子一直活着,许是……”柳夫人话说到一半,就含糊咽了下去,端木家那桩公案,她是知道的,世子就是死在姚氏手里!

“玉姐儿要嫁,有的是富贵迷了心迷了眼要娶的人,可嫁了人,玉姐儿是能过得比现在好,还是还不如现在?”

柳夫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嫁不出去和嫁出去相比哪个更好,女人哪能不嫁人呢?

“她的脾气摆在那里,她和谁能处得来?谁能受得了她那样的脾气?别人若不能忍,日子难过,她不也一样难过?真有了孩子……那简直是祸害孩子!”一提孩子,李思浅有几分激动,如今她是有孩子的人,最见不得孩子受罪,也最恨祸害孩子的人!

第455章 抛就抛吧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我原来以为你太忙,没顾上玉姐儿这事,你这想法……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你小时候就有好些想法和别人大不相同。”柳夫人脸上的震惊很快就散了,她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跟她其实那些想法比,这个不嫁人,还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

“您难道真觉得她成了亲就会好?别人先不提,她自己能比现在过的更好?”李思浅看着柳夫人问道,柳夫人还真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这话还真是……怎么说好?婚姻结两姓之好,这成了亲不光是两个人的事,哪家没有父母兄弟妯娌亲戚的?有了这些,就有你来我往的大事小事,就有闲话,就有闲气。”

顿了顿,柳夫人看着李思浅苦笑道:“她毕竟只是郡主,你和陛下再怎么疼她,也疼不出个君臣分际来,若是……”柳夫人期待的看着李思浅,若是李思浅能把玉姐儿认到名下,给玉姐儿个公主的封号,这君臣之别有了,就算嫁了人,她有她的公主府,不用搅进婆家的大事小情中去。

“公主和驸马也要以君臣之礼相见,夫人真觉得她有了公主封号就能好了?就是没有公主封号,不管她嫁到哪家,哪家敢说闲话给她听?和她过不去?就是现在,夫人觉得她过的好不好?”李思浅反问道。

好一会儿,柳夫人才连声叹气道:“我也不瞒你,从前回回见她,她就是埋怨你,自从陛下登上大宝,这话她倒是不敢再明说了,可那意思还在那里……”

柳夫人话没说完,怔忡的出了片刻神,摆着手苦笑道:“我是年纪大了,晕了头了!从她一直到现在埋怨你……我是想到了,可总是想往好处想,想着她换换环境,身边换换人,有了别的事,就不会一直纠缠这些事,还总想着她还小,长大了总有明白过来的那一天。”

李思浅垂着眼帘看着手里杯子里的茶水不说话。

“你刚出事那一阵子,她倒象是明白了几天,知道自己错了,知道没有你,没有了陛下,她那日子就过的一天比一天凄惨,那时候我不知道多高兴,以为她总算长大了,懂事了,谁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没几个月,她又跟从前一样了,整天除了哭就是埋怨,说你……”

柳夫人一脸无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真远走了,都说死者为大,她还是怪到你头上,她就是没想明白,这日子好不好是自己过的,埋怨别人一点用都没有,到后来,大家实在没办法,就把她送到城外跟她阿娘一起,就成了今天这样子。”

李思浅也叹了口气,姚氏自己把自己弄成未亡人,就让她在城外别庄做一辈子活死人顺其心意,也不过死后厚葬重封,再竖一座贞节牌坊,可玉姐儿却没办法如此处理,现要她又要抛绣球招亲,李思浅真心觉得玉姐儿就是专门留下来考验她的。

“这些就不说了,她既然想嫁,那就只能嫁了,夫人倒是说说,这抛绣球怎么个抛法?您是饱读诗书史书的人,有这样的先例没有?”

“除了话本儿,哪有这样的事?”一听李思浅说到这个,柳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奈,“真真是昏了头了!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李思浅也觉得头痛,“让我想想。”

“这事不急,我一会儿就去趟庄子,先宽宽她的心,你别太上心着急,陛下不在京城,这里里外外多少的大事呢,这什么绣球不绣球的,从来没有这样的例,照我说,干脆别理她,就好好找户人家把她嫁了得了!”

柳夫人边说边站起来,告退回去了。

李思浅送走柳夫人,烦恼了一会儿,命人叫了陆成进来。

“有件事,你帮我想想办法。”陆成见了礼,李思浅直截了当道:“郡主年纪也不小了,看了几出杂剧,突发奇想,要抛绣球招亲,你帮我想想看,这抛绣球怎么抛才能不失大礼。”

饶是陆成好涵养,被一个抛绣球也差点呛出咳嗽来,作为一名称职的内侍头儿,皇家大事小情、明面上的私底下的,他都打听知道的不少,玉姐儿其人其事,他知道的不少。

“这抛绣球,总得抛个能嫁的,又肯娶的,”陆成边想边说,“贩夫走卒、鱼龙混杂的地方肯定不合适,谁能来谁不能来得有个讲究,这人不能少了,不然只怕郡主想的多。”陆成含糊了一句,人太少了,玉姐儿必定以为是李思浅故意刁难她,所以,人不能少!

“这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那接了绣球的,得心甘情愿,照小的看,也就是选谁来接这绣球的事。”

李思浅点头,陆成说的,也是她想的,可这事,难就难在这谁来接绣球上。

“娘娘,郡主既然要抛这个绣球,这事虽荒唐,小的以为,娘娘还是让她抛一抛的好。”陆成看着李思浅明显并不算太愉快的神情,小心的建议道:“郡主那样的脾气,顺了她的心意,她才能觉得是对她好,再怎么着,那是陛下嫡亲的侄女儿。”

“多谢你。”李思浅明白陆成的意思,也就是因为此,刚才柳夫人说到抛绣球,她才没有一口否定,而是认真考虑怎么抛这个绣球,包括柳夫人,想的也是怎么抛,而不是怎么堵回这话,抑或是劝回这个念头,在这一点上,大家的想法非常一致。

“你陪柳夫人去趟别庄,问一问郡主,这抛绣球打算怎么抛,那来接绣球的男子是要先过一遍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既然随了她的心愿,那这些细处也要做好,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李思浅想了想,吩咐陆成,陆成答应一声,垂手退出,先去姚府,和柳夫人一起前往城外别庄。

打发走陆成,李思浅起身换了衣服,上了暖轿,悄悄出宫,往皇城西北角一处幽静偏僻的尼庵而去。

废太子府那一场漫天大火后,李思汶一直住在庵内,连二门也没出过。

第456章 创伤

李思浅在尼庵内下了轿,正要门口扫地的老尼看了李思浅一眼,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李思浅双手合什微微致礼,进了小院门。

岫云一身细棉淡蓝衣裙,正站在院子里晾衣服,见李思浅进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紧几步掀起帘子,让李思浅进去,自己忙去屋角捅开炉子烧水。

李思汶坐在南窗下的扶手椅上,正低头缝着件衣服,见李思浅进来,也不站起来,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低下了头。

李思浅坐下,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细细查看李思汶的脸色,脸色倒还好,李思浅往后面椅背上靠了靠。外面,岫云已经沏了茶送进来。

“姑娘!大娘子来了,你也歇一歇!”岫云放下托盘,上前拿走了李思汶手里的针线,李思汶手僵僵的抬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颓然垂下,手垂下,头也垂下了。

“昨天太医来过没有?”李思浅转头问岫云,岫云点头,“来了,还是胡太医和贾太医,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姑娘脉象稳什么的。”

“姑娘饮食起居都好?”

“嗯,跟从前没什么分别,夜里也睡的沉。”岫云回头看着目光怔怔直直看着窗外,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的李思汶,神情黯然,“姑娘什么都好好儿的,就是……”

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靠近李思汶,伸手拿过她的手,“明天是姨娘的忌日,汶姐儿可记得姨娘?”

李思汶侧头看着李思浅,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李思浅耳上垂的鸽血红宝石坠子,直看的眼睛渐渐瞪大,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恐惧,恐惧到纠结成团。

“汶姐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岫云!快去请师太!去叫太医!”李思浅吓的心里猛跳。

李思汶突然‘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只哭的天地变色,听者惶惶。

李思汶哭的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半瘫半跪在李思浅面前,头埋在她两膝之间,两只手死死揪着她的裙子,哭的泪水滂沱,李思浅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任李思汶的眼泪将她的裙子打湿。

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时候,李思浅只觉得仿佛经过了一个地老天荒,李思汶哭声渐低,这一场痛哭,哭干了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她的力气,直哭到浑身软瘫在地,半晕半醒。

李思浅抬了抬手,在满院子的人中站在最前的胡太医和贾太医急忙拎着长衫一角急步进屋,不敢多礼又不敢无礼,干脆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一边点头躬身一边伸手搭在李思汶脉上。

“娘娘,夫人气血已通,已经通了!”两位太医换了手又诊过一回,面露喜色,压着声音禀道。

李思浅轻轻舒了口气,李思汶痛哭出声那一遍,她心里一松,而不是一紧,汶姐儿这毛病,不怕哭不怕闹,就怕象前一阵子那样一声不响。

“有劳两位了,请到外间开方用药。”李思浅微微欠身以示感谢,两位太医忍不住满脸笑容,站起来,连连躬身,连连不敢。

娘娘是打心眼里尊重他们,这是整个太医院所有人的共识,为了这个,不知道多少人都抱着士为知已肝脑涂地的想法,他俩就是其中之一。

太医退出,几个女使进来,和岫云一起,小心的将虚脱昏迷的李思汶抬到床上。

“您的衣服……”岫云指着李思浅的衣服,李思浅摆手示意没事,旁边金橙已经接过女使递过的衣服包,看着李思浅道:“娘娘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这样的天气最怕着凉。”

李思浅点头,女使们利落的扯起围幔,金橙和岫云侍候李思浅换了衣服,撤了围幔,岫云见李思汶睡的极沉,曲膝道:“姑娘睡沉了,只怕要好一阵好睡,娘娘也该累坏了,也该回去歇着……”

“不用,”李思浅冲岫云摆摆手,“金橙去让人取张摇椅来,我就在这里躺一躺,汶姐儿醒来头一眼最要紧,不能再吓着她。”

金橙忙出去让人取摇椅,岫云抬手用帕子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姑娘最大的福气,就是有大娘子这个姐姐,要不是大娘子,姑娘这会儿连骨头也化了。”

“唉!真死了不见得不好,活着,也不见得就是好。”李思浅看着蜷睡在床上的李思汶,象是答岫云的话,又象是自言自语道。

岫云心里一阵酸痛,忙扭过了头。

李思汶醒来时,已经天近傍晚。

“汶姐儿,好些没有?”见她醒了,李思浅忙上前关切道,李思汶目光还有些怔怔忡忡,盯着李思浅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递过来,“姐姐,你回来了!我等你等的苦。”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李思浅被她一句话说的心酸难忍。

“姐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我撑不下去了,我怕得很,我怕!姐姐你知道吗?我怕!我撑不下去了。”李思汶死死拉着李思浅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唯恐一松手一眨眼,李思浅就会不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有我呢,以后有我,我替你撑着。”李思浅柔声细语安慰她。

“姐姐,我把他们都烧死了。”李思汶脸贴在李思浅掌心,好一会儿,突然低低喃喃道:“满院子油,连地都是滑的,一走一打滑,树叶也淋上了油,到处都是,我裙子上沾了好多油,后来就起火了,那火……”

李思汶抖的如狂风中的树叶,“姐姐,那火……就是那样,一下子!就一下子!我看到好些人……好些人……好些火人,姐姐,我裙子上全是油,身上全是油,我出了门,他们把门锁上,门里面全是油,全是火,全是火人,我听见她们叫我……”

李思汶一边说一边干呕,直呕的语不成调,“姐姐,我身上全是油,裙子上全是油,粘搭搭……湿得很……姐姐……”

第457章 心魔

“都过去了,没事了。”李思浅拍着李思汶的后背,柔声安慰。

“太湿了,一直不干,到现在……姐姐,我怕,他一直瞪着我,身上都是火……还有那个秀玉,她看到我了……看到我出了院门,她滑倒了……她叫我救她……姐姐……我身上都是油……湿哒哒的……姐姐……她一直跟着我……”李思汶额角有汗渗出,两颊潮红。

李思浅一阵心惊,她这是吓到心里了,或者是……

“岫云,请流叶师太进来!”李思浅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厉,岫云脚下一软,金橙忙扶了她一把,岫云也顾不上谢金橙,拎着裙子就往跑。

片刻功夫,流叶师太跟着岫云进来,李思浅抱着不停呢喃的李思汶,正柔声安慰。见流叶师太进来,忙扭头道:“听说庵里有柄碧玉剑?能不能请过来镇一镇!”

流叶师太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带着几丝惊惧看向李思汶,李思浅敏感的察觉到她的惊惧,搂了搂李思汶道:“是那场大火,她受了惊吓,吓到心里去了,请碧玉剑过来镇一镇。”

流叶师太赶紧松了口气道:“那场大火,换了谁都得吓个半死,那剑在师叔屋里收着,我这就去请过来!”

流叶师太一溜小跑出去,李思浅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转头看着岫云低声道:“让金橙帮着你,赶紧收拾收拾,这里还是世俗之地,算不得佛门净土,咱们这会儿就去大相国寺,若是大相国寺也俗气了,就去城外!”

岫云呆了呆,竟领会了李思浅的意思,直直的盯着李思汶,脸色煞白,“怪不得姑娘一直……一直……我就觉得不对!我这就去!这就去!”

流叶师太请来碧玉剑,岫云和金橙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小包袱,李思汶的东西极少,小小的两三个包袱就全部收拾好了。

李思浅沉着脸不说话,流叶师太自然不敢多问,似明白又不太明白的将一行人送到尼庵门口,看着车子转了拐,才拧着眉踱回去。

李思浅的车子停在大相国寺偏门内时,方丈慧慈脚步急的袈裟飘起,也到了。

“娘娘!”慧慈方丈合什见礼,李思浅示意被岫云和金橙扶着的李思汶,“我妹妹受了惊吓,象是有些失魂症状,方丈有法子吗?”

慧慈方丈凝神盯着李思汶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李思浅不由舒了口气。

“先将夫人扶到方丈室。”慧慈方丈示意岫云和金橙,又连声吩咐跟在后面的知客僧等,“去请几位师叔到方丈室,烦他们诵几天心经,你去放个告示,大相国寺要做超度祈福法会,一个月内恕不接待法会道场之约,召集全寺僧众,大雄宝殿有超度道场!”

听了慧慈这一番有条不紊的吩咐,李思浅高高提起的人渐渐驰下来。

李思汶沉沉睡着在方丈室内,隔着竹帘,大相国寺几位辈份最长、修行时间最长的半百老者声音和谐一致的念诵着经文,仿佛唱歌一般,李思汶呼吸越来越绵长,那双紧拧的眉头仿佛舒开了些,又舒开了些……

这经文要念上十天半个月,李思浅见李思汶沉沉睡着了,悄悄退出,先回去宫里了。

半个月后,李思汶虽然还是有几分惊惧之意,人却清醒了,李思浅听了慧慈方丈的建议,将李思汶送到城外觉明庵休养。

陆成那桩抛绣球的差使也有了几分眉目。

“娘娘,郡主这主意也有姚夫人的意思,”陆成先将为什么会抛绣球这事打听清楚了,“姚夫人经的多见的多,大约是担心郡主的亲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姚夫人的意思,凡事都正大光明让大家伙儿都看着才最好。”

陆成的话含含糊糊,意思却明白,姚氏这是怕李思浅在玉姐儿的亲事上动了手脚,害了她家玉姐儿,所以才要抛绣球,公示于众,她李思浅就没法下手了!

李思浅轻轻‘哼’了一声,这娘儿俩最大的毛病,就是自视重要,就她们俩这样的人,她李思浅犯得着难为?值得她拿自己的名声去难为?太蠢,就让人无话可说。

“小的也觉得抛绣球好,都在明面上,遂了郡主的愿望,又热闹喜庆了一回。”陆成看着李思浅的脸色陪笑道。

“她们虽然糊涂,可咱们不能糊涂!”李思浅教导道:“郡主要过得好才行,陛下那样的性子,那些虚礼他从不留意,他看的都是实在东西,郡主婚后日子过得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娘娘慈悲!”陆成顺手拍了一小马屁,李思浅示意他接着说。

“小的和柳夫人的意思,这绣球怎么个抛法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接绣球的都是些什么人。”陆成一边说一边留意李思浅的脸色,见她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忙接着道:“小的和柳夫人商量了,这接绣球的人,得细细挑选才行,到时候,一定得不拘砸着谁,这亲事都是门好亲!小的在宫里,来来往往也这宫里这些人,倒是柳夫人,交游广阔,小的的意思,这寻谁来接绣球的事,就得柳夫人多出力了。”

李思浅慢慢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柳夫人三子一女,都成了亲了,在挑亲家挑媳妇这件事上,她确实最有经验!

柳夫人这人选挑的极其艰难,她看得上的,十有八九不愿意娶公主、郡主。再一听说是玉姐儿,跑的就更快了。

拼命往上巴结想以此为晋身之道,结个后台好当官的,几乎没有柳夫人能看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