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保真深呼吸了口气,沉声道:“草民愿意,但草民希望夫人能对天发誓,遵守承诺。”

“这有何难,我若违背,必遭五雷轰顶,”谢氏毫不犹豫的发了誓,请他起来,“我绝不会食言,当然前提是,我谢家安然无恙,”说罢转头吩咐身边的周嬷嬷,“你去看一下,最近的吉日是哪一日。”

周嬷嬷应声而去。

看起来,她是打定主意了,根本不会听自己的意见,萧耀拧了拧眉,奇怪谢氏的想法,她当真是喜欢姜琬才认她为义女?可这喜欢从何而来,今日才见了一面,都不了解。

周嬷嬷很快就回禀:“夫人,后日便是吉日。”

“好。”谢氏也是个干脆的人,与姜保真道,“那就在后日行礼罢。”她招招手叫姜琬,“你过来,再给我看看。”

姜琬此时心情十分复杂,答应声,行至谢氏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姜琬,美玉之意的琬。”

“好名儿。”谢氏盯着她瞧,越看越喜欢,这世上,要说贵重的,绝不是珍宝,而是珍宝买不到的东西,好比姜保真的医术,好比这孩子的脸,都是世间难求的。

而今一下都变成自己人,何乐而不为?

谢氏拉住姜琬的手,轻轻拍了拍:“阿琬,你今日同你父亲回去好好歇息,明儿我会派人送一些东西来,”看这小姑娘脸绷得有点紧,“你别怕我,我既然收你做义女,便是要将你当女儿一样看待的,你往后就是我们燕国人。”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好像做梦一样。

她居然要做谢氏的干女儿!

史书上可没有这回事儿,不过原主因病而亡,本就不在人间了,又怎么还会看到谢氏?

姜琬垂头,低声答应。

看起来心事重重,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谢氏松开手:“看你有些累了罢,我往后再同你说。”吩咐荣起送这父女两人回去。

姜琬拂一拂身告辞。

萧耀见他们消失在了门口,挑眉道:“姨母,您当真想好了吗?”

“有什么好想的,这样的小姑娘,我不认,往后有得是人认,”谢氏口渴了,端起茶喝得口,感慨道,“再大一些,必定是国色天香,你说是不是?”

难道只因这张脸,她就想认?萧耀觉得荒诞。

想到姜琬跪在地上哭泣,这外甥儿都没有心软,谢氏虽然不必担心他贪色,可这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忍不住道:“阿耀,你明年都二十四了,不能多注意下姑娘吗?燕京像你这般大的男儿,哪个没有成亲?”

萧耀道:“卫凌,傅英都没有呢。”

谢氏语塞,半响道:“卫凌是被你带坏了,傅英这也能算,他府里不缺美人,不像你,我看你,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萧耀:…

“我说错了吗?”谢氏盯着他。

原先倒是的,然而他前不久刚被个姑娘亲过,萧耀淡淡道:“您说得对。”

谢氏道:“所以你不能这样…”

“姨母,军营还有要务,我得过去一趟。”他顿了顿,“您好好准备下您认干女儿的事情罢。”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

听得出来,他不太喜欢她这个决定。

傻孩子,谢氏摇摇头。

姜保真跟姜琬回到家中,柳氏与姜琰急忙迎上来。

“相公,你就听令罢,你有几条命能违抗楚王呢?”虽然离别也是她不能承受的,可丈夫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为此,她还是可以接受的,柳氏劝导他,“也许打不了几年仗的。”

姜保真叹口气:“我是要去做掌医了。”

尘埃落定,柳氏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红,她站起来:“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别忙。”姜保真拉住她,“刚才我们去后衙,遇到了楚王的姨母,她要收琬琬为义女。”

“什么?”柳氏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琬琬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有这么大还被认作义女的?而且,我们也不认识她。”

完全不合常理。

姜保真将谢氏的话复述了一遍:“杨夫人是出于好意,因为我不肯去做掌医,她便答应我,照顾你们。佩佩,”他握住她的手,重重揉了揉,“我本来也是担心你们,才去找殿下的,而今既然她肯出面,那再好不过,到时候,你就带琬琬,还有阿琰去燕京罢,等殿下打完仗回京,我们就能见面了。”

柳氏呆若木鸡。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冬天,因她这般乱动,冷气直往被子里面钻。

姜保真从后面抱住她:“娘子,你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两个孩子?”

“都担心!”柳氏手掌覆在男人手背上,“我怕你受伤…还有琬琬,阿琰,我们真去燕京,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会如何,那杨夫人,我们对她毫不了解。”

“那也总比你们三个弱女子留在这里好,”姜保真安抚她,“我看得出来,那杨夫人很有诚意,他们这般身份地位的人,应不屑说谎,而且我老实告诉你,今日就算拼了命,楚王也不会有丝毫退让的,他很看重他的军队,我们这些大元人,比得上他的人吗?所以还不如现在这个结果,”他幽幽叹口气,“谁让大元气数已尽,撑不了多久了呢。”

“你好好睡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姜保真在她头顶轻轻吻了吻。

柳氏捏捏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果然谢氏派遣周嬷嬷上门送东西。

“急了些,但该做的不能马虎,”周嬷嬷提醒姜琬,“夫人会送礼物于你,你也一样要尽孝心,最少绣个帕子,不能空手。”

她将一个包裹放于桌上:“明日穿这套上门。”

说话很是利落,交代完便告辞而去。

姜琰好奇,把那包裹打开来,露出了崭新的裙衫,她提起来一看,惊呼道:“真好看,娘,姐姐,你们来看,上面好些珍珠,花朵呢!”

应该是在嘉州现买的,姜琬原先在宫中享尽了奢华,这些裙衫于她来说,实在谈不上多好,不过比起现在身上穿得,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手指抚过那小小的珍珠,实在有些好奇谢氏的意图,当真是一看到她就喜欢她?

“姐姐,还有首饰呢!”

妹妹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姜琬摇摇头不想了,因她很是清楚谢氏的背景,也明白父亲左右为难,最终权衡下来做出的决定,那对她们是有益的,而大元腐朽不堪,萧耀与之对战很是轻松,父亲也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便走一步看一步罢。

她下午赶做了一条帕子,等到第二日,周嬷嬷便带着一辆马车过来,叫他们坐着去知府衙门的后衙。

柳氏有点紧张,她穿了平生最好的裙衫,但到底没见过世面,又对萧耀颇是害怕,想到女儿要做他姨母的义女,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娘,那杨夫人很是和蔼的,您就把她当做嘉州某位邻居好了。”

“这哪能啊。”柳氏倒笑起来,“夫人就是夫人,你别担心我,为娘会应付好的。”

姜琬点点头,半依在她怀里。

到了后衙,四人下来。

周嬷嬷在前面引路:“夫人已经准备好席面,就在那里等着呢。大姑娘,您帕子带了罢,等会儿记得送于夫人,再磕头敬茶。”

姜琬道好。

大厅里,谢氏与萧耀坐在一起,只听见丫环禀告,说是姜家一家到了,抬眼就见姜保真搀扶着柳氏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姜琬,穿着崭新的玫瑰红绣杏黄色折枝玉兰的交领缎袄,配一条月白素色细折长裙,一张俏脸略施薄粉,明眸似含露水,华光莹莹,行至堂中央,宛如抹春光,丽色盎然。

谢氏忍不住暗自赞叹,再看姜琰,也是个秀丽的小姑娘,更是笑容满面。

“见过夫人。”姜琬同家人一起请安。

谢氏见柳氏有病容,忙请他们坐下,又拿出一个匣子与姜琬:“我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便先送这些吧,等到了燕京再行补上。”

姜琬道谢,打开一看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油光水润,端得是好物。

“便这个,我已经受之有愧了。”

谢氏笑道:“这有什么,你是我干女儿,送什么都不为过的。”

周嬷嬷在旁提醒行礼。

姜琬连忙将帕子送与谢氏,又磕了三个头,最后端起茶给谢氏:“干娘,请喝茶。”

“好孩子。”谢氏接过来,喝得几口,叫她起来。

姜琬此时才有空瞄一眼萧耀。

男人穿着袭深紫色的锦袍,大马金刀得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气势逼人,要不是头上金冠时不时得耀眼,恨不得以为他不存在。

也不知是懒得搭话,还是根本不想与他们姜家亲近,想到他的冷淡,以至于后来的逼迫,姜琬心里生出不满,眼睛微转了下,轻声道:“干娘,我是不是给殿下也敬杯茶?”

“生分了,”谢氏道,“往后便是一家人,琬琬,你就叫他表哥罢,不过倒杯茶也好。”

表哥…

萧耀满肚子的火,朝谢氏看去,自己认义女便罢了,还将他牵扯进来,他可不想认这个表妹。可就在这时,姜琬的茶已经送到了面前。

女子盈盈一笑:“表哥,请喝茶。”

樱桃色的唇,雪白的贝齿,瞬时映入眼帘,他突然想起那日她贴在唇上的悸动,使得他忘了及时推开,尝到她口中甘美…这件事本可渐渐淡忘的,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能如愿了。

萧耀盯着她,眸色幽深。

第9章

整个燕国,能让萧耀服帖的只有谢氏,姜琬记得史书上曾提到谢氏病重,萧耀放下政务亲自照看。后来去世,他为之守孝,同生母一般,故而姜琬便是想借谢氏来气气他。

因萧耀的态度,显然是不愿意亲近他们姜家。

可男人此时的目光,如藏暗涌,姜琬心又有点乱,撇开眼,将茶盅抬一抬:“表哥,请喝。”

纤纤玉手托在底下,像玉兰花一样洁白,萧耀见谢氏也看过来,似乎要催促,到底伸手将茶盅拿了,喝得口便顿在高几上。

果然,他还是会给谢氏面子的,哪怕心里不愿,却仍认了这称呼,往后她叫一次,他必然会不悦一次,姜琬嘴角微微翘了翘。

谢氏颇是满意,站起来招呼众人入座。

这种认干亲,两家是要在一起吃顿饭的,不过萧耀到底是成年男子,姜琬是姑娘家,得避嫌,谢氏今日要求他作陪观礼,这午膳就没有留了,任由萧耀离开。

姜保真与柳氏此时才松了口气,因这楚王实在有点可怕,忍不住就会束手束脚,哪怕他并不曾开口,浑身也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唯有谢氏视作平常,看着他从小小一个婴儿长大,什么样子没见过呢,笑着同姜保真道:“我这外甥儿事务繁忙,不用理会他,来,你们都坐。”

同样是权贵,可谢氏温和可亲,丝毫没有架子,举手投足间,俨然将他们当做亲戚了,毫不做作。柳氏也真信了丈夫的话,暗道这谢氏应是不会撒谎的,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慢慢的,也变得轻松起来,同谢氏说了好几句话。

长辈们交谈,晚辈不插话,姜琰正好有一事不明,问姜琬:“姐姐,我们这回真的要做燕国人了吗?可燕国人不是大元人的敌人?”

这事儿还真不好讲,原先大元侵占燕国,燕国不知多少降兵,到底大元里面有多少燕国的血脉也是难说的,而今形势倒转,更是分不清楚。

姜琬侧过头,低声与姜琰道:“阿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经历过多少朝代,可百姓们始终是不变的,不是外夷的话,君主英明便可,不然就算是大元人又如何?我们大元皇帝可做到真正的保护子民?你瞧瞧那蒋方,就是大元皇帝纵容出来的。”

那倒是,她当时恨不得将蒋方杀了,姜琰心想,公道自在人心,君主或许也是一样。

因坐在旁边,那一番话,隐约落入谢氏耳朵,当下越是喜欢姜琬了,叫周嬷嬷把从平凉带来的果子酒拿来:“今次认下阿琬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该好好庆贺庆贺。”

周嬷嬷与众人倒酒。

姜琬刚过及笄,能喝一点了,也有份,她端起抿了一口,微微笑道:“真好喝呢。”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樱桃酒,又兑了些别的,味道十分丰富。可她不能说,姜家哪里有这般的果子酒,倒是她往前在宫中时,美酒尝尽,养出了个好酒量。

如此,忍不住多喝了几盅。

席上言笑晏晏,谢氏很是健谈,并不见要散席的样子,姜琬刚才贪酒,却是要出恭了,抱歉一句离了席,朝周嬷嬷指得方向而去。

嘴里酒香甘甜,脚下却是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团上,今日区区几盅酒,照理不该会让她觉得头晕,姜琬清理干净出来,实在觉得疑惑,怎么都差点摔倒了?

她酒量可是很好的。

难道是这原主儿的身体不耐酒?

得快些回去,她心里想,但迷迷糊糊的,却不知走错了路,拐到别的地方。寒风吹来,拂过脸颊,又一阵发晕,伸手扯到棵金梅树,将身子靠在上面。

圆洞门外,萧耀同卫凌说话:“万州你就不要去了,你手臂而今根本不能使力,骑马也勉强,便同我姨母回燕京罢。”

“殿下…”

“我这话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叮嘱,别殿下殿下的,你随我出来,侯爷很是担心,卫家就你一个独子,我许下承诺,定是要让你平平安安的。”萧耀正色道,“你听我的,这万州不足为惧,不用担心。”

射中的箭往右挪一点,就到胸口了,差点搅断经脉,他强行去可能成累赘也难说,卫凌笑一笑:“那好,我便先回了,也顺道护送下杨夫人。”

萧耀拍拍他肩膀。

两个人走进洞门,往西而去。

路边是一片金梅林,在冬日开满了蜡黄色的小花,香味飘散在空中,十分浓烈,卫凌习惯性会多看两眼,然而今日这梅林里竟有道玫瑰红的身影,蹲坐于地,素白色的裙摆散开来,宛如安静的睡莲。

“这是…”卫凌吃惊。

女子穿着很是眼熟,正是之前见过的姜琬,萧耀淡淡道:“理会了作甚?”

“看着好像病了,不然为何会在此地?”卫凌走过去,与姜琬面对面,轻唤道,“姜姑娘。”

她毫无反应。

卫凌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下她的肩,她摇晃了下,倒向他。

卫凌忙伸手扶住。

“姜姑娘…”他试图叫醒她。

这般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了,萧耀眼眸眯了眯,走到卫凌身边,朝姜琬打量。

女子白玉般的脸染了一层薄红,如晚霞艳丽,睫毛长长的,到得末端,微微的翘起,有些俏皮,此时樱唇微张,似乎难受,一对远山般的眉也颦着。

“喝酒了。”他已经闻到酒味,握住姜琬的手臂把她拉起。

这股大力让她略微的清醒,呢喃道:“…我困,别动我。”

吹气如兰,哪怕带着酒味,拂到他鼻尖,也似乎含着香气。他又忆起那日,她缠在自己身上,也是这般的低语,含糊不清。

萧耀咬了咬牙,差点想松手,叫姜琬自个儿睡在地上去,谁要管她?可真这么做了,卫凌这种老好人必定不会任由姜琬睡在这里着凉的。

思忖会儿,他道:“你去叫周嬷嬷来。”

卫凌点点头,疾步而去。

实则姜琬一直不回,柳氏也担心了,谢氏看出来,便是叫周嬷嬷去寻。

周嬷嬷回来禀告:“姜姑娘醉了,现正睡着。”

“什么?”柳氏惊讶,“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