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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傅承徽也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这是一种什么刑法,璇玑又怎会不知?

傅承徽更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华妃阴冷笑道:“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幽闭’么?”

“不——”

傅承徽凄厉地叫出声来,拼命地摇着头,整个人颤抖得话都说不全。

璇玑已经想到,此刻听得华妃说出来,忍不住仍然觉得惊悚。

所谓“男子去势,妇人幽闭”,幽闭是对女子实行的“宫刑”。璇玑有过耳闻,却并不曾真正瞧见过。只是听宫女的老人说过,前朝一位妃子,因为和侍卫通奸,被行过此刑。据说是用木槌猛击女子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使女子再不能受孕。

此刑法极为残忍。

面前女子的脸上满脸的泪,哀求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听她开了口:“娘娘饶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原本对着傅承徽,璇玑从来没觉得她可怜过。只是这一刻,她竟也心软了几分。毕竟,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没有人比她还清楚。卓年妄想除掉华妃的时候会选择拉上傅承徽做垫背,就是为了帮她除掉处处针对她的人啊。

杀人,她不怕。可是“幽闭”…

她也是女人,知道那种痛苦和绝望。

华妃又下了命令:“璇玑,还不动手?傅承徽可多次也要置你于死地,本宫今日让你亲自报仇!”

心头一沉,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她,此刻倒是真正地迟疑了。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很难受。脚下竟是千斤重,连半步都抬不起来。若不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握着,那根棍子早就从她的手中滑落了。

傅承徽哭着开口:“璇玑,我对不起你,是我冤枉你,是我冤枉你!你替我跟娘娘求求情吧,求求你了!”她怕死,更怕在死前遭受这样的酷刑。

璇玑不忍去看她,略回转了身子看向华妃,小声道:“娘娘,奴婢只听过此种刑法,却不知道如何施刑。奴婢只怕,届时未得娘娘所想的样子,倒是…生生把人给打死了。”

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宫女,见她的目光并未躲闪,也就信了几分。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万一直接打死了,皇上那边不好交代。可是,不动这个刑,她实在不心甘!

缄默片刻,她突然道:“去传浣衣局的刘嬷嬷,本宫听闻她是宫里最会施刑的嬷嬷了。”

刘嬷嬷…

璇玑快要想不起这个人的样子了,自从她从浣衣局出来后,也只一次在回廊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躲自己就跟躲瘟神一样。

此刻在浣衣局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手持着竹板儿,趾高气扬地教训犯了错的小宫女。嘴里还大叫着再不听话就要了她们的命之类的话。

璇玑立于她的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刘嬷嬷”。

面前那滚圆的身体狠狠一震,回眸时早已经堆起了笑:“哟,这不是璇玑姑娘吗?璇玑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这种下贱的地方?快快,里头请坐。看什么看,该死的小蹄子,还不给璇玑姑娘倒茶去!”她说的时候,还狠狠地推了那宫女一把。

一朝得势,果真下面人的嘴脸统统就换了。

不过今日,她也不是来叙旧的。刘嬷嬷见她站着不动,满脸的笑容里到底夹杂着丝丝的不安,搓着手上前来:“璇玑姑娘今日来是为了?”

没有时间和她废话,璇玑径直开口:“华妃娘娘找你有事。”

“华妃娘娘?”脸颊的横肉像是跳了跳,刘嬷嬷的眼底跳出的不知是探究还是欣喜。

直到刘嬷嬷面对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傅承徽,她的老脸到底是变了。华妃只一句帮了这个忙就将她调至祥屏宫当差,刘嬷嬷忙欣然应允。浣衣局那种地方,能有机会离开,谁能不乐意?

璇玑退至一旁,一言不发。

傅承徽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在整个房间内,期间夹杂着棍子抽打下去的声音。璇玑没有抬眸去看,竟仿佛是连着那种凄惨无比的画面一并映入眼帘。赫然阖上双目,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傅承徽落得如此下场,多多少少也与自己有关吧?

璇玑,同情么?不忍心么?

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问: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可是为什么,始终无法真正做到释怀?

华妃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傅承徽的身上,看着女子痛苦万分的样子,想起自己痛失的孩子,她才觉得有丝丝的安慰。这种人,根本不必对她客气的!

这一场刑法也不知道进行了多久,直到刘嬷嬷满头大汗地回来说可以了,璇玑才觉得漠然松了口气。傅承徽早已昏死过去,可是她一定不会死去,至少不是现在。

璇玑去扶华妃时,拼命地深吸着气,才让自己的手臂抖得不那么厉害。

刘嬷嬷追着出来,在鸾轿边上,搓着手问:“娘娘,奴婢做得还可以么?”

华妃“唔”了声,又说:“明儿本宫会和内务府的人说,调你来本宫身边。”

刘嬷嬷听得笑得乐开了花,忙着道谢,仿佛方才在里头的事情根本未曾发生过一般。璇玑有些心悸,见华妃的嘴角衔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接着,听她淡声道:“回宫吧。”落了帘子,刘嬷嬷的身躯已经消失于眼帘。华妃不时一笑,璇玑到底不够狠,而刘嬷嬷出手够狠,她的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以往,都还是她太软弱了,惹得后宫那些人都以往她华妃还斗不过一个病秧子!

从今往后,哪怕她没有皇子在膝下,她也不会再退缩了!

银牙紧咬,华妃苍白的脸颊幽幽地染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比胭脂浓,比鲜血淡。可,那唯一没有泯灭的,便是她那颗充满着仇恨的心。

耳畔是鸾轿边缘缀玉流苏的声音,可传入璇玑的耳中,竟又像是变成了方才萱禧宫里傅承徽那凄厉的哭喊声。她浅浅地呼了口气,警觉地朝边上看了眼,窗帘完好地落下着,她方才失态的样子华妃是不会瞧见的。

这时,鸾轿猛地停顿了下,璇玑一惊,听得华妃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举目瞧去,见是一个太监跌倒在鸾轿前面,想来是急着赶路。见是冲撞了华妃的轿子,那太监灰败了脸,慌忙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赤金洋鎏的护甲自鸾轿内伸出来,轻轻挑起了轿帘,狭长的凤目瞧着外头跪地求饶的太监。华妃的眼眸微紧,启唇道:“这不是慧玉宫的公公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发生了什么事?”

璇玑心中一紧,华妃真是好眼力。回头,看着地上的太监,他掬了把汗,才开口:“我们娘娘不大好,这让奴才去请太医呢!”

“哦?”华妃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忽而看向璇玑,“本宫先回宫休息,你就提本宫去一趟慧玉宫,好好探探表姐的病。”

回眸,恰见那轿帘被落下,随之,竟又传来华妃的话:“对了,若是得空,也去皇子所看看小皇子才是。”听她提及皇长子,璇玑一个激灵,华妃又言,“苏妃的身子亏损得这般严重,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能力照顾小皇子呢。”这番话,她说得漫不经心,音色也不大,只立于鸾轿前的璇玑可听见。

低低应了声,目送着鸾轿离去。

地上的太监此刻也不敢耽搁,慌忙爬起来就朝太医院的方向冲去。

两个宫女靠在慧玉宫门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璇玑过去的时候,隐约听得她们说什么“喝药”“大限”云云的话,想起方才那太监的神情,心头更是被狠狠一击。

脚下步子一急,倒是把两个宫女吓了一大跳。马上有人进去禀报了,璇玑只在苏妃的寝宫外站了片刻,便见岚儿随着宫女出来,见了她,依旧不客气:“璇玑姑娘来这里不怕被人碎语么?”她是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不杀璇玑,那日她离开后,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太医既然也不追究,她一个宫女还能说什么?

只是,她的直觉让她觉得并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

璇玑不想找她吵架,只开口:“华妃娘娘特意让我来探探苏妃娘娘,你觉得能有什么碎语?”

岚儿的脸上染起了怒,原本也不是来拦着她的,咬牙退至一旁。璇玑会意,不再多言,抬步入内。桌上那鎏金香炉早已空了,入得内室,见两侧的金鹤香鼎亦不再有浓郁的熏香飘出来。整个寝宫内,洋洋洒洒的,竟全是药味儿。

凤床上的人侧卧着,半落下的暖色绡帐惹得里头人影若隐若现,瞧着,竟升起一抹朦胧的味道。

璇玑悄然上前,立于床前规矩地行了礼:“奴婢给苏妃娘娘请安。”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此刻屈膝行礼,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有半分可笑。岚儿终究没有跟着她进来,她知道一定是卓年的意思。

不等他开口,她便起身行至他的床前,迟疑了下,到底伸手去掀眼前的绡帐。

里头,那消瘦的手却轻握住了那层绡帐,那声音柔和中透不尽虚弱:“不是让你不要来么?”

“是她要我来的。”一句话,算是简单的解释。

卓年的脸色一变,才欲问,璇玑又道:“放心,她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在路上撞见去太医院的慧玉宫的太监,她便急着要我过来探你的病。”一面说着,手中的力道微微加大,里头之人,亦是。

“卓年?”她终究皱了眉低唤了一声。

“就这样说话,挺好的。”他没有松手,话语平静,“要记得我和你说过,日后,我还做我的苏妃。这里没有卓年。”

他的话里,隐隐的带着坚定。璇玑没有再坚持,握着绡帐的十指放松了,小声道:“那你让我替你把把脉。”

“一会儿,沈太医会来。”他还是拒绝。

自上次分别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仿佛是一下子冷了下来。其实璇玑何尝不明白,没有牵扯,对他们两人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可是她不放心,试问卓年心底,又如何真正放心?

在他床前坐了下来,她故意忽视他的态度:“太医说,她不会死。只是胎没了,日后,也不可能再怀上。卓年,你不值啊!”每次想到这件事,璇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更有是,如今身处宫中,她与他,还不能正常地说话。

她的一句“不值”令卓年心头一抹刺痛,却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命,而是她的在乎。其实她何尝知道,于他来说,只要她没有危险,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原本握着绡帐的手略松了,有些无力地落在薄衾上,喉咙有些难受,那声咳嗽被很好地压制下去。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他只是没有告诉璇玑,因为“再生蛊”的关系,他早已活不长了,是以以往那病弱的样子,也根本不必伪装。不过此刻,他想来还是高兴的。低喘了口气,他巧妙地扯开了话题:“以往是傅承徽下的手,她难道就没有行动?”

璇玑怔了怔,也没有想太多,只道:“她今日,狠狠地教训了傅承徽,还对其施了‘幽闭’之刑。”

华妃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傅承徽,这一点他一早就料到。只是,听她提及“幽闭”,卓年白玉修长的手指不觉一颤,他似是想起什么,忙问:“璇玑,你…”

“不是我动的手,是浣衣局的刘嬷嬷。她还说,要调刘嬷嬷过祥屏宫去。”华妃如今的身子虚弱,自己还动不了手,卓年果然是熟知那毒性的,否则,也不会问她。

他像是松了口气,他自己也是受过宫刑的,自然比常人更明白“幽闭”对女子的摧残。赫然阖上双目,他没有想到的是,华妃居然会如此歹毒。

“她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提醒他,可是为何他给她的感觉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她在乎啊。

帐内之人低嗤地笑:“我是将死之人,她如果聪明就不会动我。”

闻得那“将死”二字,璇玑只觉心头一痛,别过脸,才言:“她看上的,是皇长子。不过迟早的事情,她一定会跟皇上开口。”当初还心心念念想着除掉小皇子,如今自己不能生育,华妃立场一转,马上又打起皇子的主意来。苏妃将死,她将皇长子纳入怀中,也就不必担心自己无法生育了。

可怜皇长子还那么小,却不知道自己竟已经成了各妃争夺的香饽饽。璇玑明白,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皇长子在华妃的眼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先前是阻碍她脚步的绊脚石,如今是稳固她位子的棋子。

好半晌,绡帐被才又传出卓年的声音,似是无可奈何:“在皇上看来,我如今的身体,也实在不适合照顾小皇子。璇玑…”他的声音一恍,转口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用力摇头:“怎么这样说?是你保住了皇子的命,他长大后,会感激你的。”

“感激?”低低念着,在舌尖尝出了苦涩的味道。当年刘昭仪生产时的那一幕,宛若一卷画,再次横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狰狞的面容,还有满屋子的血腥味儿…

苏羽桐死后,他曾以为不必再害死人。可是他错了,这后宫里,从来不会缺少无奈。不论他愿不愿意,有的事,却必须去做。

刘昭仪的死,和他亦脱不了关系。沈太医原本是想杀皇子的,只是刘昭仪宁愿自己死,也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也没有想过要去救那个女子。这也是一直以来,他从不开口去要那个孩子的原因。皇子若是长大,不会感激他,只会恨他。

抿着唇,他没有告诉璇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很肮脏。是的,肮脏。

帐内之人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开始安静下去。璇玑忽而想起上回皇长子生病之事,此刻想了起来,她不免问了一句。卓年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摇头道:“此事,还不知道。”倘若华妃真的将皇长子过继过去,日后那人动手的时候,只怕不是那么轻的手法,怕是会直接杀了他。

这一切,璇玑自然也是想到了。届时,怕连她都脱不了关系。保护不周,她不过一个奴婢,一定会受罚。

卓年只觉得心头一悸,原来考虑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会有落下的。不然,如何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呢?心缓缓收紧,若是不让华妃将皇子要过去呢?

如今看来,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小皇子死在慧玉宫里。

赫然紧闭了双目,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甚至还抱过他…

纤弱的身体一颤,随之喉间的那声咳嗽,粘稠的东西自嘴角流淌下来。

“卓年!”璇玑此刻什么也不顾了,趁其不备,一把掀开了绡帐。苍白消瘦的容颜映入她的眼帘,在心头激起了万千的浪。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他忽而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其实不想让你看见。”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拼命摇着头,颤抖地将染了血的帕子圈紧在掌心中。她按住他的身子,转而郑重地嘱咐着,“有件事,我必须要你答应。”

严肃的神情令卓年感觉到了沉重,璇玑只道:“小皇子的事,你不要管。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杀了他,是么?”瞧见他的眸光一闪,璇玑笑了笑,“你要相信我,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在我手里害死他,我保证!”

“璇玑…”

“放心,我不会出事的。那一次都没有死,何况是现在?”她说得坚定。他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要他去冒险。说话间,指腹已经搭上他的脉,璇玑的黛眉颦蹙,很不乐观的情况。偏他的样子,一点都瞧不出伤怀。璇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对了,我师父的医术很高明,他或许可以救你!”当年她伤得那么重,师父都救活了她啊。

突然听她说“师父”,卓年的眼底露出一抹疑惑,他却没有细问,只轻声道:“谈何容易,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入宫来。我…也不可能出宫去。”他只以为璇玑的师父定是在宫外的。

璇玑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只是,师父此刻在哪里,她也吃不准。上次随晋玄王出宫之时,在大街上她似乎还瞧见过师父。但,就算真的见过又如何,正如卓年说的,根本行不通。

才说着,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小姐,沈大人来了。”

璇玑本能地回头瞧了一眼,听得卓年开口:“你待得够久了,回去吧。”

对着沈太医,璇玑是没有好感的,她也不想卓年为难,点了头起身,迟疑了下,又嘱咐他:“我和你说的话,要记着。”

“好。”低低应着,目送她出去。虽是自己要她不要来,今日见着了,却是异常的满足。

因着岚儿说是华妃让璇玑来的,沈太医也没有话好说,瞧见璇玑出去,他只转身入内。

出了慧玉宫,行的不远,璇玑忍不住又回眸瞧了一眼。低头,看着手中染着血的帕子,心跳仿佛一下子紊乱了些许。因为卓年的出现,让她尝到了被重视的滋味儿,原来是那么那么的好。

狠狠地咬着唇,她不想让这种美好消失在生命里!

回身,恰见一顶鸾轿迎面而来,璇玑认出了跟在轿子边上的宫女。躲不开,她只能屈膝行了礼,薛昭仪没有叫停,甚至都不曾掀起轿帘看她一眼,鸾轿在面前急急而过。璇玑低叹一声,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鸾轿在慧玉宫门口停下,不等宫女掀起轿帘,薛昭仪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来。匆匆入内,却被告知太医在里头为苏妃请脉,无奈,她只能在外头稍候片刻。

岚儿请她坐,她也坐不住,整张脸是骇人的白。

沈太医才出来,她便急冲了进去。岚儿吃了一惊,忙跟着进去,见她跪在床前,话语颤抖不已:“娘娘,您可得救救嫔妾啊!”

闻得帐内低低一声咳嗽,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微掀起绡帐入内,小心地将卓年扶起来。隔着朦胧的绡帐,外头女子的脸色看不太清楚,卓年只倦声问:“何事?”

薛昭仪整个人都是颤抖,不自觉地朝岚儿看了一眼,见四下再没有别的人,她才继续道:“傅承徽被处死了,嫔妾听闻…听闻她死前华妃娘娘去过…”她的声音清幽了下去,再次朝帐内之人看了一眼。

卓年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看来华妃对傅承徽动刑,让后宫人人自危了。这个时候华妃过萱禧宫去,想必各宫的眼线都细细地瞧着呢。他却只做不知:“傅承徽是罪有应得,你有没犯什么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薛昭仪猛地吸了口气,迟疑了下,爬起来靠近了床边。岚儿一阵紧张,却见卓年略摇了头。随即薛昭仪的声音再次传来:“娘娘有所不知,当时侍卫带走傅承徽之时,她正和嫔妾聊天吃点心呢,吃的,也是她送给娘娘的那一种。她还说,这点心是她家里特地送来的,是全郢京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原本给娘娘,是盼着娘娘能多帮衬着点。嫔妾可是不信她会下毒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凑过去,“是华妃娘娘陷害的她。”

岚儿的眼睛撑了撑,却见卓年似是疲倦地阖上了双目,听他嗤笑着问:“你就不怀疑是本宫下的毒?”

“怎么会是娘娘您?华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和傅承徽有过节,谁不知道华妃疼那宫女?听说要不是华妃娘娘帮着,那次她生病,皇上就曾想责罚那宫女的。再说了,她不过是掉了胎,可娘娘您却…啊,嫔妾该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慌忙又跪下去,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苏妃命不久矣,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而对于薛昭仪来说,却到底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卓年只静静地听着,后面的话他并没有上心,看来薛昭仪倒也不是个傻子。恐怕是她还不知道华妃此生都无法生育了,她若是知道,也就不会这般想了。低咳一声,他只道:“继续说。”

听苏妃不怪罪,薛昭仪才长长松了口气:“她用自己的孩子换娘娘和傅承徽的命,谁说不值呢?日后,她还不是会得尽皇上的宠爱?”说到底,她心底不免震了震,自己和傅承徽走得近,后宫谁人不知?华妃一定也知道,这才是她担心的一点。

“那你想本宫怎么救你?”

听他一问,薛昭仪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她的眼睛有些红,似是迟疑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想…想娘娘在皇上跟前说说,把皇长子让给嫔妾。娘娘您别误会,嫔妾是看娘娘身子抱恙,才想替娘娘分忧的。当然,等嫔妾照顾皇长子,您也一样是他的母妃。”说这番话的时候,薛昭仪心底又开始紧张,偷偷地看着里头的人影,只可惜隔着绡帐,她完全看不见里面之人的神情。

卓年略睁开眼睛,心底冷笑一声,好一句照样是皇长子的母妃啊。谁不知道他根本活不久了,薛昭仪这个如意算盘还是打得挺好的,等他两眼一闭,皇长子的母妃不就只她一人了?

岚儿听不过了,动了唇才想说话,却见卓年的目光一闪,到底是噤了声。

薛昭仪听他不说话,心下越发慌张,哭哭啼啼地开口:“娘娘您也知道,嫔妾又不得宠,想要怀上帝裔这辈子都难了。您若是帮了嫔妾,嫔妾一定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求娘娘成全了嫔妾吧!嫔妾求您了!”她边说着,边磕起头来。

因为她深信华妃害的傅承徽,她怕华妃是在一个一个除掉能够威胁到她的人了,所以没有靠山没有子嗣的她,此刻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绡帐内的人未出声,外头的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岚儿回眸时,瞧见卓年的气色似比方才更差一些,她忙扶住了他,低声唤了声“小姐”,见他只略摇了头。岚儿心下微怒,别过脸便径直开口:“昭仪娘娘这叫什么话?皇长子认我们娘娘做母妃也是皇上同意的,岂是您一句说要过去就能要过去的。”

她不过一个宫女,原本薛昭仪不必惧怕的,只是此刻自己有求于人,哪怕敢得罪岚儿?被她这样一说,竟一个字再吐不出来。其实她也知道,就算苏妃命不久矣,叫她让出皇长子恐也是一件难事。只是她不试试,心有不甘啊。上回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令淑仪华妃怀孕有何种想法,此刻想来,倒是自己最不济了。好歹令淑仪还有个帝姬是亲生的。

这般想着,眼泪再忍不住,“唰唰”地流下来。

眉头略皱,卓年竟轻笑着道:“你说的,倒是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话,令薛昭仪方要死去的心仿佛又瞧见了希望。止住了啜泣,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绡帐中的人。岚儿更是吃惊地看着他,他只作未见,又言:“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本宫心里有数。只盼着日后,你待小皇子好。”

猛地回了神,薛昭仪几乎是喜极而泣,忙拼命地点头:“是,嫔妾一定会的,谢娘娘!谢娘娘成全!”

待她出去,岚儿忍不住问:“小姐为何要答应她?她哪会为了您?她那都是为了自个儿!”

嘴角微微牵动,他没有笑出声来。华妃不是也想打皇长子的主意么?不如他替薛昭仪开了这个口,看看华妃会如何?

从慧玉宫出来,原本该径直回祥屏宫去的,只是璇玑并不想那么早回去。缓步走着,远远地,瞧见韩青带着一队侍卫自前面走过,不必看亦是知道萱禧宫的刑法结束了。

傅承徽,她终究没有用她美丽的舞步留住薄奚珩的心,更留不住自己的命。对着她,璇玑倒是没有觉得可惜,要怪只怪她自己太不聪明。想做墙头草,结果两边不讨好。

而今日,华妃的手段残忍,也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能入宫者,果然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呵,她当初与她结盟,如今却是时时防着,也算是讽刺了。

自傅承徽死后,华妃便一直在祥屏宫修养。那次中毒,她的性命虽然无碍,身体却一直很虚弱,为了给傅承徽临终送行,华妃更是强撑着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如今事情了了,她也什么都不去想,只安心养病。最重要的是,只有她将身子养好了,才有足够的优势去问薄奚珩开口要皇长子。

刘嬷嬷果然来了祥屏宫当差,堂堂华妃要一个嬷嬷,还不会有人注意。

各宫的主子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祥屏宫探望华妃,华妃时常挂着浅浅的笑容,任凭谁也瞧不出半分的端倪。薛昭仪是与令淑仪一道来的,不知是不是璇玑的错觉,总觉得薛昭仪好像很怕华妃似的。令淑仪安静得犹如算盘珠子,拨一下才会动一下。与她们说话,华妃也觉得没趣,只不过让她们稍坐片刻,便以要休息为由叫人打发了她们。

璇玑亲自送了两位娘娘出去,回来时,瞧见刘嬷嬷提着茶壶出来,喊着要宫女去倒茶。因着见华妃对璇玑甚是客气,刘嬷嬷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敢得罪她。此刻见她过来,便道:“璇玑姑娘不必进去了,娘娘说要小憩会儿呢。”

璇玑点了头,主子既说不必入内,她也只在外间站住了。

刘嬷嬷也不打算走,就站在她跟前,粗粗的两条眉皱了起来,小声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傅承徽的事也了了,皇上怎么还那么忙,都好久不来祥屏宫看华妃娘娘了呢。”说的时候,她的目光流连在璇玑的脸上。

璇玑何尝不知,刘嬷嬷虽然出了浣衣局,却依旧怕跟个不得宠的主子,她最怕的莫过于华妃流产失宠。此刻在璇玑面前问,不过是以为华妃有什么事,这个宫女一定知道。

皇帝忙什么,不是后宫的人该去打听的,只是璇玑,像是隐隐的猜到了些许。回身,在椅子上坐下,她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嬷嬷担心什么,我们娘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还有谁能抢了她的风头不成?”

刘嬷嬷闻言,忙“嘿嘿”笑着,跟着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我也听说皇上这段时间不曾过慧玉宫去呢,想来,是的确有事。”

想起卓年,璇玑心下低叹。那一次华妃让她去慧玉宫,也不过是想确认苏妃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乐观。知道她带回消息,才瞧见华妃嘴角那抹常开不败的笑。

见璇玑不打算说话,她又旁敲侧击地问她:“璇玑姑娘,我说你怎么那么厉害,能让娘娘那么喜欢你?”

斜睐了她一眼,璇玑心下觉得好笑,这种事也能告诉她?

淡化了口吻:“是娘娘错爱了。”

见她明显是不想说,刘嬷嬷的脸色有些悻悻的,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起了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娘娘的茶泡得如何了,别叫那些小蹄子们偷懒!”说着,扭动着肥硕的身子出去了。

将目光从门口收回,璇玑知道华妃不过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她对自己并不信任,可是她现在也不能去得罪华妃,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她开罪不起。

否则,受累的又将会是卓年,他知道自己有事,一定不会不管的。所以每一步,她都必须很谨慎,不让自己惹祸上身。

又过八日,已是六月底。浅色绡帐被两边的玉带钩高高挂起,女子不过一袭单色亵衣,侧卧在床上,腰际带着薄衾。璇玑半跪在她床前,手持着拂尘轻轻驱赶着偶尔飞过来的蚊虫。内室的熏香袅袅地飘散着,惹起了一阵的睡意。璇玑深吸了口气,强撑起意识。也不知是天气太过闷热的缘故,还是晚上没睡好,今日的她总觉得瞌睡劲儿老上来。

外间,有脚步声急急靠近,接着,是玉珠剧烈碰撞的声音。璇玑一个激灵撑大了眼睛,回眸瞧去,未见人,便闻得那是刘嬷嬷的声音:“娘娘,娘娘不好了!”

“刘嬷嬷…”璇玑不禁站了起来,皱眉瞧着大呼小叫的她。

华妃的黛眉微皱,半睁开眼,有些不悦地问:“何事那么慌张?”

刘嬷嬷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跳,此刻听她问,忙抬步上前,俯下身道:“皇上恢复了惠妃的位份!”

原本还在朦胧中的双眼蓦地撑大,华妃猛地撑起身子,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红润飞双颊在这一刻又蓦然褪尽了颜色。那撑在被衾上的手早已是狠狠地攥紧了薄衾,细微中,还带着些许的颤意。

璇玑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便与她说过,惠妃恢复位份不过是迟早的事,果不其然…看来她还是了解薄奚珩的。

只是,中毒的时候都没有恢复惠妃一位,如今他又有什么借口?

华妃继而又闭上眼睛,此事,她想管也管不着。璇玑伸手扶她再次躺下了,小声道:“娘娘不必急,她就算恢复了位份又能如何?不过一副残局罢了。”心头刺痛,面色依旧不变。

华妃没有说话,呼吸声也仿佛渐渐地平静下去。

刘嬷嬷张了张口,她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华妃会和自己一样激动。却根本不想,竟是这样的场面。半晌,才听华妃开口:“一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今晚皇上会去哪里就寝?”

“是。”低低应下了,见又有蚊虫飞至,璇玑帮甩着拂尘去驱赶。

傍晚,派出去打探皇帝行踪的太监还未回来,院中倒是传来公公喊“皇上驾到”的声音。华妃很是意外,璇玑亦是。

来不及梳妆打扮,才扶了华妃起身,便见那抹明黄已经入内。

“臣妾未能迎驾,还望皇上恕罪!”华妃盈盈拜倒。

璇玑也忙行了礼。

薄奚珩的脸色并不见得好,大步上前亲扶了华妃一把,才开口:“养好身子才是大事,朕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如今可大好了?”

“回皇上,臣妾已经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