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是寻常的姑娘,容貌与宫中妃嫔差不离,皇后颇是放心,可谁料到,在七八张之后,竟翻到一张画像,叫她登时花容失色,险些将手边的点心都打翻。

那画像里,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湖绿色的襦裙,一头鸦青的乌发,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简简单单几笔,她身上的灵秀,妍丽,扑面而来,如同宣纸上生出了芬芳。

萧廷秀停下了手,目光落在上面,一瞬不瞬。

皇后只觉有寒芒在背,恨不得拿起点心涂抹在上面,将那颜色都遮盖了,不入男人的眼睛!

第26章

她深刻记得,以前谢嫣受宠时,她们这些妃子过得什么日子,只有在谢嫣养胎与月事时,才能分得一点雨露。后来谢嫣去世,她也终于做到了皇后,而今,她再不想回到过去。所以这个小姑娘绝对不能成为萧廷秀的妃嫔,来夺去他所有的宠爱!

皇后刹那的变色其实已经落在萧廷秀眼里,他将画像放下,问道:“这姑娘你认识吗?”

萧廷秀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当初是太子时,便是温雅如玉,谦谦君子,令众位世家女极为迷恋,而今虽是四十有余,仍保养得当,风姿俊秀。但现在皇后被他的目光笼罩,却心慌不已,因为她知道,她不得不说出姜琬这个人了。

皇后瞬息之间,保持着惊讶的样子:“我真没有想到会见到姜姑娘的画像,皇上,这是杨夫人的干女儿,名姜琬,听说是嘉州人氏。”

身为皇帝,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京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有心腹禀报,谢氏的干女儿初次在摘星楼露面,他就已经得知了。

不过他没有料到,这姑娘会有此等容色。

“姜琬。”萧廷秀将画像拿起来,又看了一眼。

皇后不敢阻止,手指紧紧攒着,同时间,脑中飞快的思索,这到底是谁做的好事?居然将姜琬的画像混进来!肯定不可能是谢氏,她指望姜琬去拉拢助力呢。

荣妃吗?想利用姜琬威胁她皇后之位,顺道将萧耀也卷入进来…

一箭双雕。

若果真如此,这平日里看起来温良的荣妃也太阴险了,她的亲生儿子萧泰与萧耀可是好兄弟!

皇后沉吟片刻,笑着道:“皇上,娥姿上元节去月台观灯,就认识姜姑娘了,有一回又央我请她入宫陪着解闷,听闻这姜姑娘快要定亲了呢。”

“是吗?”萧廷秀淡淡道,“与哪家定亲?”

“这,妾身不太清楚,恐怕要问杨夫人,皇上也知,杨夫人膝下只得一个儿子,是为遗憾,姜姑娘能做她干女儿,她应是极为欣慰的。”

现在,她只能用姜琬的身份来劝萧廷秀,希望萧廷秀能要点脸,别去抢前小姨子的干女儿。

萧廷秀眉头挑了挑,没有说话,但是将画像放了下来。

皇后看在眼里,也不知有没有成,等出来时,狠狠剐了明安一眼,等明安回到值房,又差遣赵嬷嬷去审问。

明安极力撇清,说与他毫无关系。

他根本不知姜琬是谁,这画像是早几日就在值房的了,画师们画好一起送过来,他一个太监对女子并无兴趣,故而也不曾细看,说到后来,跪在地上磕头表忠心。

平日里,皇后待明安不薄,料想明安并无理由会听从荣妃,再有比起萧泰来,萧烨更有机会立为储君,也就相信了这番说辞。她命赵嬷嬷去查这几日进出明安值房的人,然而这太监值房并不重要,谁会注意,仍是一无所得。

上回在绿玉湖,萧耀说的话一直响在傅媛耳边,眼见哥哥又成日阴着脸,她实在不能安心在家中,去了杨家求见姜琬。

谢氏拒之门外。

这傅英叫人寒心,他的妹妹谢氏自然要提防,然而傅媛竟在门口徘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如此执着,谢氏有些动摇,使人去告诉姜琬,让她拿主意。

此事因她而起,姜琬还是打算见一次面。

给傅媛倒了茶,姜琬坐下来道:“傅姑娘,你不要怪干娘,委实是侯爷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哥哥到底做了什么?”傅媛大惊。

姜琬如实告知之后,劝诫道:“傅姑娘,为侯爷好,你一定要劝劝他,不要闹到不可收拾之地。你们傅家好歹也是百年勋贵,不想名声毁之一旦罢?侯爷可是有锦绣前程的。”

傅媛脸色通红,羞愧的道:“我真不知道哥哥他会如此冲动,不过姜姑娘,哥哥也是因为喜欢你,真的,我从未见过哥哥对一个姑娘朝思暮想,到这种地步的。你能不能给哥哥一次机会呢,我会劝他负荆请罪,从此只匡扶二殿下…”她瞄一眼姜琬,“姜姑娘,二殿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何苦多一个敌人,是不是?还有你,姜姑娘,假若你能嫁入我们傅家,我定会将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的。”

看来她是认真打了腹稿才来杨家的。

不得不说,很有些说服力,不过傅英会听他妹妹的吗,想到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意,她怕自己嫁过去,会被傅英借机报复。

“傅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姑娘家,恐怕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不得主,但刚才所言皆出自肺腑,不说表哥用不用人,其实侯爷又何苦多一个敌人呢?”

傅媛脸色一变。

她说得话被姜琬又完全打了回来。

比起傅英,萧耀更是皇子,沦为仇敌,到底谁更吃亏?傅英至多给萧耀下下绊子,而萧耀若成为太子,将来可是会决定傅家一家的存亡。

傅媛说不出话来,

但她离开之后,还是叫姜琬有些烦恼,因为印象里,傅英是不曾参与太子之争的,但现在发生这种事情,萧耀为她得罪了傅英,在通往太子的路上,多多少少会受到一点影响。

她得提醒下萧耀才好。

然而还没等到这个机会,宫里却传来谕旨,请她入宫觐见。

谢氏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暗道这许飞燕居然不死心,又在耍什么奸计想摆弄姜琬,便是打算寻个借口避开,但那小黄门后来清清楚楚说,是萧廷秀的谕旨。

只觉晴天一个霹雳,谢氏瞠目结舌。

皇命不可违,在旁边的薛香玉连忙把姜琬请过来。

“干娘,我是不是该装病?”她小声询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跟谢氏初时反应一样,

十六岁的小姑娘睁着明晃晃的眼睛看着她,谢氏心头一阵酸涩,她从来没有想把姜琬送入宫中,虽说初时打得满满主意,但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姜琬又好看又聪明,谢氏也真想给她选个好人家,然而风云莫测,萧廷秀竟然会单独召见。

连她都不能伴随入宫!

谢氏握住姜琬的手:“阿琬,是皇上想见你。”

姜琬浑身一震:“干娘…”

怎么回事?

“我也没弄明白,阿琬,你别害怕,也许皇上只是出于好奇。”谢氏喉头有点发堵,犹豫了会儿道,“若是选妃,不会这般冒然见面的,须得经过十几轮的筛选。”

但这并不能让姜琬觉得放松,她以前被父亲送去宫里,哪里有什么筛选,立时就被萧统那个昏君要了!

姜琬此时十分害怕,但她也知道,谢氏已经说出这种话来,说明她也是毫无办法的。

是了,人有时候仍得认命。

“干娘,我知道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现在就去见皇上,您,”她深深看一眼谢氏,“您也不用担心的,再如何,我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谢氏被她这一席话说得眼睛泛红,从未有过的愧疚涌上心头。

这小姑娘肯定从来没有想过做妃嫔,自己原本以为对她是一种相助,将她从嘉州带过来,给予她将来富贵的生活,但现在看来,也许是害了她。

谢氏长叹了一口气。

姜琬也没做打扮,便坐入了轿子,临走时与谢氏道:“干娘,您先不要告诉父亲,母亲还有妹妹。”

“好。”谢氏答应。

姜琬没再多说什么,放下了轿帘。

已是四月了,轿子抬出去时,巷子口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往外看去,阳光一片大好,透过宝绿色的帘子照进来,洒落在她身上。

姜琬伸出手,去摸这阳光。

温温的。

不像她现在身上,只感觉到冷。

轿子行得不快,摇摇晃晃,姜琬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喧嚣,多热闹啊,她闻到很多的香味,各种各样的吃食,还有吆喝声,充满了烟火气。

她想起父亲,今日早上在晒药材,母亲坐在院子里给她做鞋子,说是嫁妆,还有妹妹,她天天在拿着这根长-枪…

不行,她在想什么呢,她得想想怎么应付皇帝。

可这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她能怎么对付?

姜琬眼睛热热的,感觉鼻子也不太通了,就在这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一股冷清的风灌入,一下叫她清醒。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矮身钻了进来,坐在身边。

昏暗的光线里,他俊美的脸近在眼前,宛若美玉磋磨,灿烂的耀眼。

“表哥。”小姑娘扁扁嘴,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第27章

萧耀将几个高手派到姜琬身边,虽说是为保护她的安全,但也有自己的私心,像今日,她刚刚被抬出家门,他在宫里就知道了。

晓得她肯定害怕,他特意来这里相见。

果然姜琬哭了,眉眼低垂,软弱的似乎谁都能欺负,让他想到那日她昏睡在自己身边,安静的样子。

男人手指覆上去,盖在她眼睑之下。

这动作叫姜琬一下停止了哭,但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因她清楚,倘若萧廷秀真有这个意思,或许也只有萧耀才可以救她。

“表哥,”她委屈的道,“皇上突然召见我…”

“我知道。”萧耀手指动了动,潮湿的感觉在指尖很陌生,他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给一个姑娘擦眼泪。记得姨母总说,他不知道怜香惜玉,但他现在可能不是了。

男人在瞬间,冷硬的五官显得柔和,连带着他身上的气势也变了,有种可以让人依靠之感,姜琬对上他眼眸,心头莫名一定。

萧耀这时候来不会是凑巧,打起精神,姜琬询问:“表哥,你知道皇上为何要见我吗?”

萧耀不答反问:“你来时,姨母可叮嘱什么?”

“没有,只说应该不是选秀。”

看来姨母也是慌张得过头了,一点儿没有往别处想,他擦掉她眼泪,手落到肩头。

哪怕是去见皇帝,但因为很不情愿,姜琬身上只穿着家常服,玫红色的春衫,裙子是素白的一点花纹也无,头发更是只梳成一个单螺,插了只杂色的玉簪子。但因为春热,裙衫薄,他掌心立时感觉到了她肌肤的温暖,顿了顿便收了回来。

他现在不太想产生什么冲动,就像那次在车厢里,浑身不舒服。

“等你见到父皇,不要慌张,依我所见,父皇应不会是要纳妃,你大方应对便可。你原本胆子也不小,不是吗?”

初次见面,她就利用自己将马彦铲除了,当然,那时候他对她也无意,萧耀想到在嘉州的上房,暗道当时若没有推开,也不知会如何。

可能她早就是自己的人了。

男人目光忽地有些炙热,但姜琬并未发现,她欢喜的道:“表哥,这是真的吗?皇上若是别的意思,我当然不怕!”

粲然一笑,叫周遭都明亮了。

萧耀嘴角翘了翘。

姜琬又问:“表哥,你这样来轿子里没有事情吗,轿夫到时可会告诉皇上?”

“无妨,你是我表妹,我来提醒几句有什么不可。”萧耀虽然笃定父皇的意思,但让父皇知道他上过轿子也没什么不好。

“哦。”姜琬怔了怔,随即催促他,“今日多谢表哥了,既然无事,您快走吧,我怕待久了惹人误会。再说,耽搁时间,也不知会不会惹怒皇上。”

人走茶凉,他还没走,茶就凉了。

萧耀盯着姜琬,突然发现她很会翻脸,之前是一会儿殿下,一会儿表哥,后来需要他的时候就表哥表哥的,不需要时,看都不看他。

他脸色沉了沉,忽地俯下身,低声道:“回来时,我在这里等你。”

姜琬心突地一跳。

目光与他对上时,只觉幽深似海,能将她吞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萧耀下了轿子。

在远处的轿夫连忙过来,抬起姜琬继续行往皇宫。

走到文德殿门口,姜琬听见里面静悄悄的,虽然萧耀说,萧廷秀不是想纳妃,此时却仍是心跳如鼓,忐忑不安。

她走进去,给皇上行大礼。

萧廷秀放下御笔道:“起来。”

上次在御花园见过,不过姜琬生怕他看见自己,将脸都贴到地上了,自然是不曾看清的,现在也一样,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抬起头,给朕看看。”萧廷秀偏偏这么说。

没办法,姜琬只好抬头。

殿内宽阔,光线明亮,她一张脸十分清楚的落入眼中,萧廷秀微微晃了神,心想这画师本事不小,当真是一般无二,将这姑娘的神韵都画下来了。不过,鲜活的人自然更是出众,萧廷秀看着她,不由得想到当年初见谢嫣时的惊艳。

有她在,别的姑娘都黯然失色,他一个太子,为了追求她,做出了许多荒唐的事情。

回想起来,萧廷秀微微笑了笑。

难怪谢氏会将她从嘉州带到燕京…

“你过来。”萧廷秀道。

姜琬顿觉脚步变得十分沉重,好像拴着石头一样,艰难的走到萧廷秀的身侧,同时间,她大着胆子道:“臣女以前总在干娘口里听说皇上的英明,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

谁料还未说完,萧廷秀道:“给朕磨墨。”

姜琬怔了怔。

“不会吗?”

“不,臣女会,父亲教过臣女识文断字。”磨墨总比做别的事情好,姜琬当然听从。

萧廷秀打量她一眼:“听闻杨夫人待你如亲女?”

“是。”姜琬道,“回皇上,臣女而今便住在杨府,吃穿住用,同杨公子,少夫人一模一样,干娘待臣女恩重如山,呵护备至,臣女无以报答。”

她口齿伶俐,萧廷秀看着她磨墨,倒确实很熟练,不比他身边伺候的明安差,他拿起御笔沾了沾写下几行字:“你知书达理,容色出众,怪不得杨夫人很重视你的终身大事,”顿一顿,“你干娘有些时候是太过热心了。”

姜琬手一顿,有个念头闪过,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继续,这点墨可不够朕用。”萧廷秀道。

“是。”姜琬垂头。

萧廷秀又看了看她,想到之前有护卫禀告,途中萧耀去了轿子里,待得有半盏茶的功夫,忍不住好笑,这儿子他一直以为毫不贪色,对女子无甚兴趣呢,原来也有这一面。倒有点像他,那时候他为了与谢嫣多待一会儿,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而今这姑娘…他目光落在姜琬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心道,为此绝色倒也值得。

这皇帝时不时得盯着她看,叫姜琬毛骨悚然,差点拿不住手里的墨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