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回头瞥了床上的顾莲池一眼,好生叮嘱了他两句,大体也就是不许他起床,让他好好养着,不许沾水之类的。顾莲池身上的热本来就是外伤所致,此时服了药已经退了,像个乖孩子一样对着他感激地点头。

李厚回头又叫宝儿:“你那只兔子和小狐狸怎么办,还有白捡的妹子,都放我家里?”

宝儿这才想起来林锦屏这个人来,想来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回头表哥给我送过来吧,我在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等我走了再做安排不迟。”

李厚点头应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玉一见这个本来就说看一眼就走的人,现在她没有走的意思了,连忙对她挥手,给人叫了出去:“小姐,不是说看一眼就走吗?我们这是不走了?在郡王府过年了啊?”

宝儿本来是想看一眼就走的,但是顾修留她不说,顾莲池被抽成那样还去接她回来过年,她怎么忍心就这么走。整个郡王府也像不食人间烟火似地,她回来一看,心里也触动得很。

推了紫玉,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地低语了几句,让她先走了。

回过头来,再回到屋里,喜童正给顾莲池盖着薄被。

李厚给他重新换了药布,顾莲池依旧面朝下趴着,此时偏着头正是闭目养神。

顾宝铮背着手,慢慢晃到了床前来:“莲池哥哥,公主说赵小姐去诗社跟好姐妹都说了,郡王府有意娶她进门,商议婚事当中,她要给我当嫂子了吗?”

她踢着床腿,微微倾身。

顾莲池眼皮一动,睁开了双眼来:“知道我爹为什么生气吗?”

宝儿扬眉:“为什么?”

他半真半假地拿她的话来搪塞她:“因为他有心和赵家联姻,的确是有意,然而我不愿意,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

言外之意,所以才挨得打。

这句话本来是在李家门前,宝儿问他的话。

当时他没有承认,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

宝儿唇角微扬,却是想起他在赵家小姐面前奚落她的模样,又是眯起眼来,对着他哼哼道:“为什么不愿意呢?赵小姐不是有名的才貌双全么,我见你陪着她们逛园子,其乐融融,很乐在其中嘛!”

顾莲池抬眸瞥着她:“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她睁大眼睛,伸手挨个点了点:“这只看见了,这只也看见了。”

他冷笑一声,淡淡道:“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加起来没说过三句话,如果这样也算其乐融融,乐在其中的话,给你那两个眼珠子挖掉。”

宝儿抱臂以对,眉眼间都是笑意:“好吧好吧,算我说错了,你不喜欢赵小姐就算了。”

话音才落,敲门声顿起。

喜童连忙上前开门,翠环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侧立在旁。

顾莲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已经闭上了眼睛,宝儿瞧着他的样子是要睡着,缓步走了出来:“翠环姐姐,什么事?”

翠环不敢隐瞒,连忙回道:“是赵大人听着大公子病了,带着赵小姐过府探望,王爷让准备准备。”

宝儿微怔之余,回头看着顾莲池:“喂喂喂,睡着了吗?人家赵小姐过来探望你了。”

顾莲池顿时嗯了一声,答道:“睡着了。”

宝儿:“…”

喜童反应过来,连忙让翠环去回话,可翠环也是才走,顾修一行人就到了。

顾宝铮都来不及离开,顾修身边的小厮便推开了房门。

她连忙低头避让,赵和善带着赵敏紧随在后,喜童跪地迎接,宝儿也上前施了礼,尾随着站在了顾修的身后。顾莲池依旧面朝下趴着,动也不动,似乎睡得很熟了。

顾修上前,伸手来拍:“莲池,看谁来看你了?”

床上人呼吸浅浅,脸面向里侧看不见他的脸。

赵和善上前一步,连忙阻拦他:“别叫他了,莲池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脾气拧得很,有什么事多说他,少动手。我们俩家渊源也深,即使有联姻的心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小辈们都还小,来得及慢慢疏通就是了。”

他身后的赵敏也对顾修一欠身:“千错万错都是敏敏的错,怕是敏敏出去多说了两句郡王府的事,大公子心生不喜才闹的,还望王爷息怒,万万顾念身体,也怜惜令公子。”

说着,一低头,眼泪就掉落下来。

宝儿在顾修身后探出头来,怔怔看着她,也不忍心。

赵敏是天生的小骨架,真可谓是小鸟依人模样,她身形窈窕,眉目间眸色灵动,一双杏眼含情含伤,妆容精致。这样的小姑娘,比宝儿还要小些,就这么拿着帕子站在顾莲池的床边,轻轻啜泣,怎不叫人心疼!

宝儿痴痴地看着她,想起李静的话来。

她还说赵小姐叫什么赵二蛋,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

正是胡思乱想,顾修却是又在顾莲池的后背上按了一下:“莲池,醒醒。”

他按了两下,顾莲池才动了一动。

只不过,也不等他开口说话,赵家的这位赵敏小姐的眼泪就像是决堤的大河,控制不住了,她双膝跪在床前,伏在他床边就开始低低哭泣,清亮的泪水像是蜿蜒的小溪划过她精致的脸。

宝儿不由感叹,到底是娇小姐,连哭都这么好看。

很显然,顾修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伤心难过,他身份在这又不好说她,赵和善只在旁捋着胡子笑,倒是顾莲池被她哭得很不耐烦,拿眼角瞥着呆呆的宝儿,给她使着眼色。

顾修也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宝铮连忙上前将赵敏‘扶’了起来:“赵小姐快起来,我哥哥大病初愈,受不起这个的。”

赵敏用通红的眼睛看着顾修,恳切地求着他:“不论如何,我求了爷爷来,也是心里愧疚…”

话未说完,顾莲池已然出声。

他支撑着身体,勉强翻身坐了起来:“不必愧疚,此事与赵家无关,与你无关。”

说着对赵和善微微点头:“老师见谅,莲池不能给您磕头了。”

赵和善此番前来,就是想探探顾修的底,不在顾家这父子两个谁都不上心,赵敏梨花带雨哭了一通,也不见人怜香惜玉。顾莲池勉强撑着坐了片刻,只和他说了两句话就又撑不住了…

赵敏好一顿关心,碰见了冰坨子。

当真是没法再留下,爷孙两个只得告辞,顾修也不留客,这就送了人出去。

宝儿摸着鼻尖,回头再看顾莲池的时候脸色复杂。

她没去送赵和善和赵敏,只留在房中长吁短叹,帮着喜童来扶顾莲池。

谁想到这人才还精神不济的模样,只等人走了,谁也不用谁扶径自翻了个身趴下了。

宝儿无语:“原来你刚才那样子都是装的啊!”

顾莲池闭上眼睛,也不回答她。

她继续站在床边叹气:“你这也太冷酷太无情了,人姑娘看见你伤了哭得那般伤心,你就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顾莲池眼也不抬,只淡淡道:“她哭的是郡王府长媳这个位置,不是我。”

宝儿抿唇,背着两手走开:“你这个人太令人讨厌了,你还有被别人惦记着被别人哭的价值,这不是很好吗?大叔现在一直在扶持赵家,其实赵小姐有点想法也很正常,反正去了赵小姐还有别人,你若是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就找个特别喜欢你的不好吗?”

顾莲池蓦然睁开眼睛:“什么?”

宝儿才走开不远,蹬蹬蹬快步走了回来,她对他眨着眼睛,笑得十分灿烂:“公主啊!你觉得她怎么样,我看她要死要活的可是真心喜欢你,身份地位也算门当户对,她就是刁蛮了些,喜欢你绝对和你爹是谁没有关系,还一定能听你的话…”

话未说完,他已经脸若冰霜:“出去。”

宝儿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变脸怎么能这么快:“别这样嘛!那你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参详参详~”

她微微倾身,眸色当中都是认真。

顾莲池脸色更沉:“滚~”

屋里没有别人,宝儿耸肩:“好吧滚就滚,等我滚远了可别叫我,我不回来了!”

说着顿时转身。

他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才要心软,喜童已然从外面取药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紫玉。她进门就开始叫着宝儿,一副急匆匆地模样:“小姐快走,郡王爷又有客了!”

宝儿迎了上去:“他有客就有客,与我有什么干系?”

紫玉拉着她就往出走:“怎么没有关系,说让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叫咱们快点过去呢!”

说着给人直接拽走了。

喜童忙走了床前,俯身:“大公子,郡王爷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宝儿促一门亲事呢!”

苦涩的汤药味道顿时充斥了他的鼻底,顾莲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动也未动。

喜童叹了口气,只心疼自家主子的一番痴心:“算了别想了,宝儿不是一般姑娘,轻易不能看上谁,公子先把汤药喝了吧,身体要紧。”

他伸手来扶,却不想顾莲池只一扬手,整碗汤药顿时掀翻在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幕降临,天边吞噬了最后的一点光亮。

街道两边,到处可见亮起的灯火,宝儿仰着脸,感慨不已。

还有四五天就过年了,到处可见拉帮结派成群结伴的官老爷们,这个时候是来回走动的最好时候,赵和善走了以后,赵家的长孙赵奚找上了门来,当然了,他是来送礼的。

顾修见他一表人才,留了他小坐一会。

紫玉想给宝儿重新打扮一番,可惜她不耐烦,也就让她给待了两个饰品挂在腰间。

他离开郡王府的时候,天还没黑,宝儿与他前脚后脚走的,结果才走了街上,就遇见了还未曾远离的他。紫玉怀里已经抱着两匹缎子面了,因为过年的关系,这两天没有禁夜了,街上行人不少,也多了不少摊贩和头顶的红灯笼交相辉映,多少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赵奚是赵敏的哥哥,比她还大两岁,比宝儿大一岁而已。

不过他脸上常带笑容,一起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多少有点沈江沅的随和。

宝儿带着紫玉走在街头,他也便弃了马车,随行在旁。

郡王府一点人气都没有,她在铺子里买了些新缎子面,也置办了些新灯,买了点小东西,赵奚陪着她转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他愿意送她,她也没有矫情,便叫他送了自己回来。

下车的时候,赵奚还帮着她拿东西来着,紫玉叫了小厮过来接着,自然是千恩万谢。

赵奚欣然告辞,连信陵君都不曾惊动。

不过他不惊动,不代表人不知道,郡王府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有眼睛看着,宝儿回来之后一头扎进了小楼,她和紫玉开始着手制灯,过年了总要有些年的气息,买来的灯火上面,还要添加些装饰品才好。

在她没回来的时候,李厚已经命人将小狐狸和二呆送了回来。

小狐狸经过这些天的陪伴,已经温顺了许多,宝儿亲手喂了些肉给它,就将它的笼子放了外面,小二呆一直跟着她,跳来跳去,等她坐下来时候,它又趴在她的脚边,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这两年每到过年的时候,朝宁就会打络子,宝儿手笨,总也学不会。

不过年年跟着捣乱,也有个模样了。

紫玉拿了红绳,给她缠在手上,她聚精会神地坐在烛火下面,开始念口号:“上上…下下…左上…上…右上…下…右下…诶呦好像又错了。”

紫玉偶尔抬头看上一眼,总是忍不住笑:“我的小姐哟,你这打出来,怕是都送不出去!”

宝儿也不抬头,就低头认真来回扯着红绳:“这话等我打出来再说…别说话,我打到哪里了?”

说着苦恼地重头数过。

时间不早了,戌时三刻,小楼还亮着灯,有人进了这个院子。

小狐狸在窗户下面吱吱地叫,显然不相熟的。

敲门声一起,紫玉连忙出去开门:“谁啊!”

喜童手里拿着一两层食盒,进门便笑:“姑娘呢,我见二楼都没亮灯,一想就没歇着呢,赶紧给才做好的甜糕送过来点给她尝尝。”

说着也不等紫玉关门,快步走了里面来。

他把食盒当中的两种口味的甜糕拿出来,分别摆在了桌子上面:“宝姑娘今日可是和赵公子出去了?”

宝儿嘴里还念叨着上上下下的,并未分神。

紫玉过来笑笑,对他作揖:“这么晚了还想着给我们送甜糕,多谢大哥还惦念着我们小姐了,赵公子给我们送回来的,就是赵神算家里的那个赵公子,今儿来过府里了,人挺好的。”

喜童蹭到宝儿的身边,低头看着她一心一意地在打络子,心中一动,当即惊道:“宝姑娘还会打络子了?是要送人的?”

要知道宝儿万年也不会动手做这样的东西,白天里才让人撮合了一个,晚上回来就开始准备相互馈送的小物件了,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事,他不曾注意到脚下的二呆,才抬脚顿时踩到了兔子的后腿上!

二呆顿时哀嚎出声,差点跳起来!

宝儿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手里的红绳,伸手推开了喜童,心疼地抱起了二呆来:“我难得有心做上一个,当然是要送人的了。”

喜童讪讪地笑了,拍着自己的后脑勺犹豫了又犹豫,抬头道:“赵公子我也见过,白白净净的个子很高,从前赵夫子来府里时候,也曾带他来过,和咱们大公子也算能说得上话的个人。”

宝儿轻轻给兔子顺毛,安抚着它,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就是入耳了赵公子三个字,敷衍地直点头:“我从前也没见过,挺好个人。”

喜童嘿嘿干笑:“是挺好的。”

宝儿可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了,哄好了二呆,她继续打络子。

喜童也是心慌慌,赶紧回去报信。

还是紫玉送了他出去。

大北风吹了半宿,顾宝铮打上了拆开,拆开了又打上,折腾了下半夜去,才做成了这么一个。

也是过年了兴奋,睡了不多久,一早又早早起来了。

挨个在灯笼上面写上了福字,又开始和紫玉学剪纸。

早上吃过早饭,她们两个人又叫了两个小厮,将院子当中的旧灯笼替换下来,在小楼和主要干道上都铺设了红毯,清扫残雪的清扫残雪,整理旧物的整理旧物,一时间郡王府里似乎热闹了许多。

自从朝宁走了以后,前院后院都没有人管了,大年在即也萧条得很。

宝儿这么一折腾,可算有了点年气,不过她忙乎了一头晌,下午又带着紫玉出去了。

喜童过来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摸到。

回来的时候难免垂头丧气的,顾莲池还不能下床,侧身歪在床上养伤。

他晚上刻意留了门也留了窗,可惜连个鬼都没来。

自从他答应顾修要克制自己,不会干扰宝儿婚事以后,顾修对他还在观望当中,宝儿不来也好。

可这种想法就和听说他爹给宝儿安排会客一样,想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一早让喜童守着园子谁也不许进来,屋里也关严了门窗,闷了半天才开一条小缝,可惜喜童回来说宝儿根本没过来,一打听说又出去了。

顾莲池想起赵奚这个人来,多少还不放心:“她去哪了?”

喜童答不上来,只好在旁边绕圈圈:“早上指使人在院子里换灯了,我挨个都瞧了,她昨天晚上做的那东西,没挂灯笼上…”

话未说完见自家主子脸色已变,连忙改口道:“不过我仔细一想,这几年她也没个耐心能做完一个,说不定昨天晚上一个也没做成,嗯…这也说不定呢!”

顾莲池手里的书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滚!”

喜童嘿嘿笑着,也不以为意,接住了书连忙又放回床边去:“等姑娘一回来,我就叫她来。”

这一次他没开口,只又拿起了书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宝儿再次回到郡王府时候,已经快黑天了。

喜童也算尽职尽责,连忙过来叫她。

只和紫玉故意闲聊,说顾莲池背后的伤一日疼过一日之类的。

宝儿说一会过去看他,他就乐颠颠地跑回去了。

可惜晚上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宝儿依旧毫无动静。她就像把这个人忘记了一样,整日都不知道忙个什么,到了第三日,顾莲池终于能下床了,在院子里能少走几步,背后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了,远远就能看见小楼上面红红的灯笼一排排的,到了前院,前院顾修的院子里也换了新灯,郡王府的各处脚下,要紧处都铺了红毯,各园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唯独他的院子里,还荒芜得很。

顾修与他一起下了棋,有意无意地说是赵家那小子还算上心,一早接了宝儿上寺中求福去了。顾莲池也不言语,连赢了三盘,回了自己院子里,好半晌没再出来,喜童从灶房回来又给宝儿准备了甜糕,依旧摆在桌子上。

顾莲池坐在桌边,伸手拿起了一块。

喜童诧异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给他倒水:“可打听到了?姑娘干什么去了这一大早就没影了?”

他咬了一口,立即皱眉,软软的糕点又香又甜,一块没吃完就放下了。

喜童见他一脸嫌弃的模样,连忙拿了帕子给他。

顾莲池擦了唇边,声音就像从山里来的似地清冷:“和赵奚出去了。”

喜童直咋舌:“不能吧,这才几天,两人就那么熟了吗?”

顾莲池淡淡一瞥,也看不出什么脸色:“怎么不能,她一向自来熟。”

说话间,院子当中有了嘈杂声,小叶子急急跑了过来敲门:“大公子大公子,公主到了。”

他这是在请示,上次她私自进他的院子大闹了一场,之后他就下令杜绝李静进门,此时她进了郡王府的大门,进不来院子,就在外面吵闹。每次她来,顾修都睁一眼闭一眼,若是按照顾莲池平时脾气,早不理她了,只不过今日不同往时,他背后还火烧火燎地疼,只一挥手就叫人给她放进来了。

李静的刁蛮不是说着玩的,进门就给小叶子甩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跟你那个没眼力见的主子一个样!滚!”

小叶子也不敢还口,捂着脸退下了。

她身边就跟着三四个人,没有她的话也不敢上前,远远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