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喊了声娘,秋娘先一步出来了:“宝儿来了啊,你爹这两天总念叨你呢,快进来!”

虽然秋娘身边是有个小丫鬟伺候着的,但是她也已经习惯了在宝儿面前卑微模样,总是亲手伺候着,弄得宝儿很不自在,偏偏林十三从不觉得有哪里不妥。男人在屋里正和客人下着棋。

宝儿进门也吓了一跳。

这客人也不是别人,她熟得很。

常凤栖端端坐在林十三的面前,手边放着的茶碗还冒着热气。

他这两年张开了些,少了些女气,多了些英气,眉眼间还是那般精致,就算是晒黑了些,也是很耐看的。听见宝儿的声音,他拿着棋子的手一顿,这才抬起脸来。

宝儿进门先喊了声爹,回头瞥见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凤栖也在啊,你干什么来了?”

常凤栖这些日子和李静常在一起,难得看见。

他微微扬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都是笑意:“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倒要问你怎么来了?”

宝儿无语:“我自己爹家,不来才不正常的吧?”

棋局早已定了输赢,宝儿一来,凤栖更是再不相让落子赢了林十三。

他单手拿起茶碗,回头便笑:“我以为你忙着,不想你这么空。”

说不清什么感觉,宝儿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过他这个人从来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她也不在意了,秋娘命人拿了糕点过来,安着宝儿让她也坐了。

林锦屏缠着宝儿非让她讲些外面的事,宝儿敷衍地笑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林十三输了一盘棋也不以为意,起来便笑:“凤栖这孩子我很是喜欢,可惜锦屏太小了,不然非招了当女婿不可!”

自从他进入精兵营之后,常凤栖便拜了林十三为师,和他亲近许多,这坏小子想要讨好谁都是不着痕迹,因为有宝儿这层关系在,也是更为亲厚。

只不过,宝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这么亲厚了。

她心里有些失落,看着凤栖略微出神。

也没让他看多久,凤栖起身告辞:“给师傅当女婿,凤栖自然是愿意的,不过锦屏真的太小了呢…”

他一眼也没瞧宝儿,只淡笑着往出走:“最近我爹娘真的在给我张罗亲事了,也真让人头疼,师傅就别拿我打趣了,先走一步,有空我再来。”

锦屏蹦蹦哒哒跟在他的身后:“凤栖哥哥慢走,锦屏送你。”

林十三哈哈大笑,也往出走:“你爹娘都相中谁家姑娘了,你也是时候有门亲事了。”

凤栖一脸你千万别再提此事的模样,出了门口看见宝儿默默跟在林十三的身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其实说起来,在营地两个人都有不太好的回忆。

那次他烧得迷迷糊糊,干了一件蠢事。

宝儿可给他好一顿打,他退了热之后,只说自己病糊涂了,还恼了她一阵子。

从那以后,他待她少有笑脸,姐弟关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形同陌路。

慢慢地,时日久了,才好一些。

但那也不比从前。

走到大门口了,常凤栖没有走。

林十三拉了锦屏的手,才要送他,他转身对着宝儿又勾了勾手指:“姐姐到我跟前来,我有件事告诉你。”

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快步走了过去,停步在他面前:“什么事?”

凤栖看着她的眉峰,嗤笑一声,向前一步几乎贴上她了“你怕我吃了你怎么?我们姐弟还比不过沈江沅那个了?有一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让你早点知道才好,省得你一天到晚地念着别人的好,我倒变成坏人了。”

宝儿抬眸,那种不详的预感又重了一些。

这次不等她开口,常凤栖先一步凑近她耳朵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沈家很快会上门去退亲。”

他说得很快,话音一落人已经转身走了,顾宝铮眼皮突突直跳,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但是也知道他说的别问是什么意思。常凤栖嘴是最严,他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都不会说。

林锦屏来拉她的手,林十三已经掉头往院里走了,自然也没听见风栖的话。

就只宝儿一个人心不静了。

锦屏让她快点进去陪她玩,林十三在院子里直嚷嚷着要亲自去灶房开火,给宝儿做好吃的,但是宝儿的脑海当中,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说了句我改日再来,掉头就往出跑。

此时周边的巷口炊烟袅袅,已经有人准备晚饭了。

顾宝铮出了巷口,一路疾奔,莫名其妙地干什么说到退婚去了,这不可能,可就算心里否认着,还是忍不住相信了。和沈江沅也才分开不到一天的功夫,怎可能突然就…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寥寥无几,自从订婚以后,沈江沅待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虽不觉刻骨铭心,但是那种被人记挂着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他时时把她的话,把她的人都放在心上。

他让着她,由着她,打心底地宠着她,就连娘亲朝宁也说,世上男人千千万,一个内心对你有愧的人,哪怕爱你三分,也会待你十分好。作为以后漫长人生的伴侣,清醒地看待此人,便已足够。

上一次,上一次沈江沅略带不满地拥着她,他问她是否喜欢他时,这个问题她想了很多次,其实这样的江沅哥哥,她是喜欢的,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她这根直肠子其实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这两天因着沈江沅和表姐的事情胡乱想了想也就放下了,顾宝铮脚步越走越快,在路上她甚至就想好了,一会若能见到沈江沅,就告诉他,说过喜欢她,不要轻易改变,她也喜欢他。

郡王府的门前,什么都没有。

至少表面上看,还是那般平静,这让跑得气喘吁吁的宝儿可算松了口气,都怪凤栖,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站下平缓了一口气才信步走进,天寒地冻地,院子里似乎和她离开的时候一个模样,宝儿直接回小楼,她要先确定下表姐,只要她还平静如常,那么就真的可以找凤栖干架去了。

只不过,进了自己的院子,她的脚步一下沉重了起来。

院子里沈江沅给她堆的雪人旁边,多了它的主人。

沈江沅坐在高高的石墩子上面,看着雪人还荡着脚,他今日一反常态穿着朴素,只一身青衫,腰间系着一个青布带子,一个饰物都没有。他踢着脚边的石子,双耳已经冻得通红,很显然是等了她好一会了。

然而,他的目光一直在雪人的脸上,并未察觉到宝儿走进院子。

难得的,宝儿主动叫了他一声:“江沅哥哥!”

他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抬头,一抬眼便是被北风吹红的脸,他皮肤白,鼻尖也红了。

宝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大步走了过来:“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多冷。”

若是平常,沈江沅早就嘻嘻笑着拉她过去非要抱一抱了,是了,他平时也爱装可怜,看着她的眼睛里,总是清亮亮的。然而今日没有,沈江沅站直了身体,等着她走近,才是微微欠身,低下了头去。

宝儿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怎么了?”

沈江沅的声音在这个院子里显得很轻很轻:“你一直不在,结果没能等到你回来,我们婚事就解除了,我想亲自对你解释一下,所以一直在等你。”

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你们家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退婚?”

沈江沅抿唇,只继续说着自己早准备好的话:“我爹娘亲自登的门,信陵君和你娘也同意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如今早些解除婚约,也愿宝儿…愿宝儿妹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连凤栖都有风声了,沈家突然来退婚,而且郡王府还这么轻易就同意了。顾宝铮的脑子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因为什么退婚?我不相信你现在说的话,你不告诉我真相我这就去问我娘,退婚可以,但是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她抬腿就要走,可沈江沅却是急急把她拉住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她的心口上:“是因为我,你不是问我从前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吗?现在我就告诉你,那个人不是别个,就是你姐李清芷,是我糊涂,不清楚我自己的心意,现在旧情难忘,我要送她离开燕京,去温暖的南方一起生活。”

宝儿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件事可能有千万个真相,但是任何一个她都能去问去查到底,只有这件事她不能。怔怔站在那里,沈江沅只轻飘飘留下了一句明日来接清芷姐姐,说两个人会尽快离开燕京,就匆匆走了。

就像入了定一样,傻宝儿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走到院子门口,沈江沅却是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像有鬼追他一样,疾奔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恍惚走到前院,顾宝铮现在急需面见娘亲,她很想问问娘亲,她从来说宝儿最多福气,可是真的。小叶子在她身边晃悠了好几圈了,几次都要上前说点什么,宝儿对他笑笑,犹自挺胸抬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前院里倒是在外面杵着两个丫鬟,宝儿定睛一看都是母亲身边的人。

房门紧闭,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屋里的动静,有重物摔倒的,有碎裂的,其中还夹杂着顾修的怒吼声,宝儿从未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怔住了。

她刚待上前,小叶子一把给她拉住了:“我的小姐诶,放心吧,王爷和自己发脾气呢,没听见夫人连句话都没说吗,别过去,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咱走吧。”

两个丫鬟也拦住了她的去路,相继相劝。

说话间又不知什么东西摔了出来,咣地砸在了门上。

宝儿额角一跳,大步走了过去:“让开。”

三人立即被她胳膊一抡甩开了一边去,她径自走到门前,推门而入。

劈头盖脸飞过来一个瓶子,顾宝铮伸手一挡,瓶子摔落在地上,啪地碎成了无数片。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进门,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宝铮反手关上房门,恭恭敬敬地来到顾修面前,双膝跪地:“大叔,可曾记得和我娘成亲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从来都知道李朝宁是什么样的人,顾修一脸愠怒,见了宝儿便是收敛了三分:“我自然记得,罢了,随她吧。”

男人拂袖而起,踩过地面狼藉,沉沉的目光落在一边收拾东西的朝宁身上,也是一扫而过:“既然你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也让孩子放心。”

朝宁如何不知他的心,他的意思。

她点点头,抿住了唇:“我知道。”

顾修大步去了,屋里只剩母女二人,宝儿这才注意到,李朝宁竟然正在收拾细软,她脑中的那根筋一下就断了,起身就冲了母亲的身边去,低头一看,两个小包袱,里面整理了她的些许衣服,竟然还有短衫。

也就是说短时间并不会回来。

宝儿一把将包袱按住了:“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朝宁坐在床边,一把将宝儿拉到了面前:“宝儿,你留在莲池身边,他和你顾大叔会照顾你,娘送你表姐去南方,约莫着六七个月功夫,以后娘都不会再离开你了,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好吗?”

顾宝铮挨着她坐下了,恋恋不舍地抱住了她的一边胳膊:“娘,我也想去送表姐,我希望她过得好。”

李朝宁沉吟片刻,终于想起了一个宝儿反驳不了的理由来:“沈家来退婚了,你知道了吧,江沅要送你姐走的,你们怎么在一块?不会很尴尬吗?”

的确很尴尬,那种画面想都不愿意想,宝儿低头:“哦,那我不去了。”

朝宁想不出太多安慰女儿的话,伸手将宝儿揽在了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宝儿伤心了吗?嗯?”

宝儿点头:“阿猫阿狗在一起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我有些伤心,不为别的,喜欢一个人了,怎么就能说变就变呢?”

若是不会改变,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李朝宁无声地笑笑,将女儿拥紧了。

宝儿埋在母亲的怀里,鼻尖微酸:“娘,我难受。”

经此一事,李朝宁也才觉得沈江沅真的很不错个人,她心里也觉可惜,只个中缘由还不能对宝儿说,才是叹了口气:“我宝儿要相信缘分这个东西,不论什么时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留也留不住。别伤心,一切皆有定数,喜欢一个人,哪能那么容易就改变呢,不会那样。”

她说这样的话就有些矛盾了,宝儿心下一凛,疑云顿生:“我听说沈家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李朝宁自知失言,只淡淡道:“是沈贵妃自作孽,老底被人掀出来了,和沈家没多大干系。”

宝儿才要多问,彩月急急在院子里敲门了:“夫人!夫人!小姐哭晕过去了!”

朝宁顿时起身:“怎么回事!”

已经有人给彩月开了门,这姑娘着急进门也注意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踉跄了下还差点摔倒:“姑娘知道我抱了那孩子出来,跳起来就追了来,后来还是让人拦下了,她身子也虚哭得昏了两次了,说我们要是埋了这孩子她立即就死去,怎么办啊!”

李朝宁也顾不上宝儿了,连忙和彩月一同去了。

顾宝铮还不知道怎么个回事,也连忙跟了上去,郡王府的院子里偶有树梢的鸟儿怪叫一声,很是不详。

到了小楼,紫玉也在门口张望着,眼看着李朝宁留下了彩月,宝儿也急匆匆地要跟着下暗室一把拉住了她:“小姐别去。”

可惜宝儿才不管那个,掀开画布就从暗道下了暗室去。

她落后两步,等走到暗室里清芷住的那个屋子门口时候,李朝宁已经和清芷吵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李清芷在哭在叫。

宝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她已经几近崩溃地扯着嗓子哭:“为什么?沈江沅都已经答应了我的事,怎么就不行,李诚负我在先,弃子在后,我不把这摊死肉送到他眼皮子底下去,我不甘心!他现在想好好娶一门亲事了?我就要叫他知道,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李朝宁推拒着她:“你先躺下再说,此事万万不可,你就死了这条心,孩子生下来有活气是孩子,是投奔你来的。连点活气都没有,那就说明不该是你的儿子,早早埋了给他也超度了去,让他托生个好人家去,送皇子府可是多生事端,不行。”

她按着往起跳的李清芷,人在她怀里挣扎不休,还犹自哭闹:“不会出事的,这个时候李诚也不敢多生事端,他不敢声张的…”

宝儿才走到她们面前,刚要伸手来扶她,忽然恼怒的李朝宁忍不住将侄女推了开来!

李清芷一脸的泪,才又站起来,朝宁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直接给她打得摔落了床间。女人神色疲惫,却不叫宝儿上前,只一只手指着她,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今日索性就把话一次说清了,当年沈贵妃暗地里接触宝儿,我深感无力,在这个吃人都不见骨头的地方,第一次后悔不该带着你们来燕京,然后我要带宝儿和你们哥俩走,你们怎么说的,怪只怪繁华迷了你的眼,是也不是?”

李清芷一手捂着脸,抿唇看着姑姑并不开口。

朝宁胸口起伏得厉害,声音也尖了起来:“没有办法,我托人照顾着你们。后来我几次三番去信,让你们出京,你又不肯,直到非要进宫选秀,不得已我才带着宝儿回了来,然后劝你几次?你何曾听过一言?如今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是都怪姑姑吗?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你弄出宫的吗?你知道把你带出宫的那天宝儿都干了什么吗?她去了三皇子府邸刺杀三皇子!要不是莲池猜得准给人带回来了,你以为你还能瞧见你妹子?现在你轻巧一句话说不甘心,便让沈家那孩子涉险不说,若是因此出了差错可想过了,到时候很轻易地就能查到上次怎么回事,别说是宝儿,就连带她离开的莲池,整个郡王府都或有灭顶之灾,你明白吗?”

宝儿怔住,表姐看向她的目光顿时愧疚起来,清芷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回事,更是落泪:“傻宝儿,你干什么去刺杀他…你怎么竟干这种蠢事…”

她的脸上,泪水已经泛滥。

宝儿上前,一把将姐姐搂在怀里:“嗯,我没事。还表姐活着最重要,那天我以为你出事了,气急了。”

李朝宁在旁松了口气,连日来的事让她心神俱疲:“皇上眼看着就不好了,这个时候皇子间争斗明着暗着都在所难免,多少人盯着皇子府,我们不能去沾这个腥。本来还想让你再养一段时间的,现在看来还是立即出京比较好,明日一早,我和江沅一起送你走,到时候先去南边躲一躲,一阵子再说。”

要送她走她是知道的。

宝儿和沈江沅退婚缘由,他也来和她说了。

李清芷在宝儿的扶持下,又躺了回去,床上还温热着,她想着沈江沅叫她的那一声表姐,心里却凉丝丝的,一阵一阵地疼。抬眼看见宝儿眉眼,还是那样丝毫未变,又觉心疼得不行。

她此时一躺下,才觉得浑身力气全失,就对着宝儿勾手指头:“宝儿,你过来些。”

宝儿连忙倾身,只才是侧耳,以为表姐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不想李清芷揪着她的领口,一拳头轻轻捶在了她的肩头上面:“你怎么光长个头不长心眼,你个傻宝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她狠狠抽泣着,眼泪不断从眼角流下来。

或许之前对表姐还有些许哀怨,此时看着她的模样,宝儿的心都要碎了。

她甚至想,沈江沅和表姐在一起也很好,这样也许真的很好。

李朝宁可是吩咐了下人,这一次是真的将那个死胎埋了郊外林子里去,她离开暗室之后宝儿和李清芷一起说了会话,谁也没提及沈江沅这个人,可心知肚明的是明明就什么都未改变,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暗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紫玉不在,小楼一楼各处点着灯火,顾宝铮在暗室捂出一身汗了,到了外面似觉有风,狠狠打了个冷战。

她叫了两声紫玉,也无人应答,堂口的门开着,宝儿回头看了眼,额头被吹得冰冰的凉。

上了二楼,二楼一片漆黑。

她的房里竟然也没点烛火,平日大咧咧的宝儿此时心情已经极度低落,也难免埋怨起了紫玉,埋怨她又不知哪里疯去了,都不知道给她点个亮,摸黑推开房门,小姑娘一下子靠在了房门上。

只不过才刚松了这口气,她鼻尖一动,顿时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味。

也是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模模糊糊看见桌边坐着一个人,她胆子大也不害怕,顿时叱道:“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桌上烛火顿亮。

顾莲池华服美冠单手托腮,此时正慵懒地靠坐在桌边,一双大长腿交叠成一个好看的角度。

他抬眸时眸光迷离,似已醉酒。

要命的是,她仍旧对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毫无抵抗力,不自觉地,声音都降低了几个调调:“你喝酒了?”

顾莲池的目光沉沉落在她的身上:“嗯,一点点。”

他的声音不似平日冷漠,甚至竟然有些轻柔得不像话。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宝儿也不以为意:“哦,来有事?”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也失力了一样,坐了他的对面,半个身子瘫了一样都趴在了桌面上,顾宝铮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我今天不好,很不好。浑身疼,有什么事今天也不要跟我说,我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的脸热乎乎地,半张都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他人未动,只盯着她垂下的眼帘目光温柔:“嗯,睡一觉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窗纸呜呜地响,北风吹了一夜。

李朝宁环臂抱在窗前,男人走到她的身后在后面环住了她的腰身。

她微微后仰,就靠在他的怀里,也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柔。顾修的下颔抵着她的脸,略微扎人的胡茬来回摩挲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微微的叹息,做最后的告别。

冬天的到来,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

北方已经几近封路了,然而温暖的南方却是瘟疫肆虐。

若不是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让天子‘无意’间窥探到了沈贵妃的秘密,他也不会龙颜大怒,继续追查到底。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沈贵妃过往干过的那些事情,都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无一例外。

她许也是累了,什么都说了,然后被打入冷宫,从此宫里那些夭折的孩子们,都似乎有了债主,难得的是皇后娘娘还算平和,帮着说了两句,规劝了天子。沈家这才没落难,但是,沈家老太太和沈家夫人都被接进宫去,明着是命她们守着沈贵妃,以防她想不开做傻事,是对她们的恩泽。实际上对沈江沅又有皇命在身。

他本就有沈家小善人的名头,天子迁怒于沈家也无可厚非。

但是沈家这一棵独苗,非让他运输物资去南方赈灾,也让人肝颤。

最终沈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能在未知的以后发生祸事之前,找到了李朝宁和顾修,坦然想要退婚,也是此番举动,令二人刮目相看。

他甚至都并未开口请求信陵君,再帮衬沈家一次。

郡王府和沈家的恩恩怨怨,早在迎娶李朝宁之前就清了,之前顾莲池的母亲早产之死,顾修也调查得一清二楚,沈曼是在沈绣的怂恿下做出了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情,然而阿青也算将计就计,只不过谁都没想到,结果是孩子保住了,大人却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