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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头,拉着华妃上前坐下,璇玑帮上前倒了水。

他没有喝,声音有些倦:“朕这段时间政务繁忙,都没有空来看你。”

“皇上当以国事为重,臣妾是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似是满意,大掌抚上女子的脸庞,皱眉道:“瘦了。”

华妃幽幽地抿唇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笑着开口:“正好今日皇上来了,臣妾正有一事想和皇上说。”

“什么事?”他淡声问着。

目光掠过男子的脸庞,见他是神色淡淡的,华妃才鼓起了勇气开口:“臣妾听闻表姐的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想来是要静养的。如今还要她照顾小皇子,怕她太累。臣妾如今没事了,就想着替表姐分担一些。”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他像是并未不高兴,低笑一声道:“朕知你有心,此事朕也想到了。”

他的话,叫华妃一脸喜色,听他又道:“只是惠妃先和朕提了此事,说是薛昭仪在宫中规矩的很,让她带皇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华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她怎么忘了惠妃活不久,可宫里头能活得长久的女人多的是!她怎么偏偏就忘了!

皇帝听似漫不经心的话,也叫璇玑吃了一惊。随即,整个人又被感动充斥了一身,卓年对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皇上…应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

那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恬淡的应声里被磨灭。华妃彻底的泄了气,皇帝又言:“都争着要做他的母妃,朕心里高兴。”他温和的笑着,华妃也只能跟着一笑。

其实她们一个个打着什么心思,他怎会不知?只是这些与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以,他也不会去管。

他握紧了她的手,叮嘱着:“那些都先别想,把身子全养好才是正经的。”

华妃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轻柔地应着声。

是夜,皇帝留宿祥屏宫,熄灯之时,所有的宫人都悄声退出来。璇玑瞧着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翌日,皇帝早早地离去,华妃到底动了怒。

“她以为装乖巧,让出皇长子,让皇上恢复了她的位份就能压得住本宫?本宫有时间耗,她可没时间!还有薛昭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抢人!”

刘嬷嬷在一侧添油加醋地道:“就是啊,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竟然敢和娘娘对着干!奴婢看啊,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妃脸上的怒意更甚了,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和本宫斗!”

“娘娘息怒。”璇玑上前扶她坐下,从容开口,“她这个时候过继皇长子,岂不是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么?有的是人盯着她。”

“是啊是啊,娘娘,璇玑姑娘说的对!”刘嬷嬷忙凑过来附和着。

华妃阴冷一笑,握紧了双拳开口:“本宫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是本宫的,一定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刘嬷嬷殷勤地替她垂肩,点着头:“娘娘您放心,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到时候会知难而退的。”

璇玑站在后侧,没有说话。

刘嬷嬷趁机又言:“娘娘,您昨儿个应该问皇上那皇后金印之事…”

华妃的眸子一紧,此事,她当然想到了,只是皇帝都说让她什么都别管只要养好身子,又叫她如何开口?不过好在,惠妃身子欠妥,而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她应该再没人能问皇帝开口要这项权力。嗤笑着开口:“此事不急,本宫等几天,又如何?”她深信,迟早会落在她手里的。

璇玑不免想笑,若是让华妃知道鄢姜公主马上要来和亲了,她还能这般从容么?

薛昭仪得了皇长子后,像是为了刻意躲避华妃,竟真的不再来祥屏宫。听闻她偶尔倒是会去慧玉宫坐坐,每次时间也不长久。

七月初三,炎热午后,院子里的小虫“吱吱”地叫个不止。璇玑恰从外头回来,一路上,听得宫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似是皇帝要设宴的事。璇玑当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回祥屏宫时,听闻华妃在内室。

拂开了珠帘入内,见华妃只一袭轻薄纱裙握在湘妃塌上小憩。倒是不见刘嬷嬷,只一个宫女替她打着团扇,另一个小心地驱赶着蚊虫。

她也没有上前打扰她,又悄声退出来。在外头站着,长长地舒着气,这天可真是热。

华妃这一觉睡到了将近未时。璇玑才听得里头有宫女与她说话的声音,才想要入内,见一个太监自外头急着跑进来。因为不是祥屏宫的太监,璇玑不免站住了脚步。

那太监跑上前来,问着她:“华妃娘娘可在屋内?”

点了头,太监忙道:“那请姑娘通禀一声,就说皇上有口谕要传达。”

既是皇帝的命令,璇玑自不敢耽误,进去禀报了,又请了太监进去。太监一见华妃,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才尖着声音道:“娘娘,皇上传下话来,说今儿在衡台设宴,请各位娘娘都要参加呢。”

此事璇玑在外头就听见了,设宴本不是什么大事,却说要各宫娘娘都参加?这倒是叫璇玑不明了,没听说过宫中有大事啊?

心下微动,她突然,想起一事。

果然,华妃疑惑地问:“何事设宴?”

太监笑着答:“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鄢姜有贵客要来。”

“鄢姜?”华妃更为不解,太监忙说着还要去通知别的主子就急急告退了。

璇玑悄然吸了口气,果然还是鄢姜公主的事。她的目光落在华妃依旧蹙眉的脸上,不觉好笑,今夜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夜色如流水,却是处处透着热,想来是白日里的燥热尚未收起。璇玑扶华妃下轿时,已瞧见前面先到的各种嫔妃早已入内。璇玑细瞧了一眼,竟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心下不免有些讶异。

华妃发鬓的步摇一晃,人已抬步往前。

衡台内,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先到的嫔妃见华妃入内,忙都起身朝她行礼。薛昭仪也规矩地行了礼,华妃冷笑道:“还以为昭仪妹妹照顾小皇子忙着,今日不会过来呢。”

一句话,叫薛昭仪脸色白了几分,此刻也不好发作,只悻悻一笑,落了座。

衡台之上,正中自是帝座,而其两边置了两张席位。一侧席上,许久不曾露面的惠妃已经落座。璇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他并未看着自己,而是与岚儿小声说着什么。华妃款步上前,轻笑着开口:“看起来表姐气色不错呢。”

卓年闻声回眸,略笑道:“可比不上你的。”他的目光,只极端的时间落在璇玑的脸上,随后马上果断地收回。

这时,瞧见外头一些大臣也陆续来了,华妃到底惊呆了。璇玑朝卓年看了一眼,他的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惊讶,看来他多少还是猜到一些的,毕竟,他的背后还有人。

扶了华妃就座,璇玑心下思忖着,薄奚珩这一次是来真的了。叫大臣们也来赴宴,便是要将鄢姜公主的事直接昭告天下了。

皇帝随后也来了,春光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心情甚好。

众人都行了礼,他已走上高位,叫了“免礼”,才一抚衣袍坐下了。

下面左侧空了三席,看来是为鄢姜的贵客准备的。

不多时,便瞧见外头跑着进来一位公公,跪下道:“启禀皇上,鄢姜公主的轿子已经到了。”

薄奚珩嘴角一扬,朗声道:“快请!”

华妃一阵惊愕,底下的嫔妃们个个都露出不可置信地神情,目光纷纷探像帝座上的男子。皇帝似未曾察觉,目光直直地看向大殿门口。

很快,有脚步声传上来,隐约,还可瞧见两个高大的人影。

入内的,是两名男子,俱大步上前,高声道:“参见皇上!”一名身着银色铠甲,高大威猛。另一名则一袭纳白长衫,玉冠束发,面容白净。

而璇玑在他们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猛地僵在了原地!

那白衣男子…是师父!

心头狠狠一震,她不禁撑大了眼睛直直地瞧着。不会瞧错的,一模一样的容颜,那就是她师父!垂于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她一早就觉得此人身份不简单,却始终不曾想到他竟是鄢姜人!

而他像是不曾瞧见自己,只淡淡地直起身子谢恩。

薄奚珩轻皱了眉头,问:“公主呢?”入殿的只他二人,难不成公主还在外头候着?

璇玑见她师父略上前一步,双手击掌,便有一个自外头入内,却依旧不是那鄢姜公主,而是一个手持着画卷的侍卫。画卷,被交至佟寅的手中,听他道:“公主说见她之前,先请皇上看看公主的画像,或许皇上您,会有印象。”佟寅有些不解,却只能持了画卷回身,恭敬地交至薄奚珩手中。

皇帝的眼底疑惑,此刻也只能伸手将画卷打开。底下之人继续道:“皇上恕罪,我家公主生性贪玩,王上为她指的夫婿,她非得亲自见见才会应下。”皇帝手上的动作略一停滞,心底冷笑,怎么难道他堂堂西凉帝王,还配不上那鄢姜公主不成?

画卷,被缓缓打开,华妃侧脸,伸长了脖子去依旧看不见半分。而皇帝的眸子一紧,却是猛地呆住了。一侧的太监亦是张大了嘴巴,无奈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之人依旧浅笑着道:“是以,公主早已来了西凉。”他顿了下,又言,“她还说,对皇上,也满意的很。”

璇玑越听觉得他的话越奇怪。

而帝座上的男子却是猛地回眸,目光直直地朝璇玑看去。璇玑一惊,不自觉地回头,见底下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脚下的步子微转,已是低下头去:“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宫闱血】05

“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他的话,声音并不十分大,却是这个时候,像是一瞬间响彻在了整个衡台大殿。他身侧的将军也拱手行了礼,态度十分恭敬严肃。

底下一众人等都惊讶地抬眸朝璇玑看来,不时已有窃窃私语弥漫开来。丞相此刻眼底弥漫起的早已是探究之色,这鄢姜公主也未免太过大胆,这种事也能儿戏?

卓年端着玉盏的手狠狠地一颤,玉盏中的水已经溅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不暖也不凉,什么感觉都感觉不到了,他猝然转过脸,怔怔地看着离了他丈余远的女子。他身侧的岚儿亦是惊愕地撑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华妃更的一个不慎打翻了面前的酒壶,酒水沿着桌布流下来,浸湿了她华贵的广袖和丝履,浓郁的酒香像是瞬息爬满了全身,可她都无动于衷。半转了身子,仰着头睨视着身后的女子,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是鄢姜公主?那藏于广袖中的双手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她那么多的秘密,岂不就是…

一咬牙,她不敢再往下去想,此刻大殿之上,她也只能强迫自己稳住那口气,不能自己先乱了套。这件事,究竟如何,她此刻只能静观。

璇玑只定定地看着底下的男子,他的眼眸之中,剩下的,唯有温柔的笑,如风一般。丝毫也不曾瞧得出令人心悸的模样。

脚底板像是生了根,她连半步都没有退,也没有颤抖,也许只是有些麻木吧。两年给她的打击从来都很大,她甚至未曾想过曾经救过她的师父也会设计她。

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在她的身上,略一迟疑,她还是回眸瞧去。帝座上的男子,眸光沉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画卷依旧被握在他的手中,略一动,璇玑到底看清了那上面女子的面容。

眉若远黛,唇如红樱,明眸皎洁似月,肤如凝脂…除却她周身华贵的锦服,不就活脱脱一张璇玑的脸么?

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很疼,疼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

她忽而回眸,冲底下之人璀璨一笑,还不明白么?那根本不是璇玑的脸,那就是兴平公主的脸!

只是此刻,要她如何?跳出来说她不是公主么?

会有人信她么?

她若说了,后果如何,她不是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了一死。

师父啊师父,他终究胜了自己一招。

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忽而想起那块藏在她房中的,他的帕子。原来那时候要她活着的话,也不是不舍,而是,她若死了,叫他这出戏可怎么唱下去呢?

她因为她看清了很多东西,却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竟有浑然不觉地成了别人的一枚棋子!

夏玉已站直了身躯,笑着开口:“公主也别任性了,想必还把皇上给吓到了。我们王上还说,此事该给皇上好好赔罪的。”

他的话,才叫璇玑猛然回神,他是吃准了她此刻不敢戳穿他的谎言才如此肆无忌惮!深吸了口气,她到底开了口:“夏大人可也叫本宫吃了一惊。”

他笑了笑:“臣愿受惩罚。”

皇帝这才嗤声一笑:“果真是惊喜连连啊。”他又看着璇玑,“兴平公主…真叫朕惊讶。佟寅,还不请公主入座,好生伺候着?”

太监这才怔忡回神,忙点了头上前,恭敬地开口:“公主,您这边请。”他的手伸过去,璇玑想了想,到底是扶住了他的手。

绕过卓年的身边,见他动了唇,璇玑略摇了头,此事她也才一知半解,不能轻举妄动。他的目光随即又看向底下两位鄢姜使臣,心中更是说不出的疑惑。

这一切,太突然了,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突然。

才要落座,忽听得帝座上的男子问着:“公主可要先行回去换身衣服?”

夏玉朝璇玑瞧了一眼,笑着道:“可都准备着呢,公主意下如何?”

这身份都是假的,谁还在乎那身衣服?璇玑冷冷一笑:“谢皇上体恤,这身衣服兴平倒还是挺习惯的。”

众人一惊,见皇帝非但不生气,反而舒畅一笑:“不拘小节,公主的性子朕倒是喜欢!”

抿唇笑着,她坐在了上位。夏玉跟随在她一侧拂袍坐下,倒是又俯身过去,小声道:“还怕你在深宫活不下去,今日见了你,倒也放心了。”

回眸,与面前的男子对视,她猝然笑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早来了郢京,不早知道我活得好好的么?”这一次,她是深信那日在大街上见到的人就是夏玉,根本不是自己眼花所致了。

夏玉略微一怔,淡笑不语。

皇帝抿了口酒,眸中流光淡洒在底下二人的身上,见他们都极为自然地笑着,果真像是认识甚久的样子。一仰头,整杯酒下腹,他开始一寸寸地回想遇见这个女子的一幕幕…

宫女给璇玑斟了酒,她一口便饮了,直直地坐着,没有呛出声来。如她这种常年做细作的人,是从不敢饮酒的,醉酒容易误事。今儿坐在这里,不过头一遭。

果然,她不过三杯酒下肚,夏玉的声音又传过来:“公主还是少喝几杯为好。”

手指将酒杯把玩着,她低笑出声:“是怕么?怕我喝醉了乱说话?”

他也跟着笑:“公主还能乱说什么?叫他‘云卿’?呵,那也不过是公主为了更加了解未来的夫极力打听来的,不是么?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过一个字,璇玑整个人像是又清醒了些,她可还没醉呢!

对面端坐着的薛昭仪自夏玉说璇玑的鄢姜公主后,目光一直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她忽而想起前不久死去的傅承徽,心底下不免打了几个寒战。怨不得傅承徽会死了,谁知道这个宫女竟然会是鄢姜的公主?那么皇上呢?皇上是不是老早就知道了?

握着酒杯的手不断地颤抖,还好自己那时候不过跟在傅承徽身后连吆喝都算不上,否则今时今日,下一个死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这样想着,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压不住的惊,却反倒让自己越发地慌张起来。一侧的宫女小声唤了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只道了句“斟满”。

也许是鄢姜公主的身份太过突然,连着皇帝自己都还在消化之中,以至于直到晚宴最后结束,薄奚珩都不曾说要娶鄢姜公主为后的话来。原本对薄奚珩要娶鄢姜公主的事,璇玑是持着观望的态度,而如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她可不这么想了。既然他不提,于她来说,也是好的。

众人出去之时,已过了酉时,空气里的风依旧还是充斥着暖意,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鄢姜的侍卫都守候在一旁。只身上的佩剑都已卸下,那也算是对西凉皇帝的尊重。

因为是贵客,自然都是安排在行馆下榻,外头还有一顶华丽的青顶鸾轿,来时无人乘坐,去时倒是有热闹了。

夏玉已经替璇玑掀起了轿帘,她未及入内,便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脚步声,随即,薄奚珩的声音传来:“希望公主今日可以睡个好觉。”那眸光微微闪动着,似是蕴含着另一层深意。

璇玑适儿一笑,回眸对着他:“皇上也是。”

“朕…”他顿了下,轻笑着,“朕怕是不怎么好入睡了,居然被人监视了那么久也无动于衷。”

他的话里,另含意思,璇玑只作未知,依旧从容开口:“我还以为皇上喜欢这样的刺激。我倒也喜欢了,扮演细作,坐观虎斗。皇上的后宫,可也热闹着。”话说着,她悄然瞟了眼他身后陆续回宫的嫔妃们,极为巧妙地将矛头转移了出去。

皇帝略一怔,随即畅快地笑起来,她很聪明,是真的聪明。那一刻,他仿佛是满意的,丞相还担心后宫不太平吓着鄢姜公主,如今看来,她倒是游刃有余啊。

一侧身影晃动,夏玉抬步上前,适时解了围:“天色不早了,我等还有王上的吩咐要传达给公主,皇上也不必相送了。”

薄奚珩点了头,又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退步离开。

华妃见此,往前了一步,可是又站住了步子,这个时候,她上前去,到底是不合时宜的。如今璇玑成了鄢姜的公主,她安能再叫她跟她回祥屏宫去,再做她的婢女?

不,她想她此刻该担心的,是她身上“天生奇香”的问题。丹蔻将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绞在了一起,犀利的凤目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女子。直到,那轿帘落下,再看不到,她的目光才被迫收回。

“小姐,回宫吧。”岚儿扶着身侧之人,小声劝着。

卓年的眉头一直紧锁着,从夏玉说璇玑是公主开始到现在,她的表现一切都还算正常。可是,只她对着他那一个轻微的摇头他就知道,璇玑不可能是鄢姜公主也不会是鄢姜公主。但是如今的一切,他解释不了。岚儿已替他拂开了帘子,他没有迟疑,收步入内。

端坐在鸾轿内,璇玑已经不愿多想,夏玉的那句话,不过是在告诉她,等回到行馆,前因后果,她都会知晓。伸手,略掀起了窗帘,瞧见外头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样的脸庞,却到底与那时候相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了几分恬静,多了的,不过是浑然的陌生。

队伍在行馆前停下了,夏玉跳下马,上前欲替璇玑拂开轿帘,她自个儿却是走了出来,抬眸笑着:“还是不劳师父动手了。”

他怔了怔,忙道:“公主可不要这样唤臣。”

她“嗤”的笑出声来:“怎么?公主就不能有师父了么?”

被她说得一阵语塞,夏玉似是尴尬地低咳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朝后面西凉的护卫道:“今晚有劳各位了,请回吧。孙将军,这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孙将军点了头,回身指挥他带来的卫队各自守岗。夏玉已回身:“公主请。”

璇玑不说话,只抬步入内。让孙将军部署,不过是不希望西凉的人有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罢了。璇玑不得不说,夏玉也的确是个谨慎之人。

这里的行馆于璇玑来说并不会觉得陌生,两个月前,她还曾随晋玄王来住过几日。如今再踏足,自己竟成了客了。呵,谁不说世事无常呢?

缓步,走过长廊,在一侧的拐角处,她竟生生地站住了。那时候,再往后,是各位王爷居住的卧室。她还记得,因为追逐那莫名的鸽子,就在这里,她还遇见一个神秘人。尽管晋玄王说当晚救她的是孟长夜,可是她始终的不信的。

“公主?”身后,夏玉的声音很轻,却是带着疑惑。

她这才一笑,再次抬步上前。

公主的寝室早已经准备妥当,门口侍立着两名宫女,低眉垂目,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们也只略抬了眼眸,忙跪下行礼。璇玑略一皱眉,便听得夏玉上前开口:“就不劳两位了,我们公主不习惯西凉的人伺候,都下去吧。”他的话音才落,身后便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璇玑不免一回头,见是四个鄢姜侍卫。径直过来,严严实实地守在门口。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夏玉已然推开了面前的房门,温声道:“公主请。”

目光掠过侍卫的眉目,个个严肃的很,脸上未曾见一丝表情。

入内,鎏金掐丝香炉内袅袅而出的熏香盈满一室,面前是黄花梨雕刻的一方圆桌,上头各式的点心与瓜果整齐摆放,看得人垂涎三尺。只是此刻二人的心思都不在其上,璇玑的步子未停,径直穿过珠帘,步入内室。

身后之人像是并未马上跟着入内,而是稍等了片刻,才又闻得那珠帘轻俏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她并未抬眸,只低着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浅声开口:“把他的人都撤下,换上鄢姜的侍卫,再加上公主如此不合时宜地‘横空出世’,师父还真当西凉皇帝的蠢蛋不成?”

傻子都可以看出来鄢姜就是在有意退避西凉的人,叫人难免不会觉得是她这个鄢姜公主有问题。

面前男子似是从容,止住了步子,欠身坐下,才笑言:“这倒是无碍,孙将军入境时就曾遭到不明人员的袭击。后来不久,传出庆陵王谋反一事,你能说这不是巧合么?如今我们的人,不相信西凉侍卫的能力,愿意自己保护公主,相信西凉皇帝也说不得什么。”

一番话,说得璇玑心头一震,原来那次的事,夏玉心里明白如镜。嘴角略牵起一抹笑,他其实说的已经很直白了,孙将军入境之时?那么他呢?不就是在郢京么?是以才能对庆陵王一事表现得那般坦然。皇权争斗,相信他作为鄢姜臣子,见过的也不少了。

璇玑不再纠结于此,直声问他:“真正的公主呢?”此刻没有外人,她也不想装了,她是不是公主,不论那孙将军是否知道,可夏玉和自己一样清楚明白的很。

夏玉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公主可真会开玩笑。”

她咬着牙:“你明知道我不是!”

这句话,夏玉仿佛并未听见,他侧了身,取了一侧茶壶优雅地倒了两杯茶。伸手,递给璇玑:“公主想必醉了,还是先喝口茶定定神。”

“夏玉!”她惊叫着。

“臣在。”面前男子依旧闻声如玉,仿佛她的怒意与自己无关。

璇玑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男子,以前,他也从不会这样。心底的那股难耐一下子就失控了,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开口:“别再叫我公主,我根本不是,我是荀云心!”她也不说璇玑了,她只是不确定,璇玑会否就是那鄢姜公主的闺名。

看着她怒,夏玉反倒是坦然了,直直瞧着她,低笑着:“荀云心?呵,你敢说出来么?你敢告诉他么?敢么?璇玑。”

十指猛地收紧,她像是被揭到了最疼的伤疤,黛眉狠狠地紧蹙。

夏玉又将手中的茶杯递过来,十指还是颤抖着,她握住了杯沿,却是手腕一翻,杯中茶水被悉数泼在男子俊秀的面容上。水沿着下颚滴落下来,他几乎是本能地闭了眼睛,没有抬手去擦,倒是笑起来:“对着西凉皇帝也是这种脾气可不好。”

她不笑,也笑不出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你救我,根本就是抱着目的地?因为我恨他,你就这样推我入宫?杀了他,鄢姜想吞并西凉?”

这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的齿间甫出,他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眼眸微转,悄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茶水的缘故,看出来的景色有些朦胧模糊,夏玉将手中剩下的茶杯搁在桌上,才低声开口:“不管怎么样,你不是达到你要的目的了么?”

“可我不要这样的身份!我不想嫁给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就是不稀罕他的怀抱!那是为鄢姜公主准备的,只是公主,不是她!

“璇玑,你以为在后宫生存很简单么?公主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她瞪着他,目光锐利:“不做公主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呵。”他轻盈一笑,“那你为何还不曾得手?你想要的,不也是看着他丢掉那皇位么?想帮谁?晋玄王么?”

身子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她与晋玄王的事那么隐蔽,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夏玉…他让她感到了危险…

他起了身,将女子按下去重新坐了,那声音依旧温纯:“璇玑,你我不是敌人。”

“可你对我不诚实。”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不是么?她可以和他合作,但是她不允许自己依旧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了衣袖欲擦拭脸上的水珠,却见女子的手伸过来,掌心之中是一方粉色的帕子。迟疑了下,到底伸手接过来,淡声解释着:“换了衣服便匆匆入宫了,倒是忘了带帕子。”

“回头,把你的帕子还给你。”

男子手上的动作微滞,随即低笑着:“怎么你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