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池站在莲花池边上,喜童抱着他侄子一边玩着。

翠环拿着一件薄薄的斗篷走过来福了一福身:“大公子,秋风凉了,披上点吧。”

的确,池边凉意更浓,水面上的莲叶也散落得到处都是,在这个地方一站,能想起太多关于宝儿的事情,他披上斗篷,转身走回书房。天快黑的时候,赵奚命人来请,顾莲池欣然前往。

许是太孤寂了,近日以来朝中渐渐稳,各方势力都急着拉拢人,邀约不断。

赵家也是,借着赵奚兄妹二人更是重新弄了个什么诗社,日日来请,平时都不屑前往的,衣服也不用换了,让喜童安排人套车,这就带着他上了车。

夜幕降临,赵家的大门前竟也有几辆先到的马车了。

顾莲池趴在窗口看见,拿着九连环摆弄一会儿才是下车,赵家的小厮早就进去通报了,赵奚先是迎了出来,到门口便是笑脸相对:“大公子能够来我们赵家,可真是令为兄又惊又喜啊!”

喜童小心给顾莲池的披风抱在怀里,二人跟着赵奚走进赵家大门,直奔后院。

长廊上已经有嬉笑声了,亭子里是高高吊起的几盏灯,照着几个少男少女,赵奚走在前面,脚步匆匆,到了长廊的一头他忽然往横栏上快走两步,也不知那靠坐着谁,被他一推还不耐烦地打了他两下。

喜童在后面拽了顾莲池一下:“好像是公主。”

管她是谁呢,顾莲池缓步走近,赵奚正扶着一个人,让她好生靠在圆柱上面。

他在她手里抢下一个酒壶,随手放置一边,推着她的肩头,语气略急:“谁跟着你过来的,人呢?我让人送你回去?可不能再喝酒了,顾着身子要紧。”

果然是李静,顾莲池顿足。

她靠在柱子上不耐地拂开赵奚:“行了,刚才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喝完了过来啰嗦个没完。”

赵奚倒是好脾气,只管在她边上哄着她:“不是去接莲池了么,一会儿你见了他可不要再骂他了,今天…”

他站直身体,一回头发现顾莲池就在身边,顿时尴尬地笑笑。

李静整个人都在暗处,更是冷笑出声:“说笑话呢,顾莲池能来你这地方?”

顾莲池随即嗤笑出声,走过她的身边:“怎么,这地方你来得我来不得?”

李静:“…”

她还不敢置信地瞪着顾莲池的背影,一时没站稳还差点摔倒,赵奚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小心点。”

他一点避讳,单臂还拥着她。

二人之间有着微妙地暧·昧,李静却是烫到一般推开了他:“别碰我。”

说着大步追上了顾莲池,直进了亭子。

亭子当中已经有几个人了,当中一个石桌子上面摆着酒和干果,一个石桌子上面摆着墨宝,顾莲池姗姗来迟,却是很显然格格不入,径自坐了过去,一下子周围就全安静了下来。

李静快步上前,浑身的不自在:“顾莲池,你来干什么!”

顾莲池眼角一扬,眸色淡淡:“我不能来?”

她到了他的面前,故作镇定:“你好歹是个男人,就不能不在我心头上捅刀子吗?既说了势不两立,又何苦来招惹我呢!非得要把我逼死了你才能安心是吗?”

他挑眉:“公主言重了,从来都是公主逼死尔等,尔等何曾还敢逼迫公主什么。”

李静本来就是心中有愧,最近因着迁怒于顾莲池更是无中生有说了不少他的坏话,本来以为他顾及自己公主身份忍气吞声了,此时见着他就以为分明是奔着她来的,是又羞又愧:“你放屁!你就能欺负我!”

公主这么一嚷嚷,赵敏马上过来相劝,可她们两个人从来都不对付,李静只一把将她推开,气呼呼地看着顾莲池,借着酒劲混闹地还要上前来打他。

她心中对他的不满是由来已久。

这个时候丫鬟和小宫女都不在亭子里,喜童生怕自家主子做出什么伤了人公主的事情,赶紧挡在主子前面替他挨了两下子,还是赵奚到了跟前将李静拉住了。

顾莲池偏着脸,看不出什么脸色。

赵奚拦着李静,回头笑道:“公主莫恼,莲池就这脾气,他今日来也和你无干的,是吧莲池?”

他故意对着顾莲池说的,旁边有两个相熟的公子也赶紧上前来劝,平时也总能见面,一副自来熟模样:“就是,你们好歹也好过一回,虽然如今退婚了,管她是因为什么都过去了,如今我看公主也是为情所伤,破镜重圆也是好的啊哈哈!”

李静脾气上来了,也是借着酒劲伸手就要抽他,还是被赵奚挡住了。

她跳着脚,脸通红:“谁为情所伤了!”

这位任性公主的嗓门不是一般的尖,吵得人头疼,顾莲池拂袖站了起来,他目光清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慢慢扫过:“今日来,只一事,谣言适可而止,莲池与公主之间从未开始,何来的重圆。市井多流传的那个异族姑娘,也从未遇见过,郡王府向来在市井中多有流传,说我也就罢了,再不许提及我妻…”

他话未说完,赵奚已经过来打圆场了:“是了,莲池是什么人,郡王府哪能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都胡乱传的,当不得真的!”

顾莲池回眸看他,越过他的肩头又对上李静躲闪的目光:“不,莲池的确已经娶妻。”

什么!

惊得赵敏一时失言:“那个无盐女?”

顾莲池脸色顿沉:“她并非无盐。”

这些流言都是从哪里传出去的,他心中有数。

本来是想大庭广众之下,遏制流言,质问李静的,但是她脸色通红,羞愧得直发脾气,一介女流,他无意再纠葛下去,冷冷目光只稍做停留,转身就走。

一干人等都愣住了,赵敏才还因为他能过府欢喜,这会儿却是缓不过神来。

赵奚也赶紧让人扶住了借酒撒泼的李静,追过来送他,可惜顾莲池脚步偏快,出了赵家大门,直接上了郡王府的马车匆匆离去,名利场上多是尔虞我诈,他还不够强大,否则哪还有人敢无端生他的事。

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郡王府时候,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顾莲池一下车,翠环就过来说是去临水的人回来了,他快步走进,来人又迎出院里,当即跪在他的面前:“回大公子,有消息了,夫人带着小姐离开了临水,这段时间一直在晋阳城。”

宝儿的确有段时间没给他来信了,说好的不离开临水呢?

顾莲池当即皱眉:“未满九个月,她去哪了?”

来人知道他问的是谁,当即回道:“汝阳城的难民有不少流动到晋阳城的,她们在城里坐诊,配合沈公子行善事日日布施,有一个多月了。”

顾莲池转身就走:“给我收拾东西。”

喜童连忙跟上:“主子,这是要干什么去?”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

他先还奇怪,宝儿这段时间怎么没有动静了,却原来早离开了临水了,非但离开了临水,还和沈江沅一起行善去了,如何能忍!叫了喜童收拾了细软,顾莲池给顾修留了一封书信,这就连夜出了燕京。

如今国主才登位,一时间不可能恢复元气。

之前因为战争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只能慢慢整治,顾莲池带着喜童出了燕京,直奔晋阳城,一路上越往南难民越是多,他冷眼旁观。越走天越暖了,等他们到了晋阳城时候,却是扑了个空,李朝宁已经回了临水,但是林宝铮却是跟着沈江沅的商队走了,还好小叶子给留了消息,顺着路这就往回走,又回到了汝阳城。

舟车劳顿,赶路赶得急,喜童水土不服折腾了么一出当即病了。

之前走过汝阳城,也未曾注意到有沈家的商队,到了驿站一问,这才知道沈家商队即将离开汝阳,这会不知道走还没走。

再三错过令人焦躁,顾莲池让人顾着喜童,随即扯了一匹马出来,骑马上了街,问了街上好几个人,得知沈家的商队才在北街布施来着,他快马加鞭,直奔北街。

街上行人不多,多是难民。

北边最偏僻的一条街上,果然架着大锅,男人勒住缰绳,在狭窄的巷口翩然下马。

远远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眼就瞥见了林宝铮,她身穿青衣,脸边拧着她两条辫子,一点饰物都无,沈江沅就站在她的身边,二人一个拿碗,一个盛粥配合得倒是个好!

来领粥的人真是不少,隔着人流,也不好过去。

分明都嫁人了的人,梳什么辫子!

说好的不离开临水,要为她爹守孝,孝期未到,为何离开!

三个多月消息全无却和沈江沅一起,此时二人站在一起,他为她夫,又为何站在一边!

顾莲池牵马走近,他不经意冲散了难民的队伍,当即引起了一阵骚动。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万里无云,空中的日头烈得很。

北国恐怕已经进入秋季了,然而南边的城里都还是多雨的季节,难得有一日好天气大锅的前面,林宝铮拿着碗,沈江沅给盛着皱。难民排出去老远,她似有心事,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沈江沅瞥着她的脸色,接过她手里的大碗来:“怎么了,累了?”

她叹气:“不是。”

他笑:“那是着急了?我就说了,就算咱们日夜兼程赶到燕京,恐怕三月之期也过去多半,你回去干什么,现在又非得来施粥,看你三个月不能往返,怎么给你爹守孝。”

宝儿低眸,再拿一碗:“我想跟着商队回京是想去看顾莲池,京中才稳他也出不来,现在流民遍地,我如何能视而不见呢!”她的鼻尖上已经有了汗意,“ 我是觉得战乱并不能给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相反到处都是流民,想必赵国也是如此,那岂不是;两败俱伤?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给他们一碗粥,又能坚持多久呢!”

沈江沅笑,看着她眉眼柔和:“你说得对,解自己的心宽而已,并不能坚持多久,也是因为如此,你看那些难民多是习惯了这种施舍,若不是不吃这口饭就得饿死,谁愿意这样过日子呢!”

说得也是,宝儿回眸。

难民里多是衣衫褴褛的人,他们的脸上多半都是麻木的。

不远处的中间队伍当中,她不经意地瞥过去,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却是定住了一般。

他身上穿着常服,虽然并不华贵,但是和那些难民比起来,自然扎眼。

街上的流民多有痞气,然而被他冲散,却谁也不敢上前,顾莲池脸色阴沉,一身戾气,他眉眼间都是冷冽之意,紧紧盯着林宝铮,一瞬也不曾离开。

她当即呆住了,喃喃道:“莫不是我太想他了,眼花吧?顾莲池?”

沈江沅还只当她说笑,抬起脸来:“他远在天边…真的是他!”

二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有惊有喜。

来人却无喜色,顾莲池见林宝铮看见他了,当即顿足。

他牵着马,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们,目光不善。

沈江沅别过脸去,在宝儿背后偷笑:“你看看你看看,他看着我那是什么脸色,这回你也不用跟着我回燕京去找他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把他哄好吧,想必是误会了。”

林宝铮此时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先还牵强的笑容立即变大,回手放下了粥碗:“江沅哥哥,我走啦,不和你一道啦!”

说着大步朝着顾莲池小跑了过去:“顾莲池!你怎么在这里!”

她大大的笑脸,由远至近。

顾莲池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沈江沅的脸上,沈江沅也不解释,只对他抱拳,惬意地笑笑。他只等宝儿到了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就走。

林宝跟着他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自己的细软还在沈江沅的车上,当即拽住顾莲池:“等等,我东西还在他车上。”

说着对着远处一辆马车晃了晃他的手。

她也不挣脱,只轻轻地晃,几个月没见了,还有点小女儿家的娇羞。

顾莲池脸色稍缓,拉着她手走向马车,沈江沅的小厮迎了过来,他把缰绳交于他的手上,却是吩咐道:“让车夫送我们去驿站。”

说着带着宝儿上了车。

沈江沅在一旁点着头,他的小厮也连忙应下。

车帘一放,马车这就奔着驿站行驶了过去,车内的顾莲池一把抓过宝儿手腕,不等她坐稳,当即给人拉了面前。他右手一拦一拽,她就坐了他的腿上。

林宝铮耳根发热,稍微坐直了一些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里呢?”

顾莲池面色不虞,扣住她腰身,声音淡淡的:“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

她坐在他的腿上,自然不比他矮。

宝儿捧住他的脸,仔细盯着他的眉眼:“怎么了?你看见我了,不高兴了?”

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顾莲池才要开口,她软软的唇便已贴在了他的唇上。

蜻蜓点水,林宝铮高高兴兴亲了他一口,然后后仰又是一个大笑脸:“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能离京吗?”

眼底全是欢喜,是见到他的欢喜。

这些欢喜像是一抹亮色,将他心头阴暗擦亮。

顾莲池的注意力被她眼睛吸引了过去,伸指轻抚她的眼角,声音已经柔了下来:“眼睛好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宝儿眨眼,眉眼弯弯:“早好了,不告诉你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这可不是惊喜,这是惊吓,他紧紧将人拥住,直在她耳边摩挲着:“得亏是我来了,你这要和他干什么去?不是说不离开临水么,九月孝期可是到了吗?”

林宝铮耳边直痒痒,嘻嘻地笑:“劳烦您老人家挂心啦,孝期昨日才到九月。”

他板起脸来,露出脸来让她看见自己脸色:“之前也是到了九个月,才出的临水城?”

宝儿语迟迟:“呃…”

顾莲池见她目光闪躲,疑心更重:“还和沈江沅一起,出了晋阳城又来汝阳城,他引你出来的?嗯?”

她小声辩解:“诶呀不是…”

他冷嗤一声,别过脸去。

林宝铮抬眼看见,双手又来捧他的脸:“你就别问了不行吗?和江沅哥哥没有关系的,是我先和我娘离开临水城,才遇着他的,街头到处都是流民,娘于心不忍到处行医,我…”

顾莲池脸一动,就挣开了她的手:“说沈江沅,你和他在一块干什么?”

他脸上还有余怒,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这个小心眼夫君小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糊弄也不好糊弄,宝儿从他怀里挣出,坐了窗口去,掀开窗帘能看见街上还有流民,多少都是衣衫褴褛,沿街乞讨。

林宝铮背对着他直哼哼着:“你还问,还不是因为你?”她直望天,“我在临水城守孝,每日给我爹写信,心里又挂念你,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一会儿说心里有我爹就行了遵守这些没有用的俗礼没什么意义,一会儿又说守孝也挺好的,拖着你几年也好能看清你心意,我觉得我既然守孝了,就得尊礼,结果流民往南,还没等我想好我娘就去了晋阳城,我尊礼就是,想这九个月不见你就是了,等到了日子就去燕京看你,遇见江沅哥哥是意外,那些人都太可怜了,我能出一份力不是很好的么,他说他能带着我回燕京找你,我才跟着他的,人家想去找你你还生气…”

她在窗口画着圈圈,一脸的不情愿。

很显然,坦露这些心事是极其不愿意的,然而顾莲池却是十分受用。

他不等她话音落下,人已经转身将她整个人从窗口处捞了回来,他眉峰微挑,把她抓过来面对着自己,唇角:“真的?嗯?”

林宝铮瞪他:“什么真的假的?”

他气息逼近:“心里头念着我,还想去燕京找我?”

她才一点头,不等开口,气息全被他如数吞进腹中。

晕晕乎乎之间,他已经难以自持,抱着她手都不老实起来,宝儿一时间推也推不开,她还记着自己在车上,正是要发狠给人踹开,马车猛地一颠簸,突然停住了。

顾莲池才是清醒过来,他身子一动背对车帘遮住了宝儿。

她脸色红晕,眉眼间都是娇羞。

衣领处被他扯开的的地方伸手抚平,他微微平息着悸动,才从上到下都理顺一遍,车帘一掀开,沈江沅的小厮探头笑道:“小将军,到了驿站了,下车吧!”

他的小厮和他一样令人生厌,顾莲池拉过宝儿,缓步下车。

微风徐徐,她肩头的两个辫子随着她从车上下来晃了一晃,他回眸瞥见,又觉不快:“再怎么说,你也是成亲了的人,梳头的时候挽起来,天天两条辫子算什么。”

宝儿抬眸便笑:“梳辫子显得我小嘛,盘起头发来老气横秋的,一上街还总有人看。”

顾莲池牵着她的手,走进驿站:“侍卫队干什么去了,不能独自上街。”

她不好意思地呵呵着:“知道啦,这不是紫玉不在身边我不会梳么,我心里知道嫁人了就好啦!”

前面来迎接的亭长大人带人匆匆走出:“将军突然来到汝阳城…”

话未说完,人已经侧身而立,让他们看清了身边的林宝铮。

她眉眼弯弯,眼角处确有凤凰展翅的凤尾一样,略圆润的脸上因为笑意太大而显得她有些智齿,看模样也都不到十六七岁,两条辫子垂落肩头,身上也无半点饰品。

正是猜测,顾莲池目光浅浅:“内人。”

竟然!

他竟然真的成亲了!

之前就有燕京那边的流言蜚语被线报带过来,有人猜测顾莲池在晋阳城一带可能是真的好过谁,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姑娘突然被他带了面前,还说是内人,成亲了!

亭长等人连忙堆起笑意。

然而顾莲池却不耐烦,拉着林宝铮的手已然走过身边:“我与夫人有要事相商,不得过来打扰。”

说着直奔之前给他安排好的房间走了过去。

很快,得了休息的喜童缓过病来,一得了主子的消息,赶紧叫人带路,过来相见。

只不过,才到了院子里的石阶下面,就能听见屋里有惊呼声。

他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胳膊,不敢上前。

人却偏了耳朵过去,屋里的确动静不小。

“诶呀你轻点,疼!”

“别动。”