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童在外面教了她,让她哄着他开心来着。

宝儿把糕点放在了桌子上面,自己就坐了他对面:“莲池哥哥,你怎么啦?”

顾莲池抬眸冷冷地看着她:“出去。”

宝儿抿唇,拿了一块糕点倾身递了过来:“哥哥吃糕点吧,可好吃了~”

她的小手就递了他的面前,只叫他又恼怒起来,挥手打落在地:“谁是你哥哥,滚出去!”

金色的糕点啪嗒掉落了地上去,宝儿低头怔怔看着它,忽然察觉到了他对她的不欢迎,之前朝宁曾对她说过,这个哥哥特别喜欢她,想让她陪他玩两天,如今见他眉眼,都是愠怒。

她这孩子,从小跟谁一起玩,都是你喜欢我,我就和你一起玩耍,你不喜欢我我掉头就走。

本来是见顾莲池长得好看,依着林十三欢欢喜喜叫了他哥哥,结果人家却不喜欢。

她扶着桌子,顺势下了椅子。

宝儿低头捡起了糕点重新放了桌子上面,她一本正经地对他点头:“嗯,我走了。”

说着转头就走,书房外面喜童和喜东都急的不行了,见她出了书房急忙来问:“怎么样,小公子有没有吃一点?”

她一屁股坐了石阶上面:“我要回家,让我娘来接我。”

夜幕降临,李朝宁和李厚一前一后走出了巷口。

她现在在楼子里比较出名,给姑娘们配的天香丸尤其受欢迎。

街上行人稀少,李厚早提了灯笼,点亮了烛火,这片距离小院稍微远一些,他伸手来接药箱:“给我吧姑姑,我背着。”

朝宁侧身一避,只是笑笑:“没事,你帮我扎了半天针,也累了吧。”

李厚跟着她还有一个方便的地方,就是有些男人看病时候,扎针方便。

姑侄二人并肩,正是互相推让,一个人影从街口突然窜了出来。

男人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李朝宁的药箱背在了身上,吓了两人一跳。

他拿了药箱又夺过了少年手里的灯笼,不声不响地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李厚追了上去:“站住!”

朝宁不由扶额,也是叫住了他:“常远山!”

李厚也是拦住了他的去路,来抢灯笼:“你干什么!”

常远山侧身而立只回头看着朝宁:“天黑了,我送你们回去,放心,我对你药箱里的东西不感兴趣。”

李朝宁当然放心,玉如意早就贴身收好了,上前两步,只是抿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你现在已经毫无干系了。”

他又走在前面,给她们两个提着灯:“话是那么说,但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

爹娘身体都不太好,又不好跟她们发脾气,他回家以后叫人来给婆子小厮都捆了院子里,高声抽了一顿,然后撵出常家了。本来正是怒极攻心,凤栖又因为下人的疏忽发了热,他急忙赶过去,这小家伙偷偷跟他说,说他听见了,有人说老太太给了他娘休书,撵了他娘出来。

之前她曾将婚书还给了他,她一直以为他早退了。

其实并没有,只不过常远山没收好叫人拿去给了老太太,结果她急着撇清关系,一天都没等得,怕去官府退婚书有麻烦,直接甩了一封休书给朝宁,就在她送凤栖去常家的时候,背着他给的。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发出火来,这个时候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悲苦交加。

只恐怕这燕京城都要流传开了,她还怎么做人?

他不知道朝宁是怎么忍下来的,那样的侮辱,更是不动声色。

她若是哭闹,可能还不能让他把从前的事情都想起来,偏偏她就是这样的朝宁,更令他折服不已。

从家里出来,他一直在巷口等着她们。

他站在巷口的时候,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执意背着药箱,常远山提高了灯笼:“我就舍了一切,和你一起,如何?”

李朝宁只觉可笑,走了他的面前:“常生,这是什么套路,是你真的能舍弃一切和我在一块吗?是想要我感激涕零吗?还是你以为你让我消了气,以后还能和你回去常家?在你们家做出这么多事情之后,你以为我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自知理亏,只是摇头:“用不了两天,流言漫天,若我不在你身边,叫别人怎么看你。”

朝宁拉住暴怒的李厚,拉住他的手一起向前:“别人看我,那是别人的事情,流言是怎么出去的你我心知肚明,我没办法在你们做出这些事情来之后,还来感激你,你走吧,不想和你吵。”

她来拿自己的药箱,李厚也来抢灯笼。

常远山转身只管走:“不吵,你去哪我去哪。”

李朝宁怒气翻涌,更是加快了脚步:“站住,你给我站住!”

她是一直忍着,才没有对他发火,进京之前她将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秋天之后白日逐渐变短,这么一会的功夫,夜色渐浓,常远山的身影始终在她前面几步地方,恼得她加快了脚步。

李厚早跑了男人的身边去,可惜他比常远山矮一个头还多,根本动不了他。

李朝宁几近抓狂,到底追上了常远山。

她紧紧揪住了他的领口,翘起脚来怒目以对:“常远山,你混蛋!”

常远山由着她发火,站立不动:“嗯,我混蛋,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

朝宁能有多大力气,捶了他的肩头:“你混蛋,你全家都混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你知道我一个人是怎么生下宝儿的?你娇妻美妾名利双收,可曾惦记过我?你儿女双全可曾想过我?我堂堂正正成的亲,给了你脸面让你去退婚,你们家真是绝了,一封休书甩出来,以后还叫人来讲究我吗?说我什么?说我不要脸上你家门?”

她狠狠捶了他一通,气喘吁吁。

这是在大街上,还有行人,也怕说不清,李厚连忙来拉她:“姑姑,咱不和他生气了,不值个。”

李朝宁正在气头上,这么多天的委屈似乎才宣泄而出,更是拉低了常远山:“你自己说,你哪来的脸来见我?嗯?”

男人任她发泄,低头看着她:“我再不堪,也是孩子的爹,你不跟我,带着孩子改嫁去哪?”

话未说完,女人已然愤然推开了他。

她挺直了背脊,却只冷笑:“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之前为了凤栖我忍了,却没想到你也如此瞧不起我,带着孩子又怎么样,除了去你常家做妾,或者跟着你做个外室,难不成就没有别的出路了?我既说得出口,必然做得到,我也总相信命运,还能给我一个如意郎君。今个我就第一次做回绝事,常远山你记着,从前算我瞎了眼,以后两不相欠,两不相见,我若对你再起半分心思,五雷轰顶!”

李朝宁在他手上抢过灯笼来交给李厚,又来拿药箱。

她说什么?五雷轰顶?

常远山伸手握住了药箱的带子,不肯松手:“你何苦发这样的毒誓!”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银白的月光普照大地,朝宁再用力来夺,盯着他目光灼灼,分毫不让。

两人正是拉扯着,背后疾风扫过,一人骑马而来。

男人到了他们面前,赫然勒住了缰绳。

他束起的发冠上,玉色莹润,月光洋洋洒洒落在他的身上,可见其容貌俊美,犹如神降。

顾修一鞭子抽过去,常远山下意识松开了手,药箱当即让朝宁抢走了去。

常远山后退一步,回眸见是他:“顾兄,此乃我常家家事,还望哥哥不要插手。”

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顾修又一鞭子抽将过来,目光冰冷:“沈曼带孩子回娘家了,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常远山也是一怒之下出来的,此时冷静下来也是心下一震,他犹豫之间,顾修已然下马。

李厚提了灯笼,李朝宁背起了药箱,两个人快步走过常远山的身边。

明月当空,顾修牵着马恍惚也撞开了他,跟在朝宁的后面。

他脚步也不快,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不存在一样。

常远山口口声声说要和她一起,撇下家业也要和她一起,可事实上,用脚趾头想,那也是不可能的。李朝宁恍惚想着往事,七八年的等待,到底等来了一场空,怎不叫人悲愤,只气得胸中烦闷走出去老远,快到家门的时候她回头,看见顾修脚步缓慢,仍旧远远地走在后面。他今天也有些不太对劲,若是平时,总是盛气凌人,此时一身素白,走在路上也像是丢了魂似的。

她掉头迎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你为着沈小姐,也够费心的了,信陵君请回吧。”

心中不甘,言语间自然就带了些恼。

月色之下,顾修目光浅浅,脸色疲惫,只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诳他的。”

他声音很轻,在夜风当中听不真切,也不敢置信。

朝宁怔住:“什么?”

顾修站定:“我不为谁,刚才那话是诳他的,你看他反应就知道,他不会舍了沈家为你,知道了?”

他这个人!

竟然也会诳人?

是叫她看清常远山,还是为着…

不不,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神色,就信他,不是为谁。

可这些日子也见过他冷漠模样,也见过他狠戾模样,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信陵君。

顾修飞身上马,这就要调转马头:“到家了就回吧,我找个地方喝点酒。”

他说话时候,似有千愁万绪。

朝宁下意识抓住了他的缰绳,她扬着脸,察觉到他的落寞来:“怎么?令公子仍旧不肯治腿?”

顾修回眸,垂着眼帘看她:“他问我为何生他,问我为何叫他莲池,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阿青走了以后,我常常觉着好没意思,如今莲池大了,我才觉真对他不住,竟让他和我小时一样了。”

他叹着气,眉眼间都是颓色,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意气风发。

李朝宁心中一动,只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犹如溺水的孩童,无措而又疲倦。

她才觉心如死灰,抚着胸口那里也是空空如也。

月色很美,悲愤全然变成了委屈,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一下全都涌上了心头,填满了她的心房。

乱世当中,她失去兄嫂,茅屋当中,她独自产女,无依无靠之际,父亲过世,心心念念的常生,妻妾在旁。泪意一下子涌了上来,李朝宁握紧了顾修的缰绳,扬起了脸。

泪珠掉落的时候,她看向了空中的圆月:“我也觉得好没意思好没意思,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心才能宽。信陵君若是不嫌弃粗茶淡饭,薄酒凉茶,我来请你吃酒。”

圆月当空,失意人偏遇失意人,顾修翩然下马。

第二十三章

回到常家,已经是快到戌时了。

平日侧门一直开着,今天到了门前,却是关着了。

常远山快步上了石阶,一股邪火涌上了心头,咣咣踹起门来!

很快,门里看门的小厮跑过来给他开门:“等等等等,来人了,别敲了别敲了!”

这个时间,他以为是来回的丫鬟婆子出去办事回来的,一打开大门,结果被人当胸一脚踹开了去:“磨磨蹭蹭,天皇老子来了你也半天不开吗?我看你脑袋长多了!”

常远山也不看他,径自进了院子去了。

他这些日子被李朝宁和孩子们扰乱了心绪,本来也是堂堂正正的那点事,但是没想到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听闻顾修说沈曼竟然带了孩子回了娘家,急忙赶了回来。

常家看门的狗也被他惊了起,汪汪叫了两声。

常远山直奔后院。

早有丫鬟听见狗叫声出来查看,两个院子的丫鬟都牟着劲往前来,柳姨娘院的秋月腿脚快点,正好将他给拦住了:“将军可回来了,姨娘有两日起不来了,快去看看吧,瑾公子和柔姑娘今个也是哭了好几回!”

院子里灯光星点,回廊里也都布置着红灯笼。

秋月低着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尤其今个这样的日子,将军别叫姨娘伤心了啊!”

常远山皱眉:“今个什么日子?”

秋月脆生说道:“是姨娘的生辰啊,将军忘啦?”

他根本也不记得,说话间沈曼身边的丫鬟抱琴也到了跟前,她也是急匆匆地,先是福了一福:“将军可回来了,今天信哥儿总是吐奶,夫人急得直哭,这还在月子里,落下病可是不好了啊!”

男人怔住:“你家夫人没回娘家?”

抱琴低着头撇嘴:“将军说什么话呢,还在月子里呢,回什么娘家啊!”

是了,他也是一时信了信陵君的话。

常远山站在后院,抿住了唇。

从几何起,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娇妻美妾,每次回家来,都要抉择一番。

他更多时候,是在温柔乡里寄托自己的思念,若不是李朝宁突然冒出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从前的那些日子。彼时闭上眼睛,总能想起,她坐在窗边的模样,温婉而又纯真。

她救过自己的命,给过自己最美好的记忆。

而他又给她什么呢?

两个丫鬟都眼巴眼望地看着他,常远山抚着自己的心,总觉得空荡荡的正面多年,似乎现在才填满了。他负手而行,直接撇下这两个探路的,走了大院里去。

月色很美,每走一步,都觉痛快。

男人站在了老太太的门外,轻轻敲门。

他娘王氏听见动静打发了丫鬟来看,见是他,赶紧回报。

常远山却是不进门,撩起袍角跪了下来:“娘,儿子不孝。”

倘若此时沈曼真的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或许他还是想不通,此时妻妾都在,他脑子里却全是之前对朝宁说的话,那些话,都是他的真心话,现在想起来,只觉心疼。

老太太总不见他进门,到了门口来。

她与他隔着一道门,气得在门内直跺脚:“孽障!为了那个女人,你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常远山在门外跪着,扬声说道:“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瞒着我撵走朝宁,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来投奔我岂能容易?你只道她如今配不上常家门望,可不知我从前差点命都没了,是她们父子兄妹救下的,乱世当中,李家散尽家财,李朝宁带着我避过几次大难,她以娇弱之姿,背着我走过三十几里路。我娶她的时候,登她家门的媒人都快踏平了她家门槛了,我还瘸着腿,只给了她一个青龙古玉,生怕委屈了她还对她对天起誓,说我此生只她一人。”

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扬着脸,看着星空:“李朝宁救过我的性命,也救下了沈曼母子,是我常家的恩人,娘却瞧她不起,万般刁难。她灰心,不愿进门,娘还给她一封家书羞臊于她,这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她?当年我让人去找李家父女,你们到底是怎么糊弄我的,我以后也不会再问,现在只求娘将婚书还与我,也好给朝宁一个交待。”

也不知什么东西在屋里摔碎了去,老太太在屋里骂起了丫鬟来。

夜色当中,常远山背脊挺直,听着屋里动静只跪着院里,一动不动。

而与此同时,李朝宁却是在和顾修一起喝酒。

她说既然两个人一样想喝点酒,不如做个一日酒友。

她家的院子不大,只分上房和两间厢房,李厚出去跑腿,买了几壶酒,朝宁亲自炒了几个小菜,准备了一番,矮桌放在了厢房里面的榻上。这一间平日就是她带着宝儿在住了,里面摆设简单,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

外间不小,地上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本医书。

顾修坐在榻边,浅浅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日,她看着他书架上面的两本医书出神。

看宝儿就知道,李朝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世间怎有这样的女子?

他坐直身体,伸手给对面的女子倒酒:“我从小孤苦无父无母,也无人教我怎么做事,也无人教我怎么做人,磕磕绊绊就是奶娘把我带大的,沈家于我有恩,沈曼算是我妹子,若从前对你有所冒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李朝宁与他坐了对面,只管接酒。

她笑笑,酒便到了唇边:“信陵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放心上什么,与我无干的事情。”

顾修也给自己重新斟满:“怎么与你无干,既然是把酒言欢,丑话都要说在前面。”

说着也是端起酒杯来一仰而尽。

他和初见的也不一样,比她想象得要磊落,朝宁笑笑,继续倒酒:“我娘早就不在了,我虽然有爹,但是他常年不在家,其实我是我嫂子养大的,她可是个好人。”

一人一个酒壶,就在矮桌上举杯。

窗外的圆月是那么的美,月光洋洋洒洒地照进屋内,夜风懒懒,竟不觉凉。

顾修两指就敲在桌子上面:“李大夫想必是有福的人,不像我,我像莲池那么大的时候,走在街上,多少人都避我如瘟神,算命的说我注定是天煞孤星,与谁亲近了,就会害谁。”

这酒有点苦,李朝宁抿唇,可抬眸便是笑了:“算命的还说我是五福星降呢,说我福寿延绵亲近之人不富必贵,日后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相信吗?我娘生下我不久就死了,我爹常不在家,兄嫂对我极好,可她们却死于非命。我带着三个孩子,磕磕绊绊到了燕京城,不过是繁花一场,梦过罢了。”

她让他吃菜,可他心中烦闷,却只喝酒。

顾修扬眉看着她:“梦过也好,李大夫总令人刮目相看。”

朝宁苦笑,继续给自己倒酒:“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不是我比谁强到哪去。人往往总是这样,有时候因为一句话可能会哭也可能会笑,也有的时候什么都不说,走得远了再回头,才知道咬牙能坚持多久。”

她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却是坐起,姿态也算豪放了。

此时一壶酒早已下肚,李朝宁脸色微红,神态间竟也带了三分风流,顾修不由怔了一怔。也不知怎么的了,他心里竟也飞快跳了两下,紧着给自己倒酒。

即使是喝着闷酒,举止间也能看出他的淡然来。

朝宁笑,酒到唇边却是放下了,她只定定看着他的脸抖着双肩只笑个不停。

顾修也放下了酒樽:“笑什么?”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这一夜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去:“信陵君是久经沙场的人了,却不知为何还如此单纯,我说做一日酒友,你也当真相信?”

她脸上都是笑意,目光温柔。

顾修略一沉吟,忽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